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来,阳光已经洒满了布林克利庄园,窗外的常春藤里清晰地传来鸟儿的叽喳,又是新的一天了。但是,对于坐在床上呷着醒脑茶的伯特伦·伍斯特来说,灵魂里却没有相应地洒满阳光,心中也没有唱和的叽喳。回顾前一天晚上的经历,令伯特伦不可否认的是,大皮和安吉拉这对似乎多多少少出了点岔子。虽然我力求寻找乌云后的金边,却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两颗傲慢的心灵之间已经划出如此惊人的裂痕,弥合这项任务,可能就连我也力有不逮。
凭我敏锐的观察力,从大皮踢碎那盘火腿三明治的姿态来看,我认为,他不会那么轻易释怀。
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最好把他们的问题暂时晾到一边,先来集中思考果丝这个比较有希望的问题。
关于果丝呢,是一切准备就绪。吉夫斯对橘子汁掺酒的事儿充满不健康的顾忌,这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不过秉着咱们伍斯特的一贯作风,我已经排除万难。必要的饮料已经到手,分量充足,现在就躺在梳妆台抽屉中那只酒瓶里。此外,我也打探过,果汁壶会如期装满橘子汁,一点钟左右会摆在管家食品储藏室的架子上。把杯子从架子上取下,偷运进我的屋子,掺好酒,趁午餐前再摆回原位。无疑,这项任务需要点技巧,不过根本算不上艰巨。
抱着奖励乖孩子的心情,我喝完茶,翻了个身,准备睡个回笼觉。这是很重要的,尤其有重任在身,必须保证大脑得到充分休息。
约一个小时之后,我走下楼,暗自庆幸给果丝安排了这个打气计划。他正在草地上,一瞥之下我就看出,要说谁需要来点速效壮胆剂,那就是果丝无疑了。如前所述,大自然一派怡然,唯有奥古斯都·粉克-诺透除外。只见他正绕着圈子,嘴里嘟囔着什么不想过多地占用大家的时间,但在这喜庆之际,不得不讲几句。
“嘿,果丝,”在他开始新一轮绕圈子前,我拦住了他,“真是好天气,是不是?”
即使先前没有发现,从他诅咒好天气的那份唐突中也猜得出,他心情欠佳。我打起精神,开始“果丝重展欢颜”任务。
“有个好消息,果丝。”
他眼中突然放出灼灼的精光。
“斯诺兹伯里集市文法学校被一把火烧光了?”
“那我倒没听说。”
“腮腺炎爆发了?还是学生出麻疹停课了?”
“不是,都不是。”
“那你还说什么有好消息。”
我叫他少安勿躁。
“你别这么紧张,果丝。给学生颁奖这点事儿不值一提,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值一提,哈?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来我绞尽脑汁,可想来想去也只想出一句话:不占用大家太多时间。我肯定不会占用他们太多时间。该死,我究竟说什么好啊,伯弟?你颁奖的时候都说什么了?”
我考虑了一下。上私立小学的时候,我曾经拿过一个“《圣经》知识奖”,因此我应该有不少内部消息的,可是记忆却一片空白。
这时,迷雾中涌现出一个念头。
“你可以说,跑得快不一定是赢家。”
“为什么?”
“这是句谚语嘛。一般都有人鼓掌。”
“我是问为什么不一定?为什么跑得快不一定是赢家?”
“哦,这可难倒我了,反正智者是这样说的。”
“到底是什么意思?”
“估计是安慰没得奖的孩子吧。”
“那对我有什么用?我又不用担心那些人。我担心的是得奖的人,这帮臭小子是要上台领奖的。要是他们冲我做鬼脸怎么办?”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他们想到的第一件事八成就是做鬼脸。而且就算不做——伯弟,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说吧。”
“我正认真考虑要不要听从你的建议喝点酒。”
我不易察觉地笑了。他知之甚少,这句话充分概括了我此刻的想法。
“哦,你没问题的。”
他又焦虑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问题?我有预感,到时候肯定忘词。”
“胡说!”
“或者把奖品给掉了。”
“乱讲!”
“总之就是要出乱子。我打心底里知道。我敢打包票,今天下午一定会出状况,大伙会对我笑掉大牙的。我现在都能听见那笑声,像土狼……伯弟!”
“唉?”
“你记不记得咱们上伊顿以前念的那所小学?”
“当然。我拿‘《圣经》知识奖’就是那会儿的事儿。”
“别提你那什么奖了,我又不是说你那个奖。你记不记得‘博舍事件’?”
我的确记得。那是我少年时代的一道风景。
“少将威尔弗莱德·博舍爵士来学校颁奖,”果丝用干巴巴平板板的语调说,“他掉了一本书,弯腰去捡,但是在弯腰的一瞬间,裤子后面开线了。”
“可把咱们给乐坏了。”
果丝的面孔扭曲了。
“是啊,真是群小兔崽子。遇到这么尴尬的情况,咱们非但没有保持肃静,表示对这位英雄的同情,反而开心地大吵大闹。我是闹得最欢的。今天下午就轮到我了,伯弟。我当年嘲笑少将威尔弗莱德·博舍爵士,这下遭报应了。”
“别,别这样,果丝,老伙计。你裤子不会开线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开?比我厉害的人都开了。博舍少将得过优秀战功勋章,当年在印度西北前线上立下汗马功劳,人家的裤子还开了呢。我肯定要成为笑柄了,我心里很清楚。可你明明晓得我的下场,还跑过来胡说什么有好消息。现在哪来的好消息?除非是斯诺兹伯里集市文法学校的学生全都感染了黑死病,浑身出疹子在床上躺着。”
我讲话的时候到了。我轻轻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甩开了。我再次搭上去。他再次甩开。我正要第三次搭上去,结果他向旁边一闪,有点赌气地问我以为自己是讨厌的整骨医生还是怎的。
他的态度很不好对付,但我忍了。我暗暗提醒自己,等吃过午饭果丝就要跟现在判若两人啦。
“我说的好消息,老伙计,指的是玛德琳·巴塞特。”
他眼中的焦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忧伤。
“她那儿不可能有什么好消息。我彻底搞砸了。”
“哪儿的事儿。我确信,只要你瞄准她再来那么一下,保准成事。”
然后我去繁就简,把前一天晚上那巴塞特和本人之间的情况转述了一遍。
“所以呢,你只要定好复出日期,一定能拉到选票。你可是她的梦中情人。”
他摇了摇头。
“不成。”
“什么?”
“没用的。”
“什么意思?”
“试也没用。”
“但是我跟你说,她可是很清楚地说——”
“都不重要了。可能她的确爱过我。但是经过昨天晚上,爱已经死了。”
“那怎么可能。”
“可能。她现在正讨厌我呢。”
“根本没有的事儿。她知道你只是一时紧张。”
“我再试也会紧张。没用的,伯弟。我没救了,到此为止吧。命中注定,我见了鹅也不敢呸。”
“这不是见了鹅呸不呸的问题,跟鹅没有关系。这不过就是——”
“我懂,我都懂。但是没用,我做不来。这事就算结了,我不能让昨天晚上的悲剧重演,我不会冒这个险的。你说得轻松,什么瞄准她再来那么一下,其实你根本不了解。你没有这种经历。本来心里想着要跟心爱的女子求婚,结果一张嘴,说出来的却是刚出生的水螈长着羽毛般的外鳃。这种事决不能有第二次。谢了。我认命了,一切都结束了。好了,伯弟,好兄弟行行好,快走吧。我要准备演讲了。你在旁边瞎搅和我没法准备。要是你坚持在旁边瞎搅和,至少给我点素材。那群小混蛋肯定想听点什么。”
“你听过那个——”
“不好。你别跟我提螽斯俱乐部吸烟室里那些不正经的笑话。我要健康的材料,对他们下辈子有意义的东西。话说他们下辈子怎么样我才懒得关心,我希望他们都噎死。”
“前两天我听到一个笑话。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说有个家伙睡觉打呼噜,吵得邻居不得安宁,最后一句是这样的:‘这是呼噜案,不是葫芦案’。”
他做个了不耐烦的手势。
“你觉着我能把这句用到演讲里,说给各个是打呼噜高手的男学生听?该死,他们全得冲到讲台上来。别烦我了,伯弟,快走开。我就求你这一件事。快走开……女生们先生们,”果丝自言自语似的压低声音说,“我不会过多占用这个喜庆的场合……”
满腹思绪的伍斯特走开了,留下他继续准备。我暗自表扬自己的超前意识,已经把一切安排好,只要按下按钮,一切就能如常运作了。
到目前为止,我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只要把那巴塞特的精神状态告诉他知道,他就能顺其自然地鼓足勇气,到时候就不需要人工壮胆剂了。我这样想是因为,不消多说,除非情况万不得已,否则谁也不想拖着一堆橘子汁壶在乡下庄园里跑来跑去。
但是如今我认识到,必须依计行事。在上述的对话交流中,他浑身上下看不见一点活力劲头和良好的精神面貌,这使我确信,只能采取最强硬的手段。因此,一从他身边走开,我就直奔食品储藏室,一直等到管家起身离开,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取得了这个性命攸关的果汁壶。一会儿工夫以后,我小心谨慎地走过楼梯,回到了房间。一望之下我就看到了吉夫斯,他正优哉游哉地摆弄裤子。
他看了一眼果汁壶——后来证明我诊断有误——目光充满苛责。我微微挺起胸膛。我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有事儿吗,吉夫斯?”
“少爷?”
“看你的样子是有意见,吉夫斯。”
“哦,不是,少爷。我注意到少爷拿到了粉克-诺透先生的果汁。我刚才只是想说,私以为在其中加入酒精饮料不甚明智。”
“这不就是意见?吉夫斯,而且我就是打算——”
“因为我已经料理过这个问题了,少爷。”
“什么?”
“是,少爷。我最终决定遵从少爷的意愿。”
我看着他,呆若木鸡。我感到深深的震撼。我是说,要是你相信古老的忠仆精神已经消亡了,又突然发现其实没有,你难道不会感到深深的震撼吗?
“吉夫斯,”我说,“我很受感动。”
“谢谢少爷。”
“感动,而且满足。”
“非常谢谢少爷。”
“你怎么会改变主意的?”
“我碰巧在花园里见到了粉克-诺透先生,当时少爷还未起床。我们短短地交谈了几句。”
“于是你认为得想办法让他振作起来?”
“的确如此,少爷。从他的表现,我想到了失败主义者。”
我点点头。
“我也有同感。‘失败主义者’这个词形容他最恰当不过。你是不是跟他说,从他的表现,你想到了失败主义者?”
“是,少爷。”
“但是没起什么作用?”
“没有,少爷。”
“那好,吉夫斯。咱们行动。你往果汁壶里兑了多少杜松子酒?”
“满满一杯的量,少爷。”
“这是对付成年失败主义者的正常剂量,你是这么想的?”
“我猜测这个分量足以成事,少爷。”
“说不好。咱们可不能因为舍不得孩子就把狼给放了。我想我还得再往里加一盎司左右。”
“我不建议如此,少爷。还记得布兰克斯特勋爵的鹦鹉——”
“你老毛病又犯了,吉夫斯,怎么还把果丝当鹦鹉呢。要消灭这种思想。这一盎司我加了。”
“遵命,少爷。”
“对了,吉夫斯,粉克-诺透先生正在四处打探益智又健康的素材用到演讲里。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知道一个故事,讲两个爱尔兰人,少爷。”
“派特和麦克?”
“是,少爷。”
“他们走在大马路上?”
“是,少爷。”
“他肯定用得上。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少爷。”
“那好吧,有点儿是点儿。你快去讲给他听吧。”
“遵命,少爷。”
他走后,我拧开酒瓶,对着果汁壶口毫不吝啬地注入了少量液体。刚刚完成任务,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匆忙之间我只好把果汁壶往壁炉架上汤姆叔叔的照片后面一塞,刚藏好,门就开了,只见果丝走了进来。他像马戏团里的马一样欢脱。
“哎哟,伯弟,”他说,“哎哟哎哟哎哟,还有哎哟。世界真美好啊,伯弟。这是我见过的最美妙的世界啦。”
我盯着他,说不出话来。咱们伍斯特向来迅捷如闪电,我立刻看出,他有点变化。
我之前讲过他绕圈子的情况,也记录了我们在草坪上的对话。要是我的叙述本领足够到家,那么这位粉克-诺透给大家留下的印象,就该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膝盖打战、脸色发青,在胆怯畏惧的作用下焦躁不安地摆弄衣服的翻领。一言以概之,失败主义者。总之,在那次会面中,果丝身上的所有记号都表明,他已经化成一摊蛋奶冻。
但是现如今,我面前的果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家伙仿佛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自信。他脸色红润,眼中闪着喜悦的光,合不拢的嘴边挂着神气活现的微笑。他大手一挥在我背上捶了一拳,我来不及躲闪,感觉像被骡子踹了一脚。
“哎呀,伯弟,”他像只无忧无虑的红雀一样快活,“你高兴吧,我承认你说得没错。实验证明,你的理论是对的。我觉得自己像只斗鸡。”
我的神志归位了。我明白了。
“你是不是喝酒了?”
“对。听从了你的建议。那玩意儿真难喝,跟药似的。喉咙火辣辣的,而且还让人渴得厉害。像你还把喝酒当享受,这我就没法理解了。不过,我决不否认,确实让人精神焕发。我能咬死一只老虎。”
“你喝的是什么?”
“威士忌。反正酒壶标签上是这么写的。而且我也没有理由怀疑,像你姑妈这样的夫人——赤胆忠心的传统英国人——会故意欺骗外人。她酒壶标签上写着威士忌,那我想咱们就不会弄错。”
“威士忌兑苏打,哎?这最好不过。”
“苏打?”果丝若有所思地重复,“我就觉着好像忘了点儿什么。”
“你难道没兑苏打?”
“我当时没想到嘛。我偷偷走进餐厅,直接对着酒壶喝了几口。”
“几口?”
“啊,大概有十口吧。可能有十二口,或者十四口。就当是十六口吧,中等大小的。哎,我好渴啊。”
他走到洗脸架旁边,拿着水瓶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我偷偷向他背后汤姆叔叔的照片瞧了一眼。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张大号照片原来也有好处。秘密被藏得很好。要是果丝看见了这壶橘子汁,保准像把利剑一样扑上去。
“嗯,你觉得精神焕发,我很高兴。”我说。
他意气风发地从洗脸架旁移动到我身边,打算再往我背上捶一拳,但是因为我脚法敏捷,他扑了个空,跌向床边,顺势坐下了。
“精神焕发?我是不是说能咬死一只老虎?”
“说了。”
“算两只好了。铁门我都能咬穿。刚才在花园里,你一定把我当笨蛋了吧。我现在懂了,你那会儿肯定背着我笑破肚皮了。”
“没有没有。”
“就有,就是那个肚皮,”他指着我说,“但我不怪你。在乡下的小破文法学校颁个奖这点事儿,我怎么就弄得小题大做,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你能想明白吗?”
“不能。”
“可不是。我也想不明白。根本不值一提。我只要爬上讲台,随便来两句感言,把奖品发给那些小鬼,再跳下讲台,成为大家的偶像。从头到尾哪有裤子开线什么事儿。我就不懂了,大家裤子干吗要开线?想不明白。你能想明白吗?”
“不能。”
“我也想不明白。我肯定火。我知道怎么做——简简单单的,充满男子气概,积极向上的,我张口就来。就是我这张口,”果丝指了指自己,“今天早晨紧张成那样,我真想不明白。颁几本小破书给几个脏兮兮的臭小子,还有什么更轻松的活儿,我想不明白。总之,我想不明白怎么有点紧张,不过现在我感觉很好,伯弟,很好很好很好。我这么跟你说,因为咱们是老朋友。没错,咱们两个,老伙计,等烟消雾散、真相大白了以后,就是老朋友。我还真没有更老的老朋友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老朋友的,伯弟?”
“啊,很多很多年前了。”
“瞧啊!当然了,咱们也曾经是新朋友的……咦,是午饭的锣声。来吧,老朋友。”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像马戏团的跳蚤[1],夺门而出。
我一边跟在后面,一边想心事。当然了,这种情况可谓是意外之喜。我是说,我一直想让粉克-诺透振作起来,的确,我的各种计划都是以振作粉克-诺透为目的和终点。但是,我不由自主地想,这个攀着扶手滑下楼梯的粉克-诺透,是否有点过于振作了。在我看来,以他的状态,难保不在午饭期间把面包扔得满天飞。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坐在他旁边的人都神色庄重,这对他产生了一定的约束作用。在这种情形下嬉闹,他这个醉汉还远远不够级别。我之前跟那巴塞特说过,布林克利庄园有人在心痛,现在看来,估计很快就要有人肚子疼了。我得知,阿纳托情绪低落,卧床休息去了,因此我们面前的饭菜是厨娘准备的——她挥舞平底锅的技术,也就能给个勉强及格。
此外,由于各怀各的烦恼,因此这一桌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可以说是肃静,似乎连果丝也无力打破。因此,除了他那边哼了短短一段小曲儿,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很快,我们吃完各自起身,达丽姑妈指示大家换上喜庆的行装,在下午三点三十分之前务必赶到斯诺兹伯里集市。时间充裕,我还可以到湖边的树荫下抽一两根烟。我于是依计行事,回到卧房的时候,大约是三点钟。
吉夫斯正在忙活,一丝不苟地把礼帽打点到完美无缺,我正要向他报告果丝事件的最新进展,他却先发制人,称此人兴致勃勃地造访了伍斯特卧房并刚刚离开。
“我来给少爷准备衣服,看到粉克-诺透先生坐在屋子里。”
“是吗,吉夫斯?果丝在屋里坐着是吗?”
“是,少爷。他刚离开不久。他会同特拉弗斯老爷夫人一起乘较大的那辆车前往学校。”
“你有没有给他讲两个爱尔兰人的故事?”
“讲了,少爷。他放声大笑。”
“那好。你还有别的建议给他吗?”
“我冒昧提出,或许可以向年轻的少爷们提这一句:教育是启发,不是灌输。已故的布兰克斯特勋爵钟爱颁奖,他总会引用这句格言。”
“果丝有什么反应?”
“他放声大笑,少爷。”
“你一定很惊讶吧?我是说,他这种欢畅可以说是停不下来啊。”
“是,少爷。”
“你心下奇怪,因为自从上次见面,他还是甲等的失败主义者呢。”
“是,少爷。”
“这其中是有理由的,吉夫斯。从你上次见到他以后,果丝他跑去花天酒地了。现在他是酩酊大醉啊。”
“果然如此,少爷?”
“千真万确。他压力太大,发了神经,于是偷偷跑进餐厅,像个吸尘器似的一阵猛灌。他往水箱里灌的貌似是威士忌。我琢磨他把酒壶都差不多喝光了。哎呀,吉夫斯,他之后没再喝掺酒的橘子汁,可以算是走运了,你说呢?”
“极其走运,少爷。”
我瞧了一眼果汁壶。汤姆叔叔的照片掉到了炉围上面,而果汁壶就明晃晃地暴露在那儿,果丝不可能看不见的。所幸壶是空的。
“多亏少爷卓越的辨别力——恕我冒昧地说一句——处理了橘子汁。”
我瞪着他。
“什么?难道不是你?”
“不是,少爷。”
“吉夫斯,咱们得把话讲清楚。把那壶橘子汁倒掉的人不是你?”
“不是,少爷。我走进房间,看到容器是空的,便以为是少爷。”
我们面面相觑。两个头脑想着同一个念头。
“我只怕,少爷——”
“我也是,吉夫斯。”
“似乎可以肯定——”
“相当肯定。想想前因后果。拿证据说话。果汁壶就摆在壁炉上,谁看不见啊。果丝一直说口渴。你见到他在屋子里,放声大笑。我认为,可以毫无疑问地说,吉夫斯,壶里的全部液体此刻正稳稳地消化在他熊熊燃烧的腹腔内,堆在既有货物之上。糟糕了,吉夫斯。”
“非常糟糕。”
“咱们面对现实,得保持镇定。你往果汁壶里倒的是——一杯的量?”
“满满一杯,少爷。”
“我也加了差不多同样的量。”
“是,少爷。”
“那么闲话少说,果丝体内澎湃着这么多内容,又马上要到斯诺兹伯里集市文法学校颁奖,而在座的观众可都是本郡最精明、最有教养的先生太太们。”
“是,少爷。”
“依我看,吉夫斯,这场面大概会有不少看点。”
“是,少爷。”
“你觉得,最终会有什么结果?”
“现在还难以妄下定论,少爷。”
“你是说,大脑卡壳了?”
“是,少爷。”
我检验了一下大脑。他说得没错。的确卡壳了。
[1] 跳蚤马戏团在英国一度是嘉年华上的重要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