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奎因警官就如同一只鸟——一只灰羽年长的鸟,有双精悍有神的双眼,灰白色的短髭下有着可把兽角凿穿的锋缘。在状况未明前,他还能拥有鸟类伫立在石头上一动不动的本领。当需要行动时,又可像鹰般地迅速出击。即使是在他不顺心的时候,他也不会大喊大叫。他轻声细语的温和是出了名,即便是高大暴躁的男人对他那轻柔啁啾声也怕上几分;然而,就是因为这只老鸟还有着令人畏惧的一面,他的手下对他是既怕又爱。
现在他们对他的恐惧还多于对他的爱,因为他正发出刺耳爆裂的声音,显示出他的烦躁。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正在进行的谋杀案调查工作,他的手下就像警犬般在屋子里四处走动;这案子还是一个扰人的谜团,令人不快地摆在他面前,他感到生平少有的疲乏。
就像以往一样,他指挥所有的行动。此时房间正进行着指纹采集,摄影师正拍下尸体、家具和门,助理法医普劳蒂跪在尸体旁边,维利警佐亦正在质询嫌疑的人。老警官暗忖着:为什么警察能为这令人震惊又不合理的谋杀案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非常谨慎,不至于不假思索地把案子错综复杂的线索录成他错乱的头脑中毫无目的的遐想。然而,不想这些,现在还能想什么?
“你觉得怎么样?孩子。”当其他人在房间忙碌时,他对埃勒里说。
“我现在还没有想到什么,”埃勒里不耐烦地说。他靠在打开的窗子的窗台边,愁眉不展地叼着他的烟,“不,老这么说不对,我是想到一大堆的东西,而其中大部分都难以置信,因此我也犹豫是否继续考虑下去。”
“这案子太离谱,”奎因警官抱怨地说,“我要把这些疯狂倒置的事情给忘了,这对于我简单的头脑实在太复杂了。我还是回到一般的方式来处理——身份、关联、动机、不在场证据、有效证据及有可能的目击者。”
“祝你好运,”埃勒里喃喃道,“这满合理的。如果你现在能揪出是谁干下这桩惊异谋杀的话,我倒很想知道他搞这颠倒的把戏究竟是为什么。”
“除了你我,还有局长都想知道,”警官冷酷地说,“喂,维利。你从那些人身上找到什么?”
维利警佐慢慢地从那堆人中走出来:“这家伙,”他浑厚的声音中带着惊讶的语气道,“是个奇葩。”
“哦?”
“奈伊这混账家伙,是这家酒店的经理。他说,他以及其他的职员或工友,都从没见过死者,现在他确定不会再待在长赛乐酒店了。其中一个电梯工说,大约在6点15分左右,死者搭过他的电梯,还有在二十二楼的胖女士夏恩太太,曾告诉死者科克的办公室在哪里。他来的时候指名要找唐纳德·科克。”
“科克接待陌生人,”埃勒里不经意地说,“他用那两个房间,作为附属的办公室,他是邮票收藏家兼宝石鉴定家,老爸。”
“还有呢?”老警官吸了一下鼻子,“他不是出版商吗?”
“东方出版社是由他父亲创办的——一个脾气暴躁的老秃鹰,患有慢性风湿症……但是老先生已退休多年,在科克博士退休之前,他把科克先生及菲里克斯·伯尔尼引入成为合伙人,继续这出版事业。所有关于东方出版社的事务,都由唐纳德在这儿管理。”
“多迷人的展示!图书、邮票、还有钱币哪,托马斯,你还在等什么?”
“哦,”高大的警佐慌忙地说,“夏恩太太告诉这个矮胖男人怎么走,然后他就往那儿去了。科克博士的护士狄弗西小姐与科克先生的助理奥斯鲍恩当时都在办公室内。她听到死者要见科克先生,就溜走了;死者不肯告诉奥斯鲍恩要做什么或任何事情,所以奥斯鲍恩就带他从那扇连接办公室的门到这儿。把他留在这儿,又把门带上。这就是那个矮胖子的人生终点。”
“老爸,接下来的你都知道了,”埃勒里点着头沮丧地说,“我们本想从办公室的那一边进来,发现这门是被闩住了。你可以看到是从这个房间里面锁上的、”
奎因警官看一看另外一扇门,那扇通往走廊的门,然后看看埃勒里的肩膀:“跟那些窗子没有关系,”他喃喃地说,“只有飞人才能从后院爬上这儿来,而飞人绝不会在这种季节杀人。外面连个壁架都没有,所以就只有走廊的那扇门,你仔细看过那门了吗,维利?”
“当然。它上足了油,所以当你把它打开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怪不得奥斯鲍恩没有听到门被打开。无论如何,奥斯鲍恩是个专心的人,他说他正在整理邮票,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事情。”
“你想,”奎因警官很快地说,“他总会听到这些家具被挪动的声音吧?”
“嘿,老爷,”埃勒里疲倦地说,“你了解奥斯鲍恩这类的人,跟我一样,如果他在凶案发生时正忙着其他事,你可以肯定他一定是个聋子,是个哑巴,还是个大瞎子。他就像一个热恋科克的女人一样,是如此忠诚而如此盲目为科克的事而奉献。”
“好,好,这是这大厅的门,”警官说,“托马斯,你在紧急梯发现什么?”
“紧急梯在这大厅尽头的外面,警官。就是从科克家的公寓后面,通过走廊。其实,通往楼梯的那扇门,又刚好在科克老先生的卧室对面。任何人都可以从这楼梯上来下去,闯进这大厅,偷偷地溜过科克的那些房间,到这间来,办完事,再沿同一路径逃走。”
“在这种情况下,电梯旁的夏恩太太竟然没有看到任何人?穿越通道而又不在她的视线内,除非正好有两个人在那里相遇?”
“被你说中了。她说死者出现之后,就没在这一楼看见任何人,除了那位护士和谭波小姐,”维利警佐看着笔记本,“还有一名叫艾伦·卢埃斯的女人——她俩都是这儿的客人——还有一位格伦·麦高文先生,是科克先生的好友。他们全都进过办公室跟奥斯鲍恩说话,然后又出来。麦高文搭电梯下去。卢埃斯小姐往科克公寓的方向离开,但是她没有进去,所以她大概从楼梯下去的——她的房间就在楼下。谭波小姐回到科克的公寓——她是科克的客人。护士也是。这位狄弗西小姐在进办公室之前,曾在这接待室停留过;她说那时这里非常整洁。呃,就这些,警官。没有其他人了。看来不管是谁利用这紧急梯来干这事,只要是出现在那角落,夏恩太太肯定会看见他。”
“这么说,”警官很快地说,“凶手可能不是科克公寓内的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警佐皱着眉头说,“而且我想凶手把办公室的那扇门闩住,以防止奥斯鲍恩或其他人干扰他在房间里搞的把戏。”
“我想出于同一个理由,他把那扇走廊的门也锁上,”老警官点头,“虽然我们还不清楚他犯案后是如何逃走。可能把门带上却没有锁上,就像被发现时那样。他并没有打开那扇被锁上的。也许他认为这样他会有更多的时间逃走。好!”他叹气,“还有其他消息吗?”
埃勒里抽起他第六根烟,在吐出层层的烟圈中专心聆听着。他双眼一直盯住跪着的普劳蒂医生,助理法医正为那具尸体忙着。
“是,警官。奥斯鲍恩及夏恩太太告诉我有关其他进出的人。夏恩太太亦同意奥斯鲍恩的说法,他宣称从那家伙来临到科克先生及奎因先生到达这期间,奥斯鲍恩——欧兹,他们是这样称呼他的——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办公室,所以……”
“对,对,”埃勒里低语着,“那凶手很显然是在下午,从那走廊的门进来及离开的。”他带着不耐烦的语调道,“那个人的身份搞清楚了吗,维利?这里面肯定有文章,我刚刚提到那个人的衣着。”
“啊,”维利警佐以他火爆的低沉嗓音说,“这案子还有其他奇怪的地方,奎因先生。”
“噢?”埃勒里看着他说,“你想说什么,维利?”
“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什么!”
“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奎因先生。就连纸屑都没有。就好像一般的口袋一样,只带着一些线头。他们会去分析一下,但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也没有烟丝——很显然他不抽烟。就是什么都没有。”
“是乔治搜查的,”埃勒里喃喃道,“奇怪,我以为……”
“我要看一看那些东西,”警官大声吼道,“总有一些标签……”
维利警佐嘲弄的语气就像要阻止他:“没用的,警官。”他同情地说,“那不代表什么。”
警官瞪着他:“我告诉你,完全被剪掉了。”
“哼,该死!”
埃勒里沉思着说:“更奇怪了。我开始对我们的朋友感到肃然起敬,这个暴烈的家伙。一点漏洞都没有,不是吗?维利,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什么都没有,一点都没有?那,内衣呢?”
“淡色的两件式,没有领子,商标已经不见了。”
“鞋子呢?”
“所有的号码都被墨水涂掉,就是桌上的那一种擦不掉的墨水——印度墨水。”
“太神奇了!衣领?”
“也一样,那些清洗标示被涂过。衬衫也是。”维利庞大的肩膀抽动着,“正如我告诉你的,这案子可不寻常,奎因先生。从来就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事情。”
“毫无疑问,是试图令死者的身份无法追查……”埃勒里喃喃地说,“为什么呢?是以无逻辑的上帝的名义吗?把那些标签撕掉、把清洁标示及鞋子上可辨识的标签用墨水涂掉、把口袋所有的东西都清掉……”
“如果那里有任何东西,”老警官用低沉的声音说。
“不对。所有的衣服都是廉价品,看起来还是新的。也许这里面暗示着什么……噢,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吃惊地望着他。他把眼镜拿下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死者,“他的领带——不见了!”
“噢,没领带啊,”维利耸一耸肩。“是呀。我们早发现了,你没有吗?”
“没有,我之前没有注意到。那应该是重点,非常重要。”
“当然,”老警官皱着眉头说,“领带不见了,那个蠢材还是天才,或者是个疯子,管他什么东西,干了这档事然后把它拿走。但这个魔鬼为什么这么做呢?”
“如果你问我,”警佐木呐地说,“我想这只是故弄玄虚而己。依我看很清楚,他无非是一个杀人暴徒而已!”
“不,不,”埃勒里激动地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维利。那并不是疯狂,那是聪明。它是有用意的。他为什么要把这领带拿走呢?这是个问题。”他生气的喃喃自语,“很明显,因为就算把它的标签撕掉,领带仍然可以被辨识的、被追查得到的。”
“但是,怎么可能呢?”警官鼻一子喷着气说,“一点都不合情理。你又如何去追查一条便宜的领带?”
“搞不好它是用一些特殊材质制造的,”维利警佐怀着希望建议说,“那就很容易追查了。”
“特殊材质?一定很贵了。”老警官摇摇头说,“你能够想象一个大肥猪穿着一身便宜货,却戴着一条昂贵的领带。不,绝不可能。”他扬起双手,“好了,我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它快要把我搅昏了……什么,赫斯?”
警探叽哩咕噜地说着,老先生也喋喋不休。奎因和维利默默地站在那里。当警官回来时,他很兴奋。
“他不是在门附近被打死的!”他大声说,“我们在椅子附近的地上发现血迹。”他指着靠近书桌、面对着墙的那一张椅子。
“他一定是在椅子附近被攻击的。”
“啊!所以你看见了,不是吗?”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真有趣。这该死的家伙,在门附近挪开的书架后面搞什么鬼?”
“见鬼!”老先生怒骂着,“这真是更疯狂的一招。先听听普劳蒂医生有什么话要说。”
医生正站起身子,把膝盖拍干净。布帽随意地挂在他半秃的头上,他的前额闪烁着汗水。老警官走过去与他兴奋地谈起来。维利警佐踱到走廊,与那里一名看守的警察谈话。
埃勒里靠着窗台,前额皱起,就像土地神的皮肤一样。他站了很久,然后他握起一只拳头敲敲右边的太阳穴,慢慢向他父亲和医生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某个闪亮的东西吸引起了他的注意,桌上的光四处散射……他走到桌边。那一钵水果,就像其他东西一样,被倒扣在木桌上。在水果钵旁边是几块橘子皮以及一些干掉的籽。他很模糊想起他曾看过这些……他拿开那个倒扣的钵,研究那些水果。梨、苹果、葡萄……他没转身道:“警佐。”
维利脚步沉重地过来。
“你是不是说那护士,狄弗西小姐曾供称,在那——那见鬼的死者到达的几分钟前,她曾进过这房间?”
“是呀,有问题吗?”
“马上把她叫来。没什么,不用大惊小怪,只想问她一些问题。”
“是,奎因先生。”
埃勒里静静的等着。不一会儿,维利警佐带着这身材硕长的护士回来,她的脸色有一点苍白,目光尽量避开那具尸体。
“她来了,奎因先生。”
“噢,狄弗西小姐。”埃勒里转身,“大概在傍晚5点半的时候,你曾在这个房间里,是吗?”
“是的,警官,”她紧张地说。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钵水果?”
她双眼露出惊讶的神色:“水果?怎么了……看到了,先生。不瞒您说,我——我拿了一个来吃。”
“太好了!”埃勒里微笑着说,“这消息比我期待的还要好。你有没有特别注意到那些橘子?”
“橘子?”她现在害怕了,“我……我吃了一个。”
“噢。”他脸上充满着失望,“那这些果皮是你吃剩下的了?”他指着那些果皮。
狄弗西看着那些果皮:“哦,不是的,警官,我把我吃剩的果皮全部从那边那个窗口扔掉了。”
“啊!”他脸上的失望马上转变成热切,“你是否留意你拿了一个后还剩下几个?”
“有,警官,两个。”
“可以了,狄弗西小姐,”埃勒里低声道,“你已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没事了,警佐。”
维利不解地笑了笑,把护士带走。
埃勒里又转身,兴味浓厚地去研究桌上那堆水果——那里只剩一个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