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在人行道旁“嚓”的一声停下来,一位警察把门打开。
“上来,警官!”他迅速地行礼说,“我们刚收到电报,正要来接你。”
“我很高兴总算有人会用脑子了,干得好,施密特。”警官说,“嗨!雷夫特瑞,这里,快上来,埃尔……到中央总站,瑞福!打开警报器。”
他们像子弹一样冲出去,把施密特警察甩在后面,车子打了个转,朝南方直冲。车顶上的警报器响个不停。
“现在,”埃勒里喘息不停,他夹在父亲和门之间吃力地系鞋带,“现在,你可以跟我说清楚了吧!”
老先生冷冷地面向前方,望着繁忙的交通,似乎世界上的车一子都停住不动了。雷夫特瑞警察专心开车,他对车中的无线电持续发出单调沉闷的声音完全无动于衷。埃勒里呻吟着弯低身子。
“天助我也,几分钟前,邮局的邮递员送了一张寄放行李的凭据到长赛乐酒店的行李间,那是一张由酒店开出的寄存凭据。酒店职员根据单据搬出行李,当他要撕下标签时,忽然想起一些事,就像一个念头闪过。他说,似乎有一个行李——一个大帆布包,类似农场主人常背的古雅的绒质旅行袋——和一些新款式的行李袋混在一起,所以他才会记起有这么一件事。”
“你该不是要说……”埃勒里说,他正胡乱摸索系着领带。
“我正要告诉你,”警官吼道,“这个职员看见标签上的日期,发现这件行李寄在行李间很久了——比一般的行李寄存要久,因为它们一般都是短期寄存的——多半只存一夜,到第二天一早就运走了。而且,行李上的日期,正是凶案发生那一天。”
“所以你的预感是正确的,”埃勒里说,他正用力地扭动身子,企图要把吊带拉上肩膀,“那……”
“安静一点,你不是想了解情况吗?”警车像电光一闪似的超过一辆卡迪拉克,警官因此而突然整个人一缩,“总之,这个职员突然想起是谁把行李留在这里——他说,就是那个人的脸,警探昨天才拿照片给他看过的——就是我下令要他们清查全市的行李间时,托马斯的手下拿去让他们指认的照片。”
“所以这一定是被害者寄存的行李喽?”埃勒里问道。
“应该是。”
“但是酒店职员为什么一直没有从照片上认出死者来?到今天才……”
“因为照片上只有脸,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他完全忘了关于那个矮小肥胖的男人,直到把行李拖出来时,所有的记忆才全部……”
“这么说,也有道理,”埃勒里说,“我终于弄懂了——雷夫特瑞,你这疯子,拜托,小心一点……关键是取行李这件事的联想——是联想的结果,而非死者的照片所致。好,说下去。”
“所以,”老警官接着说,“身为一个聪明的职员,他把邮局来的那个小伙子留在那儿,然后打电话给奈伊,就是那个面带笑容亲切的酒店经理。我猜想,他不想负任何责任。奈伊和那个笨蛋布鲁梅尔一听到这件事,立刻给警方打电话。探员都在城内工作,电话打到托马斯那里,托马斯火速赶到长赛乐,听完邮局那小伙子的报告后,托马斯打电话给邮局支局查明这小伙子工作的地点。”
车子转过五十九街,机关枪似的警报器像为他们开出一条道来。
“好,那么?”埃勒里不耐烦地说,“邮局的人怎么说?”
“邮局局长说,今天一早他们收到一封信,里面有一张长赛乐行李间的寄存单据和一张打字的纸条。信封里还有一张五元纸币,字条上写着希望邮局派人,拿着寄存单到长赛乐酒店把行李提领出来,然后送给中央总站楼服务台附近的指定人,这是特别服务吧?”
“老天啊!”埃勒里哼了一声,“多好的机会啊,我猜字条上的署名是没有意义的?”
“真的没有,上面签着‘亨利·巴塞特’,诸如此类的化名。甚至不是手写的,是用打字机打上去的。这家伙已经没有机会了,他即将要掉进一个意料之外的陷阱。”
他们在广场转了一圈,冲上第五大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奇迹般地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
“他太走运,才会遇上一个好记性的职员,否则早就带着行李逃走了。”
埃勒里点了根烟,不安地蠕动着想替肩膀找一个舒服点的位置:“维利没有把行李袋打开吗?”
“没时间,我要他让那个小伙子带着行李袋,按照指示到中央总站,”警官微笑道,“我们并没有损失太多时间,有一些便衣正在值勤,他们混在车站的人群里。很快就要大功告成了。托马斯干得挺利落,他派队上的一个人到邮政支局去拿那张条——那肯定是证据。啰啰嗦嗦地说了半天,现在总算可以行动了。”
他们转向东,上了四十四街,打算从计程车入口进入中央总站。他们像梳子通乱发似地穿过和麦迪逊大道交接的十字路口。下一秒,他们已经奔驰过范德比尔大街,进入出租车的入口车道了。
警报器经过第五大道和四十五街的街口时,在警官的要求下关掉。当奎因父子跳下警车时,有一些出租车司机投以惊讶的眼光,但也仅止于此。雷夫特瑞碰碰他的帽稽,天使般微笑着把车开走。奎因父子轻快地走进总站。
时间还早,中央总站大部分的车都还没进站。车站大厅如平常一样充斥着嗡嗡的人声,间或有高声说话的回音;售票口前只有几个人;搬运工匆匆地走来走去,有一小群人在月台入口前等着,其他流动的两排是通勤旅客。
奎因父子自范德比尔大街那侧入口的大理石阶慢慢走下来,他们的眼睛立刻盯住总站人厅中央的大理石柜台——服务台。毫不费力的,他们就发现邮局那小伙子瘦削的身形,他穿着很容易辨认的蓝制服,就站在服务台北侧等待着,一个样子像三角形、已经被弄脏的大帆布旅行袋就靠在他脚边。即使从他们这么远的距离也能觉察出那小子紧张的神情他不停左顾右盼,蓝帽子底下的脸显得憔悴又苍白。
“这个小混球,”他们已经下了台阶走进车站时警官说,“他会把事情搞砸,看他紧张得像只猫似的。”他们慢慢地踱到南面,也就是售票口所在的地方,“我们得让自己的目标不要太明显,埃尔。最好别让那家伙看到我们,他一定会非常小心。而且我敢打赌,他一定是我们认识的人,一看到我们在,他一定拔腿就跑。”
他们继续晃到往五十二街的主要出口,站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这个位置来往进出的人看不见他们;但却是一个绝佳的位置,可以锁住两个出口和站在服务台旁边的小伙子。
“维利在哪里?”埃勒里问,抽着烟。他自己看起来很不安而且脸色异常苍白。
“不要担心,他就在附近,”警官说,视线一秒也没有从那小伙子身上移开,“还有其他人,我看到哈格斯特罗姆,他提着一个老式的手提箱,站在柜台边和服务台的人说话,好家伙!”
“几点……”
“这小伙子来得有点早,应该随地会出现。”
他们的等待,至少对埃勒里来说,是永无止境的。
他一直在穿蓝制服不安的男孩和服务台上悬挂的四个大钟之间变换着他的注意力。每一分钟都走得出奇的慢,他以前从不知道一分钟可以有多久,可以如此漫长而且紧张刺激。
老警官专注的盯梢没有改变,他早就习惯这种事,多年来的经验,已经使他对这类事件极有耐性。这点倒让埃勒里微微吃了一惊。
他们一度看见维利警佐,这个大个子就在楼上的阳台上东面,以锐利的双眼紧盯着底下的一举一动。他或坐或蹲,从楼下的角度看上去他没有那么高大。
时间慢慢过去,数以百计的人来了又走。哈格斯特罗姆已经不在服务台边了;很显然他认为待太久是不智之举。但是他的位置立刻换上了皮戈特,也是专属警官手下的一名老手。
小伙子还在等——搬运工匆匆走过。有一段很有趣的插曲:一个女人带了一只肥胖的狗,和行李工之间发生了口角。还来了个名人,一个娇小的女人,穿一身鲜亮的淡紫色服装。她的周围围满了喧闹的记者和摄影师,她走到第二十四月台的人口停下来,面带笑容,同时镁光灯纷纷闪起。她消失之后,吵闹的这群人也不复踪影了。
小伙子还在等——此时,皮戈特离开了柜台边,换成瑞特——强壮而自信,叼着根雪茄——以中气十足的声音,询问服务台里一位头发灰白的服务员。性格平静的约翰逊漫步而过,假装看火车时刻表。
小伙子仍然在等——埃勒里咬着指甲第一百次抬头看钟上的时间。
两个半小时过去了,毫无所获。老警官动动手指把阳台上的维利警佐叫来,后者达观地耸耸肩,一言不发大步走过大理石地板,到服务台前。那个小伙子以一种绝望、认命的姿态坐在行李袋上,袋子在他的重压下微微变形;他热切地望着正走向他的维利警佐。
“起来。”警佐声音低沉地说,他和善地把小伙子推到一旁,拎起行李袋,走到警官和同事们身旁,这些人本来隐藏在车站各处,此时纷纷不可思议地出现了。
“好了,托马斯、”老警官苦笑着说,“我猜是没戏了,我们把他吓跑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袋子。
“大概是吧,”警佐沮丧地说,“但是,我不懂他妈的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们没有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不是吗?”
“你说得不错,托马斯,”老奎因说道,“不过,覆水难收了。”
“可能是不够小心 ,”埃勒里说,皱着眉头,“在我们一得到消息时,他马上怀疑到是个陷阱。”
“他怎么想到的呢?奎因先生。”维利抗议道。
“做事后诸葛亮容易、对我来说,可以确定的是,两小时前,这个人送了五元纸钞和字条到邮局,就是要确保自己能不露面地躲在幕后……”
“所以呢?”警官说。
“所以,”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你觉得他会怎么办?他会听撞大运吗?”
“别扯了!”
“拜托,看在老天分上,爸爸!”埃勒里不耐烦地说,“你显然不是在跟一个笨蛋打交道。对他来说,在这小伙子来取行李时,他也到长赛乐大厅晃一晃,顺便看看行李间的反应,难道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吗?”
维利警佐的脸色绯红:“他妈的!”他声音嘶哑地骂道,“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警官瞪着埃勒里,他尖锐的小眼睛非常严肃:“我觉得有道理。”他的口气带着惋惜。
“真讨厌,”埃勒里苦涩地说,“我本来也没想到,直到实在等得太久了,而这又是个绝佳的机会,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当然,他很机警,一定会在确定不会出错、绝对安全的情况下……”
“特别是,”维利喃喃道,“如果他就住在那里……”
“或者就在那里工作,不过这是次要考虑的。他主要的计划,看着那个小伙子在长赛乐拿了行李,然后跟踪那小伙子到中央总站。这样,他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所以他看到职员把奈伊和布鲁梅尔找来,看到托马斯,看到这队人马……”老警官耸耸肩,“好吧!就这样了,起码我们拿到旅行袋,等回到总局,好好检查这只旅行袋。无论如何,也不算徒劳无功。”
在回局里的路上,埃勒里突然惊叫:“我真笨,我是全世界最笨的笨蛋!我应该去检查一下我的脑袋才对!”
“我同意,”老警官冷冷地说,“事实如此啊,你被什么东西咬到了?你的脑袋瓜总是胡思乱想象跳蚤一样一刻也不安宁。”
“那个旅行袋,爸爸,我刚刚才想到。我的心智发展过程好像逐年变慢,脑袋都硬化了。我记得过去曾有一段时间,类似的想法会与事件同时产生……对你来说,由于你认定死者不是纽约当地人,所以旅行袋的出现是再合逻辑也不过的了。因此,你全力在找它。但是——”埃勒里皱着眉头,“为什么凶手也要这个袋子呢?”
“你累坏了。”老警官嗤鼻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承认,我自己并没有预想到这个可能性。但是当你想到了这一点,就很容易解释了。这个凶手采取了很多措施预防我们发现死者的身份,不是吗?所以,如果死者的行李四处流落,或者被警方拿走的话,你想凶手会眼睁睁坐视不管吗?他不会袖手旁观的,他害怕,也许他确知行李里有些什么东西可以辨别死者的身份!”
“噢,是这样。”埃勒里说,一边怀疑地看着他们脚边的行李袋。
“所以你还吵什么呢?我很惊讶你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这问题纯属自问自答的问题,”埃勒里说,他的眼睛还是盯着袋子,“单凭这张寄存单据就足以指出答案何在了。在他杀人后,清理死者的衣袋时找到这张长赛乐酒店开出的寄存单据。这张单据说明了不少问题,凶手拿走了这张单据。但是,为什么他没有立刻去取行李袋?为什么他要等这么久?”
“他害怕,”警官轻蔑地说,“没有勇气,不敢去抓机会,尤其是袋子又被寄放在长赛乐。这一事实本身告诉我:我们要逮的这个人和长赛乐有某种关系,埃尔。我的意思是,在长赛乐大家都认识他。他也他妈的清楚长赛乐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如果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在应付这件行李时,他不会有任何犹豫。但是如果我们认得他,他一定会害怕。”
“我想也是,”埃勒里叹息道。“我真想把这件事弄个清楚,天知道我们会找到什么。”
“好了,不会太久的,”老警官平静而满足地说。“我突然有一种很有意思的感觉:即使我们错失了这个逮到凶手的机会,这个袋子也会告诉我们一个令人满意的故事。”
“我衷心地希望如此。”埃勒里说。
在这个破旧的行李袋被送进来、尚未被打开之前,奎因警官的办公室气氛显得很严肃:房门紧闭,外套和帽子杂乱地堆在一角,警官、埃勒里和维利警佐三人瞪着放在警官办公桌上的行李袋,表情的变化非常复杂。
“好!”警官终于严肃地说,“来吧。”
警官拿起行李袋,小心检查它外表磨损和污脏的情形。袋子上没有任何标签;金属搭扣锈得很厉害,褶痕处有蛀蚀的现象,没有任何缩写或标牌。
维利警佐低声说:“应该是用很久了,”
“应该是,”警官说道,“托马斯,给我钥匙。”
警佐默默地把一串系在钥匙圈上的钥匙交给他的长官,警官试到第七把才找到合适的钥匙打开行李袋上生锈的锁。小螺栓经过转动在里面发出小小的刺耳的声音。警官拉出两一个夹子,往金属的中央部分一按,猛地把袋子拉开成两半。
埃勒里和维利都凑到办公桌旁。
奎因警官像个魔术师似的开始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他拿出来的第一个东西是件黑色羊驼毛外套,已经起皱痕了,看起来很破,但是很干净。
埃勒里眯起眼睛。
老奎因迫不及待把所有的东西拿出来,在他的办公桌上堆成一堆。当袋子掏空时,他仔细检查它的内层,他把袋子拿到灯光下仔细查看,结果一无所获。他把袋子扔一旁,转身面对办公桌。
“我们可以试着查查看这些东西,”他说,声音流露出失望,“来吧,来看看我们会有什么发现,东西不多,不是吗?”
外套是二件套中的一件;另外是一件像外国剪裁样式的裤子。警官把裤子抖开;发现它和自己的短腿挺合适:“这件看起来是他自己的没错,”警官说,“里面没东西了,真他妈的倒霉!”
“外套应该还有一层。”警佐报告说。
“没有背心,”老警官若有所思地说,“这是夏季套装,一般没有背心,这里面也没有。”
接下来连续好几件都是衬衫——亚麻和棉织品,没有领子,全都干干净净,据此看来,它们,是全新的。然后是一堆有领子的衣服,它们较瘦,磨得发亮而且式样都过时的衣物;旁边一条手帕;一小堆干净的、带一点热带风味的薄内衣;六双黑棉袜;一双磨损的黑鞋,千疮百孔而破旧。
“难怪普劳蒂医生会诊断出他的脚长鸡眼,大趾内侧有发炎红肿的现象。”埃勒里说。
所有袋子里拿出来的衣服都是廉价品,除了套装和鞋子外,其他东西都是新的,而且上面的标签都是“上海男子服装店”。
“上海?”老警官若有所思地说,“在中国,埃尔。”他用好奇的声音说,“中国!”
“我看到了。有什么可奇怪的?这证实失踪人口调查组说‘这个人不是美国人’这点是对的。”
“我还是认为……”警官眼中透露出好奇的神色,“听我说,这该不会个诱饵吧!”
“你这是问题还是结论?”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
埃勒里扬了扬眉毛,“如果那个职员坚称是死者把这件行李寄存在长赛乐的行李间,我不觉得有这种可能。”
“我想你是对的,我只是产生多疑。”老警官叹了口气,看着桌上那堆衣服,“无论如何,这也算给了我们一些工作的方向。你倒说说看,”他的眼睛狡黯地盯着埃勒里,“究竟怎样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中国和这个案子之间的关系,现在你又说这没什么可奇怪的。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埃勒里耸耸肩说:“不要单从字面上的意思解释我的话,我们来看看《圣经》——”他在那堆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杂物里取出一本已经绽线、没有封皮、十分破旧的书,这本书看起来用得挺像是在大战中用过的子弹夹一样。
“不是《圣经》,是一本很便宜的每日祈祷书,”他说,“噢,还有这些小册子——哦,都是关于宗教的,我们好像遇上一个非常虔诚的老先生,爸爸。”
“虔诚的老先生很少会让自己受到这种伤害。”警官冷冷地说。
“还有这个,”埃勒里把这本书放下,拿起另一本,“老版本——哈尔·凯恩的《基督徒》;另外这本是拍尔·布克的《善土》,是美国原版。这两本书看起来是从这里运到北京去的。谁说这一对永远不会碰头?……真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即使他是从中国来的,他也很可能读勃克的书。”
埃勒里回过神来:“噢!当然!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不是指这些书。”他沉默了一会儿,啃着大拇指,瞪着桌上的一堆杂物。
“也许是某个我们认得的人在搞鬼,”维利警佐抱怨说,满脸厌恶的神情,“这个行李袋是个废物嘛,连条可追踪的线索都没有。”
“哦?我倒不认为,”警官高深莫测地说,“情况还不太糟,托马斯,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他是谁。”他在办公桌后坐下,按了一个钮。“我要马上打电报给派驻上海的美国领事,而且我敢跟你打赌,不消多时,我们一定可以把整件事和那家伙的身份弄个水落石出。然后,事情就会变容易多了。”
“你怎么想?”
“凶手蝎尽全力要使死者的身份变成秘密,所以,如果我们找出死者的身份,我想我们就真的抓到关键了。噢,进来,进来,替我打一个电报给美国驻中国上海的领事——”
当警官在口述他的电报内容时,维利警佐悄悄溜出去。埃勒里窝在警官办公室里最好的一把椅子上,他摸出一根烟点上,眉头深锁,陷入沉思。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特别,一度他睁开眼,审视着桌上那堆东西,然后又把眼睛闭上。他倚躺在椅子上,后脖梗子靠在椅背上——一个他最喜欢的姿势,在他适度专心时可以稍有伪装的位置——他一直持续这个姿势,直到那名职员离开,老奎因微笑转过身,愉快地搓着双手。
“好了,好了,不会等久了。”警官殷切地说,“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相信就要有答案了,埃尔。当你一想通时,所有的事都解决了……譬如说,我们查所有搭船的旅客名单这件事。我们一直集中在东岸,这就是一个错误,他可能在西岸登陆,然后搭火车从旧金山越过整个美洲大陆才抵达纽约。”
“那么,”埃勒里说,“为什么没有像长赛乐酒店的职员一样的几个人记得他?我宁愿你对铁路工作人员做彻底的调查。”
“我告诉过你那是个艰巨的工作,查也没有用。他是个长相平常的小矮子,我认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就是这样。他们每天要见数以千计的面孔。若是出现在小说情节中,他可能是很醒目的人物,在现实生活里,事情通常不会以那种方式出现。”他往后一靠,茫然地看着那堆东西,“上海?中国。我猜你是对的!”
“什么?”
“没事,没事,我只是在想……关于我们认为这家伙就是库林纳的推测。我们可能搞错了,上海和巴黎根本沾不上边、扯不上关联。但我们会得到恰普传来的消息,那时就会有明确的答案了。”他喋喋不休。
突然一声猛烈的撞击,使他突然意识到周围的环境。他猛地挺直身子,吓了一跳,发现埃勒里站在那里。
“什么事,老天?”
“没什么事,”埃勒里说,他的脸上浮出狂喜的表情,“什么事也没有,真是的!清晨的露珠闪闪发光,天下太平,回到昔时美好的世界,最美丽的小世界……我明白了!”
警官抓住桌沿:“你明白什么了?”
“答案呀,血腥的答案!”
老警官仍然坐着;埃勒里站定不动,他的眼睛明亮而兴奋地散发着光芒。他充满活力地点了好儿次头,微笑着走到窗边,望着窗外。
“到底是什么,”警官声音生硬地说,“答案是什么?”
“非常明白的事,”埃勒里没有转过身来,慢条斯理地说,“事实怎样对你展现,真是太奇妙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然后就会有东西砰地一下爆裂,答案就出现在你的面前。它就在那里,从一开始就在那里瞪着你,从头到尾。怎么会简单到像孩子的游戏一样容易。我自己都几乎无法相信事情居然会简单到这种地步。”
在一段长长的沉寂之后,奎因警官叹了口气说:“我想你啰嗦了这么一大段,表明你不打算告诉我。”
“我还没开始推断出所有的可能性,只是刚发现整个事件的关键,这说明……”
一名职员带了个信封进来,埃勒里又坐了下来。
“噢,死者不是库林纳,”老奎因吼道,“巴黎警方打来的电报上,恰普说库林纳仍在巴黎。穷困潦倒,但是还活得下去。所以,先不管它了,你刚才说到哪里?”
“我正要说,”埃勒里说,“这个关键实际上可以解释每一个重要的秘密。”
老警官看起来很怀疑:“所有这些倒置的事——衣服、屋里的家具,全部?”
“全部。”
“只是找到一个小小的关键?”
“只是一个小小的关键!”
埃勒里拿起帽子和外套:“不过,还是有一件事使我困惑,所以除非我弄清楚了,否则我不会有什么太激烈的举动,你知道的。所以,我现在要回家,爸爸,换上拖鞋,站在壁炉旁把这些事想个明白,直到我能逮到那个难以掌握的真相,现在我得出的只是部分答案。”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这次显然令人尴尬。在他们之间经常有争论,原因是埃勒里在整个案子弄得水落石出之前,总是固执地不愿沟通。请求也好,生气也好,都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任何解释,除非他自己对他建立的无懈可击、无可辩驳的论据感到满意。所以还不到问问题的时候。警官仍感到委屈。
“是什么给你的灵感?”他不耐烦地问,“我不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如果我知道——”
“行李袋。”
“行李袋!”警官为难地看着桌面,“但是,你说这个答案一直都在,而我们发现这个袋子才不过几小时的事。”
“没错,”埃勒里说,“但是这个行李袋有双重的愈义:一是引爆许多联想的火花,还进一步证实了在爆发的结果被承认之前发生过的事。”他若有所思地向门口走去。
“说英语行不行?你到底知道多少?死者是谁?”
埃勒里笑了:“不要让我头脑中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游戏干扰你,我又不是水晶球占卜师。他的名字是答案中最不重要的一环;另一方面,他的头衔……”
“他的头衔?”
“正是,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被杀,虽然,对这点我还没有想得很清楚。此刻最困扰我的问题是:他是如何被杀的?而不是他是谁或他为什么被杀。”
警官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你真的知道?你……你是什么意思,埃尔,你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我好得很。那是个极重要却悬而未解的问题;而此刻,我的确不明白他是如何被杀的。我现在,这就是我的工作,直到找出答案为止。”
“但是你的确已经知道他是怎么被杀害的。”
“很奇怪吧,我不知道。”
警官困惑地咬着手指甲:“你和你那些他妈的神秘谜题一块儿去死吧!你的所作所为似乎对美国驻上海领事打给我的电报毫不在乎。”
“我是不在乎。”
“去你的,你的意思是不管电报里提到关于死者的任何资料,对你来说都无所谓,是吗?”
“不,”埃勒里微笑着说,“会有一点不同,”他打开门,“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不管他的回复是什么,都会是事实。”
“不是我疯了就是你疯了。”
“精神错乱该不是这个问题的重点吧?啊,爸爸,你知道我很正常。我对我的推论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想我快要气疯了。现在,你真确定你知道这件谋杀案是谁干的?你不会是捕风捉影吧?”
埃勒里拉了拉他的帽檐说:“知道是谁干的?你的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当然不知道是谁干的。”
警官猛地往后一靠,完全不知所措:“好,我服了你了。当你开始骗我时……”
“我没有骗你呀,”埃勒里用一种受伤的语调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在进行无把握的猜测,但是……绝对不是说,”他继续说,双唇紧缩着,“我以后也不会知道。现在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开始,简直令人不能相信,现在我必须找到答案,可能是一个不可思议的——”
“据你所说的,”警官挖苦地说,“你不知道任何真正重要的东西。可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一些了。”
“我知道。”埃勒里耐心地说。
“凶手把两支非洲长矛插进死者的后背是什么意思?”被埃勒里脸上的表情给吓了一跳,警官从椅子上半站起来,“我的老天呀,你怎么了?”
“长矛,”埃勒里喃喃地说,茫然地看着他父亲,“长矛?”
“可是……”
“现在我知道是如何……”
“我知道,可是……”
埃勒里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他双颊扭曲,双眼像着了火似的,他的嘴唇颤抖着,疯子似地喊道:“欧瑞卡!我找到答案了!真感谢那些长矛!”
他欢呼着冲出办公室,把茫然与疲惫的奎因警官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