木屋内一尘不染,陈设简单,一床一几一桌,四张椅子,墙上挂了一件鹿皮,和一把弓,应是猎人的临时住处。
他仍是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坐在床沿凝望那白皙中透着红晕的无瑕脸庞。他的手来到她唇间,来回轻抚唇瓣上的伤口。
“傻丫头。”磨砂般嘶哑的声音轻唤道。
“嗯……”她痛苦的呻吟出声,让他警觉性的抽回手。
傅云菁痛醒了。她悠悠睁开眼,举目所及,皆是陌生的摆设,她在哪儿?她看到坐在床沿的人,想起之前在溪畔发生的一切。
“看到我有必要把眉头皱成那样吗?!”他没好气地说。是气她为了不被人沾了身子,竟毅然出手了断自己!还好他及时发觉——傅云菁不理会他,吃力的支手起身,感觉体内那火焚般的痛苦,因她清醒过来,而有渐剧之势。涔涔香汗从额际滑落至红晕的脸颊,滴淌在衣襟上。她昏迷多久了?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再低头一看,衣衫完好。
“你……”是他替她穿上的吗?真懊恼!“附近方圆五百里全没住家,我去哪儿找人替你穿上衣服?”他明白她的意思。“我昏迷多久了?”傅云菁无力地问道。她好疼、好热、好难受……
“七天。”
七天?怎么可能?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啊!还有,这个人的口气怎么那么冲啊?受苦受难的人是她耶!
“还有二十一天,我看你怎么熬?!”他何止口气冲,似乎是既气恼又担心!有抹熟悉的感觉闪人脑海,可是,她目前的状况,让她无法做太多的揣想。“你出去!”她开始喘了起来,因闻到他身上的男性气味。她害怕自己失了意识,做出让自己后悔的行径。
“想要了吗?”他哑声问道。
傅云菁冷笑一声。“我们一定见过面,你为了怕我认出你,所以特地在眼睛那里覆上一层纱。”屋内的烛光较室外月光明亮许多,他是有备而来的。
“聪明。”
“别告诉我,你连声音都是装出来的?”
夜行者间言轻笑,但还是和咳嗽声差不了多少。“想知道我是谁吗?”
“想。”
“让我解掉你身上的毒,我就让你看看我的真面目。”
傅云菁眨了眨勾媚的大眼,斜瞟他说:“之前是要我不再干盗贼勾当,就帮我解毒;现在又说是要替我解毒,然后让我看你的真面目。再过几天,你是不是打算逼我看你的真面目,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要我对你负责?”这些讥讽的话,和她此刻的表情落差真大。“你真是教人欣赏。”都这种时候了,她还有本事说笑!傅云菁是故意的。她想分散他的心思,夜行者离她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应该可以——出手了!
她徒手掠起,五指并拢,挟带手劲,凌厉的往夜行者门面扫去,要他立刻现出真面目!她快、夜行者更快,以迅疾之势,舒卷如云之姿,反手挡去傅云菁的突击。“猎云手?!”傅云菁惊呼一声,用尽力气出手的她,随即颓然倒下,侧卧在床榻上,粗喘不已。
“你到底是谁?怎么也会‘猎云手’?”“猎云手”是“神盗门”的独门功夫啊!但这人绝不是她的同门师兄弟,前几次和他过招时,他的招式和“神盗门”的武功路数并不一致啊!他到底是谁?
“我想,我已经引起你极大的兴趣了。”那招是他意料之外的。
傅云菁紧闭双眼,答不上话,脸上因情欲而泛起的红潮更是明显,她蜷起身子环抱住自己,难耐的挟紧大腿相互磨蹭,不自禁地溢出销魂的呻吟。
“我是真的想要你。”他再说一次。她那撩人的模样,令他心猿意马。
“可是我不要!”傅云菁咬牙迸出这句。
“你?!”夜行者粗哼一声。“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救你!”
他陡地一把拉起她,伸指点住天突、中府、巨阙三处穴道,好让她坐直身子。他坐上床榻,举起她的手,四掌互击,将一股热暖的内力贯注到她体内。
天啊,他在做什么?傅云菁想扯开他的手,却被他紧握不放。他想以内力为她压住催情药的毒性?她明白了!难怪她一连昏迷了七天都没知觉,原来是他以这个方式帮她制毒!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学武者首重内力,他为她消耗内力之后,要回复可不是短时间就能办到的事啊!
“专心运气。”他哑声说道。
“要是我每发作一次,你就用这方式替我制毒,等催情药药性一退,我看你的功夫也全废了。”她气若游丝的说。
“你再说话,我为你所花的功夫才是全废了。”他生气了,这女人的心思能不能简单一点?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他为什么愿意为她失了内力?等她好了,她一定要——“专心。”他再沉声说道。
傅云菁知道分心是会走火人魔的。她重新凝神提气,一切都等她下次醒了再说吧!大街上,街面不宽,人头钻动,沿街都是商家铺子,叫卖声此起彼落。曲昕一家、一摊的问人:“大叔,请问您有没看过这画上的人?”她画了一张博云菁的肖像,沿路逢人便问。“没看过耶——这么标致的姑娘,我要是看过一定会记得的。”店家的回答几乎都是大同小异。
“师父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清丽的小脸蛋儿满是忧心。
“我就在你背后啊!”
喝——曲昕吓得倒抽了口气。她急转过身,惊呼道:“师父!”平日不苟言笑的她,眼泪竟忍不住淌落而下。
傅云菁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说:“干嘛呀,我又没死,你哭个什么劲儿?”曲昕闻言,赶紧抹掉颊上的泪水。“我找了你好几天,都找不到,心里好急。”“听你的口气,一定没跟你爹说就自个儿跑出来了,是不?”
曲昕扁了扁嘴,生硬的点头。“我留了一封信……”
“你这家伙,”她白了她一眼,说:“曲昕,你靠近我一点,把我的手放在你的肩膀上。”“哦。”曲昕听话的照做。她靠近傅云菁,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心里还直呼奇怪,师父的手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刚刚她明明还有力气拍她的肩啊?
结果,傅云菁将身体的重量往曲昕身上靠去——“师父!”曲昕有点承受不住,惊呼一声,还略踉跄了下。
“站好啦!”傅云菁嗔道。
“师父,你怎么了?”
“哎唷,就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咩。”傅云菁无奈的说。
今早她一清醒,就决定无论如何爬也要爬回去,因为她不想欠人一份情。除了曲-,她根本不想和其他男人有任何的瓜葛。当然,等她熬过剩下的日子,她一定要亲自“登门”(登别人家的门)道谢。“顺便”(扯下他的头巾)看看那夜行者到底长成什么样子。真是奇特的男人,怎么只在晚上出现呢?而且,有男人爱她爱成那样,不看看人家的长相,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哦?她自以为是的认为。事实上,她非常想知道,为什么他懂得“神盗门”的功夫?
还有十四天,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要不是正好看到曲昕挨摊挨店的问人,她非常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就要这么“爬”回去!因为,才一进城,催情药的药性就开始在她身体里作起怪来。
“师父,那我们赶快回去,好让少爷替你找大夫。”曲昕发觉师父真的有些不对劲,她的脸好红,看人的神情好奇怪哟!
“少爷?”傅云菁低头盯着不及她肩膀的曲昕,半垂浓长睫毛,软声道:“要不是我现在没半点力,我真想好好教训你。”搞什么呀,叫自己的爹“少爷”?!傅云菁咬牙皱眉,街上的气味,让她好难受。“曲昕,先找间客栈让我休息一下。”她怕自己当着大街上发出暧昧的呻吟。
“喔,好、好。”
傅云菁一住进客栈,一切几乎都是曲昕在打理。
曲昕推门进房,手里捧着瓷碗,走到床边。
“师父,先吃点东西。”
傅云菁听到有人进房,硬是将大腿夹着被褥摩擦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侧卧在床上,娟秀的瓜子脸儿泛着异常的潮红,发鬓和着汗水贴在脸颊上,她星眸半睁,湿润润的樱唇微启,模样煞是媚人!“曲昕……”她伸出殷红小舌舔了舔唇,轻吟一声。“你先回去……别让你爹担心……”“不要!我要照顾师父。”曲昕很坚持。
傅云菁抬起眼瞟她,哼笑道:“瞧你平常得要死,想不到,你对人这么有心。”她知道曲昕非常担心她。
“因为我知道谁是真心对我好。”曲昕噘嘴低声说道。
“既然如此,你怎么会不明白你爹是如何待你们的?哪有人叫自己的爹‘少爷’?”“因为我——我讨厌‘爹”!”喊曲-“爹”,会让她想到另外一个人,那个也不是她爹的“爹”,专欺负她和娘的臭男人!
“怎么啦?”傅云菁闭上眼,是不想让曲昕看到她难受的眼神。
“少爷……是从鸠儿那儿把我买下来的。那个叫‘爹’的臭男人,卖了我和娘,娘才会死……”曲昕的口气有着超龄的冷静,和方才看到傅云菁那孩子气、哭哭啼啼的模样大相径庭。傅云菁当然懂!她是不愿将曲-和卖她的男人相提并论。
“曲昕,你知道你爹九岁的时候,爹娘被人杀害的事吗?”
曲昕微微点头,其实都是偷听来的。
“你爹一个人生活了十六年,没有家人在身边。他见到你的时候,一定是想到了他自己——”九岁时的自己。“所以,他宁可忽略掉像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身材火辣的大美女,而把心思都放在你和曲昀、曲映身上。”
傅云菁睁开眼,转了转眼珠子,很难得的认为:自己最后一句话好像离题了?“我知道他很用心的把你们当成他的家人、他的好女儿。即使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为你们所做的,有哪一件少过人家的亲爹?你不会要我说给你听吧?那好多耶——”曲昕轻摇首。
“如果你愿意开口,你就会发现,那一声‘爹’,是谁也不能取代的……”她咬了咬唇,眉心紧蹙。
“师父……你要不要紧?”曲昕看傅云菁十分痛苦的模样,心里着实发慌。她急忙忙将瓷碗放下,拧了一条毛巾为她拭汗。
“你们可以进来了啦!”傅云菁怎么突然迸出这句话?
才说完,房门被推了开来。
“师父!”曲昀第一个冲了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后面跟着是曲-和曲映。“师父,我好想你、好想你——”曲昀抱着博云菁,竟嚎啕大哭了起来,一旁的曲映也忙擦泪。
“你们这是在干嘛啦?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快归西了!”傅云菁无奈的翻了翻眼白。“爹这十几天来一直在找师父。”曲映说道。
傅云菁眼神狐疑地盯着曲-,随即漾起笑靥,喘着气说:“其实……我也很想你啊!”她还真以为,曲-思念她得紧呢!“我来接你们回家。”曲-稳稳说道。
傅云菁眨了眨眼,她没听错吧?他说“你们”?他说“接你们回家”?他也当她是家人了?“曲——”
曲-似乎抓准了时间,早她一步开口,交代道:“我先出去叫人备好车子,曲昕,你扶着你师父。”
“好,爹。”曲昕最后一个字说得极轻,像是只有嘴形。
曲-听到了。温文的脸庞露出难得的激动,但不过一下子,又回复往常儒雅的神情。他朝曲昕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喂——”而傅云菁这种叫法,曲-哪知道是在叫他?他早出去了啦。
马车扬长地往曲府疾驶。
三姐妹坐在车外驭夫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曲昕,你很可恶喔!偷跑出去,害大家担心得要命。下次不可以这样,一定要记得带我去!”曲昀煞有其事的教训她,可是,最后一句话好像……
曲昕做了个受不了的表情,但心里明白,她不告而别,让大伙儿非常担心。“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曲昀兴奋的抢在曲映先头说:“是爹找到你和师父的。爹好厉害呢,你不见那天,他就说要去找你,然后他也不见了,再过了几天,他又出现了,就叫我和曲映跟着,说是要去接你和师父回家。很神奇吧?”
你的说法才神奇!曲昕心想。她看向曲映,曲映却点点头,说:“真的就是这个样子。”“喂,我们要不要听听看,师父和爹在里头说些什么?”曲昀一脸淘气。“吼!你够了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曲昕不耐烦的斥喝。
她才说完,三人彼此对看,却颇有默契的同时将耳朵往车内靠去。
“你确定要和我坐在车里?”傅云菁咬牙问他。她真的快扑向他了!曲-微微颔首。
傅云菁全身血液沸腾,如千军万马般嘶叫着对异性的渴求。可是,她一定得忍!因为就算让她猛扑得逞,事后她要如何面对曲-?哎,像她这么负责任的女人,打灯笼都找不到!她忍不住称赞起自己。
“云菁,我听到你和曲昕说的话,谢谢你。”
“你要如何谢我?”傅云菁半垂眼睫,无限勾媚的看着他。
“你?”
“如果你真的有心答谢我,就帮我做件事。”她又开始喘了。
“什么事?”曲-心里隐隐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然他也不会刻意和她同处车内。“给我一拳!用你最大的力气,把我打昏。”
曲-闻言呆然,和他所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在开——”
“我是说真的!”她打断曲-的话,神情非常认真。“为我好,就动手!”“呼!”一声,让贴着车门的曲映三人惊跳了下。爹和师父发生了什么事?“爹!师父!”曲昀率先喊道。“你们怎么了?”
“没事,”曲-回说:“你们的师父睡着了!”
十四天后,傅云菁又是一尾活龙。
“哼,为我消耗了那些内力,那家伙现在哪能追得上我咧?他八成是知道会被我揭穿真面目,所以不敢出现在我面前!算他没福气——”这是哪门子的“福气”啊?一晚,刚“行动”完的傅云菁,一身黑衣,坐在屋顶上自言自语着。
从那天起,夜行者就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