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三,燕北高原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大雪持续了三天三夜,足足有一尺多深,北风呼啸,寒流迅速横扫整个西北大地,天地奇寒,滴水成冰,狂风卷着雪粒像冰雹一样,明明是正午,抬起头却看不见上空的太阳,只有昏黄的一条线,冷风刺面,举步维艰。
这场罕见的大风雪冻死了燕北高原上数不清的牛羊壮马,吹倒了无数的帐篷屋舍,让无数的燕北百姓失去了家园,同时,也让气势汹汹向北杀将而来的大夏军团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在西北内陆的百林省安营扎寨,静候风雪过去。铆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的两路大军也因此陷入了对持的冷战。
茫茫大雪中,一路二十多人组成的马队在北朔城外的驿道上正在踏雪狂奔着,他们的战马膘肥体健,头上蒙着皮铠,丝毫不惧风雪,马踏雪舞,跑的飞快。很快,马队接近城池,一队斥候迎上前来,大声喝道:“什么人?”
队伍没人出声,为首的掌旗官举起了一面红色的小旗,那队斥候顿时一惊,随后齐齐退后,让出路来。
马队继续奔驰,转瞬之间,就消失在皑皑雪原之上。
“迅哥,那是谁的队伍啊,这么牛?”
一名年轻的斥候问道,带着熊皮帽子,脸被冻得通红。
“别瞎说,”斥候长顿时呵斥,小心的左右看了一眼,那样子好像生怕前面的人会回转听到他们的对话一样:“那是第二军的血屠旗。”
斥候长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队伍里的人却听得清楚,一时间众人只感觉脊背顿时一阵寒冷,众人齐齐转过头去,看着第二军消失的方向,那里,北朔城灯火处处,透过莽莽大雪,幽幽的射了出来。
鉴于大夏兵锋太盛,七日前,燕北的新一任燕王于北朔城发布了集结令,如今,就连远在美林关的最后一只队伍都抵达了。
尽管大战在即,北朔城门前还是聚集了大量的难民,一场大风雪吹垮了百姓们的房子和牛羊,短短的三日之间,已经有几百人被冻死饿死了,此刻,他们都守在城门前,希望能进城去,躲过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然而眼看就要同大夏开战,北朔城早就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尽管城门前的难民越聚越多,但是燕洵还是下令严守城门,以防奸细入城,上千名官兵轮番防守,巍峨的北朔门前一片平民的惨叫和妇孺的哭声。
“让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间中还有人甩着鞭子不断的抽打两旁的百姓,第二军的先遣马队飞快的奔到北朔城门下,一身暗红色大裘的将军挥舞着血红色的军旗,大声叫道:“我们是第二军的先遣队,我是薛致远,开门!”
不一会,一排长龙一样的火把迅速走上城楼,一人高声喊道:“薛将军可有曹将军的书信?”
薛致远道:“书信在此!”
一只竹筐从城楼上缓缓放了下来,薛致远手下一名骑兵策马上前,将书信放在竹筐里,不一会,城楼火把通明亮起,咯吱一声,大门竟然就这样不设防的缓缓敞开。
“啊!门开啦!”
一声欢呼骤然响起,上千名难民们顿时大喜,齐声鼓噪,挪动着早已冻僵了的手脚,乱哄哄的就向城门冲去,好像一汪沸腾的洪水一般,顿时就将第二军的先遣队冲散。
“蠢货!”人群中,暗红色大裘的将军怒骂一声,顿时跳下马来。
“快!拦住他们!”守城的崔将领这才意识到出了大事,急忙大喊一声,手下的士兵们顿时冲出城门,大声喝道:“敢捣乱的!一率射死!退后!通通退后!”
北风呼啸,战士们的声音在人群中细弱蚊蝇,留在城外就是死路一条,难民们早就红了眼睛,此刻见求生有望,谁还愿意在外面等死?他们顿时不怕死的往前冲去,一边冲一边喊道:“让我们进去!我们是燕北的百姓!让我们进去!”
“薛将军!薛将军!”崔将领生怕友军在乱局中出事,惊慌失措的大声喊叫。
这时,一道血线顿时冲天而起,只见一名年轻军官身形利落的拔出战刀,一刀劈在一名难民的后肩胛处,刀势凌厉,力道狠辣,一下就将那人劈翻,鲜血大片洒出,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形成一个个细小的红色漩涡。这些都是一些穷苦的百姓,何尝见过这样的场面,面对着军人血淋淋的屠刀,所有人顿时惊恐的大叫一声,纷纷退开,离他远远的。
崔将领一愣,没想到竟然有人敢真的动武,他正要说话,就见那名年轻军官面色冷冽的从人群中淡漠的走过来,语调平静的说道:“我就是薛致远。”
崔将领大惊,正想说话,忽听百姓之中响起一声悲呼,妇人哭天抢地的哭道:“当家的!当家的你醒醒!”
“杀人啦!杀人啦!军队杀人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们顿时暴动,被逼到绝境的人们齐齐怒吼,一名七旬老汉冲在前面大喊道:“你们凭什么杀人?凭什么?我三个儿子都在军中当兵,都跟着你们去打夏狗,如今你们不让我进城?我要进城?我们要活着!”
“让我们进城!我们要活着!”
尽管天气这么冷,崔将领的额头却冷汗津津,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薛致远年轻的眉头轻轻皱起,沉声说道:“时间不多了,请贵军早做决断。”
“啊?”崔将领傻楞楞的问,他以前就是一个打铁的铁匠,因为作战比较英勇,杀了十多个人,成了小伍长,今晚正好轮到他的队伍来执勤,根本就没有什么韬略,只见他傻傻的看着眼前年轻挺拔的男子,问道:“你说什么?”
眼看难民已经冲上前来,北朔的城守兵简直呆笨到一定程度,十多名守城卒竟然被难民制住,被占据了门口。薛致远目光一寒,沉声说道:“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二十多名第二军队员顿时跳下战马,利落的拿起弓箭,还没待崔将领圆瞪的眼睛的眨巴一下,那些利箭顿时激射而去,取脚不取头,霎时间,只听一片哀嚎声顿时响起,难民们大惊失色,惨叫震天。
“给我上!”
年轻男子的声音像是低沉的豹子,战士们射倒一片,威慑住了远方的百姓,反手将弓箭丢弃,拿着战刀就冲上前去,出手狠辣,虽然以刀鞘作战,但是却招招见血,沉重的寒铁刀鞘狠狠的往头上招呼,不一会,就有十多名百姓倒在地上。
“全都闪开!”
战士们和难民混战在一处,城墙里的燕北军见了,急忙吹响号角,大批军队从城里赶了过来,可是却被门口混乱的人群挤住,根本走不出来。
就在这时,只听极远处的茫茫雪原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仿佛有大批人马在接近,那战马来势极快,就见为首的一名小个子黑衣战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声音微微有些女气,但却气势惊人的大声喊道:“谁在捣乱?”
一百多名士兵随后跳了下来,为首的小个子将领顿时冲上前来,眼神锐利的瞄了几眼,一把抽出腰间的跨刀,寒声说道:“上!揍那些当兵的!”
这一群生力军手段极其高明,动作利落,出手迅捷,无一不是强悍的高手。他们如虎狼般冲进人群,团团包围住那些挥刀砍百姓的第二军将士,三五个围攻一个,几下就将他们制服。百姓们见有人为自己出头,齐声高呼,场面顿时就控制下来。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三四十名受伤的百姓,有几人已经不动了,也不知道生死。小个子将领眉头紧锁,一身铁灰色的大裘包裹着全身,他转过头来,声音低沉的说道:“马上叫军医出来,为受伤的人医治。”
“你是什么人?竟敢……”
薛致远大怒,大步就走上前来,小个子将领却没等他说完,“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就打在男人的脸上,薛致远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反手又是一个!
“你是燕北的战士!你的刀应该对着大夏,而不是对着燕北的子民!”
清脆的声音如断金石,小个子将领厉喝一声,薛致远勃然大怒,双眼顿时好似要喷出火来,怒吼一声,挥拳就冲上前来,谁知那小个子将领身形顿时好似一只迅猛的豹子,猛然一跃而起,只见刀鞘利落的一闪,轰的一声就砸在他的肩膀上,横腿侧踢,一下就将年轻将军狠狠的踹倒在地。
“把他绑起来!交给殿下发落!”
难民中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小个子将领转过身来,对着百姓喊道:“百姓们,北朔就要开战了,你们在这里太危险。我们殿下在西边的落日山下为大家建了暂时躲避风雪的民居,里面有粮食,有棉衣,请你们马上跟随我的属下前去。”
人群一阵波动,几名和小个子将领一起前来的士兵走进人群之中,整顿秩序,不一会,几名军医急匆匆的从城里跑了出来,小个子将领走上前去,仔细一看,竟然有十三名百姓死于刚才的动乱中,他微微皱起眉来,面色很难看。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百姓们终于在士兵的带领下向西而去,小个子将领走进城去,大门缓缓关上,外面的一切喧嚣都被阻隔,似乎连风雪也不再那么猛烈。和胆战心惊的崔将领说了两句话,就向关押薛致远几人的马车走来。
“薛将军,不好意思,刚刚多有得罪了。”
小个子将领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尖瘦的脸孔,眉清目秀,眼神明亮,竟然是一个十分漂亮年轻的女孩。
“你是谁?”薛致远两颊还有些肿,被她踹了一脚的地方现在还在疼,原本不想跟她说话,乍一见她的长相竟然登时一惊。
“这是参谋处的楚大人。”崔将领连忙介绍道:“大人,这是第二军前来支援北朔的友军先锋队队长,薛致远薛将军。”
楚乔脸颊被冻的通红,嘴唇也有些干裂,她点了点头,很和善的说道:“薛将军千里迢迢,在这么恶劣的天气赶路,辛苦了。”
薛致远眉头紧锁,根本不知道哪里蹦出来这么一个楚大人,他恶狠狠的盯着楚乔,突然冷哼一声,沉声说道:“今日的事,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那是当然,十几个人死于城门之前,四十多人受伤,这样的事,自然不会这样轻易地一了百了。”
楚乔微微一笑,可是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淡淡说道:“不过薛将军刚刚护城心切,大战在即,我暂时就不向军政院举报,追究你的责任了。”
“你!”
“薛将军,这么急着赶来,应该有要事吧?你若是很闲的话,我却要先走了。”
薛致远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狠狠的看了楚乔一眼,冷哼一声,带着自己的手下愤然离去。
崔将领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对着楚乔说道:“大人,您没事吧?”
楚乔眉头缓缓皱起,无奈的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早知道他是第二军的人,就不打他那两个巴掌了,这下麻烦了。”
“啊?”崔将领一愣。
“啊什么啊!”楚乔转过头来,怒声说道:“刚刚若不是第二军的人,城门险些失守,你知道这个时候若是让探子进城会造成什么后果?全燕北上百万的军队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北朔的燕北的门户,你却这么疏于大意,薛致远刚刚随意屠杀平民虽然不对,但是你却是在拿全燕北的命运在开玩笑!”
崔将领面皮发白,吓得两腿发软,他眼神闪烁的左右看着,像是做贼被抓到的小偷,突然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叫道:“大人,小的该死,小的最大万死,请大人饶小的一条狗命吧。”
楚乔缓缓皱起眉来,这样的人竟然被他混成了守城的伍长,她不知道该去追究谁的责任,这个时候,她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自己去军政院报道吧。”
淡淡的抛下一句,楚乔转身离开,大雪飘飘,仍旧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样子。
打开房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楚乔脱下大裘,左右看了一眼,却没看到燕洵的影子,她转身去了书房,半路遇见急忙赶回来的阿精,还没开口,就听阿精穿着粗气说道:“姑娘,殿下叫你去呢。”
楚乔眉梢一挑:“他在哪?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军的代表来了,殿下在等您开会呢。”
还没进屋,就听一个公鸭般的嗓子大声喊道:“我们有上百万大军,为什么要怕大夏,我们大可以在平原上和他们冲击!”
闻言,楚乔的眉头顿时紧紧的皱了起来,这段时间她最常做的表情可能就是皱眉了。
“对!我们燕北是正义之师,我们不怕夏狗!”
“报告!”门外的士兵喊道:“参谋处的楚大人到。”
“进来。”
楚乔走进房间,对在座的众人行礼打招呼,只见今日参会的人数比上次要多很多,除了上次那些人,还有第一军第二军的军方代表,第三军的军方副将,大同行会的暗字堂堂主们,大同行会的实权长老们,还有其他边军、民团军、自卫军军队代表,燕北高原上小部落的族长代表,黑压压的一屋子人,几乎将会议厅挤满了。楚乔知道,几乎所有燕北的武装力量今日都已经到齐,她昂头挺胸的走了进去,径直走到燕洵身边坐下,对众人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怎么样了?”燕洵面色不是很好,显然被这帮人气的不轻,他看着楚乔,沉声问道。
“一切顺利,民居已经建好,足以躲过这阵子。”
“我反对!”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北朔的军需长刘鸥副将站起身来,面色难看的说道:“为什么要将我们的军事材料拿出去供应那些难民,这些东西明明可以将城墙加高十尺,对抵御大夏大有作用。还有,为什么要将我们的粮草分给难民,楚大人知不知道现在我们处于什么状况之下,大夏大军压境,战争就要开始,军队的粮食能否供应还不好说,你却拿粮草去接济难民?”
“刘鸥副将,如果我记得没错,十天前我开始炼砖的时候您并没有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支持,整个北朔军没派出一个兵丁,反倒是附近的百姓积极帮忙,不然现在,您的城墙也不会加高二十尺。另外,我要提醒你,城墙的高度是有规定的,我们现在的城墙已经足够高了,若是再高下去,士兵们射箭就没有准确度可言,那我们防守的优势就会大幅度锐减,所以,我请不懂军事的人在军事问题上最好慎重发言。”
楚乔面色冷然,再不是当日的好脾气,她冷冷的看着这个军需长,冷冷的说道:“还有,我还想说一句,我们解放燕北,是为了燕北百姓的自由而战,若是老百姓都死光了,那战争就毫无意义。”
刘鸥面容铁青,强辩道:“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每年都是大风雪,大夏从来没从军粮中扣除支援百姓,千百年来也没见百姓饿死。”
“你说的对,所以大夏被赶出燕北了。”少女双手一摊,耸肩说道:“大夏驻扎燕北的士兵都是内地调拨来的,他们都领着军队派发的军饷。请问刘鸥副将,您什么时候给您的部下发过军饷了?您的部下是为了什么无偿的跟随您?您难道是企图让您的部下跟着你舍生忘死,然后让他们的父母妻儿在家中饿死冻死吗?”
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死寂,没有人说话,只能听到外面的风像野兽一样肆虐的吹过。
燕洵声音冷淡,缓缓说道:“言归正传,刚刚是谁在发言?”
“是我。”第三军团的军团长卢杰沉声说道,他年纪不大,三十多岁左右,胡子很重,地道的高原长相,脸很红,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东躲西藏,为什么要像乌龟一样缩在北朔城里,我们有上百万的军队,大夏先头部队才有三十万,四个打一个难道还会输吗?”
北朔城第二骑兵团团长陈曦也附和道:“这是谁做的计划,简直是对我们光荣的燕北战士的侮辱,我们需要战争,我们需要和敌人堂堂正正的决战!”
“对!”那些部落族长也一个个激动的叫道:“燕北都是好汉子,没有东躲西藏的孬种!”
楚乔突然感到一阵厌恶,想起刚刚在城外看到的惨状,她只觉得这些人像是苍鹰一样烦人,她抬起头来,目光像是鹰一般的尖锐,沉声说道:“作战计划是我做的,谁有意见?”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十天过去了,再也没有人敢像当初那样蔑视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不过几天的时间,她不但整顿了军队的组成机构,统筹了大本营的管理体系,极大的提高了办事效率,而且还神奇的练造出一种红色的石头,名叫砖,这种东西虽然没有石头坚固,但是建造城池的效率却极快,而且为了增加城墙的坚固度,她还从不远的赤水河中起出了大量的冰块,在城墙之外迅速垒起了足足有三十多尺高的二重城墙,这样,不但城墙更加坚固,还能有效的防止敌人攀爬攻城。
她利用自己超强的军事手段,在城外设置了大量的陷马坑和陷阱,如今的北朔,已经成了一座铁血的坚固城池,再无当初那般好似风一吹就倒了的模样了。
是以,就算对她不满,但是一时间却没有人敢说出来。尤其在她刚刚又立大功,完成了难民的安置问题,她此时在军中的声望,已不比当初了。
“我有意见。”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众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去,竟然是第二军的前锋代表。
薛致远冷冷的看着楚乔,语调低沉的说道:“为了这场战争,我们准备了八年,这八年,我们积极奔走,笼络人力物力,秘密练兵,整合军队实力,我们不会忘记火雷塬的耻辱,先辈们血肉上生长的火云花还在开着,他们在等待着我们为他们一雪前耻。然而我们默默等待了八年,换来的是什么,竟是躲藏和畏缩吗?”
他的眼神阴郁且冰冷,眼梢竟然淡淡的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燕洵,语调冷冷的说道:“燕氏不畏死的精神,究竟到哪里去了?皇都的繁华已经灼伤了殿下的骨头吗?”
话音刚落,会议室顿时沦入一片可怕的死寂之中,燕洵一身黑色衣袍,长眉淡目,他一直靠坐在椅背上,此刻闻言微微挑眉,眼梢轻扫薛致远,嘴角一牵,竟然淡漠的轻笑一声,只是那声音却好似腊月的冰雪一般凉沁骨髓,令人脊背发寒。
和他同坐一桌的第二军军团副将余新顿时起身,连忙说道:“致远性格鲁莽,但请殿下原谅他忧心燕北,一心为公,不要怪罪。”
北朔城城主夏安也起身说道:“薛将军所言虽有不妥,但是一切都是为了燕北的战局和胜利,请殿下念在他多年出生入死,战功赫赫,为燕北独立立下了汗马功劳,饶他一次。”
其他将领闻言也纷纷起身,为薛致远求情,只有第一军团的军方代表没有动,面上的表情有些阴郁,似乎也拿不定主意。
“薛将军口直心快,我很喜欢。”燕洵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淡淡说道:“诸位请起,大家都是燕北的功臣,我燕洵能得诸位相辅,是我的福佑,怎会无端怪罪有功之人?况且薛将军只是阐述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对我的不敬之意,何罪之有呢,薛将军,你说是不是?”
燕洵的声音极其淡漠,眼梢冷峭,带着内敛的锋芒。薛致远不得不站起身来,低声说道:“殿下圣明,末将鲁钝,不会表达,并没有冲撞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见谅。”
众人闻言连呼殿下圣明,战战兢兢的起身,坐回座位里。
这时,却见那薛致远并没有坐下身子,而是转过头面对楚乔,沉声说道:“在下刚才的疑问,还请楚大人稍作解答。”
此言一出,就连第二军的余新都皱起眉来,刚刚他出言顶撞燕洵,燕洵已经不计较,他却不依不饶。燕洵现在毕竟是燕北名义上的领导者,在这样下去,对第二军会大大不利。
还没等他站起来圆场,就见楚乔面色阴冷的缓缓站起身来,冷眼看着薛致远,淡淡的说道:“薛将军,没想到竟然是你提出这个幼稚的问题,我真的很遗憾。”
薛致远目光一寒,正要说话,只见楚乔面色登时一冷,沉声说道:“战争不是算术题,在正规的作战过程当中,双方的力量对比也并不是简单的人数对比!取决胜利的因素有很多,人数只是一方面的优势,双方的士气,士兵的战斗力,整体的实力水平,武器的对比,情报的准确性,信息传递的速度,统帅将领的个人能力,士兵经历大战的实战经验,战地的地形,后勤的补给,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对战略全局形成重要的影响,单纯的以人数来论输赢,口口声声执着于几个打几个这样肤浅的问题,完全是对战争毫无了解的门外汉会犯的低级错误!”
少女不屑的呵斥,顿时好似一盆冷水浇在众人的头顶,她这一番话几乎将所有人都囊括其中,陈曦副将冷哼一声,起身说道:“我们大家都是战争的门外汉,就只有楚大人你是战略高手对吗?我转战燕北十多年,还从未遇见类似你这样的狂人。”
“历史早就告诉我们,心心念念口口声声总是过去那点功劳战绩的人,是绝无未来前程的发展的,更何况,有些人过去的那点东西还未必就那么值得记着。”
楚乔毫不容情的说道:“我请各位认识到我们面前所面对的局势,我们不是单单面对一场战争,一场战争的胜败对全局无济于事。对于大夏而言,我们不过是边境上的一个地方叛乱,他们坐拥红川,随时可以派出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大军来围剿我们,真煌的征召令一发,不出两天就可以召集十万的军队。而我们呢,我们是拿着整个身家性命去和大夏决战,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什么路?战胜,就是继续生存,失败,就要全部死去,我们不怕死,但是我们不能死的没有价值,局部的胜利,对全局毫无影响,北朔城一战,我们要取得的不是战术上的胜利,我们要的,是一个能打开战局的时机!”
楚乔握着拳头,用力的在身前挥了一下,目光坚韧的说道:“我们要的,不是在一两场战争里击溃夏军,我们要的,是拖死他们,拖垮他们,然后一击而中,将他们全部消灭。”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低呼,燕洵站起身来,俯视着在座的众人,他穿了一身黑色长袍,墨发束带,双眼好似高空上的鹰,他的语气低沉,里面好像郁结着什么压抑的气氛,男人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
“诸位,自古以来,燕北就一直经受着炼狱般的苦难,雪灾,饥荒,战乱,瘟疫,北有野蛮的犬戎人叩关扰边,东有大夏的苛捐杂税重役压迫,我们是苦难的血泪之邦,百年来,我们一直在谋求出路,直到我的父亲,他引进了大同思想的神圣光辉,在燕北大地上点燃了希望的火种,想要带领大家走出这个灾难困苦的境地,但是他失败了。燕北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我们承受了巨大的代价,我们的战士英勇奋战,但最终仍逃不脱战死的命运。
但是,我们不会妥协,一个民族想要走向自由,就必须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们等待了八年,不在乎这最后的几天,整个燕北的命运都压在我们的肩上,整个西蒙大地都在睁大了眼睛翘首以待,燕北的希望,就在我们身上,我们任重道远。如今,正如燕北子民们期待的那样,我回来了,我将继承我父亲的遗志,带领你们继续战斗下去,请你们像当年支持我父亲一样支持我,跟随我,相信我!战争即将开始,大夏已经将屠刀举在我们的头上,是内讧争吵,还是积极备战,是忙于夺权,还是准备迎敌,相信诸位一定会有一个坚定的信念。”
燕洵面色平静,他望着在座的诸人,眼神好似深沉的大海,有激烈的浪头在里面翻涌,却看不到明显的波涛,他声音平和,可是那平和的声音里,却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燕北的生死,就在诸位的掌控之中,我们的身后就是燕北,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的父母妻儿,我们的父老乡亲,将士们,我们退无可退。”
面对着众人,燕洵弯下腰,深深的鞠了一个躬,众人顿时愕然,随即,只听铿锵声突然传来,燕北名将燕红缳跪在地上,眼里含着泪水,高声说道:“燕北万岁!自由万岁!”
紧随其后,第一军团的代表们齐齐跪在燕洵身前,齐声高呼道:“誓死追随殿下!”
好似秋风拂过田野,第三军团的将领,民兵团,自卫团,部族首领,北朔城军官们,甚至包括第二军团的将领们也一一跪在燕洵脚下,他们齐声高呼:“燕北万岁,自由万岁!”
这一刻,再没有派系的争斗,再没有虚荣的比较,在生死面前,在民族大义面前,整个燕北高原的武装力量都臣服在了燕洵的脚下,楚乔也跪在地上,听着耳边将领们高声疾呼的自由之声,她突然感觉热血在激烈的翻涌。
北风呼啸,这一天,是十月十六,在燕北高原的北朔城里,一间不起眼的小会议室中,一群农民、贩夫、强盗、商人、反政府教派、还有小部族的头目,他们聚集在一起,对被大夏通缉的燕北新一代王者,发出了效忠之声。在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个声音会有多大的力量,但是在未来的岁月里,这股力量震撼了燕北,震撼了大夏,震撼了整个西蒙大地。
历史,也许就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而目睹这一切的人,注定要伴随着那个光闪闪的名字,顽强的挺立而起。
让历史记住这一刻,因为从这一刻起,燕北沉睡了八年的血性和力量,终于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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