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回身进到屋里,这才看到门扉上贴了一张不大的黄裱纸,上面写了八个字:“佛田无缘,阿弥陀佛!”字迹清秀,笔力端庄,不用说这是冯秋雯留下来的。
龙步云拿着这张黄裱纸,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充满了歉疚之意。
他知道,秋雯已经走了,不告而别,那是代表着她内心有多痛苦,经过多少惨烈的挣扎,她选择了不告而别,因为她已经承受不了当面分手的伤痛!但是,冯秋雯到那里去了呢?龙步云不能忍受这种无言的分手,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冲向田间,跑了两三里路程,才看到一位荷锄施施然而来的老农。
龙步云上前施礼,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佛庵,特别是清修的庵堂。老农想了想,摇了摇头,但是,他又接着说道:“听说在漓江之中,有一发髻山,山上有一座庵堂,是一处清修的方外之地,从没有闲杂人等前往。这附近庵堂有几处,要是说清修的,恐怕只有这一处。”
龙步云心里已经有了底,向老农称谢以后,回到茅舍,备好麦红骡子,携带好自己的东西,关上门窗,朝着漓江而去。
骑在骡子背上,溯江边而上。
沿途的风景是美的,但是,此刻的龙步云已经没有那份心情,他只是留意江心的山峰。
如此缓缓而行,约摸过了一盏热茶时辰,看到江心有一处兀突而起的山峰。
山并不高,满山青翠,矗立在江流之中,倒影在江心,真是一幅美景。
远远看去真如同是女人的发髻,不用问,这就是发髻山。
在岸边伫立良久,才商得一张竹筏,牵骡登临,真是纵一茸凌万顷,给人以飘飘然的感觉。脚下缓缓流动的漓江水,头上湛蓝如洗的青天,发髻青翠兀立,此情此景,令人俗念全消。
竹筏靠上发髻山时,交付一锭银子,留住竹筏,系好麦红骡子,沿着山径,缓缓登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龙步云不敢在这里施展武功,仿佛一施展武功,就显示不出他内心的诚意。
如此走到日渐偏西,将要到达发髻山顶,迎面是一大丛竹子挡住去路。
龙步云正待绕过竹丛,突然,“哨”地一声,钟声响起,沉重悠扬,使龙步云停下脚步。
这时候竹丛右边走出一位年老的比丘尼。一袭灰衣,双眼低垂,芒鞋白袜,两手合十,挡住龙步云去路。
龙步云连忙退两步抱拳为礼,说道:“老师太!在下这厢有礼了!”
这位比丘尼连眼皮都不曾抬,只是低沉而又缓缓地合掌说道:“施主!前面已经无路了,请回去吧!天黑了就不好过江,渡人是不会久等的。”
龙步云抱拳说道:“请问老师太!这里可是有一处清修的庵堂,我是……”
比丘尼合掌说道:“施主!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难相逢,人生无非是一个‘缘’字,是勉强不来的。”
龙步云心里一惊,重新施礼说道:“老师太!有一位冯秋雯姑娘不知是否来到宝庵,但求一见。”
比丘尼说道:“施主!老尼已经说过,你请回吧!”
龙步云正色说道:“师太!原谅我不懂得什么佛家禅机,我只知道我辈做人要合情合理。冯秋雯与我之间,有一个心结,如今没有解开,是叫人难得心安的。佛家讲究慈悲,难道忍令两个无辜的人,一辈子心里得不到平安吗?”
比丘尼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龙步云说道:“师太!你错了!这‘有’与‘无’之间,不是我们的心结。我只是要见冯姑娘一面,告诉她,我内心的感受。她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一定能够明白我的心,师太!了解一个人真正的内心,是人与人重要的因果。”
老尼连眼皮都没有抬,只说了一句:“施主请回!”
她转身就走,龙步云紧跟上一步大声说道:“老师太!只要你告诉我,冯姑娘是不是在贵宝庵,难道你就悭于说这样一句话吗?出家人,慈悲为门,方便为本。你为何如此不通情理?”
老尼转过身来,合掌宣了一声:“阿弥陀佛”!抬眼看着龙步云。淡淡地说道:“施主!欲除烦恼须无我!”
龙步云高声说道:“我不懂,我也不必懂你在说些什么!请你只要告诉我,冯姑娘到底在不在宝庵?”
老尼不再理他,一直向前绕竹而行。
龙步云紧紧追随在后,一绕过丛竹,眼前出现一座庵堂。
那是一座极简陋的庵堂,累石为墙,覆竹为瓦,只有两三间。正门头上有三个墨写的大字:白衣庵。
庵门外面,站着一个人,冯秋雯!
冯秋雯身穿一件长灰袍,头发散开,披在身后,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龙步云脚下一个跄踉,他稳住脚步以后,才镇静下来,叫道:“秋雯!你怎么会……”
冯秋雯没有说话,只是双泪下垂,滴湿了灰衣。
龙步云说道:“秋雯!你不能这样,伯父伯母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这样做,伯父伯母坟前都没有人上香,断了香烟,是为不孝。佛家也不能叫人这么做。”
冯秋雯站在那里一直流泪,没有说一句话。
龙步云和缓着语气说道:“秋雯!如果你这样做,那是让我这一辈子无法安心做人。我将为这件事折磨一辈子。”
冯秋雯泪流得更多了,她的脸部已经开始在抽动。
龙步云说道:“秋雯!你说我对你有大恩大德,报雪母仇,扶柩回乡,我是不敢居功,只是尽一份心,秋雯!你这样做,让我痛苦一辈子,你是在报恩吗?”
冯秋雯终于“哇”地一声,痛哭失声,人倒坐在地上。
龙步云不敢上前,只是站在那里说道:“秋雯!回去吧!守住你那一亩三分地,守着自己父母的坟茔。然后,结婚生子、继承香烟。秋雯!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没办法跳出三界之外,我们不能成佛!”
老尼站在庵前合掌低宣:“阿弥陀佛!”
龙步云继续说道:“秋雯!随我回去吧!”
冯秋雯突然止泪大叫一声:“不!”
她缓缓地站起来,整衣之后,朝龙步云跪下,深深下拜。
龙步云连忙抢步上前,伸手待扶,叫道:“秋雯!你这是何苦!”
冯秋雯只顾自己恭恭敬敬叩拜。
老尼站在她身旁,正色说道:“施主!你若是再上前一步,就罪孽深重了,那怕是就这一步。”
龙步云双手伸出僵在那里,不敢上前。
冯秋雯深深拜罢,站起来,向老尼又跪下叩拜,并且合掌说道:“师太!弟子浑身罪孽,曾经卖身为娼,曾经一心杀人,曾经要夺人所爱……这些大罪大孽,今生今世,是洗刷不净的。求师太为弟子剃度,终生在佛前忏悔。弟子从未想到成佛。只是赎罪!恳求师太慈悲!”
老尼合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
龙步云听到这些话,知道冯秋雯表面上是向老尼说的,实际上是说给龙步云听的。
龙步云呆在那里,人傻住了!一个纵横江湖的好汉,空有一身超人的武艺,空有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却不能挽回一个少女要遁人空门的决心!龙步云眼睁睁地看着老尼将跪在面前的冯秋雯头发分开三绺,从衣袖里取出一柄雪亮的剃刀……
龙步云无法再看下去,他有一种从未感觉过的重创,刺痛他的心头。
他明知道冯秋雯即便随他离开发髻山,又待如何?他不能娶她,也不能久留在漓江之滨,最后仍然只有留下秋雯一人。说得很好,结婚生子,承祧香烟,跟谁结婚生子?随便找一个泥腿粗人,跟着厮守终生?这些道理,这样的结果,都是龙步云能知道的,但是,眼看着冯秋雯,他仍然有说不出的悲痛!他大叫一声:“老天!这是什么样的世界!”
他没有听到老尼高声宣出的佛号:“阿弥陀佛!”转身狂奔,身形射出,疾如流矢,飞跃而下,直奔漓江之滨。
麦红骡子看见主人奔来,顿足长鸣,江边竹筏仍在,夕阳恹恹,照红江水,归鸦阵阵,叫躁着岸上荷锄归去的农人,虽然是落日黄昏,却是一幅有情而美丽的世界。
只是龙步云此刻没有那种心情来领略它罢了。
朔风呼啸,雕云密布,寒冬欲雪的天气。龙步云骑着麦红骡子,缓行在荒野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自从离开漓江之后,由夏到秋,又由秋到冬,气候的变化,却没有改变龙步云的心情,他一直无法忘记冯秋雯在发髻山白衣庵被老尼落发剃度的情景。因为他无法想像一个青年少女古佛青灯,贝叶梵经,是如何度过一生?龙步云心情低落,一度曾经想回到夏家圩子,携带着夏芸姑,返回龙家寨。
但是,终于他难忘母亲的遽死,那张大红帖子导致他家破人亡的惨象。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龙步云!你不可以毁志,母仇不报,枉在世上为人。冯秋雯的事,虽然说有伯仁之憾,但是,世间无奈的事太多,也只有逆来顺受罢了!再颓丧下去又于事何补?”
这是几个月以来,龙步云为自己释怀一想,终于振作起精神,催动坐骑,向前攒路。
冬日天黑得特别早,晌午一过,就有日薄黄昏的味道,再加上雕云厌顶,眼看着就是黑夜的来临。
远远看去,前面有炊烟,他催动麦红骡子,加快脚步赶上这是一个不小的市集。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经常走过大车,铁轮碾成两道又亮又深的车辙,所以这个市集是通衢要道,十分热闹。
薄暮时分,集上店铺都已经点起油灯。
麦红骡子走在街上,引起人们的注意。甚至于有的店家在麦红骡子走过之后,统统关上排门。
龙步云一直缓缓来到市中,停在一家客栈门前,系好骡子,走进店里,他才发觉偌大的客栈,兼卖酒菜,几十付坐头,竟然没有一个客人。
可是,另一方面,灶上火烧得正热,炒菜的师傅忙得满脸是油。
龙步云刚一坐下,就有店小二过来哈腰,说道:“大爷!就你一人?”
龙步云一愕,问道:“你认为我应该几个人?”
这时候过来一位青袍小帽帐房模样的中年人,满脸堆着笑,躬着腰,抱着拳,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上前说道:“大爷!一切都遵照你的吩咐,酒菜都按时准备妥当,今天没有一个外客……”
龙步云一愕,伸手摸摸那久不曾剃的胡须,再加上路途风霜,大概样子很难看,心想:“你们把我当作什么人?八成是认错了!”
他这里半晌没说话,店里的人似乎是更紧张了,那位帐房模样的人物,陪着笑脸,迹近讨好地说道:“大爷!你要是有什么另外吩咐,尽管交代,小店一定照办,但求大爷千万别生气。”
龙步云心里明白了。店家认错了人,把他当成另外一个畏之如虎的恶霸。
龙步云笑笑说道:“店家,你弄错了人!我只是一个过客,既没有什么吩咐,也没有什么额外要求,我来到这里但求一餐一宿,如此而已。”
帐房愣住了,他变得结结巴巴地说道:“大爷!你老是说那面……”
他手指着门外,紧靠着灶台那根柱子斜斜地钉了一柄五寸长、通体雪亮的柳叶刀,刀柄上正飘着一面约有手掌大小血红色的三叉旗,旗中画的是一条盘着的赤炼蛇,蛇的颜色是黑色。
龙步去走过去伸手取下那柄柳叶刀,打量着那面三叉旗,问道:“你是说这面旗子吗?”
帐房当时的脸都吓白了,他几乎要跪下,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我的爷,我们……都是照你的吩咐……不敢有一点违背……你千万不要……。”
龙步云随手又将那面血红色的三叉旗,连同那柄柳叶刀,插在门柱上。
他伸手抓住帐房正色问道:“店家!你不要惊慌,我不是这面旗子的当事人,我只是一位路过此地的客人。”
帐房盯着龙步云看了许久,这才稳定下情绪说道:“我的爷!你老真的是过客吗?我是说你老真的不是赤炼蛇红旗会的会主吗?”
龙步云立即问道:“什么是赤炼蛇红旗会?”
帐房伸头看一看街上,还没有人的行踪,他急急忙忙地拉住云步云说道:“客官!既然是我们认错了人,你还是赶快走吧!立刻就走,走得愈远愈好!”
龙步云一听店家如此说,他笑笑说道:“店家,我此刻是又饥又渴,我的坐骑也要吃饲料,好不容易来到贵宝地,正要好好地休憩饱餐一顿,熟睡一宵,怎么你要赶我走?这是什么道理?”
帐房连忙说道:“客官有所不知,我们开客栈的,那里会把财神爷向外推的道理?实在是……实在是今天……”
龙步云说道:“店家!你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我方才说的话,是逗你玩的。我知道你们这里有困难,大概是面临着什么危机,请你告诉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一点忙!”
帐房先生连连拱手说道:“客官!你的盛情,我们心领了!你还是赶快请离开吧!等一会他们来了,对你对小店都不好!”
龙步云想了想说道:“店家!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今天是不离开的了!”
帐房看看龙步云的样子很认真,再看看他那魁梧的身材,要是真的撵他走还撵不掉!他叹了口气说道:“看样子井口集今天是难逃一劫了。”
龙步云说道:“那也不见得,凡事总是有个商量。”
帐房先生说道:“客官,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多说什么,我只能告诉你,赤炼蛇红旗会是我们这里的一个武林门派,距这里有五里之遥。今天早上来到这里井口集下了血旗令……”
龙步云指着门柱上那柄柳叶刀问道:“就是那玩意儿?”
帐房先生苦着脸说道:“血旗令所到之处,为所欲为,稍一不顺心,就是血流成河的结果。”
龙步云问道:“赤炼蛇红旗会为什么要找上井口集?”
帐房先生愁眉说道:“我们不知道,不过血旗令让我们准备二十人的酒菜,不准有外客留店,想必也没有什么好事!因为惹上红旗会的地方,下场都很惨!”
龙步云问道:“地方官府不管吗?”
帐房先生说道:“地方官府畏红旗会如虎,那里还敢管我们?说句老实话,只要赤炼蛇红旗会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已是万幸了。”
龙步云说道:“井口集看来也有六七十户人家,如果大家团结一致,携手同心,不要说别的,成立一个火铳队,准备三五十枝火铳,至少可以自保。又何至于畏惧到这步田地?”
帐房先生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赤炼蛇红旗会虽然恶名在外,却也从来不会找过井口集的麻烦。……”
龙步云说道:“所以你们就心存侥幸?”
帐房先生说道:“我们都是可怜的百姓,谁愿意惹事上身?能过得去,就是吃点亏也都认了。再说井口集算是通往郑州的一条心往之地,但是,大家都很穷,没有什么值得别人看上眼红的……”
龙步云说道:“但是,红旗会的人终于要来了!”
帐房先生叹气说道:“我们也只能认命吧!”
龙步云很能了解这种“认命”的观念,是大家在心里牢不可破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能逆来顺受。
龙步云当下决定:“把我的骡子牵到后槽去,用烧酒拌上好的黄豆喂。替我安排一处小房间,要能看到前面的一切。”
帐房先生一看,龙步云是不会走了,除了听他的吩咐之外,大概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不如快些办事,免得待一会赤炼蛇红旗会的人来了,两下一碰面,事情就糟了。
他命店小二牵走骡子,又替龙步云在前堂正后面安排了一间房间,隔着门缝,可以看到外面的一切。
龙步云又要了几样菜和面食,他临进房以前,交给帐房一锭银子说道:“证明我不是白吃白喝的人。同时让你放心,只要他们不惹事,我就不出面。”
帐房拿着银子还要推辞,龙步云已经进入到房里去了。
事实上帐房先生已经没有心情再来推辞这锭银子,因为远远如雷声滚动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几十匹马,疾奔的蹄声,那是十分震撼人的。尤其到达井口集的街上以后,蹄声更是响亮,铁蹄敲击着青石板,有如排山倒海一般,真是十分惊人。
一行二十骑,直涌到这家客栈前,离鞍下马,却吩咐店小二:“喂料不卸鞍!”
龙步云隔着门缝向外瞧,只见涌进门来的一二十个人都是一身赤红色的衣服,镶着深黑色的边,连头上缠着一条宽带子,也是红黑相间的。
看到进来的人都很年轻,为首的一位也不过才四十出头。
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件很抢眼的东西,除了为首那中年人以外,每个人的背上都斜斜的背了一只黑公的圆筒。
每个人的腰间,悬挂兵刃,细长型,看不出是刀或者是剑。
帐房先生哈着腰迎上去,极其小心地陪着笑脸说道:“大爷……”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中年人伸手就是一耳光,掴得帐房先生脚下一个跄踉,几乎跌坐在地上,嘴角立即流出了血水。
那中年人十分气盛地戟指着帐房说道:“你好大胆子,居然敢擅动我们红旗会的血旗令,难道你不怕惨死吗?”
帐房先生抚着脸,说道:“回大爷的话……”
那中年人指着他说道:“谅你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说!究竟是什么人移动了血旗令?”
他冷笑说道:“你不要想骗我说没有移动,血旗令插的方式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说!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这时候就听到后面有人应声说道:“是我!是我移了你的血旗令。”
龙步云拉开房门,站在前堂后面。
那人一看,龙步云一身老羊皮的袄子,棉裤、皮靴、瓦楞帽,满脸未曾修过的胡须,浑身上下,可以看出他仆仆风尘!那人先没理会龙步云,却先指着帐房先生斥责说道:“好哇!我们是怎么吩咐的?店里不许有外客,你是怎么搞的?把我们的吩咐当作耳边风,你是真大胆!”
龙步云淡淡地说道:“怪不得他。这事与店家无关。他是再三不留我,但是,你看他们能撵得走我吗?”
那人这才转脸过来问道:“你是谁?”
龙步云说道:“一个路过此间的行客,我叫龙步云!”
那人嗯了一声,仔细打量着龙步云,然后说道:“你是存心来找碴的是吗?”
龙步云笑笑说道:“兄台怎么称呼?说出来彼此也好讲话。”
那人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很坦然地说道:“赤炼蛇红旗会副会主贺南。”
龙步云抱拳拱拱手说道:“幸会呀!贺副会长!”
贺南摆手阻止了跟来的手下人上前,他很冷静,白净脸膛、均匀的五官,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在生气。
贺南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缓缓地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龙步云说道:“我在一开始就说过,我是一个单身路过此间的行客。那意思很明白。我不会找任何麻烦,除非麻烦找上我。”
贺南说道:“你已经找了麻烦。”
他一手指着门柱上插着的血旗令。“血旗令所到之处,没有人敢任意移动,若有人移动,那是代表着对赤炼蛇红旗会的不敬,要受到处罚的。”
龙步云说道:“如果那也算是一种不敬,那也只是无心之失。要怎么处罚呢?”
另一个站在贺南身后的人立即厉声说道:“你是那只手移动的,就剁掉你那只手。”
龙步云“哦”了一声,自顾伸出自己的双手,一面端详,一面说道:“既然是这样,待我想想是那只手移动的……”
他翻动手掌,慢条斯理地。
“好像是这只手。”
他扬起右手,晃了晃。
“要怎么剁呢?是从手腕剁起?还是整条胳膊都剁掉呢?”
龙步云这样若无其事,仿佛是与他无关似的,使得整个前堂寂静下来了,除了炒菜的油锅在嘶滋作响以外,没有别的声音。
大家都意外地愕住了!这只是短暂的一刻。倏地有人越过贺南上前,“刷”地一声响,拔出腰际的兵刃。那是极罕见的型式,像剑,但不是剑,也说不上是刀,两尺七八寸长,呈尖形、二指宽,护手处双钩向前,握把全部缠住。全身雪亮,尤其是尖刃部位闪闪有光,是一柄极漂亮的兵刃。
龙步云认不出,因为这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列。这是赤炼蛇红旗会的独门兵刃,是仿照毒蛇的信舌打造的,有一个专用名字,叫做“赤炼刺”。是上好的红毛铁,请最好的匠人淬锻打造而成,极为锋利。
这人一摆“赤炼刺”就照准龙步云的右腕剁下来。
龙步云居然面带微笑,没有缩让的意思。
这一刀下去,结果是如何呢?是龙步云的手腕应刀而落呢?还是另有别的情况发生呢?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贺南突然断喝:“停下来!”
那雪亮的“赤炼刺”距离龙步云的手腕不及五寸的地方停住。
龙步云看了持刀的对手一眼,微微一笑,将手缩收回来。
贺南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龙步云说道:“已经说过了我叫龙步云,是路过此地的行客,如此而已。”
贺南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龙步云说道:“一个路过此地的行客,我能做什么呢?无非吃饱喝足,休憩够了,再行上路,漂泊到另一个地方。”
贺南沉吟了一会说道:“现在你吃过没有呢?”
龙步云说道:“我正要吃饭,店家把我赶到里面,要避开你们。我在里面正要吃,偏偏你们又要追查是谁移动了你们的血旗令,我就只好出来了。”
贺南说道:“这样吧!你我萍水相逢,没有过节。移动血旗令的事,纯属误会,用不着追究。”
龙步云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贺南说道:“请你离开井口集,我们互不相涉,留个日后好见面的机会。”
龙步云摇着头说道:“不成啊!我还没有吃饱,也没有休息够。你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而且快要下雪了,你让我半夜冻死在路上啊?”
贺南沉下脸来说道:“不要给你台阶你不下!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你不要误会了意思,你想我们会怕你吗?”
龙步云语气也转变强硬起来说道:“天下总有一个道理,是不是?我是先来住店,你是后到的。再说,你住你的店,我住我的店,为什么要赶我走?”
这时候早已经有三个人拔出了“赤炼刺”逼近过来。
贺南沉着脸说道:“你既然如此不知好歹,我也就顾不得节外生枝了。”
龙步云说道:“贺兄!我龙步云单身在外,绝不会惹事,但是也绝不怕事。只要你说得一个令人心服的理由,即使是雪夜风寒,我也可以立即就走。”
他说着话,举掌落在桌子上,掌起处,桌子上留下一个清清楚楚的掌印。
那张桌不是普通的松杉之类的木料做的,而是质地坚硬的栗树做的材料,这样随意一掌,就留下一个掌印,这份功力,是够吓人的。
贺南开始一怔,但是他立即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就凭着这个……”
龙步云说道:“对不起!我无意炫耀什么,而是……”
龙步云说的倒是真话,他不是一个喜欢炫耀的人,方才倒是一时心急,拍下这样的一掌。但是,这样的解释是很难让别人听得下去的,何况是贺南?贺南冷笑说道:“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炫耀的。”
言犹未了,只见他右掌一起,咔嚓一声,那张桌子印有掌痕的一角,应声而落,就如刀切的一般。
龙步云点点头说道:“贺兄!如果你要凭着这种掌力,就可以让我离开井口集,恐怕还得另外加一点东西。否则,我还真的不想走。”
贺南说道:“那很好!我也很久没有遇到拳脚上的对手了,今天就要领教领教!”
龙步云刚一道:“很好!”
贺南解下腰际的“赤炼刺”,正要摆开身式,只听得门外有人叫道:“等一等!”
贺南一听到这声音,立即收式退让到一边。龙步云抬头看时,只见随从向两边闪让,而且态度非常恭谨。从门前进来一位姑娘。
头上戴着水獭此制成的帽子,还残留有雪花片片,敢情外面已经下雪了。
帽子下面是一张宜喜宜嗔的脸,一双大而圆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是宝石,挺直的鼻子,菱角嘴,脸蛋冻得红红的。
身上穿的是紧身皮袄,皮裤子,长统黑靴,虽然是皮衣皮裤,却是大红色镶了黑边。拦腰系了一根宽皮带,显示出蛮腰一把。
此刻脸上看不出是否有怒意,她的眼睛是停在龙步云的脸上。
在她的身后、左右各站了一位姑娘,左边那个捧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右边那个手里捧着一柄“赤炼刺”。
贺南站在那里叫道:“小姐!你怎么赶来了?”
那位姑娘回过脸来,冲着贺南一点头,说道:“贺叔叔!这里的情形我在门外都已经听得很清楚。”
她边说话边回转过头来,望着龙步云,“咱们在‘理’字上是稍微欠缺了一点。”
贺南说道:“小姐!他……移动了咱们的血旗令,犯了咱们的忌讳!”
那姑娘说道:“人家并不知道咱们的忌讳,有道是不知者不怪罪!再说,咱们这个忌讳也不见得有理,血旗令是咱们红旗会的事,干嘛要别人强迫接受啊!”
贺南急道:“小姐!这是会主当年订下来的规矩!”
那姑娘说道:“我爹当年为什么要订这个规矩?我可不晓得,不过这个规矩订得不算太好,就因为这规矩,红旗会这些年来,名声不是很好也是原因之一。”
贺南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小姐!这规矩……”
那姑娘笑笑说道:“规矩也可以改啊!就是大清朝的律法都可以改,何况是咱们自订的规矩?”
她突然冲着龙步云一点头说道:“我跟贺叔叔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实际上那是说给你听的。”
龙步云说道:“请问姑娘你是……”
姑娘笑道:“方才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红旗会会主的女儿,实际上我姓涂。”
龙步云说道:“涂姑娘!我很抱歉,我是无心犯了你们的忌讳。……”
涂姑娘笑笑说道:“没什么,话说清楚了,大家心里就没有心结。不过,我还是要向你说声抱歉!因为待一会还有人赶到,人多难免很吵,万一在言语上开罪了你,我先向你抱歉!”
龙步云点点头说道:“我明白!涂姑娘!就冲着你这几句话,我可以即刻就走!”
涂姑娘说道:“还是那句话,在道理上,我们是欠缺了一些,实在是不得已,偏偏又是大风雪。”
龙步云笑笑说道:“漂泊江湖的人,风霜雨雪是家常便饭。”
他转身提出包裹,吩咐店小二牵来骡子,他伸手牵住缰绳,回身向涂姑娘说道:“离开井口集,是冲着涂姑娘的面子。姑娘!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此刻的心情很平静。姑娘!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涂姑娘微微笑着摇摇头。
龙步云说道:“井口集都是一些善良的百姓,能高抬贵手时,就多给一分宽恕。”
涂姑娘“哦”了一声,她立即说道:“大概红旗会这些年来名声不怎么好,或者我们的方式不甚妥当,传言误人,我们绝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井口集跟我们没有怨恨,我们不会损伤一草一木,饭钱酒钱,一文不少。我这样说,你放心了吗?”
龙步云点点头说道:“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并没有立即骑上骡子,拉着缰绳,就要离去。
涂姑娘忽然叫道:“请暂留一步说话。”
龙步云扭转身子,天上的雪花已经纷纷落到他的头上、脸上、身上。他很平静地问道:“姑娘还有指教吗?”
涂姑娘说道:“我很抱歉!这么大的风雪……”
龙步云说道:“姑娘已经说过了!”
涂姑娘说道:“实在是因为不得已。”
龙步云说道:“是我自愿走的,与姑娘无涉。”
涂姑娘叹道:“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宽容、忍让而又讲道理,这个世间就没有那么多纷扰!”
龙步云笑笑说道:“仅仅是一个人的宽容、忍让、讲理,是不够的。”
涂姑娘点点头,忽然她又说道:“此去向东,大约二十里地,有一处泥洼集,尊骑脚程如快,一盏热茶就可以到达。”
龙步云笑笑说道:“告辞!我会记住泥洼集的。”
他一跃上骡背,迎着漫天而来的风雪,走出了井口集。
风大雪大的黑夜,单骑孤身,在路上攒程,那是非常残忍的事。
龙步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井口集,他只能勉强为自己找一个理由:如果自己坚持不离开,可能就有一场争执,可能就有一场流血拚斗。何况涂姑娘再三说是“不得已”!据店家说:红旗会是个血腥罪恶集团,从贺南的言行,约略可以看出一二。可是涂姑娘是会长的女儿,却又是如此谦虚明理,这又说明什么呢?龙步云如此一路想来,麦红骡子小快步已经走了好一程,也不知道是往东往西,茫茫一片,信缰而行。
走不多久,潆潆中看到有两点灯火,在风雪中飘动。
龙步云心中一喜,没想到泥洼集很快就到了。催动麦红骡子紧跑了一阵,面前来到了一座木栅土寨。
那两点灯火是两盏巨大的气死风灯,高高地矗立在寨门头上,油多火大,虽然是大风雪,由于风灯上面撑着油布,一点也没有影响到风灯的照明。
隔着三丈多的护庄河、潺潺的流水,还没有结冰。
一道五尺来宽的木桥,横跨护庄河,直通寨门。
寨门此刻紧闭,可以看到是用饭碗粗细的杉木,并排栓钉的。寨门上还紧紧钉着拳头大的黑铁钉,要想硬攻寨门,还真不容易。
寨门两旁都是用粗原木札成的木栅。约有两丈高,上面削成尖锐,里面设有走道。
木栅门向两边延伸,是黄土筑成的土寨,土墙的外沿,种植着紧密的刺竹。
这是一个十分严固的寨子。
在北地,几十户人家乃至几百户人家、聚居在一起、筑寨自保的情形,是十分普遍的。不过像这座寨如此坚固而又有气派的不多。
风雪迷漫了龙步云的眼睛。但是,借着灯光,他仍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寨门头上有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刻着“青云寨”三个大字。
麦红骡子刚一停下来,寨门头上就有人晃动灯笼,高声喝问:“是什么人?是从那里来?”
龙步云高声说道:“我是一个路过此地的行人,请问这里是泥洼集吗?”
寨里的人说得很大声:“你没有看到字吗?泥洼集要向东四十里,你走错了方向。”
龙步云说道:“风雪这么大,又是黑夜,实在不能再走下去了,请开寨门,借宿一宵,明天雪停了就上路。”
寨里面的人似乎在叽叽喳喳的商量着。一会儿有人叫道:“你等等!我们作不了主,我给你去问问看。”
这一刻风吹得呼啸如潮,风吹雪舞,龙步云少时便成了雪人。胯下的麦红骡子不安地在顿足喷鼻。
过了一刻,栅门缓缓地拉开一道缝,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持着摇晃不已的灯笼。
两个人走到桥中间,站住举灯,看到龙步云那份狼狈、放下灯笼说道:“随我进来吧!”
龙步云一声“谢谢”也让风给吹跑了。
他下得骡子,弯着腰迎风过桥。
木栅门又开了一些,龙步云勉强牵着骡子进去,里面立即有人关上栅门。巨大的横杠,上下三道,外加一根巨大的撑门根,深深斜插在地上。像这样的寨门,要想攻破,还真的不容易。
龙步云一走进栅门,人就暖和多了。
他忙着拂去浑身的雪花,要不然雪化成水,衣服就要湿透了。
他这才打量木栅门内的情形。原来沿着木栅门两边的土墙和木栅,都盖成住房,不过这些房顶都是木材铺成的,距离木栅顶端约有半人高,那是让巡逻的人在上面走动的。而下面正是居住着巡更守夜的人。
此刻,这一排房里正闪烁着灯光,烟气腾腾。龙步云牵着骡子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原先带他进来的人说道:“小五把这匹骡子牵到后槽去!”
龙步云将缰绳交给一个小伙子,连忙说道:“小五哥!麻烦给骡子上料……”
那年轻小伙子一扬脑袋说了一声:“没问题,后槽多的是牲口,不在乎多你这匹骡子。”
龙步云陪笑说道:“小五哥!我这匹骡子要吃烧酒拌黄豆,饲料钱明天一起算。”
年轻小伙子“喝”了一声:“烧酒拌黄豆哇!”
原先那人端详一下麦红骡子,说道:“小五!照他的话办,这是一匹很健的脚力,要不然这样要命的天气,它带不动人!”
他说着话回头瞧了龙步云一眼,伸手示意说道:“请里面坐。”
他在前面带路,推开栅门左边的一道门。一股热气夹着肉香,直扑过来。
房子是长形的,沿着墙壁都是床铺。
走道上挂着一盏灯,三五个人围着一堆火已在取暖。
一看到那人进来,大家都站起来齐声叫道:“三爷辛苦!”
这位三爷笑笑又用鼻子嗅嗅笑说道:“有好吃的?”
里面的人笑着说道:“大头他老丈人今天送来一只羊腿,我们今天又在栅门捉到一只狗,晚上一锅煮,这会儿火候正好,三爷!回头喝一盅吧!”
三爷笑笑说道:“栅门里的狗是不能吃的,抓到了可是重罚,你们可不能一味贪嘴啊!”
那些人立即站起来垂手回话,说道:“三爷!寨子里的规矩我们可不敢坏!”
那位三爷说道:“回头留一碗羊肉也罢、狗肉也罢,端到我这边来,替我招待客人。”
那些人赶紧应着:“是啦!三爷!”
三爷带领着龙步云再沿着走道走了十来步,拐弯走进一间小房子。
门前有兵器架,插着明晃晃的单刀花枪、三股叉、大砍刀之类的兵刃。
房里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盏灯。
三爷招呼龙步云坐在凳子上,说道:“我姓石,是青云寨外管事的,人家都叫我石三,这里是我们轮流值夜住的,不适合招待客人!”
龙步云连忙说道:“三爷!我不是客人。我叫龙步云是一个浪迹天涯的人,今天碰上大风雪,多蒙三爷让我进贵寨来避一宵风雪,感激不尽,要不然今夜不死也要掉层皮。”
石三爷说道:“青云寨是个好客的地方,搁在平时,慢说是龙兄一人一骑,就是十位二十位,也会竭诚招待。只是最近情形不同于平时……今夜,我还真的担了一些责任,因为……”
这时候外面来了两个人,端了两只像小面盆般的大海碗,热气腾腾,透着香味。
走在前面那人不好意思笑道:“三爷!不知道你今晚有贵客,这实在不是待客的东西。不过,这锅肉炖得稀烂,浇上小磨麻油,香得很,配上老蒜,冬天夜里吃了不用盖被子。”
他又向龙步云笑道:“这位爷请不要见笑!我们都是粗人!”
龙步云赶快站起来说道:“谢谢!感激不尽!”
石三爷待两人出去以后,向龙步云笑道:“方才他们说得对,这实在不能待客,不过冬夜吃这玩意儿真是来劲。”
龙步云此刻又饥又渴,面对着这一大碗香喷喷的肉,真是忍不住要吃。但是他还是很镇静地向石三爷说道:“多谢石三爷,就算是我今夜留在井口集,也吃不到如此美食!”
龙步云这“井口集”三个字一出口,石三爷脸上顿现惊讶之色,但是,他并没有立即表示什么,只是殷殷劝龙步云“要快些吃,虽是粗食,却是美味。”
石三爷并且举箸相陪。
龙步云这才放开心怀大吃,一顿风卷残云,不多一会,将一大海碗带肉连汤,吃得涓滴不剩。
石三爷也不含糊,也吃得碗底朝天。来人收碗时,送来两大碗酽茶。
石三爷微笑说道:“敝寨的规定,值夜的人不准喝酒,以免误事,要不然应该陪龙兄几杯!”
龙步云说道:“三爷!萍水相逢,蒙三爷如此接待,实在感激不尽,希望没有为三爷惹来麻烦。”
石三爷说道:“麻烦倒没有,只是青云寨在这年终岁残的时候,时处非常,有失待客之道,还要请龙兄不要在意!”
龙步云刚要说“不敢”。
石三爷端起酽茶对龙步云示意了一下。“那碗肉很实在,怕的是停食伤胃,酽茶此刻最好!”
他咭噜噜喝了大半碗,放下碗,突然说道:“龙兄今天经过井口集?”
龙步云点点头。
石三爷问道:“井口集距离青云寨只有三十里,龙兄来到这里已经夜半,虽然说是风雪太大,不易行走,但是算算时间,龙兄离开井口集已经入夜时分。”
他的眼睛望着龙步云。
这时候龙步云才发觉这位石三爷有一双十分尖锐的眼睛。
大概是因为屋内温暖,光头没戴帽子,又长又粗的辫子拖在身后,粗蓝布的大褂,拦腰系着花腰带,大褂一角掖在腰带上,黑裤、白袜、牛皮靴,这种天气穿这点衣服是嫌单薄了一些,但是石三爷额头上可还沁着汗珠。
龙步云当时点点头说道:“不错!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石三爷笑笑说道:“龙兄!入夜大雪,而且这一带你又不熟,放着井口集的暖炕不睡,却要冒着风雪夜行,有什么原因吗?”
龙步云一听,知道石三爷起了疑心。
他不知道石三爷为什么起疑心,但是,从青云寨如此刁斗森严的巡更守夜看来,对他这样来路不明的人起疑,是十分合理的。
龙步云沉住气说道:“我是被人撵离井口集的。”
石三爷长长地“啊”了一声,似乎对这句话很有兴趣,但是他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紧紧盯着龙步云,显然他是等待下文。
龙步云说道:“其实也不能算是撵,虽然他们有撵的意思,也有撵的举动,如果我不走,大概他们撵我不走。可是后来他们有人出面跟我商量。既然是商量,何不让一步?不必为了一宿而惹下血海深仇,所以我走了,只是没有料到风雪如此之大!石三爷,还是多亏你的仁慈……”
石三爷拦住他说下去,有些急迫地问道:“你说‘他们’,‘他们’是谁?”
龙步云说道:“赤炼蛇红旗会的人!”
此言一出,石三爷本来是翘着一只脚踩在床沿上,顿时把脚放下,神情有些紧张地“啊”了一声。
随着就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龙步云说道:“第一批二十人,后续的有多少?我不知道。”
石三爷问道:“龙兄!你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