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啊!无怪乎虔诚的教士称你为最大的祸患;因为,他感到心神不安,他虽然还没有怀疑,可是他越来越觉察到他接近怀疑了。知识啊!对那些行而信的人来说,你的诱惑力是无法抵御的。
捷尔迪尔主教
能说奥克塔夫信守诺言吗?他倒是放弃了阿尔芒丝禁止的娱乐。
前些时候,他需要行动,渴望观察新事物,在这种思想支配下,便去同声名狼藉的人打打交道,而他们还没有正派人那么惹人厌恶。奥克塔夫一旦有了幸福之感,就受一种本能的驱使,要混迹在人群当中!他想要控制他们。
奥克塔夫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觉,待人接物过于讲究冷冰冰的虚文浮礼,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枯燥乏味;反之,不拘礼仪,谈论自己就可以无所顾忌,就不会感到那么孤独。黎塞留街尽头的那些出色的沙龙,在外国人的眼里却是有教养的人的地方,在那里喝潘趣酒,就没有这种感觉:我在这里,如同在一片人的荒漠之中。相反,你会觉得周围有许多的亲密朋友,尽管不知道他们的姓名。我们能冒着既损害我们的名誉,也损害我们主人公的名誉的危险,如实地讲出来吗?其实,奥克塔夫挺想念那里夜餐上的伙伴。
奥克塔夫开始觉得,在同博尼维府的人建立起密切的关系之前,他度过的那段生活是荒唐的、受愚弄的。“就说下雨吧,”他以独特而敏锐的思考方法想道,“我不是打雨伞,而是对天气大为恼火。我当时热烈地向往美好与正义,想象着老天下雨是故意捉弄我,其实,那不过是精神病发作罢了。”
他观察到什么事情,都可以讲给阿尔芒丝听,因而他非常欣赏,在一些非常豪华的舞会上,简直像菲力贝尔再世。他对阿尔芒丝说:“我发现一点意外情况。从前,我多么喜欢这些杰出的上流社会人物,现在却看不惯了。我觉得,他们在巧妙的言语背后,是要排除一切活力、一切个性。谁若是不肯‘亦步亦趋’,他们就指责谁举止不雅。而且,他们现在言不由衷。从前,他们掌握了判断善恶的特权,但是,他们自从认为受到了攻击,就不再是无条件地谴责粗鲁与讨厌的行为,而是谴责他们认为损害他们利益的行为。”
阿尔芒丝态度冷淡地听着,最后对表兄说:
“您今天的想法,同雅各宾党人只有一步之差了。”
“那我可太遗憾了。”奥克塔夫又急忙说。
“对什么感到遗憾呢?是了解真相吗?”阿尔芒丝说。“因为,您不会不加考虑,就改信一种充满虚伪的学说。”
在晚会的后半段时间,奥克塔夫情不自禁地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奥克塔夫认清一点上流社会的真实面貌后,就对德·博尼维夫人有了怀疑,她看似胸怀崇高的抱负,从来不考虑世事,不把名利放在眼里,实际上却可能出于一种极大的野心。
侯爵夫人的对头中伤她的话,有些传到奥克塔夫的耳中,几个月之前他还觉得可恶之极,现在却认为那不过是无耻的或者低级趣味的夸张而已。他心中暗道:“我这位漂亮的表姨,出身高贵,家资巨万,可是丝毫也不满足。品行端庄,思想审慎,乐善好施,这些保证了她的华贵的生活,然而对她来说,这些也许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德·博尼维夫人需要权力。但是,在权力的类别上,她却十分考究。上流社会中的崇高地位,朝廷里的名望,一个王朝所能给予的全部利益,一个人因为享有这一切而受到的尊敬,对她来说已毫无意义,她早就感到厌腻了。一个人当了国王,还缺什么呢?——想要成为上帝。
“别人对她表示敬意,都是出于利害原因;她对这种敬意所给予的乐趣已经餍足了,她需要的是发自内心的敬意。她渴望有穆罕默德对赛义德讲话时的那种感觉,我的光荣角色同赛义德相差无几。
“我这位漂亮的表亲缺乏这种感觉,便觉得生活不充实。她渴望的不是感人的或崇高的幻想,也不是一个男子的忠诚爱情,而是要当一个先知,拥有一群信徒,特别是要有一种权威,假如哪个信徒要背叛,她能立刻使之就范。从性格上讲,她非常务实,绝不会满足于幻想,她需要看到这种权威变成现实。因此,我要是在许多事情上继续坦率地向她说出心里话,有朝一日,这种绝对的权威就会损害到我的头上。
“她很快就要吃匿名信的苦头;有人会指责她让我来得太勤。我很久不去当克尔公爵夫人的沙龙,公爵夫人肯定有气,也许要指名道姓地攻击。我所受的宠信,抵挡不住这两种危险。过不了多久,德·博尼维夫人就会迫使我不敢轻易登她的府门,一面她还尽量维持表面上的热情友好态度,责备我去的次数太少。
“譬如说,她看我的样子已经改造了一半,开始信奉德国神秘主义学说了,就会要求我公开做点什么事情,让我闹出大笑话。假如我出于对阿尔芒丝的友谊依从了她,她不久又会让我干完全办不到的事情。”
◎捷尔迪尔主教(1718—1802):意大利神学家。这段引言原文为意大利文。
◎菲力贝尔一世(1465—1482):萨瓦公爵。菲力贝尔二世(1480—1504):萨瓦公爵。埃马努埃尔·菲力贝尔(1528—1580):萨瓦公爵,一五五三年至一五八〇年在位。本文似指后者。
◎赛义德:伊斯兰教徒对穆罕默德后裔的尊称,也做狂热的信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