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个,有风的季节,我都会将脸靠在修文单薄的肩胛上,轻轻依着,仔细地听,风过的声音。
他会回来的,是吗?修文。
修文不回答。只是,每天,黄昏时分,背着我,到山岗。
修文的耳朵听不见,声带也是上帝失手的作品。
而我,双腿萎缩,犹如风中干枯的玫瑰。
尽管,这样美丽的黄昏,我身后,又是美丽的原野。我却依旧,寸步难行。修文单薄的背,是我寄生的地方。
我在他背上,思念,等待,一个叫尉迟的男子。
我在他背上,流泪,回忆……
曾以为自己是天使,虽无翅膀,却能用双足在大地飞翔。
我住在一个极大的院落里,嗅着泥土浅浅的气息,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
房前是大片大片温软的草地。春天来临,青翠的草地浅缀着鹅黄色太阳菊,泛滥在山野间,绵延到山峦处。我赤着脚,撒欢的跑跳。很多时候,我都感觉青草甘美的气息正沿着我的赤足,蔓延进我小小的身体。
我和茉莉跑到母亲的身边,她就轻轻柔柔的把我揽进怀里。我仰起脸,问她,妈妈,妈妈,你看,我像不像天使?
母亲浅浅的笑,些许落寞,柔柔的说,天吻,你就是妈妈的天使。长风飞过她的发,她洁净的裙衣。她美丽的脸庞单薄得如同太阳底下的露珠。
我喜欢她柔软着声线喊我名字:天吻,天吻。
常常,我会学着她纤细的温柔喊着茉莉的名字:茉莉,茉莉。茉莉就冲着我摇摆它的大尾巴。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就是她,美丽,不可方物。
我没有朋友,修文也没有。
孩子们欺负他又聋又哑,却不知什么原故也排斥我。
因为孤单,我常和五岁的修文一起。很多时候,他都会被母亲拖回家。我喊她阿姨,她总几分鄙夷的看看我,不应声。
茉莉是我唯一忠实的玩伴。我喜欢它暗黄的皮毛,也羡慕它四只脚走路,我曾尝试学它走路。
六岁之前,我叫它茉莉花,后来懂得了美,觉得“花”字太土气,开始叫它茉莉。叫它茉莉那一刻,我感觉到母亲的双眼孤寂得如同枯败的树丫。
阿香婆婆不叫它茉莉,而叫它大黄。我不喜欢,就如同不喜欢她喊我小姐、喊母亲太太一样。这会使她眼中的疏离一览无余。
母亲,阿香,茉莉,还有田野,院落,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没有父亲,也并不太清楚这个称呼的含义。
直到有一天,一辆车驶进宁静的院落。
那一天,山雾弥漫着整个原野,我和茉莉静静地伏在草丛中企图听精灵歌唱。茉莉听到声响,飞奔向院落,我在它身后一路小跑。
回到院子,车已缓缓离开。我赤着脚,怯生生地望,玻璃车窗里是一个温雅的中年男子的脸。他不曾用余光看我一眼,我心中突生的温暖在他冷漠中消融。
母亲呆立在房前,唇色苍白的如同瓦上的轻霜。瞳孔是层层叠叠措手不及的哀伤和未曾预料的痛楚。
我惊恐的喊她,妈妈,妈妈。
但,她不回答。
两天两夜,她未曾合眼,也未曾进一口水。茉莉饿得无精打采的爬在我脚下,呜呜的舔我的脚趾。我不停的吮吸着手指,肚子咕咕噜噜的叫,我说,妈妈,我好饿。
但,她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我小心翼翼拉她的衣襟,妈妈,阿香走了,你别生气,我为你做饭好吗?你别生气。
她终于开口了,她说,天吻,他们都走了。她紧紧地勒住我,情绪异常激动,十指嵌入我的身体,她说,天吻,他们都走了,你也要走吗?
我被她骇人的双目吓得哭起来,我说,妈妈,你弄疼我了。
她扯着我的胳膊说,天吻,妈妈给你弄吃的,你别离开,你别离开啊。
我在惊恐中吃下她弄的饭。她冲我笑,好吃吗?我紧紧地闭着眼睛,不肯看她。
她就开始满房间的寻找,打开所有的衣橱,所有的箱柜,黑暗中鬼魅一样自言自语,我该把你藏哪儿呢?我该把你藏哪儿呢?
夜里,我被她塞到衣柜里。暗影中我哭着睡去,梦中都惊悸着。半夜里,她突然把头伸进来,冲我笑,说,你还在啊,真好,你还在。
那天夜里,我在衣柜看到母亲扭曲的笑脸,惊惧之中,我突然明白,母亲疯了。
她开始诚惶诚恐的害怕,害怕我会同那个男人一样,给她数年的安逸幸福后,突然离开。
白天,我就被她绑在家里,她一边紧紧勒着我的手脚,一边说,天吻,妈妈是爱你的。妈妈去找他回来,妈妈去找他回来。然后就跑到外面,到处呼喊一个男子的名字。
茉莉就在我身边爬着,我忧伤的看着它,它眼中也折射着我的忧伤。
修文趴在窗户上,惊恐的看着我,我想说,快来帮我把绳子打开。但是想到他的聋和哑,心情陡然无望起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有一天,修文突然变聪明了,从窗户翻进,打开了我手脚上的绳子。
我看着他小腿上因翻窗跌破的伤口,正汩汩的流着鲜血。那时,我七岁,我突然感觉六岁的修文,开始长大。
那天,我和修文、茉莉,发疯一样在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