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立刻想到她的处境的可怕。她摇铃,丫头走进来,对她的问题回答道: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昨晚到阿尔巴托沃村去了一趟,很晚才回来,他下了严格的命令,不准放她出房门,并且命令监视她,不让任何人跟她说话。此外,看不出对婚礼有特殊的准备,只吩咐神父不得寻找任何借口离开村子。报导了这些消息后,丫头便离开了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再把门锁上。
听了丫头的话,这位年轻的女囚犯便横下了一条心——脑袋发热,血往上涌,毅然决定向杜布罗夫斯基和盘托出,她开始寻思怎样把戒指投进那约定好的橡树的窟窿里去。这时,一颗小石子打在窗户上,玻璃噹的一响。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向院子里一望,却原来是小萨莎,正对她暗暗打手势。她深知他爱她,见到了他,她喜出望外。她推开窗子。
"你好哇!萨莎!"她说,"你叫我干吗?"
"姐姐!我是来问您,要不要我帮忙。爸爸生气了,要大家都别理您,不过,您可以叫我做事,随您怎么吩咐,我都能给您办到。"
"谢谢你,亲爱的小萨莎!听着:你知道凉亭旁边那株有个洞的老橡树吗?"
"知道,姐姐。"
"那好,如果你真爱我,那就赶快跑到那里去,把这只戒指丢进树洞里,可得小心,别让任何人看见。"
说了这话她把戒指扔给他,立刻关上窗户。
小孩拾起戒指,拔腿就拚命跑——三分钟就跑到了那株令姐姐牵肠挂肚的橡树旁。他停住,喘喘气,向四方瞭望一番,然后把戒指放进树洞里。事情顺利办妥,他想立刻向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去报告,这时,突然从亭子后面闪出一个小孩,一身破烂,斜眼睛,红头发,这小孩直奔橡树,伸手就掏树洞。萨莎向他扑过去,比松鼠还快,两只手一下揪住了他。
"你在这儿干什么?"萨莎狠狠地说。
"关你啥事?"那小孩回答,使劲想挣脱。
"放回这只戒指,红毛兔崽子!"萨莎大叫,"要不,看我教训你!"
代替回答,那小孩对准他的脸猛击一拳,但萨莎没有松开手,放开嗓门大叫:"抓小偷!抓小偷呀!来人呀!来人……"
那小孩使劲想挣脱。看样子,他比萨莎大两岁,气力大得多,但萨莎比较灵活。他们扭打了几分钟,终于红头发小孩占了上风。他把萨莎摔倒在地上,一把掐住他喉咙。
但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揪住他又粗又硬的红头发,花匠斯忒潘把他提起来,离地尺来高……
"啊哈!你这红头发小鬼!"花匠说,"你怎么敢打少爷……"
萨莎赶忙爬起来,拍拍衣裳。
"你抱住我胳肢窝,"他说,"不然,你永远也别想摔倒我。
快把戒指给我,快滚蛋!"
"想得倒好!"红头发回答,突然,他的头使劲一扭,硬头发从斯忒潘手里挣脱。他拨腿就跑,但萨莎赶上了他,给他背上击了一掌,他扑倒在地,花匠又抓住他,解下腰带将他捆绑。
"戒指拿来!"萨莎叫道。
"等一下,少爷!"斯忒潘说,"让我们把他交给管家去处置!"
花匠带着俘虏去主人的院子,萨莎紧跟,他心神不安地瞅着自己的裤子,因为那裤子已经扯破并且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草绿色。三人突然劈面碰上了基里拉·彼得洛维奇,他正巡视马厩。
"这是干什么?"他问斯忒潘。
斯忒潘三言两语叙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用心地听他说。
"你这捣蛋鬼,"他冲着萨莎说,"你干吗跟他纠缠?"
"他从树洞里偷了戒指,爸爸!命令他交出来。"
"什么戒指?什么树洞?"
"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叫我……就是那只戒指……"
萨莎慌了,说话吞吞吐吐。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皱紧眉头,摇摇头说:
"这里头跟玛利亚·基里洛夫娜有牵连。彻底坦白,不然,看我拿桦树条子狠狠地抽你一顿,叫你晓得厉害!"
"爸爸,我,爸爸!……实在的,玛利亚·基里洛夫娜什么事也没叫我干,爸爸!"
"斯忒潘!快去砍些桦树条子给我,要新鲜顶用的……"
"等一下,爸爸!我都告诉您。今日我跑到院子里,正好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姐姐打开窗户,我就跑过去,姐姐不小心掉了一只戒指,我把他藏到树洞里,可是……这个红发小家伙想偷去这只戒指。"
"不小心掉下戒指,你又想把它藏起来……斯忒潘!去砍桦树条。"
"爸爸!慢点,我都告诉您。玛利亚·基里洛夫娜姐姐叫我跑到橡树那儿,把这只戒指放进树洞里,我跑到那里把戒指放进去了,但是这个可耻的小家伙……"
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转过脸对着可耻的小家伙厌声问道:"你是谁家的?"
"我是杜布罗夫斯基老爷家里的仆人。"红头发小孩回答。
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的脸沉下来。
"看来,你不承认我是主人,好!"他回答。"那你到我花园里来干什么?"
"来偷悬钩子。"小孩大大方方地回答。
"好家伙!仆人学主人,有其主,必有其仆。难道悬钩子长在我园里的橡树上吗?"
小孩什么也不回答。
"爸爸!叫他还给我戒指。"萨莎说。
"闭嘴!亚力山大!"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你别忘了,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快回到自己房间去。而你这只斜眼睛家伙,我看你倒是个机灵鬼。把戒指交给我,回家去吧!"
小孩松开拳头,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要是你把一切通通告诉我,我就不打你,还要偿你五个戈比买核桃吃。不然,看我来收拾你,你会想也想不到的。怎么样?"
那小孩一个字也不回答,低头站着,俨然像个十足的傻瓜蛋。
"好!"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好好看住别让他给跑了,不然,看我剥掉你一层皮。"
斯忒潘把小孩带到鸽子棚,把他关起来,派了养鸽子的老太婆阿加菲娅当看守。
"马上进城去叫警察局长,"眼看送走了小孩,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要趁早赶快!"
"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她跟那个该死的杜布罗夫斯基有往来。可是,莫非她真的向他求援吗?"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心想,在房里来回踱步,气冲冲地打口哨吹奏《胜利的雷霆》。"很可能,这一下我找到了他的踪迹,那他就休想逃脱我的掌心。机不可失,我们得赶快下手。听!铃铛响,谢天谢地,警察局长来了。"
"喂!把那个抓住的小孩带上来。"
这时,马车驶进院子,那位我们早已认识的警察局长风尘仆仆走进房来。
"好消息!"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对他说,"我抓住了杜布罗夫斯基。"
"谢天谢地!大人!"局长说,喜形于色,"他在哪儿?"
"还不是杜布罗夫斯基本人,不过,抓住了他的一个党羽。马上就把他带上来。他会协助我们捉住他们的头头。看!他来了。"
警察局长满以为会见到个剽悍的强人,可是,看到的却原来是个瘦弱的十三岁的小孩,他不禁大失所望。他困惑不解,瞅着基里拉·彼得洛维奇,看他怎么说,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当即讲述早上发生的事情,但没有提玛利亚·基里洛夫娜。
警察局长用心听他说,不时瞧瞧那个小坏蛋,而小坏蛋佯装傻瓜倒挺象,似乎对周围的一切满不在乎。
"大人!请允许我跟您单独谈谈。"局长终于说。
基里拉·彼得洛维奇把局长带到另一个房间里,然后闩上门。
过了半个钟头,他们再走进厅堂,那儿小囚犯正在等待着对自己命运的判决。
"老爷本想把你送进城里去坐牢,抽你一顿鞭子,然后再把你永远流放,"局长对小孩说,"可是,我可怜你,求老爷开恩。——给他松绑。"
给小孩松了绑。
"你得谢谢老爷,"局长说。小孩走到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跟前,吻了他的手。
"回家去吧!"基里拉·彼得洛维奇对他说,"往后可别再到树洞里偷悬钩子了。"
小孩走出去,高高兴兴跳下台阶,拼命地跑,头也不回,啥也不顾,穿过田野朝吉斯琴涅夫卡村跑去。到了村里,他在村边上一间快要倒塌的茅屋旁停下来,敲敲窗子。窗户推开,露出一个老太婆的头。
"奶奶!我要面包,"小孩说,"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了,真要饿死了。"
"唉!是你呀!米佳。你上哪儿去了,小鬼头!"老太婆回答。
"以后再告诉你,奶奶!看在上帝的面上,给我面包。"
"进屋子里来吧!"
"没有工夫了,奶奶,我还得跑一个地方。给块面包,看在上帝的面上,给块面包!"
"你这坐不住的尖屁股!"老太婆絮絮叨叨地说,"拿着,给你一块。"她从窗口递出来一块黑面包。小孩狠吞虎咽,一面大嚼,一面飞跑赶路。
天擦黑了。他溜过谷物干燥房和菜园,向吉斯琴涅夫卡森林走去。走到宛如森林前沿哨兵的两株松树跟前,他停住脚步,环顾四周,然后吹一声短促的口哨,震破夜空,接着尖起耳朵倾听。他听到一声细微而拖长的口哨响应他。有个人从密林里走出来,向他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