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威特-隆斯崔证券公司9月5日,星期六,早晨9时整
星期六早晨,虽然内部已暗潮涌动,但外表还显得颇平静。萨姆巡官大脚跨进德威特-隆斯崔分公司的办公室时,里头的职员和顾客对他这号人物的突然出现都吓了一跳,但随即平静下来各干工作。萨姆的一批手下也到了现场,他们很谨慎地不去干扰公司的正常工作,只是安静地四下走走看看。
在标示着“约翰·德威特”姓名的专用办公室里,昨天晚上那一伙人全聚集在那儿等着,由警觉性十足的皮波第副组长负责监管。紧临着的下一间办公室,门上的玻璃标示着“哈利·隆斯崔”几个大字,达菲那巨大的深蓝色背影,就从玻璃上透出来。
萨姆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看众人,粗鲁地致个意,便带着乔纳斯走到隆斯崔的办公室去。里头,萨姆看到一个情绪不稳的年轻女子,紧张兮兮地挺坐在椅子前端——身材高挑,打扮入时的微黑女郎,很漂亮,但有点俗艳。
萨姆一屁股坐进大办公桌前的旋转椅子里,乔纳斯则坐到角落边,把铅笔和本子准备好。
“我想,你就是隆斯崔的私人秘书吧!”
“是的,我叫普列特,安娜·普列特,我担任隆斯崔先生的私人秘书整整四年了。”安娜挺直鼻梁的鼻头部分红红的,有点滑稽,眼睛也是湿漉漉的,她用条柔软的手帕轻按着眼角,“好可怕哦!”
“当然当然,”巡官沉闷地露齿一笑,“现在先别忙着哭,小姐,咱们先办完正经事你再好好去哭,我看,你是那种从老板的正常事务到私生活都了若指掌的聪明女孩,告诉我——隆斯崔和德威特处得好吗?”
“不好,他们常常吵。”
“那,通常谁赢呢?”
“哦!当然是隆斯崔先生,每回德威特先生觉得隆斯崔先生的做法不妥,他就会提出反对意见,但到最后,屈服的总是德威特先生。”
“隆斯崔究竟是怎么对待德威特的?”
安娜·普列特咬着手指说:“我想,你是想知道真实的情况……他总是骑在德威特先生的头上,他知道,德威特先生在生意场上比他行,但他讨厌这样。于是,他处处压制德威特先生,而且一定要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来,不管这么做是不是有问题,也不管公司会不会赔钱。”
萨姆巡官的视线在女秘书身上徘徊搜寻:“你真是聪明可人的女孩!普列特小姐,我们继续,那你认为德威特恨隆斯崔吗?”
她垂下眼睑:“是的,我想他是很恨,原因我想我也知道,这是公开的秘密,隆斯崔先生他——”她的声音变得坚毅起来,“他和德威特太太有点牵扯不清,情况挺严重的……我相当确定德威特先生也知道这件事,虽然,我从没听过他对隆斯崔先生或其他人探询过这件事。”
“那隆斯崔爱不爱德威特夫人呢?那为什么隆斯崔又搭上那个布朗小姐呢?”
“隆斯崔先生不会爱上哪个女人,他只爱他自己。他一直就是东沾西惹,身边的女人不断,我想,德威特太太只是其中一个而已,而她,我猜就像隆崔斯先生其他的女人一样,一定认为他很爱她,而且只爱她一个。我还可以跟你讲一件事,”她说着,腔调变得像气项预报人员一般,“我想你一定有兴趣知道,是不是?有一回,隆斯崔先生还想染指珍·德威特,就在这办公室里,结果闹得大打出手起来,因为珍的男朋友罗德听见声音冲了进来,撞见这一幕,一拳就把隆斯崔先生打倒在地。德威特先生也很快跑来,他们把我支开,后来的事我就不晓得了,好像也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件事发生在两个月前左右。”
巡官冷静地看着女秘书,心中自有他的打算:“非常好,普列特小姐,真地非常好。你会不会认为,德威特有什么把柄落在隆斯崔手上?”
女秘书有点犹豫起来:“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知道隆斯崔先生每隔一阵子就会向德威特先生拿一大笔钱,‘私人借款’,隆斯崔总恶意地笑着这么说,而且每次都会得到钱,事实上,才一个礼拜前,他又向德威特先生要走两万五千美元,德威特先生气疯了,我真怕他当场中风……”
“我相信是的。”萨姆喃喃着。
“他们就在这房间里大吵起来,但还是德威特先生屈服,依照惯例。”
“有没有什么狠话?”
“有啊,德威特先生说,‘事情绝不能再这么下去。’而且他还说,他们两人必须要彻底清理一下了,否则大家一起完蛋。”
“两万五千美元,”巡官说,“老天,隆斯崔要一笔这么大数目的钱干什么?他从这家公司的收入应该很优厚不是吗?”
安娜眨了眨她褐色的眼睛:“你绝对找不到一个人像隆斯崔先生那么会花钱的,”她恶意地说,“赌博,生活奢华,玩赛马,投机生意——而且一直赔钱,公司的正常收入两三下就输精光了,没钱时就向德威特先生要,要‘私人借款’,天啊,那叫借款,他根本一分钱也没还过。我太清楚了,怎么说呢,我常常替他打电话求银行,要他们通融,要他们再透支,而且,他手上的公债和不动产,都早折成现金花得精光了,我敢打赌,他一毛钱也没留下来。”
萨姆若有所思地看着办公桌上的玻璃板:“你说德威特借给他的钱总是一去不返,隆斯崔像有个凯子老爹一般要求不断,很好,非常好!”他忽然紧盯着安娜,安娜有些不安地垂下眼睑,“普列特小姐,”他轻松地继续说,“我们都是大人了,也都不会相信白鹳鸟会衔来小孩那种甜蜜故事了,你和隆斯崔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让我想到那种‘便宜又大方’型的老板女秘书。”
安娜很生气,霍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坐下坐下,小姐,”萨姆露齿一笑,安娜坐回椅子,“我确定如此,现在告诉我,你们同居多久了?”
“我没有跟他同居!”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只是彼此玩玩,差不多两年时间,我有必要坐在这里任人羞辱吗?你是个警察就可以这样子吗?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乱七八糟的女孩子!”
“当然当然,”巡官安抚着,“你和父母住在一起吗?”
“我父母住北部。”
“我猜也是这样子,隆斯崔也答应过要娶你对不对?当然,这只是典型的好女孩遇人不淑,然后,隆斯崔又搭上德威特太太,把你给甩了是吧?”
“这……”安娜支吾起来,忽然瞪着地板瓷砖,“这个——是的。”
“不过无论如何,你还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萨姆再一次很欣赏地把安娜从头看到脚,“是的小姐!你和隆斯崔这种老板发生了关系,在状况解除、大家各干工作之后,你还能安然无事坐回女秘书的位置——真有两下子,宝贝。”
这回安娜选择以沉默来对抗,她要这天杀的萨姆巡官晓得,她够聪明的,撒些饵就要诱她上钩,门儿都没有。萨姆则轻松地哼着小调,一言不发仔细端详她梳理整齐的短发。
好一会儿,萨姆才再度开口,用完全不一样的正经语气,问一些完全不一样的问题。从她口中知道,星期五下午,在隆斯崔正准备去格兰特饭店找巧丽·布朗时,麦克·柯林斯脸色泛紫,怒气冲冲地冲进办公室来,指着隆斯崔的鼻子大骂他是骗子,那时德威特不在。安娜·普列特说,柯利斯发火的原因是,隆斯崔曾告诉柯林斯,国际金属股后势看涨,要他大量买进,害他白白赔了五万元,所以柯林斯咬牙切齿地要隆斯崔赔偿这笔损失。隆斯崔当场似乎有点下不了台,但还是安慰着这盛怒的爱尔兰人:“你别担心,麦克,事情全交在我身上,我会让德威特妥善解决的。”柯林斯要他立刻找德威特出面处理,但德威特不在,隆斯崔才约柯林斯稍晚到他订婚晚宴来,答应三人届时碰面就马上处理这事。
安娜能讲的到此为止,萨姆请她先离开,接着把德威特叫来。
德威特脸色发白,但很镇静。萨姆开门见山:“我再问一次我昨晚问过的问题,为什么你这么恨你的合伙人?”
“萨姆巡官,你威胁我是没有用的。”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德威特紧闭着双唇。
“好极了,德威特,”萨姆说,“你这可犯了你这辈子前所未有的大错了……我再问你,德威特夫人和隆斯崔相处的情形如何——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是吧?”
“当然。”
“那你女儿和隆斯崔——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不愉快是吧?”
“你这太过分了吧!”
“所以说你们一家人和隆斯崔的相处,简直是水乳交融,快乐得不得了是吧?”
“干嘛!”德威特跳起来,吼着,“妈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萨姆和气地一笑,伸长着脚踢了下德威特的椅子:“别激动嘛,先坐下来……你和隆斯崔在公司的地位是否平等?”
德威特平静下来,眼睛里还布满血丝,“是的。”他以一种很平静的声调回答。
“你们合伙多久了?”
“十二年。”
“你们是怎么开始合伙的?”
“二战前,我们在南美采矿,赚了大钱,就一起回美国合伙开证券公司。”
“状况好吗?”
“还不错。”
“那就怪了,”萨姆依然嘻皮笑脸,“既然公司也赚钱,你们也富裕了,隆斯崔干嘛一直向你借钱?”
德威特风雨不动地坐着:“谁告诉你这个?”
“德威特,是我在问你。”
“这问得太无聊了,”德威特嘴巴咬着一摄自己的浓胡须,“我偶尔借点钱给他,这纯粹是朋友间的通财之事——小小金额……”
“小小的两万五千美元是吗?”
瘦弱的德威特顿时如坐针毡一般:“那——那本来就是借款,私人性的。”
“德威特,”萨姆说,“少在这儿嚼舌头了,你动辄给隆斯崔一大笔钱,他却从没还过,而且很可能你根本没指望钱要回来。我要知道为什么,而如果——”
德威特再也坐不住了,火烧屁股般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张脸扭曲且铁青:“你这已经是滥用警察职权了!我跟你说,这根本和隆斯崔的被杀毫无关联——”
“好啦别演戏了,你先到外面等着吧!”
德威特仍张着嘴,喘着气,像个泄了气的气球一般一下子缩了下来。狂暴的情绪也消褪了,但还是挺着胸,有点摇晃地走了出去。萨姆目送他离开,有点伤脑筋,这德威特的行为诡异,挺说不通的……
萨姆下一个传唤的人是德威特太太佛安。
谈话很快结束,也没啥收获,这位迟暮、脾气颇大而且反应往往很激烈的女人,诡异的程度不下于她丈夫。她似乎掩饰着很深沉很扭曲的情感和秘密,但她说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问到和隆斯崔的关系时,除了彼此认识交情清淡如水之外,她冷静地一概否认;有关隆斯崔企图勾搭她女儿珍那回事,她更是嗤之以鼻:“据我所知,他有兴趣的是较成熟的女人。”回答的语气像冰块一样;至于巧丽·布朗,德威特太太除了说她是“有心机的小演员”,靠一张漂亮脸蛋迷住隆斯崔外,其余也一概不知道;最后,问到德威特是否遭到勒索一事,德威特太太的反应是,神经病,哪有那回事……
萨姆嘴上无言,心里可是翻了天,这真是一名标准悍妇,血管里流的是醋。萨姆进一步威胁恐吓,再诱以甜言,但除了她和德威特结婚至今六年、珍是德威特前妻所生这些无意义的事实之外,萨姆什么也套不出来,只有宣布放弃。
德威特太太起身,从手提袋里拿出小粉盒,在那张已是涂着厚粉的脸上继续扑粉补妆。
她的手抖着,粉盒叮当掉地,镜子应声摔破,她那盛气凌人的架势顿时破了法,胭脂底下的脸刷地失去了血色。她赶忙在胸口划着十字,眼神十分惊恐地用西班牙文念着:“上帝保佑!”但那一瞬间,她忽然又恢复了镇静,迁怒地扫了萨姆一眼,再矜持地看看地上的镜子碎片,快步离去,萨姆笑了起来,捡起镜子碎片,摆在桌子上。
他走到门口,喊富兰克林·亚罕过来。
亚罕是个大个头,样子比实际年龄显得年轻些。他昂首阔步,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眼神非常柔和非常开朗。
“请坐。亚罕先生,你和德威特认识多久了?”
“我想想……从我搬到西安格坞,六年。”
“隆斯崔和你很熟是吗?”
“说真的,也并不很熟,我们住得很近,但我个人是退休在家的工程师,和别人没任何生意往来。我和隆斯崔认识还是德威特介绍的——很抱歉我这么直说,我一点也不喜欢隆斯崔这个人,不可信任的一个人,他是那种打牌会唬人的家伙,那种你也知道,外表热情,好像很哥们很够意思其实早已腐烂到骨子里的人,我不知道是谁把他干掉的,但我敢跟你担保,隆斯崔绝对是自找的。”
“另外一件事,”萨姆继续说,“昨天晚上,巧丽·布朗指控德威特杀人,你的看法怎样?”
“胡说八道,”亚罕翻起眼来看着萨姆的眼睛,“完完全全是胡说八道,只有那种歇斯底里的女人才会那样颠倒黑白乱咬人,我认识德威特整整六年了,这个人浑身没一根邪恶的骨头。和善得不得了,是个标准的绅士。我敢说,除了他自己家人之外,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们每个礼拜一起下三四次棋。”
“哦,下棋?”萨姆感兴趣起来,“你棋艺如何?”
亚罕得意地笑起来:“巡官大人,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你没看报纸吗?现在跟你讲话的是本地区首屈一指的王牌棋士。三个星期前,我才刚拿下大西洋海岸公开赛的冠军头衔。”
“真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萨姆叫起来,“其荣幸能认得你这位冠军棋士,以前我也和杰克·甸普西握过手,那德威特棋艺如何?”
亚罕倾身向前,兴致勃勃地说:“就一个业余棋手来说,他的棋艺相当惊人,几年前我就一直怂恿他,应该专心往这上面发展,参加大赛。但他太内向,太害羞了——他十分敏感。他的思维很敏锐,下棋时快如闪电。你知道,真正的棋士反应都快得不得了,不会在比赛中举棋不定。哦,我和德威特可下过不少盘好棋。”
“他神经质吗?”
“非常神经质,面对每件事都容易紧张,他实在需要让自己休息下来。说真的,我认为隆斯崔是他生命中一个很沉重的负担,虽然德威特从不会跟我说他生意场上的事,现在隆斯崔死了,我相信德威特可以卸下重担,焕然一新过日子了。”
“我想也是,”萨姆说,“没问题了,亚罕先生。”
亚罕神采奕奕地站起来,他取出怀中的大银表:“天啊,该吃胃药了,”他对萨姆一笑,“我这个胃老跟我过不去——所以我现在素食,你晓得,年轻时干工程师,天天靠罐头肉食过日子给吃坏了。那么,我就先失陪了。”
他又昂首阔步而去。萨姆没好气地对乔纳斯说:“如果那样子也算有胃病,那我也可以是美国总统了,分明是没事自己凭空想出来的。”
萨姆再走到门边,这回轮到巧丽·布朗。
一会儿工夫,坐在桌子另一头和萨姆对望的,是全然不同于昨晚的另一个女演员,似乎已恢复明亮愉悦的风采,她仔细地妆扮过,刷上蓝色眼影,时髦的一身黑衣,回答问题也明快清晰。五个月前,她在宴会上认识了隆斯崔,她说,隆斯崔死命追了她几个月,最后他们才决定订婚,而且隆斯崔曾允诺她,一旦订婚过后,将“改立遗嘱”——她特别强调这事,看来,她是真相信隆斯崔是个海外归来的摇钱树,手上有一大堆银子。
她不小心瞥见桌上的镜子碎片,随即不太舒服地扭过头去。
她承认,昨晚她指控德威特是杀人凶手,纯粹是一时情绪失控。不不,在电车上她并没看见什么,她只是凭“女人的直觉”猜测是德威特干的。萨姆当场傻了眼。
“但哈利一直跟我说,德威特恨死他了。”她坚持这点,声音做作。为什么恨他?她耸耸肩,姿态挺迷人。
她离开房间时,还没忘丢个媚眼给乔纳斯。
紧接着是克利斯多夫·罗德,萨姆示威一般站着迎接他,两人就这么直直对望着,大眼瞪小眼。没错,罗德坦白承认他是修理过隆斯崔,而且一点也不后悔——这家伙坏到极点,而且还胆敢惹到他头上来。事后,他曾向他的直属上司德威特提辞呈,但德威特挽留了他。罗德又说,他答应留下来,一方面是他真心敬重德威特这个人,而且是因为,如果隆斯崔胆敢再恶意骚扰珍,他也可就近保护她。
“自以为是英雄救美的家伙,”萨姆喃喃自语,“很好我们换个话题,依我的感觉,德威特并不是个没有脾气的人,为什么有人侵犯他的女儿,他肯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呢?”
罗德把手插在口袋中:“巡官,”他用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姿态说,“我知道才见鬼,这完全不像他,除了和隆斯崔的关系之外,他一直是个敏锐、机灵而且有坚定自我信念的人,也是整条华尔街最精明的生意人之一。德威特平常很关心自己的女儿,也随时留意她在外面的名声,按理说,有人敢这么侵犯他的女儿,他一定当场打回去,把这个色狼撕成一片一片,但——他却什么也没做,妥协了事,为什么他会这样,你问我我问谁啊!”
“照你这么说,德威特对待隆斯崔的方式,完全不像他的正常个性喽?”
“当然如此。”
罗德又说,德威特和隆斯崔常关着办公室的大门争执不休,至于吵什么,天晓得;问到德威特太太和隆斯崔的关系如何,这金发的小伙子则小心翼翼地避重就轻;麦克·柯林斯呢?罗德说他直属于德威特,并不清楚隆斯崔那边客户的情形;至于隆斯崔会不会完全不理睬德威特,直接建议柯林斯买股票?罗德的回答是,如果你了解隆斯崔的话,这一点也不奇怪。
萨姆一屁股坐上桌角:“小伙子,后来隆斯崔有没有再骚扰珍呢!”
“有的,”罗德又愤怒起来,“我不在场,是事后安娜·普列特跟我讲的,珍严词拒绝,从办公室跑了出来。”
“你知道后做了些什么呢?”
“你以为我会怎样?我当然立刻找隆斯崔算账。”
“揍他一顿?”
“碍……我们大吵了一顿。”
“好,没问题了,”萨姆断然结束谈话,“换德威特小姐进来。”
珍很自然完全站在她父亲一边,所说的都是乔纳斯已记在本子里的,一点新鲜的东西也没有,萨姆听得无精打采,草草打发她回隔壁房间。
“殷波利先生!”
这个又高大又魁梧的瑞士人仿佛把整个门都塞满了,他的衣着一丝不苟。短尖的胡须整齐而光亮,乔纳斯似乎有些被震住了,用敬畏的眼神看着他。
殷波利明亮的眼睛一下子盯住桌上的镜子碎片,他有点嫌恶地微微皱眉,转身面对隆斯崔,客气地鞠个躬。他说,他和德威特是好朋友,相交有四年之久,两人是德威特到瑞士阿尔卑斯山玩时认识的,一见如故。
“德威特先生是非常和善的人,”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后来我四次出差到美国来,每次都住在他家。”
“你的公司名称是?”
“瑞士精密机械公司,我的职位是分公司总经理。”
“哦,这样……殷波利先生,有关这次命案,你能提供给我们一些看法吗?”
殷波利摊着他那双保养良好的手说:“我什么想法也没有,巡官先生,我和隆斯崔先生并不熟。”
萨姆让殷波利离开,殷波利才出门,萨姆脸一拉,大吼:“柯林斯!”
这个高个头的爱尔兰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跟进来,嘴角不开心地挂着,不管萨姆问什么问题,他都极不耐烦且恶毒地随便敷衍两句。萨姆走到他面前,像要撕了他一般揪住他的领子:“给我仔细听着,你这帮政客榨人油水的家伙,”萨姆说,“我他妈的想跟你讲这些话已经等了很久了,我太清楚了,你他妈昨晚就跟我猛打马虎眼,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今天的询问,但你终究躲不掉,是吧!你这个吃公家饭的龟儿子,昨天你说你跑到这里来找隆斯崔理论,要他给你一个交代。你说你们并没有吵架,昨天我不打算深究,但今天早上我可要好好弄个一清二楚,你现在跟我说实话,彻彻底底的实话。”
柯林斯气得全身发抖,他用力推开萨姆的手:“你真是个聪明的警察,是吧!”柯林斯也咆哮起来,“你想我会怎么对他——亲他是吗?没错,老子当然要臭骂他一顿——希望他那下流的龟孙子下地狱去,妈的害我破产!”
萨姆朝乔纳斯一笑:“记下来没?乔纳斯,”萨姆再转头面对柯林斯,“干掉他的一个大好理由,是不是?”
柯林斯也恶意地笑了起来:“好聪明,真是太聪明了,我想,我一定老早准备好那个插针的软木塞,找机会丢到他的口袋里是不是?回去吃屎吧,萨姆,你他妈有什么脸干巡官。”
萨姆眨眨眼,仍继续说:“为什么,隆斯崔建议你买股票,德威特会毫不知情?”
“为什么?我比你还想知道为什么,”柯林斯讲起来就不甘心,“他开的是什么破烂公司,但我可以跟你讲件事,萨姆,”他倾身向前,颈子上青筋毕露,“这个德威特一定会负责赔偿隆斯崔给我破烂建议的损失,你很快就会知道为什么。”
“这也记下来,乔纳斯,”萨姆说,“这家伙真是拿绳子往自己脖子上套……柯林斯老友,你是扔了五万美元在国际金属,你究竟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凭你那点芝麻大的薪水,不可能出手一赌就是五万现款。”
“这不用你管,萨姆,小心我扭断你的脖子……”
萨姆的大手揪住柯林斯的衣领,两人脸孔只相距一英寸,萨姆狠狠地撂下话:“我警告你,如果你那肮脏嘴巴敢再吐出任何一句难听话来,我真会像你说的,当场扭断你的脖子,”萨姆愈说愈大声,“现在给我滚出门去,你这瘪三。”
萨姆一把推开他,急怒攻心的柯林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乒乒乓乓夺门而出。萨姆抖抖身子,咒骂了两句,把那个留短须的普拉克叫进来。
这个读心术艺人有一张瘦削、狼一样的意大利式脸孔,样子很紧张,萨姆用利箭般的眼神把他钉在那儿。
“你给我听好,”萨姆有力的手指戳着普拉克的领子,“我老实告诉你,我没那闲工夫跟你天南地北,说,关于隆斯崔被杀这件事,你知道什么?”
普拉克斜眼瞥见桌上镜子碎片,开始用意大利语嚷嚷起来。其实他怕萨姆怕得要命,但又不肯老实合作,他用很矫情腔调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从我和巧丽这里根本问不出任何东西。”
“纯洁如一张白纸,是吗?像吃奶的小婴儿一样是吗?”
“听着,巡官先生,隆斯崔这种痞子本来就该有这种下场,他差点毁了巧丽一生的幸福,这个人在百老汇是路人皆知的吸血鬼,有点脑筋的人都猜得到他的报应。”
“跟巧丽很熟?”
“谁?你说我吗?那当然,我们一直是好伙伴。”
“为她做牛做马,做一切事情是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这意思,你滚吧?”
普拉克敢怒不敢言地悻悻离去。乔纳斯站起来,惟妙惟肖地学着普拉克走路的样子。
萨姆嗤之以鼻,自顾走到门前大喊:“德威特,再进来一下,一两分钟就好。”
德威特冷静下来,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一进门他就瞧见桌子上的镜子碎片。
“谁的镜子破了?”他下意识地问。
“什么都注意得到,了不起的天赋不是吗?你妻子的。”
德威特坐下来叹口气:“这下糟了,为了这镜子破掉,我老婆一定好几个星期怪这怪那,谁都跟着倒媚,我看这下又没完没了了。”
“这么迷信啊,你的妻子?”
“迷信到极点,你也知道,她有一半西班牙血统,她那个妈妈是标准的西班牙老式卡斯提尔人,她爸爸则是新教徒。她母亲从小用老卡斯提尔式的教育方式养她,偏偏不包括马德里教堂的天主教义,佛安有时候非常麻烦。”
萨姆手指弹了下桌上的玻璃碎片:“我想你是不信这一套的人对吧?德威特,我听说你是个非常精明老练的生意人。”
德威特并无敌意地直视萨姆:“我知道,我的朋友发表了某些评论,”他温和地说,“不,萨姆巡官,我当然不相信那种无稽的神鬼之说。”
萨姆忽然一转话题:“德威特,我所以再叫你来,是希望得到你的保证,以后我的手下和地检处的调查人员来查案,希望你们能充分配合。”
“这你尽可放心。”
“你知道,我们必须清查隆斯崔所有生意上和私人的来往信件。他的银行户头,以及所有的交易有关资料,届时我的人来这儿,你答应尽可能帮助他们是吧?”
“巡官,这我绝对保证。”
“好极了。”
萨姆于是下令,让隔壁办公室那些待宰羔羊自由离开,又对皮波第副组长以及一位看起来颇干练的布鲁诺的年轻检察官,分别做了些指示,才走出德威特-隆斯崔公司大门。
萨姆的脸色非常非常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