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片湛蓝的海水,距离长岛外一哩处就是欧伊斯塔岛。它好像一座小丘,横在海湾中央,把海湾切成两半。弧形的海湾中央,有个木造的小码头,几艘小艇和一艘汽船就停在那儿。
埃勒里和两个同伴回到原来的路上,朝海边走去。不久,欧伊斯塔岛便在眼前出现。
从外观看来,那座岛好像是从本上拧出来以地,略呈长方形。
埃勒里虽然看不到整座岛的全貌,但从可见的轮廓来看,不难知道它为何被命名为欧伊斯塔岛——即牡蛎岛之意。它就像一颗翠绿的宝石,在阳光和碧蓝海水的交映下,置于其中。岛上有茂盛的原始森林,高大的棕榈树正在那儿搔首弄姿。
岸边似乎净是树木及野生的灌木丛。有一座小型的船坞。仔细一看,还能看出它灰色的轮廊。除此之外,就没有人工的建筑物了。
埃夏姆踏上码头,像站在指挥台上大吼:“喂!”没多久,一艘原本在海上巡逻的警艇加速驶来。
波恩警官做着手势:“请上去吧!也许到那里真的可以查到些真相。”他们上去之后,警艇发动了,一个大回旋,朝着岛中央直驶而去。
随着警艇前进,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本土与小岛。原来,在埃勒里登船处的西岸,也有一个小港口,不用说,那一定是林先生家的,系杆上还有一艘小艇系在那里。而在东边,也有一个跟林家一模一样的码头,埃勒里心想那大概是邓保罗家的。只是东边并没有船。
汽艇划过海面,涌起波涛,在蔚蓝的天空下,煞是好看。埃勒里真希望他们是去度假,而不是去侦查案子。
当他们愈接近小岛,愈能看清这座岛,而岛也好像愈来愈大。
忽然,波恩警官跳起来,脸色大变地大叫:“你们看发生什么事了!”大家朝着波恩指的方向注视。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正抱着一个挣扎着发出微弱叫声的女人,从丛林中跑出来,跳上一艘原本停在码头的小船。那个男人一上船,就很粗暴地把女人抛到船的一边发动主机;那名女子动也不动地倘在那里,当那名男子往岛的方向看时,埃勒里等人终于看到他皮肤黑黑的脸。
不到十秒钟,又有跟刚才一样高大的怪物从林中冲了出来,经由和刚刚的逃亡者一样的小路到达水边。那是个魁梧的裸身男子,高大的身材,褐色的皮肤,由于跑得太快,黑亮的头发都飞了起来。
埃勒里看得目瞪口呆:“那是泰山吗?”埃勒里甚至还等着那只时常跟着泰山出现的大象,只是那个男子少了件兽皮的丁字裤。
那个男人看着逃远的小船,口里不晓得喃喃说了些什么。他好像没察觉自己是裸体地站在那儿,一直看着小船,当然,更不可能注意到附近的埃勒里一行人。
突然,那个男人冷不防地像刺鲸的鱼叉般跳进海里,快速地游向那艘逃走的船。
波恩警官冷冷一笑。“傻瓜,他以为他赶得上吗?”
埃勒里提醒他说:“喂,小船停了。”
埃夏姆惊讶地看着小船,而船在离岸几码处不动了。只见船上那个男人死命地拉着马达。
“快到那里去!”波恩警官对着驾船的人大叫。
“快呀!把警艇开过去,那个男人好像要杀人啦!”于是,警艇鸣了汽笛,飞奔似地乘风而去。在岛后也有笛声应和着。这时,船上以及在游泳的男人,第一次察觉到四周有人,紧张地找寻发出警笛的地方。
那名裸体男子立刻甩了甩头上的水,然后又倏地跳回水中,好像后面有恶魔似地,拚命游回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坐在船头的女人,惊魂未定地看着船尾;船尾的男人也像历经战事,无力地走向甲板中央,软弱地向警艇这边招手。
没多久,警艇与小船接近了。此时,裸体男子也已跃上岸,跑进丛林中毫不回头,终于消失了身影。那两个男女接着上了警艇。
奇怪的是,当警艇拉近小船时,光着上身刚踏上甲板的船上男子,就像看完闹剧般地咧嘴大笑。大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开怀,个个都呆了。埃勒里这时候也跟其他警员一样,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看,他发觉这个男的身体很结实,褐色的头发,黝亮的皮肤,略带淡灰色的眼睛和发达的肌肉。埃勒里忘我地看着这位捧着肚子坐在甲板上大笑的男子,并且判断他一定是个难缠的家伙。
埃勒里发现这个彼掳来的女人长得很像约那·林肯。
“她一定就是海丝·林肯。”埃勒里十分肯定地对自己说,一面也上下打量。这个女人面庞并不是十分姣好。她上身只穿了一件男人的背心——而埃勒里也注意到那名大笑的男子并没有穿着上衣——,下半身则是用一块很脏的帆布掩饰。
或许是大家的围观,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她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两手不知不觉地想去遮蔽膝盖以上的部分。
“喂!你在笑什么?”波恩警官没好气地问裸体男人,“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诱拐这名妇人?”
“跟你说也没用。”男人擦去眼中的笑泪说,“真是可笑。”波恩警官听了立刻眼红了脸。
“好啦!对不起!”男子终于强收起笑意,站了超来,“我叫邓保罗,这位是海丝·林肯。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快起来!”波恩以严峻的口吻说。埃夏姆及埃勒里帮着那名沉默的女子移到警艇上。
“喂!等一下,”邓保罗好像拒绝似地,脸上没有一丝幽默,只有一脸猜忌的表情,“你们到底又是谁?”
“我们是谁?”埃夏姆觉得好笑地指着自己,“是警察呀!老兄,快起来吧。”
“警察?”邓保罗眯起眼睛,把视线从波恩身上转到埃夏姆,打量了一番后,又转向埃勒里。而另一名女子则又跌坐在甲板上。
“嗯,真是奇怪,有什么事吗?”男子说。
埃夏姆检察官只得将事情说明一遍,于是男子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海丝的眼神则充满恐惧。
邓保罗喃喃自语:“汤马斯被杀了?不可能,我昨天还见过他,唉!”
“我哥哥还好吗?”女人着急地问。但是没有人回答她。
这时候,邓保罗咬着下嘴唇,然后用无可奈何的眼神问说:“你们跟林先生他们见面了?”邓保罗的口气有些奇怪。
“你问这干嘛?”
邓保罗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不,没什么。我跟他是朋友,只是顺便问问罢了。”邓保罗突然坐下来注视着码头,喃喃地说,“汤马斯真可怜!”
“我们回去吧!”波恩警官下达命令。警艇在水面泛起阵阵水波,往渡船头开回去。
码头上,埃勒里看见亚多力教授站在那里。埃勒里向他挥挥手,亚多力教授也带着微笑和他们招手。
波恩警官先开口了:“邓保罗,把你刚才的行为说给我们听吧!”
“还有紧追你的那个疯子,你也说清楚些。”埃夏姆补充说道。
邓保罗这会儿完全没有刚才狂笑时的模样,他一脸正经八百地说:“唉!那真是不幸,我想我必须告诉你实情。海丝,”邓保罗转身朝向那个女人,“请原谅我。”海丝并没有回答,也许是因为知道了汤马斯的死讯。
“这叫我怎么说呢?”邓保罗皱皱眉毛,左手撑着下巴,“海丝是个年轻又单纯的女孩,你晓得,像她这个年纪,常会做出越轨的事。她需要有人观护,可是约那·林肯,”邓保罗说到这,皱了下眉头说,“在我看来,他并没有尽到他应尽的责任。”
“哼!那也没你的事。”海丝生气地说。
“海丝,”邓保罗的口吻爱得相当温柔,“可是,过了一个星期,你仍然没有离开那座怪岛。我要你恢复常态,就像你以前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那些天体营的疯子只会伤害你的,海丝。”邓保罗含情脉脉地看着林肯小姐,但她仍旧瞪大了眼睛:“邓保罗,你这话未免说得太过分了吧!”
波恩警官觉得这场问话若是再不终止,就快成为他们的辩论会了,于是他打断争议:“就算我爱管闲事好了,我想林肯小姐愿意一丝不挂地到处乱跑,也是她的自由,跟你有什么关系?照我看来,这位小姐已经算是大人了。”
“关系?”邓保罗又咬着牙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告诉你,我当然有干涉的资格。在感情上,海丝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很容易就会被甜言蜜语和壮硕的身材所吸引。”
“你是说洛敏?”埃勒里干笑着。
“对!就是那个卑鄙的男人。他是疯狂太阳教的活商标,凭他恶心的外表,到处招摇撞骗,海丝就是这样被他拐走的。
“我很担心海丝,所以,今天一早就到小岛上去探察,结果和他发生争执,说来可笑,他的模样就像古代的原始人,所以我刚才才会大笑。不过,老实说,刚才要不是你们赶来,我想,这会儿自己恐怕早就被他揍死。不过……”邓保罗很得意地说,“我终究是把海丝救回来了。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海丝没说什么,只是身体仍在发抖。她的眼里好像有泪水,不住地抿着嘴。
埃夏姆提出疑问:“可是,邓保罗先生,我还是不懂你有什么权利?……”
邓保罗站了起来,眼神激动地说:“你算什么!这件事除了我和海丝之外,别人无权过问。只是我一直很想娶海丝为妻,这就是我的‘权利’。其实她也是爱着我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所以我来提醒她。”他看着海丝,而海丝却只是狠狠地瞪着他。
“这才是爱的执着啊!”埃勒里对着埃夏姆说。
“是啊!”埃夏姆也回答。
此时,一位警官拉着码头的粗绳。
亚多力教授走过去对埃勒里说:“我不知道事情进展得如何了,才又走过来看看……喂,邓保罗,你在这干嘛?”
邓保罗点点头:“他们说我诱拐海丝,要给我判刑。”
亚多力笑笑:“哦!那可不得了……”
埃勒里听见教授的玩笑话,不由得也牵动了嘴角:“教授,请你待会儿跟我们一起走一趟欧伊斯塔岛,好吗?如果有你随行,我们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哦!对了,邓保罗医生,”波恩在旁提醒,“我刚才听你说,你昨天早上见过布拉特先生?”
“是的,不过只是一瞥,就是在去纽约的路上,也就是星期二早上,他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所以我还是搞不懂。抓到嫌疑犯了吗?”
“这就是我们想问你的。”波恩说,“昨夜,你在作什么?”
邓保罗苦笑着说:“我该不会是第一个被问的吧?昨天晚上我独自在家,至于作饭及清扫,则有一位妇人每天来帮忙。”
“邓保罗先生,你不介意我们多了解你一点吧?”埃夏姆问。
邓保罗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说:“你问吧!”
埃夏姆感谢地笑了笑:“你是何时搬到此地的?”
“一九二一年。如你所知,我是个退休的军医。大战时我在意大利,由于我年轻时意气用事,参加了战地医务工作,那时我还只是个刚毕业的小伙子。我曾经两次负伤,而升到了少尉,也参加过巴尔干半岛的攻击行动,结果被俘掳了。那可真是段不愉快的回忆,”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说,“我的青春也随着东奔西走消耗殆尽。战争结束后,我被奥地刊军队送到喀拉蚩……”
“然后来到了美国?”
“不,我并不是马上来到这儿。我有四年的时间是在各地流浪。战争时,我得到一些可变换的财产,变卖一些后,玩了不少地方,也走过不少国家,最后才来到这儿。”邓保罗喘口气,“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很多——参加战役、流浪,没有妻子,连亲友也失去了联络……”
“于是你就一直住在这儿,当一个乡绅?”
“嗯!”
“好,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事。”埃夏姆十分友善地说,然后再转向海丝,“林肯小姐,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那座岛上可能会有些麻烦。”
海丝低下头看着地上:“不!我不要回家。我要到岛上去。”大家对她肯定的回答都表惊讶。
邓保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什么?”他愤怒地叫着,“你要回去?你疯啦,发生那种事你还要回去?”
海丝倏地抬起头,她的眼里充满了火药味:“邓保罗,我是我,一个完整的自由人,我不必接受你或任何人的指挥。我偏要回岛上去,你管不着。”
波恩看着埃夏姆,只见埃夏姆口中喃喃地发着牢骚。
埃勒里于是缓缓地说:“好啦!我们先到岛上去吧!大家都不要生气。”于是,大家又坐上着艇,直驶向欧伊斯塔岛。这次并没有再发生其他事故。
当汽艇到达小岛,大家便一起踏上码头,此时出现了一位穿着奇特的老人。他的发须蓬松,小眼睛炯炯有神,身着一件纯白的长袍,脚上则拖着一双奇怪的木制凉鞋。他右手拄着一支离有蛇头的拐杖,从草丛里冒了出来。
大家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老头吓了一跳。
老头很高傲地瞪着埃勒里一行人,而在老头后面,就是刚才跳下水穷追邓保罗的裸体男子,只是他现在穿着白色长裤及衬衫。
这两组人在一瞬间互瞄了对方几眼,但很快地,埃勒里就凑上前去,亲热地说:“暧!你就是哈拉克特吗?没错,就是你。”
亚多力教授因为埃勒里这种好像见到老朋友似的声音,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名幽灵般的老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埃勒里:“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尖锐地说,“你是我神殿的信徒吗?”
波恩开玩笑地说:“花生米爷爷,我来做你的门徒好了。”然后一个箭步走上去抓着老头的手腕,“你就是始作俑者吧!你的小屋在哪里,我们有话要问你。”
哈拉克特像被吓坏的孩子似地,回头看着那个壮硕的男人:“保罗、保罗,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他叫保罗?哈……”波恩警官说,“你们听,这个疯子还自以为是耶稣呢!”
保罗·洛敏并没有因为这些嘲弄的话而移动视线。他一直瞪着邓保罗医生,而邓保罗也瞪着他。
埃勒里发觉海丝这时候早已消失踪迹了。
老头慢吞吞地说:“你们是谁?为何而来?我们可是和平的使者。”
埃夏姆和波恩又不由自主地被这个疯老头的话逗笑了。
波恩警官一边笑,一边用租哑的嗓子大吼:“喂!老头,你真以为你是摩西吗?告诉你,我们是警察,你懂吗?我们是来抓杀人犯的。”
矮老头像泄了气的皮球,嘴唇直发抖:“唉!又来了,又是凶杀案!”
这时候,保罗推开老人,挺身而出。他的头差点撞上波恩的鼻子,粗鲁地说:“我不管你们是谁,反正我们不知道杀人那回事。你们要找犯人,尽管到别的地方去找,那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埃勒里看着这个浑身充满男性魅力的男子,难怪那名被压抑的少女会为他着迷。
埃夏姆静静地说:“昨天晚上,你跟这个疯子在哪儿?”
“在岛上。是谁被杀了?”
“你们都不知道?”埃夏姆问。
“不知道,是谁?”
“是汤马斯·布拉特。”
洛敏一脸漠不关心:“布拉特?活该!这家伙早就该死了。我们这里是洁净的天地,任何事都与我们无关,你不必在这儿白费力气了。”
波恩警官轻轻地拉开埃夏姆,毫不畏惧地看着洛敏,两人几乎是一般高:“喂!你这个狂妄的家伙,说话小心点!”说着就用力抓住洛敏的手腕,“这位是检察官,他可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告诉你,他问什么,你就乖乖地答什么。”
洛敏瞪了波恩一眼,极力想挣开波恩的手,但是波恩的手却像铁钳般紧紧地抓住他。
“我知道了。”洛敏喃喃地说,“你们硬要把我们扯上,我也没办法,反正也没有人会放过我们,你们到底要问什么?”
“好,那你告诉我,你何时跟你后面那个笨蛋老头离开小岛?”
哈拉克特睁大了眼,尖叫说:“回来!他们在亵渎神明。”
保罗扭回身,摆摆手:“别吵!让我来说。”他抿抿嘴,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老先生自从来到这儿,就没再离开,而我则在一星期前到村里去买过食物。”
“好吧!现在,我们要看看你们的总坛。带路吧!”波恩警官强硬地说。
他们一群人在哈拉克特的前导下,浩浩荡荡地从海岸往岛中央的森林里走。密林间,有一条几乎被草丛湮没的小径。岛上出奇地静,虽有小鸟和昆虫,却感觉不封有人在的气息。
老头和洛敏快步地在前面走着,仿佛已遗忘了埃勒里一群人的存在。邓保罗还是目不转睛地瞪着洛敏,洛敏似乎也有所警戒。
当他们走到树丛间的空地,竟发现所谓的神殿,不过是用木板搭成的小陋屋。哈拉克特的门徒男男女女大概有二十人左右,全部穿上衣服等在那里。
洛敏向那些人叽哩咕噜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见那些人点点头,便作鸟兽散了。
原本脾气暴躁的波恩,这时候一言不发。他对各种异教风俗的取缔一向都漠不关心。
哈拉克特专注地举起手中的蛇笏,高高地顶在头上。他口里叽哩咕噜地说着怪异的语言,然后一步步走上小屋的阶梯。
小房子里,真是出乎意料的装饰——墙上挂着古代的天体图,以鸟为头型的埃及神赫拉斯石像,和一些稀奇古怪得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乐器。小屋没有屋顶,黄昏的阳光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这些“装饰”足足让这批“异教徒”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子。
哈拉克待头也不回地走上祭坛。他的脸色安然自若,仿佛只要他在神殿里,就必会有神的呵护似地。老人仰头向天,双手高举,又念了一阵咒语。
埃勒里本想问问亚多力教授,但见教授在不远处专注地听着。
“真是不可思识!”教授喃喃自语,“都二十世纪了,竟然还有人会说这么流利的古埃及语。”
埃勒里不懂教授此言之意:“老师,你是说这疯子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嗯!”教授停了一下,似乎在整理他的思绪,“本来,我就想告诉你,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单独相处。其实我在两、三个星期前就来过这里,当我第一眼瞧见这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就知道是史特莱卡——世界上研究埃及的学者中最伟大的一位。但是几年前,他为了考古,前去埃及‘皇家之谷’探勘,没想到却因为挖掘时罹患了严重的中暑,便发疯了。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没好过。”
“可是——关于他说古代埃及语这件事……”埃勒里还是不懂。埃勒里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哈拉克特。
“你听!”亚多力教授拍拍埃勒里的肩膀,“他正在背诵对赫拉斯的祭文——那可是用古老的象形文写的哪!只是他发疯后记忆力就不行了。例如,在埃及学上就没有这样的房子,而这牛角是祭祀用的,蛇笏则是神格的象徵,此外,赫拉斯的人像和他念的经文,都不过是池脑中残存的片断记忆加上自己的想像拼凑而成的罢了。”哈拉克特这时已念完咒语,他从容地从祭坛上的香炉抓出一点灰,朝自己的眼睑抹了抹。然后,带着微笑走了下来。
埃勒里以另一个角度重新来观察哈拉克特。不论他是不是疯子,如果他不是个骗子,问题就会完全改观。而这史特莱卡的名字,以前好像听过,对了,几年前在高中时不是有个埃及学者名叫史特莱卡吗?据说他已经死了好久,那这名老人……
埃勒里才一转头,便发现海丝·林肯穿着毛衣和短裙,站在神殿的另一面。她的脸色虽然苍白,却也表示了她的决心。她连看都不看邓保罗,而迳自走向洛敏。令人惊讶地,洛敏却脸红地往旁边闪躲。邓保罗见了不禁微笑。
波恩警官是不会为了这些芝麻小事而忘记此行的目的的,于是他走到站在人群中的史特莱卡身旁,说:“我可以问你几件事吗?”
“什么问题?”哈拉克特的脑袋似乎正常些。
“你是在什么时候离开西维吉尼亚?”
“五个月前。在库非节后。”
“什么?”波恩有些急躁。
亚多力教授清清喉咙说:“还是让我来说明吧!所谓‘库非节’是一种古代埃及僧侣在太阳下山时所举行的仪式,内容十分复杂。库非大约是由十六种原料做成的糖果,有蜂蜜、树脂和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水果;放进青铜炉里搅和,再一面念着经文搅拌而成的东西。他们就是拿着这种东西,在太阳下山时,举行祭祖的仪式。也就是说,他在五个月前太阳下山后所举行的祭祖——算来该是一月的时候来的。”波恩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库非节的意思。史特莱卡也重重地向教授点点头。
突然,埃勒里像发现什么似地大叫:“克洛沙克!”这时史特莱卡脸上突然失去笑容,然后退到祭坛去,表情十分呆滞。洛敏则没有动静,从他的表情看来,大概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埃勒里也察觉出来,因此,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我常作这种冒冒失失的事。警官,请继续问话。”
波恩笑了笑,又转过身面对哈拉克特:“看来,你还不是普通的呆。说,克洛沙克在哪儿?”
疯老头努着嘴:“克洛沙克……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一个背叛我神而逃走的叛徒。”哈拉克特的回答与在阿洛约时并无两样。
接着,埃夏姆指着洛敏问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加入你的组织的?”
洛敏满脸不高兴地回答:“克洛沙克到底是谁?至于我则是在二月时遇到这位老先生的。”
“在哪里?”
“匹兹堡。”洛敏回头看了哈拉克特一眼,转回头继续说,“他说他是‘太阳神’,具有神奇的力量。当然,这话是有些迷信,只能骗一骗那些乡巴佬;但是,要人脱去满身汗臭的衣服,沐浴在大自然的阳光下,却是一个相当迷人的论点。看看我吧!”洛敏大大地吸了一口气,鼓起了胸膛,“瞧!我这身强壮的体魄,可全是得自太阳的恩赐呢!”
“喂!不要说了。我看你跟路边卖膏药所说的广告词没两样。”波恩不屑地说,“我还在摇篮时就已经穿着衣服了,像你们这样,充其量只不过是下等人。对了,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个岛上?”
“哼!”洛敏挺起胸膛,“警官算什么,没什么了不起,我——”
哈拉克特不安地叫了起来:“这是规定。”
“规定?谁规定的呀?”埃夏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地问。
史特莱卡只是重复着:“这是规定。”
洛敏解释说:“别听他的,他一生气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和他在一起时,他就说着同样的话,什么规定之类……”
埃勒里和颜悦色地问:“你在成为他的徒弟前,他就是这副德性吗?”
“嗯!”
看来,想要从这位因中暑而发疯的埃及学者身上打听一些稍有条理的线索,是不太可能的。而洛敏对六个月前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知情。
最后他们只知道,岛上一共有二十三个裸体主义者,他们大部分是从纽约来的。埃勒里想,他们大概也是被那些巧妙的广告词和洛敏强壮的躯体吸引来的。
他们搭乘铁路到附近的车站,再改乘计程车到公共码头,然后这座岛的主人凯加姆再用船运送他们来这座岛上。据说凯加姆和他的太太就住在岛的东边。
波恩把那些崇拜太阳神与天体主义的信徒统统找了出来。他们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地怕得不得了,有的人发抖,有的人缩在一起,怕事的几个甚至拿出皮箱,准备要走。但是波恩却告诉他们未经许可,不得擅自离开。然后再问清楚了每一个人的姓名、地址,记录下来,并不时露出讽刺的笑容。
埃夏姆也站在一旁协办:“昨天有没有人离开?”大家立刻摇摇头。看来,这几天并没有人回到本土。
海丝·林肯这时候还是站在洛敏的身旁,一动也不动。
邓保罗慢慢走了过去,很有耐心地说:“海丝,我们走吧!”海丝看也不看地摇着头。
邓保罗走得更近:“好啦!别再闹了。我知道你只是爱要脾气而已。不过,你经历了这么多事,应该能够分辨孰是孰非了。你实在不该跟这些疯子、骗子在一起。”
洛敏听见这些话,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喂,你刚才说什么?”
邓保罗瞪着他说:“疯子!”
愤恨和嫉妒已经冲昏了善良医生的头。他刚说完,就举起右臂,一拳打在洛敏的下巴上,发出咚的一声。
海丝被这突来的一拳吓呆了。她像个木头似地钉在那儿,而后哭着跑进森林。此时波恩警官跳了出来,洛敏刚开始虽然有些茫然,但他马上耸耸肩笑了起来。他瞪起铜铃似的大眼睛,“邓保罗,你给我记住,这一次我饶了你,下一次再给我碰上,我一定将你的骨头一片片拆下来。赶快滚回去!”
看着这一场纷乱的闹剧,埃勒里不禁摇头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