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埃勒里·奎因还能巨细无遗地回想起在山顶上那神秘的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包括那让人浮想联翩的风声。恐怕有一点也得指出,正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激活了他们的想象力。还有山下那大面积的林火,不时在他们茫无头绪的脑海里闪现,就像黑暗中似有若无的萤光。他们心里明白,除了留在这所房子里别无选择,不管最终面对的是怎样的灾难——除非他们愿意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山下那可疑的未知世界和无情的大火。
更糟的是,尽管他们心里都有不祥的预感,可就是没有机会交换彼此的想法,主人一步不离地陪着他们。回到起居室,嚼着冷肉三明治和黑刺毒酱果馅饼,惠里太太又悄悄端上热气腾腾的咖啡。父子俩真希望泽维尔医生再次退席,可这位巨人一会儿也没离开,他摇铃让惠里再送些三明治和咖啡,还有雪茄烟——时时处处都做得像个无可挑剔的主人。
埃勒里边吃边观察这个男人,不免迷惑起来。泽维尔医生既不是江湖庸医也不是恐怖小说中的坏人。与黑手党和亚历山德罗[亚历山德罗(1743一1795):意大利骗子。]之流更是毫不相干。他是个有教养的、有风度的、有礼貌的事业有成的中年人——埃勒里想起来了,有一次报上称他为“新英格的梅奥”——这说明他在同行中的名声更响亮。比如说,在那个圈子里他肯定是晚宴中理想的贵宾,从体格上看,他毫无疑问是善于运动的类型,而且身兼科学家、学者和绅士。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他正在极力掩藏着……埃勒里一边吃东西一边绞尽脑汁在想,可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会由让警官寒毛倒竖。
我的上帝呀,他心里暗想,不会是那种作为科研对象的畸形人吧!这是很有可能的,他对自己说。此人是一位著名的外科医生,也许在未知的医学领域正进行着敢为人先的探索;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把科幻作家笔下的虚构变成事实……这不可能!
他看了一眼父亲。警官一声不响地吃东西。惊恐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度的警醒,只不过这种警醒正用机械的咀嚼动作掩饰着。
埃勒里突然意识到有些异样。来自走廊的光亮变得强烈起来,而且还有声音——很难说这声音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像是此前听到过的那种低语声,起码从方向上判断是这样。也许神秘的面纱就要揭开,这些发出声音的人与医生之间似乎有某种心灵感应,总能适时地接到指令弄出些响动,制造出一切正常的假象。
“现在,如果已经吃好了,”泽维尔医生用眼睛扫了一下两个空盘子笑着说,“咱们是不是去和大家会会!”
“大家?”听警官的口气好像是惊讶得很,没料到这所宅子里还有其他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里还有我弟弟,我妻子,我的助手——我在这里也做些研究工作,这你们也猜到了吧;屋子后面就是实验室——还有一位……”泽维尔医生犹豫了一下,“一位客人。我想现在就睡觉还太早……?”他在句尾将语气转成询问式的升调,以此表明他拿不准奎因父子是否在立刻享受睡眠之前有会一会“大家”的雅兴。
埃勒里抢过话头说:“我们已经得到很好的恢复了,是不是,爸爸?”
顺应儿子的暗示,警官点了点头。甚至头点得过于急切了些:“我这会儿一点睡意都没有。而且可以说,还有点激动,”
埃勒里笑着补充一句:“能再次与可以沟通的人们相处是件好事。”
“说得不错,正是这样,”泽维尔医生说。语气中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失望,“这边走,先生们。”
他把两人引进走廊与起居室正对着的那扇门走去。
“我想,”就在他触到门把手时又犹豫了一下,“我应该解释一下……”
“没关系。”警官也以诚相待。
“我觉得……你们也感觉到了,我们今晚的表现对你们来说多少有些——奇怪,”他又犹豫了一下,“但这里的环境一直是非常安静的,想必你们也理解,女士们对你们在前门弄出的动静多少有些——呃——受惊。我们认为最好让博恩斯……”
“我们完全明白,”埃勒里颇有风度地说,而泽维尔医生则垂下头,打开了房门。他大概意识到白己说了纯粹多余的话。埃勒里对这个大男人有了几分同情。他把刚才出现在脑子里的做什么科学实验的猜测彻底打消了,那恐怕是自己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这个大块头温柔得像个姑娘。
不管是什么事令他不安,那肯定是因为关心别人,而不是他自己。那准是某种理性的事由,而不会是幻觉的恐怖。
他们进入的这个房间恐怕是音乐游戏室。一台大钢琴占据了房间的一角。扶手椅和一盏盏照明灯摆放得都很有艺术性,而房间里各处摆着大小不等的各种桌台:有桥牌桌、象棋桌、跳棋桌、乒乓球台,甚至还有台球案子。这个房间还有三扇门:一扇在他们左边的墙上,另一扇在通向门厅走廊的那面墙上——就是从那方向传来人们的低语声——而对面墙上的门是打开的,从埃勒里站的位置看过去,相通的那间显然是藏书室。从落地窗可以看到户外的阳台。
踏进门槛的那一刻,埃勒里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些收入眼帘,还有,有两张桌子上散放着纸牌,随后,他也和医生以及警官一样,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屋里的几个人身上。
他立即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正如泽维尔医生所言,几个人都有些紧张和激动。男人比女人表现得更明显些。他们都站着,而且谁都不直视奎因父子。其中那位虎背熊腰者,从个头和眼睛上看,肯定是泽维尔医生的弟弟,正在掩饰自己的紧张:低头看着面前桌上的烟灰缸,一个劲地磕烟灰却并不怎么吸。另一个身材硕长的年轻人脸形方正,一双清彻的蓝眼睛,褐色头发,手指上还沾着化学试剂的颜色,但不知为什么,好像很害羞的样子。随着奎因父子越来越近,他的脸也越来越红,脚下还挪动了两次,目光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
“这就是那位助手了,”埃勒里心里说道,“漂亮的年轻人。不管这些人中间共享着什么样的秘密,他则是为他们在保密——而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一点显而易见!”
女人们都有女性特有的应付突发事件的能力,几乎看不出有什么紧张的样子。一个年轻,而另一个——年龄不好判断。年轻的那位挺有气势,很有主张的样子,这点埃勒里立刻就感觉到了;他判断,大概25岁,把自己修饰得很得体,一双警觉的褐色眼睛,给人安详的感觉,身材无可挑剔,更增加了把握得当的稳重,说明她有临事做出决断的能力。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带着微笑。只有她的眼睛暴露了她的内心,那里面正在七上八下。
她身边的那位女士更典雅些。即使坐着也显得很高,胸脯丰满,一双傲气的黑眼睛,漆黑的头发里有几缕银灰色,基本不化妆,但面色好得又让你怀疑这一点,她恐怕是那种要控制别人的女人。她也许有35至40岁,其神态有强烈的法国韵味,这让埃勒里琢磨不透。他凭本能意识到,这是个感情强烈、容易激动的女人;一个危险的女人,不管是爱还是恨,都会是危险的。那些快速的小动作告诉你她是哪种类型,一举一动都反映出她喜动恶静的个性。但即便是坐在那里不动,她也有某种迷人的魅力;两汪黑墨般的目光泼向埃勒里和警官……埃勒里垂下眼睛,定了定神,脸上浮起笑容。
礼仪还是要的,尽管局面有些尴尬。
“我亲爱的,”泽维尔医生对那位黑眼睛的妇人说,“有两位我们误以为是强盗的绅士造访,”说到这儿他轻声一笑,“泽维尔太太,奎因先生,奎因先生的儿子,亲爱的。”直到此时她仍然没有定睛看他们,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眼波都是从那双出奇的黑目中斜淌出来的……
“福里斯特小姐,奎因先生;奎因先生……福里斯特小姐就是我提到的客人。”
“很高兴,”年轻女人很快地说。医生那深陷的眼窝里是不是闪过一道警告的目光?她展颜一笑,“你们一定能原谅我们迎候不周。这是个恐怖之夜,我们被吓得够呛。”她哆嗦了一下,一个货真价实的颤抖。
“这不能怪你,福里斯特小姐,”警官和声细气地说道,“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不会预料到有人会在这样的夜晚来砸门,只有我的儿子干得出来——一个好冲动的小无赖。”
“我只是遵令而行,”埃勒里笑着说。
大家都笑出了声,接着又是一阵静默。
“啊,还有我弟弟,马克·泽维尔,”——医生用很快的速度说着,指了指目光锐利的高个男人——“还有我的同事,霍姆斯先生。”——被介绍的年轻人很拘谨地笑了笑——“好吧!现在大家都见了面,是不是可以坐下来?”——每个人各自落座——“奎因先生和他的儿子,”泽维尔医生声调和缓地说,“是情势所迫到这里来的。”
“迷路啦?”泽维尔太太慢声慢气地说,第一次正眼看着埃勒里,后者感到一种生理上的震荡,像是冷不丁被火炉烫了一下。她的嗓子不亮但节奏感很强,像她的眼睛一样,热烈而又让人难以捉摸。
“不是的,亲爱的,”泽维尔医生说,“别惊慌,事实是山下着起了林火,两位先生从加拿大度假回来,为保性命而被逼上山来的。”
“林火!”大家都失声叫了起来,埃勒里看出来,他们的惊讶不是装的,无疑是第一次得知大火的消息。
彼此的距离感消失了,有好一会儿奎因父子得一刻不停地回答激动的提问以及讲述夺路而逃的经过。泽维尔医生安静地坐在那里,微笑着倾听,好像也是第一次听那些故事。等到谈话的密度稀落下来,马克·泽维尔突然跑到窗前向室外的黑暗中望去。那不详的事由又抬头了。泽维尔太太咬着嘴唇,福里斯特小组端详她那玫瑰色的手指。
“好啦,好啦,”医生突然发话了,“别把脸拉得那么长。”然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没有味道,“也许情况并非那么严重。暂时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就是这样。沃斯奎瓦和邻近的村庄都被动员起来灭火。每年几乎都有一次的。还记得去年那场火吧,萨拉?”
“我当然记得。”泽维尔太太带着令人费解的表情瞥了丈夫一眼。
“我建议,”埃勒里点燃一支烟说道,“咱们谈点令人高兴的事。比如说,泽维尔医生。”
“哦,行啦,我有什么好谈的。”医生说着脸红起来。
“这是个主意!”福里斯特小姐高声说着,还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咱们就说说你,医生,你有多么出名,多么仁慈,多么神奇!这是我长久以来对你的评价,可我就是不敢讲,怕泽维尔太太揪我的头发,把我扔出去。”
“够啦,福里斯特小姐。”泽维尔太太严厉地制止道。
“噢,对不起!”年轻女士叫道,在屋里走来走去。她的自控力似乎在离她而去;她的目光异常明亮,“我想我只是有点紧张。这里有两位医生,这不失于一剂镇定药……舍洛克,”她拎住霍姆斯的胳膊,这使年轻人吃惊不小,“别像木头桩一样站在这里。让咱们也做点什么。”
“听我说,”年轻人说得太快,几乎口吃,“你知道……”
“舍洛克?”警官面带笑容地说,“这可是个少见的名字,霍姆斯医生……哦,我明白了!”
“当然”,福里斯特小姐甜甜地一笑。她粘在年轻医生的臂弯里,等待他给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舍洛克·霍姆斯。我就是这么叫他的。真名是拍西瓦尔,也许我的发音不对……但他确实是舍洛克,不是吗,亲爱的!一天到晚摆弄那些显微镜和那些脏兮兮的液体之类的东西。”
“够啦,福里斯特小姐。”霍姆斯未及开口,脸已通红。
“他也是英国人,”泽维尔医生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一眼年轻人,“是这使得他与那位大侦探重姓的,福里斯特小姐。而你这姑娘太莽撞了。拍西瓦尔是很敏感的,你知道,像大多数英国人一样,你的确使他发窘了。”
“不,没有,”霍姆斯医生尽管说得很快,但还是暴露出他不善言词的一面。
“噢,上帝!”福里斯特小姐哀叹着放开了年轻人的胳膊,“没人喜欢我。”她朝窗旁沉默不语的马克·泽维尔走去。
“漂亮,”埃勒里心里揶揄道,“这伙人都应该上舞台上去表演。”但他说出来的却是带笑的话:“你的姓氏或许的确与贝克大街的霍姆斯无关,霍姆斯先生。但是,在一定范围内这一称谓是一种赞美。”
“实不敢当。”霍姆斯医生说完便坐了下来。
“看到了吧,”泽维尔医生咯咯地笑道,“拍西瓦尔和我投缘的地方也就在此。反正我是挺喜欢那些侦探人物的。”
“可问题在于,”想不到霍姆斯医生又开口了,而且朝福里斯特小姐的背影偷瞥了一眼,“他们对药品的可怕看法。彻头彻尾的无知,这些家伙总是难以准确地获得医学信息。而当他们把英国人物放进他们的故事里时——我是说,美国的故事,明白吗——总是让他们谈起话来像是……像是……”
“那你太矛盾了,医生。”埃勒里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我感觉英国人说话不用‘这些家伙’这类字眼。”
这回连泽维尔太太都笑了。
“你太会找茬了,我的年轻人,”泽维尔医生接过话头儿,“可书里的谋杀者的确用过那种手段,用空的注射器往受害者身体里打气。造成冠状动脉破裂之类的假象。而事实是,正如你们也知道的,那样做一百次也不会造成死亡。但是别拿我做试验。”
谁也听不清霍姆斯医生嘀咕一句什么话;福里斯特小姐与马克·泽维尔的谈话密不透风。
“和一位有宽容心的医学专家打交道真令人愉快,”埃勒里笑着说,不禁想起某位内科医生就他小说中的疑点写来的尖刻的信,“你读那类书纯粹是为了消遣吗?依我看来,医生,你是因为里面有很多谜,你属于猜谜爱好者,喜欢揭谜底,对吗?”
“那是我酷爱做的一件事,但泽维尔太太不喜欢,她本人爱读法国小说。抽支烟吧,奎因先生?”泽维尔再次微笑——笑得令人敬畏。
泽维尔医生冷静地扫视了一下游戏桌:“实际上,我的游戏感恐怕过于强烈了,你们也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游戏。我把这类游戏当成纯粹消遣以解除干外科带来的精神上的紧张……我不是随便说的,真的是这样,”
他最后的声调变得有点怪。似乎有一道阴影掠过他那张愉快的脸:“有一段时间我曾主持过一家外科医院。现在不干了,你知道……现在只是出于一种习惯,读那类书是极好的放松。我仍然在忙实验室里的事。”他探身向前弹烟灰,趁机用余光迅速观察了一下妻子的面部表情。泽维尔太太端坐不动,那张特别的脸上始终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别人说什么她都点头。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劲头就像是远在天边的星星。冷得像一座山的女人,但这座山的内核却是炎热的岩浆!埃勒里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研究她。
“顺便提一句,”跷着腿坐着的警官突然说话了,“我们上来时碰到你们的一位客人。”
“我们的客人?”泽维尔医生似乎甚感奇怪,前额上的皮肤疑虑地皱了起来。泽维尔太太的身体动了一下,这一动让埃勒里想起章鱼一类的软体动物。但马上她又像以前一样一动不动了。马克·泽维尔和安·福里斯特在窗边的低语也戛然而止。只有霍姆斯医生不为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亚麻布裤子的翻边,思绪显然已飘到天边去了。
“怎么,难道不对吗?”埃勒里警觉起来,“我们从山底下的火海中跑上来时遇上那家伙的。他开着一辆很旧的别克车。”
“可我们没有……”泽维尔慢慢开了个头,没说完又停下来。他深陷的眼睛眯缝起来,“这可真奇怪,是不是?”
奎因父子对视一眼。这说明什么?
“奇怪?”警官用温和的语气提示一下,谢绝了主人下意识地递给他的香烟,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旧的包,从里边抽出些东西往鼻孔里塞。
“鼻烟”,他抱歉地说,“不好的习惯……奇怪,医生?”
“很奇怪。他是个怎样的人?”
“从我的角度看,他很强壮,”埃勒里很快地说,“青蛙眼,说话的口气像发号施令的。肩膀宽得吓人。大概地估摸一下,差不多55岁上下。”
泽维尔太太的身子又动了一下。
“可你知道我们根本就没有来访者呀。”医生轻声说。
奎因父子也甚感惊讶:“这么说他不是从你们这里出去的?”埃勒里自言自语似地问,“而我以为没有旁人住在这山上!”
“我们是只此一家,我肯定。萨拉,亲爱的,你知不知道还有什么人……?”
泽维尔太太舔了舔丰满的嘴唇,内心似乎在进行一场战斗。在她那双黑眼睛中,闪过的是权衡、挣扎和一丝残忍。而她用令人惊奇的声音说出的是:“不知道。”
“这真有意思,”警官说,“他那么快地冲下山去,如果路只有一条的话,这会儿该走到头了,也肯定没命了。”
后面传来“啪”的一声。大家都很快转过头去。那里只站着福里斯特小姐,她那小巧的化妆盒掉到地上了。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面颊发红,眼睛异常发亮,快意地说道:“噢,这下子可真棒!接下来,我们大家都要成为火神的口中美味了。你们知道,如果人们坚持谈论倒霉的事,那倒霉的事就会发生。考虑到这四下里人影出没,今晚得有人来保护着我上床。你们知道……”
“你什么意思,福里斯特小姐?”泽维尔医生慢慢说。
“有什么问题……”
奎因父子又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些人不仅是保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而且相互之间还有小秘密。
姑娘把头一甩:“这不是我要说的意思,她说着耸耸肩膀,”实在是因为没有什么——而且……“这表明她已后悔刚才开口说的话,”哦,算了吧,咱们来打扑克牌吧,或去玩点别的。“
马克·泽维尔快步走上前来,锐利的目光中似有几分冷酷,嘴也绷得很紧:“来吧,福里斯特小姐,”他的语气很强硬,“你心里肯定有事,我们最好还是了解一下。如果有什么人在这附近出没……”
“没错,”姑娘低声说,“正是如此。好吧,如果你们坚持的话,但我得预先道歉。这无疑是一种辩解……上星期,我——我失去了某种东西。”
埃勒里似有觉察,泽维尔医生的受惊程度要甚于其他人。然后是霍姆斯医生起身走向小圆桌去取烟。
“失去了某种东西?”泽维尔医生以一种混浊的声音问道。
房间里静得出奇;静得让埃勒里听出主人的呼吸声突然变大了。
“我是在一个早晨失去的,”福里斯特小姐低声说道,“我想那是上星期的周五。我还想过是不是我照看不当。我查看了又查看,可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就这样。也许我确实失去了。是的,我肯定我失去了它。”她停止了告白。
好长时间没有人说话。后来是泽维尔太太严厉的声音:“行啦,行啦,孩子。你们知道这全是胡言乱语。你是说有人从你那里偷去了它,对吧?”
“哦,天呐!”福里斯特小姐高叫着把头猛地一扬,“我本不想说。是你们让我现在说的。我确信的是,不是我失去了它就是那个——那个奎因先生提到的男人潜如我的房间而且……而且取走了它。你们明白,不可能是有人……”
“我建议,”霍姆斯医生结巴着说,“咱——咱们把这次迷人的谈话改到另外一个时间,怎么样?”
“是什么东西?”泽维尔医生用平静的声音问道。他的情绪已得到很好的控制。
“那东西贵重吗?”马克·泽维尔怒冲冲地问。
“不,噢,不,”姑娘急切地说,“根本不值钱。在典当铺或——或诸如此类的地方连个镍币都换不来。只是一件家传的旧物,一个银戒指。”
“一个银戒指,”医生说着站了起来。埃勒里第一次注意到,此人的外表也有见老的地方:心力交瘁的影子。
“萨拉,我相信你的眼光是非常严格的。这里有堕落到要当贼的人吗?这你应该知道。有吗?”他们的目光短暂地相会;先把目光转开的是他。
“关于这个,亲爱的,你永远看不出来。”她轻柔地说。
奎因父子安静地坐着。这种有关偷窃行为的谈话,在眼下这种场合,的确是让人难堪。埃勒里拿下夹鼻眼镜,开始往更干净里擦——这是位不快活的女人!
“不。”医生显然是被激怒了,“既然福里斯特小姐说那戒指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那我看这不是贼干的。也可能是掉落在什么地方了,亲爱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位神秘的出没者才有嫌疑。”
“是的,当然是这样,医生。”姑娘感激地说。
“除非你们容许不能宽恕的闯入,”埃勒里小声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表情各不相同。连警官也皱起眉头。
埃勒里微笑着又把夹鼻眼镜戴上:“你们看,如果我们碰到的那个男人确定是个未知因素并且与这所房子全无关系,那你们面对的局面就很奇怪了。”
“此话怎讲,奎因先生?”泽维尔医生问得有些勉强。
“当然了,”埃勒里挥了挥手说,“我这也是初步的看法。如果福里斯特小姐上周五丢了戒指,那么那位潜行者从什么地方来又往什么地方去呢?换句话说,他总得有个落脚点吧;也许他的大本营是在沃斯奎瓦,比如说……”
“请说下去,奎因先生。”泽维尔医生说。
“像我已经说过的,你们面临的局面很特别。因为,既然那位大脸盘的先生既不是长生鸟也不是来自地狱的魔鬼,”埃勒里接着说,“那么大火会像阻止我们父子一样有效地阻断他今晚的行程。最后他将发现——而且想必已经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这座山。”他耸耸肩膀,“很无奈的局面。近处又没有其他住家,火又一时灭不了……”
“哦!”福里斯特小姐倒吸一口气,“他——他还会回来!”
“我得说,这是确定无疑的。”埃勒里冷冰冰地说。
再次沉默。而埃勒里分明又听到女鬼的哀号,他早就认定这屋里有鬼,那预示凶兆的东西加倍强烈起来。泽维尔太太打了个冷颤,甚至传染给了在窗边向暗夜里窥望的男人。
“如果他是一个贼,”霍姆斯医生小声说,他捻灭香烟站起身来。他与泽维尔的目光相遇,下巴紧绷起来,“我是想说,”他用不高的声音接着说下去,“福里斯特小姐的解释无疑是符合实际的。毫无疑问。你们看,上周三我也被偷了个图章戒指。当然是不值钱的小东西;经常不戴已很久了,对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你瞧,反正是不见了,就这么回事。”
冷场像被突然打破一样又突然回来。研究着这些面孔,埃勒里心里再次冒出这样的想法:在这所豪华住宅彬彬有礼的表面文章背后还有很多不愿与外人道的东西。
沉默被马克·泽维尔打破了,他的动作那么快,以致福里斯特小姐失声叫了出来。
“我看,约翰,”他没好气地对泽维尔医生说,“你最好把所有门窗都锁起来……晚安,你们大家。”
他大步走出房间。
安·福里斯特——她的自信和沉着在颤抖中无可挽回地丧失掉了——和霍姆斯医生都相继告退;埃勒里听到他们在通往楼梯口的走廊上一路对话。泽维尔太太仍带着那种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端坐着,整个人也像那幅名画表现的一样,令人费解。
奎因父子局促不安地站起身来。
“我想,”警官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也得往床上跳了,医生。你不知道这一路上的折腾,我们……”
“请吧,”泽维尔医生的语气已不那么讲究,“我们这里人手并不多,奎因先生——惠里太太和博恩斯是我们仅有的两名仆人——所以还是由我亲自送你们到房间里去。”
“完全没有必要,”埃勒里急忙说,“我们己经认识路了,医生。但还是非常谢谢你。晚安,泽维尔太太——”
“我自己也要上床去了,”医生的妻子突然宣布并站起身来。她比埃勒里想象得还要高;她深吸一口气,使身体舒展开来,“就寝前如有什么需要……”
“没有,泽维尔太太,谢谢,”警官说。
“可是,萨拉,我觉得……”泽维尔医生开了个头,又停了下来,耸耸肩膀,然后整个身体奇怪地斜塌下来。
“你还不准备睡觉吗,约翰?”她的口气并不柔和。
“我想还早,亲爱的,”他的声音也挺重,眼睛也没看她,“睡觉前我还得到实验室里处理些事情。我期待的那种化学反应还没出现……”
“我知道了。”她说着又笑了,不是那种莫测高深的笑。她转向奎因父子,“请这边走。”说时已迈动脚步。
奎因父子一边道别一边随着主人向外走。在转如走廊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医生。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看上去沮丧至极,咬着下嘴唇,手里摆弄着华而不实的领结。他显出老态,精神疲惫。后来,他们听到他向图书室走去。
一踏进卧室的门,埃勒里赶紧关门,打开屋顶的灯,凑到父亲跟前,急不可待地问道:“爸!看在上帝份上,赶紧告诉我,在泽维尔出现在咱们身后之前,你在走廊上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警官慢慢坐进靠背椅里,解开外衣的钮扣。他避开埃勒里的目光:“嗯,”他慢吞吞地说,“我也说不准。我想我是不是有点——有点神经质。”
“你神经质?”埃勒里觉得好笑,“我看你像乌贼一样皮实。来吧,说出来。我已经憋了一晚上了。那大个子也真不识趣!一会儿工夫也不给咱们。”
“好吧,”老先生一边轻声说着一边解开衣扣脱下外衣,“我告诉你,那是个——是个妖怪。”
“好啦,好啦,是什么?爸,看在天国的份上。”
“说实话,我真的说不清。”警官自己也着急,“如果你或别的什么人用嘴向我描述那个事物,我肯定你们是在说胡话。我的上帝啊!”他叫道,“那东西不可能是人类,我用我的生命担保!”
埃勒里凝视着他。这是他自己的父亲吗?绝少诗情画意,更多地是与尸体和血腥打交道的警官?
“看上去——看上去就像,”警官接着说,想轻松些,但就是做不到,“就像螃蟹。”
“螃蟹!”他眼睛睁得老大。然后,他的脸颊鼓胀起来,手捂在嘴上,只想忍住不笑出声来。但他的身体已控制不住地前后摇摆,眼泪都流了下来,“哈,哈,哈!螃蟹!”说完又是一阵狂笑。
“噢,别笑了!”老先生恼火地喝斥道,“听上去就像劳伦斯·蒂贝特[劳伦斯·蒂贝特(1896-1960):美国著名男中音歌唱家。]唱那首《跳蚤之歌》。快别笑了!”
“螃蟹?!”埃勒里再次止住笑,擦眼泪。
老人耸耸肩膀:“注意,我并不是说那就是一只螃蟹。也许是一对独出心裁的杂技演员或摔跤手在门厅里练把式。形状就像是一只螃蟹——一只巨大的螃蟹。像人一样大——比人还要大,艾尔。”他情绪紧张地站起来,抓住埃勒里的胳膊,“听我说,别不当回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像吗?我并没有看花眼或是产生什么错觉,你相信吗?”
“但愿我知道,”埃勒里咯咯地笑着倒在床上,“看到螃蟹!假如我不是非常了解你的话,我会以为你看到的是一头发狂的紫色大象或喝了太多醉人的饮料,怎么也想不到螃蟹!”他摇了摇头,“那咱们就从这里开始,像有理性的人那样细细推敲这件事,在这所神出鬼没的房子里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现在我跟你认真谈。你是向正前方看的,对着走廊。你到底在什么位置看到你所谓的奇异物的,亲爱的警官?”
警官手哆嗦着往鼻子里送烟:“从我们这里算起第二个门,”他轻声说,打了个喷嚏,“当然,这只是我的印象,艾尔。在门厅里咱们这一侧。那块地方相当暗……”
“真不巧,”埃勒里拉着长声说,“要是再亮一点你兴许还能看到一头霸王龙呢。那么当你看到他并且吓一跳时,你那位螃蟹朋友正在做什么?”
“别再说了,”警官苦恼地说,“那东西我也只是瞥了一眼。然后就慌忙逃走了……”
“逃走了?!”
“只能这么说,”老先生坚持道,“闪进门道里去,那关门时的声音你也听到了的。没有错。”
“这就需要调查了,”埃勒里说,他跳下床来向门口走去。
“艾尔!看在上帝的份上,要小心。”警官叫道,“夜里你可不能在人家家里到处搜呀……”
“我可以去浴室,不行吗?”埃勒里梗着脖子说,然后拉开门,消失了。
警官奎因安静地坐在那里,啃手指,摇头。然后他站起来,脱掉外套和衬衣,裤背带也落在了座位下面,他伸开胳膊大声打了个呵欠。他确实是非常疲倦。疲倦加上困乏——再加上害怕。是的,在无人可以进入的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中央大街的老奎因确实害怕了。这是少有的事。
以前也经常感到害怕;说自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那是自欺欺人;但这次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一种莫名的恐惧,力透衣衫,刺痛肌肤,身后,似乎总有不知哪来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他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做着上床前的准备工作。同时,脑子里仍回响着埃勒里那难以控制的笑声,但心中的恐惧感并没有完全消失。他甚至开始吹口哨——以此来自嘲。
他脱下裤子,把衣服叠整齐,放在椅子上。他又向床脚边的一个衣箱探过身去。这时,有什么东西打在窗户上,他抬头望出去,那种心往下沉、刺痛肌肤的感觉又来了。但发出声响的只是半拉上的遮阳窗罩罢了。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迅速穿过房间——像一只穿着内衣的灰鼠——把窗帘拉上,在做这件事的同时向室外望去。
深不可测的黑暗深渊,这就是他当时的感觉;事后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这所房子确实坐落在悬崖的边上,后面就是很深的另一个山谷。他那目光锐利的小眼睛在眼眶里一个劲地转。就在他离开窗旁的同时,他把窗罩放下,也就在窗罩“啪”地一声落下时,他已把灯拉灭,整个房间也陷入黑暗之中。
埃勒里打开寝室的门时,稍微吃了一惊,然后悄没声地闪身进门,快而轻地把门掩上。
“爸!”他轻声叫道,“你在床上吗?为什么把灯关上?”
“住嘴吧!”他听到父亲严厉的声音,“没事的话就不要再出声了。这鬼地方的确有可疑之处,我现在知道是什么了。”
埃勒里有一会儿没出声。等到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开始能辨别出大概的轮廓。从后窗射进一道昏暗的星光。他父亲正光着腿,穿着内衣,蹲伏在一扇窗旁。右手边的墙上开有一扇窗,警官就藏身在这扇窗后。
埃勒里跑到父亲身旁向外望去。这里是整所房子的后墙凹进处构成的空场,并不很宽的一块空地。从上面起了一个平台,显然与奎因父子住的房间是连着的。埃勒里到窗旁时刚好看到一只白皙的女人的手在一扇落地窗一闪,然后就不见了。这只手是从屋子里伸出来关窗的。
警官喉咙里哼了一声,挺直了身体,把窗帘拉上,走到门边,把灯打开,他满脸是汗。
“怎么回事?”埃勒里站在床脚问道。
警官颓然倒在床上,像半裸的小精灵弓着身子,心烦意乱地牵拉着自己灰色的胡梢。
“我是过去关窗罩的,”他小声说,“正好从边上那扇窗看到一个女人。看上去,她站在平台上只是向空中望。我跑过去关上灯,回来观察她。她没有动。只是仰望星空。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听见她在吸泣。哭声像个孩子。就她一个人,然后你就进来了,她也回到隔壁那个房间里去。
“真的吗?”埃勒里说着,悄悄走到右边那面墙跟前,把耳朵贴在墙上,“这么厚的墙什么也听不见,真倒霉!那么你说的可疑指什么?那女人是谁——泽维尔太太,还是那个受惊的年轻女人,福里斯特小姐?”
“就是那个让一切变得可疑的人。”警官阴沉着脸说。
埃勒里凝视着父亲:“这是什么,猜谜吗?”他开始脱外套,“来吧,说出来。我打赌,准是刚才没见到的什么人。而且也不是螃蟹。”
“你猜得对,”一脸愁容的老先生说,“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马丽耶·卡罗!”他说这个名字时好像它是一个咒语似的。
埃勒里停止解他的衬衫扣:“马丽耶·卡罗?噢,怎么又来了,她又是哪路神仙?从没听说过。”
“我的天呐,”警官抱怨道,“没听说过马丽耶·卡罗,你可真行!这么说我养了个小笨蛋。你不读报吗?你这白痴?她可是家喻户晓呀,儿子,家喻户晓。”
“说得对,说得对。”
“贵族里的贵族。很有钱。与高层人物过从甚密。父亲是驻法大使。家族就有法国血统,可上溯到大革命时期,高祖是拉斐德将军[拉斐德将军(1757一1834):法国君主立宪派将军,以参加美国革命荣立战功闻名。]。”老先生把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差不多全家——叔父、表兄、外甥——都是从事外交工作的。她嫁给自己的表哥——同姓的——那是20年前了。现在她丈夫已经故去。无子嗣。尽管她仍然年轻,只有37岁,但没有再嫁。”他因上气不接下气而停了下来,瞪着儿子。
“很精彩,”埃勒里笑一了,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在你口中听来,这是个完美的女人!你的旧相片记忆工程又启动了。那么,你要说明什么呢!其实我也猜出个大概。我们已经开始探究到某种秘密,这伙人显然是出于某种原因掩饰一个事实:你那位宝贝卡罗夫人也身在此处。因此,当他们听到前门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赶紧把你的宝贝社交界女皇藏进她的寝室。所有那些什么害怕来访者半夜叫门的说法全是信口胡言。我的感觉是,这家的主人和其他几个神经质的人所做的一切是不要让我们怀疑她也在这里。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警官平静地说,“二周前在咱们出发旅行之前我在报上读到的,你想必也看到了,如果你对世界上发生的事也稍加注意的话!卡罗夫人被认为身在欧洲!”
“啊哈,”埃勒里轻声应道。他拿出香烟盒,走向床头柜寻找火柴,“很有趣。但没必要弄得这么悬乎。我们有一位著名的外科医生在这里——也许那位小妇人的贵族血脉出了什么问题,要不就是她那镶金缀银的内脏器官有什么不妥,而又不想让世人知道……不,这样说也不是太站得住脚。似乎还有更多……很有意思的问题,还哭了,对吗?也许她是被绑架来的,”他不那么有把握地说,“被咱们这位不可多得的主人……火柴在哪儿?”
警官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捻着胡梢,沉脸站着。
埃勒里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到一盒火柴,他吹了一声口哨叫道:“好样的,咱们的医生是多么周到的一位绅士呀。来看看这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警官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是位值得尊重的待人诚恳的人,”埃勒里赞赏地说,“他显然不嗜赌,但并不把自己的好恶强加于客人。这里有消磨乏味周末的全套用品。一副没开封的新扑克牌,一本字谜游戏书——最新版本!——象棋,一本智力问答手册,天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也许铅笔都是削尖了的。真没的说!”他赞叹着关上抽屉,点燃了香烟。
“很美。”警官低声说。
“呃?”
老先生又开口道:“我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我指的是平台上那个女人。真可以说是天生丽质,艾尔。还有那哭声……”他摇了摇头,“算了吧,我看这实在不关咱们的事。咱们爷儿俩也算是最不省心的一对儿了。”然后他把头一扬,一丝年老力衰的疲惫从他的灰色眼睛中闪过,“我忘了问你。在外面发现什么?”
埃勒里故意慢慢地在床的那一头坐下,把脚交叉放在椅凳上。朝天花板吐了一口烟:“哦,你是说那只——啊——大螃蟹?”说着还眨了眨眼睛。
“我指什么你小子一清二楚!”警官吼叫着,脸都涨红了。
“这个吗,”埃勒里拉着长声说,“看怎么说了。走廊空无一人,所有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没有声音。我走过楼梯口时脚步声很大,然后进入盥洗室。我再出来,脚步声很小。在那里没有停留……顺便问一句,你是否碰巧知道一些有关甲壳纲动物的饮食习惯?”
“哦,你有完没完?”警官冒火了,“你那脑袋又转什么呢?话非得这么零敲碎打地说吗?”
“问题是,”埃勒里小声说,“我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我赶紧躲在靠近咱们这个房门的昏暗处。不能再通过楼梯口走到盥洗室,不管是什么,上来就会发现我。所以我紧盯着楼梯口那块灯光照亮的地方。原来是我们那位胸脯丰满的得墨忒耳[得墨忒耳:希腊神话中专司农书和丰产的女神。],为咱们端食物的神经质的惠里太太。”
“那位管家?她在干什么?大概是去睡觉吧。我猜她和那个凶神恶煞博恩斯[博恩斯:意为骨头]——天呐,这算什么名字——是住在上面的阁楼的。”
“嗯,不错。但惠里太太并不像是要去神游梦乡,你知道吗,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
“啊!”
“一个盘子,我还得补充一句,是装满食物的盘子。”
“端到卡罗夫人的房间里去了,我敢肯定,”警官低声说,“再怎么出名的女人,到底也得吃饭。”
“全不是那么回事,”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问你懂不懂甲壳动物的食谱。我从没听说过螃蟹要喝一罐牛奶,吃纯麦面包夹肉三明治以及大量水果……请注意,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一闪身就进到卡罗夫人隔壁的那个房间。”他俏皮地再加上一句,“就是你看到那个疾走的大螃蟹进入的房间!”
警官把双手往上一扬,开始在衣箱里找他的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