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一伙人有不少又来了,可是也有很多是新来的。这些人里有的男人向珍妮调情,不了解情况的女人和甜点心吊膀子,不过没用多久他们就明白了真相。虽然如此,珍妮和甜点心之间仍时有互相妒忌之事发生。特纳太太的弟弟来了以后,她把他带来介绍与珍妮相见时,甜点心差点没得神经病,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打了珍妮一顿。这并不是因为她行为失检使甜点心心生妒忌,而是这减轻了他内心巨大的恐惧,能打她,就再度证明她属于他。他打得一点也不狠,就是打了她几下耳光以表示他是一家之主。第二天在地里大家都谈论这件事,这在男人和女人群中都引起了某种妒羡。他又是娇她又是宠她,好像那两三下耳光差点要了她的命,那劲头使女人们想入非非;而她那小鸟依人的样子使男人们神魂颠倒。
“甜点心,你可真是个幸运儿,”湿到底对他说,“谁都能看见你打了她哪儿,我敢打赌她一下也没还手。要是你打了这些坏脾气的黑皮肤女人,她们会和你打上一整夜架,可第二天谁也看不出来你打了她,所以我现在不打我老婆了,你怎么在她身上打也落不下痕迹。天哪!我可真想打珍妮这样的细皮嫩肉的女人!我敢打赌她连喊都不喊,就光是哭,是不是,甜点心?”
“是的。”
“你瞧,我那女人会嚷得棕榈海滩县全听得见,更不用说打掉我的门牙了。你不知道我那个女人,她有九十九排门牙,你要是真把她惹急了,她会从齐后裤兜高的石块中硬走过来。”
“我的珍妮是个快活的女人,她过过好日子,我不是从马路中间把她搞来的,我是把她从一所漂亮的大房子里搞出来的,就是现在她银行里存的钱也足够把这帮人买下来送人的了。”
“别瞎扯了!她和大家一样在这块沼泽地上!”
“我要上哪儿珍妮就到哪儿,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妻子,我就爱她这一点。我不愿意打她,昨晚要不是因为老特纳太太把她弟弟叫来想引诱珍妮,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我是不会打她的。我不是因为珍妮做了什么错事打她,我打她是为了让特纳家那些人知道知道谁是一家之主。有一天我坐在厨房里,听见那个女人告诉我的妻子,说我皮肤太黑配不上她。说她不明白珍妮怎么能容忍我。”
“你到她丈夫那儿告她去。”
“呸!我看他怕她。”
“把她门牙给打掉让她咽下去。”
“那样会显得她能起什么作用,实际上她什么作用也起不了。我就为让她明白是我控制一切。”
“这么说她靠挣我们的钱活着,可是不喜欢黑人,是吗?好吧,两个星期之内咱们让她离开这儿,我现在马上到所有的男人面前去,对她来个落井下石。”
“我不是因为她干的事生她的气,因为她还没有干出什么不利于我的事来,我是因为她脑袋里的念头而生气。她和她一家子都得走。”
“我们支持你,甜点心,这你是知道的。根据她的那些想法来看,特纳那娘们儿精得很,看来她听说了你妻子在银行里存的钱,想方设法要把她引诱成她们家的人。”
“湿到底,我认为主要是珍妮的长相而不是钱。她是个肤色狂,你很少遇见她这种念头的人。要是谈起她,她既不真实,当成故事讲又没趣。”
“就是的,她太了不起了,这儿盛不下她了。她觉得我们只不过是一群愚蠢的黑鬼,所以她这只母牛要长出犄角来逞能了。这纯是胡扯,她到死也甭想长出犄角来!”
星期六下午当工票变成了钞票以后,大家都开始买烈酒喝,并且喝得醉醺醺的。黄昏时分,贝拉沼泽满是吵吵嚷嚷、步履不稳的男人,许多妇女也都装了一肚子酒。警长开着高速福特汽车从一个小舞厅赶到又一个小舞厅和饭馆拼命想维持秩序,不过很少抓人。既然没有足够的监牢把所有的醉鬼都抓起来,抓上几个干什么?他所能做到的只是平息斗殴,以及在九点钟前把白人统统弄出黑人区。狄克·斯特赖特和库德梅的情况看来最糟,他们喝下去的酒指挥他们推推搡搡到处转悠乱吵乱嚷,他们也正在按此指挥行事。
过了许久他们来到了特纳太太的饭馆,看见这里已经客满。甜点心、炖牛肉、湿到底、布提尼、汽船等老熟人全都在。库德梅直起身子,似乎感到很惊奇,问道:“嗨,你们大伙在这里干吗呢?”
“吃饭,”炖牛肉说,“他们有炖牛肉,所以你知道我会来的。”
“有时候我们大家都想换换口味,不吃老婆做的东西,所以今晚我们都不在家里吃饭。反正特纳太太这儿的饭菜是城里最好的。”
特纳太太在餐厅里出出进进,听见了湿到底的这番话,眉开眼笑。
“看来你们最后来的两个人得等座儿了,我这儿现在全坐满了。”
“没关系,”斯特赖特不以为然地说,“你给我来点炸鱼,我可以站着吃炸鱼,再加一杯咖啡。”
“给我来上一盘炖牛肉,也要咖啡,太太。斯特赖特和我一样醉,要是他能站着吃,我也行。”库德梅醉醺醺地靠在墙上,大家全都笑了起来。
很快在特纳太太那儿上菜的女招待把他们点的菜端来了,斯特赖特接过他的鱼和咖啡,站着端在手里。库德梅却不像他该做的那样把他的一份从托盘上端下来。
“你给我端着,姑娘,让我这样吃。”他对女招待说。他拿起叉子,就着托盘吃起来。
“谁也没时间把吃的东西给你端着,”她对库德梅说,“给你,自己拿着。”
“你说得对,”库德梅说,“给我放在这里,湿到底可以把他的椅子让给我。”
“你胡说,”湿到底反驳道,“我还没吃完呢,我还不想站起来呢。”
库德梅试图把湿到底从椅子上推开,湿到底反抗着。这引起了一阵推推搡搡,洒了湿到底一身咖啡,于是他朝库德梅扔了一只碟子,但打在了布提尼身上。布提尼把粗厚的咖啡杯朝库德梅扔过去,差一点砸着炖牛肉。就这样大打出手,特纳太太从厨房跑来,这时甜点心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库德梅的领子。
“诸位听着,别上这儿来捣乱,特纳太太是个好人,不能在她这儿闹。实际上,她比沼泽地带所有的人都要好。”特纳太太向甜点心高兴地微笑。
“我知道,咱们都知道,可是我才不管她有多么好呢,我得有地方坐下吃饭,湿到底也甭想吓倒我,叫他像个男子汉样来打一架。把你的手拿开,甜点心。”
“不,不拿开,你给我出去。”
“谁敢来把我弄出去?”
“就是我。我在这儿,不是吗?如果你不想尊重特纳太太这样的好人,老天在上你得尊重我!走,出去,库德梅。”
“放开他,甜点心,”斯特赖特大声说道,“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来这儿的,我要是不走他哪儿也不去。”
“好,那你们俩一块儿走!”甜点心喊道,同时紧紧抓住库德梅。多克里一把抓住斯特赖特,扭打作一团。别的人也参加了进来,盘碟和桌子开始哗啦啦地摔在地上。
特纳太太沮丧地看到,甜点心要把他们弄出去,结果比让他们呆在店里还糟。她跑到后院的什么地方,把她丈夫找来平息事端。他走了进去,看了一眼,便缩在远处角落的一张椅子里,一句话也没有说。于是特纳太太奋力挣扎到人堆中,抓住了甜点心的胳膊。
“行了,甜点心,谢谢你的帮助,不过,随他们去吧。”
“不行,特纳太太,我要让他们知道知道,只要有我在,他们就不能随随便便到一个地方来欺负好人,大吵大嚷。他们得出去。”
此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参加进来支持自己的一方。不知怎的特纳太太倒在了地上,可谁也不知道她倒在扭打的人群下,混在摔破的盘碟、缺腿的桌子、折断了的椅子腿和破玻璃之类的东西之中,最后到了这种程度,不管你把脚踩在地上什么地方,都陷在齐膝盖深的东西里。可是甜点心不停手地一直打到库德梅对他说:“我错了,我错了!你们对我说的全是对的,是我没有听。我不生你们的气,为了向诸位表明我不生气,我和斯特赖特请大家喝点什么。威克斯老头在巴荷基有好酒,走,大伙儿都去,往肚子里装酒去。”大家高兴起来,一起走了。
特纳太太从地上爬起,扯开嗓子喊警察。看看她的饭馆!怎么搞的没有一个人去叫警察?这时她发现她的一只手被人踩了,手指头上鲜血直流。两三个打闹时没有在场的人从门外探进头来表示同情,但这使特纳太太火气更大了。她让他们赶快滚蛋。然后她看见丈夫坐在远处的角落里,两条瘦长的腿交叉搭着,吸着烟斗。
“你算个什么男人,特纳?眼看着这些下贱的黑鬼到这里来把我的馆子砸个稀烂!你怎么能坐在那里看着你老婆给人踩在脚底下?你根本不是个男人。你看到那个甜点心把我推倒的!是的,你看到了!你可是连手指头都没抬一下。”
特纳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回答道:“是的,你也看到了我是多么气愤,是吧?你告诉甜点心,他最好小心点别让我再生气。”说完,特纳把压在下面的腿搭在了另一条腿上,接着又抽开了烟斗。
特纳太太用她那只受伤的手使出了最大力气向他打去,然后滔滔不绝地数落了他半个小时。
“幸亏这事发生时我弟弟不在,不然他准会宰了谁。我儿子也会这样。他们有点男子汉的精神。咱们回迈阿密去,那里的人文明。”
当时没有人告诉她,她的儿子和兄弟在饭馆门外受到了直截了当的警告,然后他们就上了路。他们可没时间闹着玩,急匆匆奔向了棕榈海滩。过些时候特纳太太会知道这件事的。
星期一上午斯特赖特和库德梅到饭馆来了,使劲请她原谅,还每人给了她五块钱。库德梅说:“星期六晚上我喝醉了,出尽了洋相,我什么也记不得了。当我酒意开始消失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简直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