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蝴蝶恋花恨
早上还是朝霞满天,午后竟淅淅沥沥下起秋雨来。漫天银丝落在阶前一丈来高的芭蕉叶上,滴答滴答像是一首动听的乐曲。院子里数丛黄菊沾了雨,越发显得鲜妍欲滴,楚楚可爱。大家都说这场秋雨来的及时痛快,一扫昨夜血腥沉闷之气,连心情也被雨水冲得干净清爽起来。
云儿觉得有点凉,披了件天青色外衫,一手撑着碎花油纸伞,一手提着个食盒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她怕雨水溅到身上,走的很是小心,眼睛直直看着地上,一步一个脚印。见到一双黑色缎面长靴,慢慢抬起头来,对面的人一袭对襟绣边斜领藏青色长衫,腰上简单系了条腰带,鼻直口方,额角宽广,眼角往下有道一指来长银针般粗的疤痕,不但没有突兀狰狞之感,反而更添英气,手里擎着把雨伞,清澈的眼眸此刻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东方弃见她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笑问:“难道你不认得我?”那种眼神,看的他毛骨悚然,全身起鸡皮疙瘩。云儿侧头又看了半晌,说:“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也是桃花眼。”他听的差点跌倒,叹气说:“你站在雨里发呆,一直在想这个?”
云儿将食盒递给他拿,歪着头喃喃自语:“好神奇的一件事啊,原来你是桃花眼。”她有种白白拣到银子的感觉,又惊又喜还有些不敢相信。东方弃便问:“就算我是桃花眼好了,这有什么可神奇的?”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是凤眼圆眼还是桃花眼,也不怎么关心自己的长相。其实人往往看得见别人,却很难认得清自己。云儿抬头看他,歪着头说:“问题是,那个太子殿下也是桃花眼啊。”
东方弃愣了一下,挑眉问:“是吗?然后呢?”他倒没注意过燕苏是什么眼,只知道他长得极为俊美,气质邪魅,应该很受年轻女子的喜欢。云儿耸肩:“没有然后,就是你们都是桃花眼,鉴定完毕。”他没好气说:“云儿,你很无聊,我也鉴定完毕。”俩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噗嗤”一声笑出来。
云儿有点烦恼地说:“他不肯把*****契还我,怎么办?要不,我们再来一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何?”东方弃懒洋洋说:“那我们干脆在这里住下得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能逃到哪里去?再来一次,不过是旧事重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徒然连累他人,除非太子殿下肯放他们走。他又笑说:“其实住这里挺不错的,不但衣食无忧,而且安全无虞,一般小*****不敢来。”他向来随遇而安,还有心情开玩笑。
“切,一般的什么小偷小盗是不敢来,可是容易招杀**手刺客啊!我宁愿丢些钱财,消灾解难,也不愿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被迫当人丫鬟很有面子么,我还想着闯荡江湖,扬名立万呢。”她忿忿说。
俩人一路来到飞云阁门前,东方弃把食盒还给她,“你且放宽心住下来,别胡思乱想,机会总是会有的,急也急不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府里的侍卫都在收拾行李,整装待发,燕苏既然是太子殿下,总不能一直待在临安。
云儿点了点头,收起伞放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方进去了。她从食盒里端出一大碗加了药熬得浓稠稀烂的粳米粥,呈半透明淡绿色,闻起来香喷喷的,很是诱人;两碟子精致蔬菜,一碟子盐腌的莴笋,对半躺在床上看书的燕苏说:“赛华佗说你受了伤,只能吃清淡的蔬菜清粥。”清淡的这么讲究,也太奢侈了吧?看的她都饿了。
燕苏“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看她将粥盛在白色玉碗里,问:“你吃过饭了吗?”她低头说:“主子没吃,我这个当丫鬟哪能先吃。”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以示心中不满。他微微一笑,喝了几口粥,见她干站在一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说:“这么一大碗粥,我吃不了,你跟我一起吃,等会儿我有话问你。”她正想尝碗碟里切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咸莴笋呢,是厨房特为他制的,早就垂涎三尺,忙说:“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别又说我没规矩。”一屁股坐下,生恐他反悔。
云儿一边吃一边想,他以前还想饿死自己呢,今天怎么这么善良体贴——是怕饭菜里下毒,要她下试毒吗?窗外还在下雨,雨珠溅在地上,噼里啪啦叫得欢。因为没有多余的饭碗,她便找来茶碗代替,用茶水淘了淘,夹了块莴笋,咬得“嘎嘣嘎嘣”脆响,清香盈腮,味道爽口,很适合下粥吃,吃的十分带劲。
燕苏见她吃的恁般香甜,兴致勃勃问:“好吃吗?”他自己倒是一点胃口都没有,有些食不下咽。她点头,“好吃啊,你吃过我们下人吃的饭没?难吃也就罢了,米饭里面居然还有石子儿,上次差点把我牙齿磕没了。”燕苏见她两腮塞的鼓鼓的,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由得失笑,说:“你的烤鱼叫花鸡可比这些好吃多了。”她甚是得意,点头说:“那当然,那可是我的拿手绝活呢。”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往日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全然不见。
云儿吃完收拾碗筷出去,回来时见燕苏手里拿着一把剑。他运气往前一刺,剑身如龙蛇游走,左右摇摆,空中霎时劈开一道波浪,剑气汹涌而至,连灯光都为之一黯。她凑过去多看了两眼,这不是失失用来刺杀他们的那把软剑么,赞叹说:“这把剑跟水似的,连龙泉剑都奈何不了它。”
燕苏轻轻拭着剑尖,抬头看她,问:“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吗?”不等她回答,又说:“你听——”右手中指在剑尖上轻轻弹了一下,发出玉器相击的声音,其音清悦销魂,如余音绕梁,久久不绝。他叹了一声,“这便是天下软剑之首,蝶恋剑。”云儿愣了下,吃惊不小,“蝶恋剑,四大名剑之一?”名扬江湖已久的四大名剑便是“龙泉纯钧,惊鸿蝶恋”。
燕苏点头,“这是一把至阴至柔之剑,相传为先秦女剑师费蜓所铸。她在得知心上人的噩耗后,泣不成声,肝肠寸断,以自身的血泪铸就此剑。剑成后则引颈自刎,留下一缕香魂凝于剑身,此情此恨,绵绵无期。最终二人化身为蝶,绕剑翩跹起舞,恍若二人爱恋缠绵之景。”
云儿叹道:“原来这剑竟有这么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仔细看时,剑身上果然有两只金色的蝴蝶,翩然欲飞,一上一下,像是四目相望的恋人,含情脉脉。她伸出手去摸,心猛然一跳,手心发烫,翩飞的蝴蝶似乎在她指尖缠绕,抬眼看他,喃喃说:“这把剑,好生奇怪——”竟像是活的,烧的她心都痛了。
燕苏站起来,将剑弯成半月形,然后又弹开,徐徐说:“此剑用极为罕见的白精精炼而成,剑身细窄,锋刃薄利,阳光下视之如一道白练,耀眼逼人;屈伸如意,可弯可直,锋利无比,能作切玉雕玺之用。挥舞时劈风有声,音若冰瑟,动听之极。而且,你看——”说着示意,“可以当作腰带系在腰间,也可以卷成一团握在手心,是天下最好的的刺杀工具。”语声渐变,眸中闪出寒光,冷若冰霜,如一泓寒潭,深不见底,不带一丝温度。
云儿见他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身上静静发出一股煞气,不由得有些害怕,后退两步,懦懦说:“这剑再厉害,您不是没事吗,好像跟它有血海深仇似的……”虽说被人刺杀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有惊无险,刺客也死了,又得到了一把举世无双的名剑,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再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燕苏抬头看她,突然一字一顿说:“这剑甚少在江湖上出现,可是我,并不是第一次见它。”云儿“咦”了一声,转头不解地看着他。他嫌恶地将蝶恋剑扔在地上,如一文不值的破铜烂铁,咬牙切齿道:“就是这把剑,害得我家破人亡。”眼神凛冽,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
云儿没有问为什么,弯腰拾起来,握在手里,顿时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浑身血液跟着沸腾,她回首茫然说:“这剑,我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又说:“你的龙泉剑,能借我用一用么?”将蝶恋剑和龙泉剑并排放在桌上,灯下两柄名剑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一厚一薄,一青一白,却是那么的和谐唯美,仿佛不再是剑,而是一对挚爱的情侣,历经千年万年的厮杀和鲜血,静静等待彼此。
燕苏松开领口,露出胸前的肌肤,明亮的灯火照耀下,冰肌玉骨间有一道细长的疤痕,从左胸一直延伸到下腹,虽然一点都不难看,但是仍可以想象受伤时的凶险。他徐徐吐出胸中的戾气,“看见了吗?这么薄的伤口,只有蝶恋剑能做到。没想到八年后,再次重逢。”
云儿呆住了,怔怔问:“当时发生什么事了?也是有人刺杀你吗?”
他不答,整了整衣服,缓缓说:“我一直忘不了这把剑刺进胸膛时的情景。”剑尖划破衣服,冰凉刺骨,一开始并没有感到疼痛,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然后血如泉涌,头晕目眩……每一个细微的感觉,每一个动作,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全部都记得。当年他只有十三岁,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为背不出四书五经而烦恼,逼着侍卫偷偷教他练剑,还有母后,总是带着慈爱的笑容责备他不听话……
云儿懦懦问:“那人是谁?”谁要杀他?
燕苏情绪波动很大,恨声道:“我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云儿说:“怎么会忘呢?”怎么会忘记刺杀自己的人的样子呢?这不是很奇怪么?燕苏瞟了她一眼,阴沉沉说:“也许太恨了,就会忘记吧。我忘了用剑刺进我胸膛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就像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一样,我也只是忘了而已。”
云儿第一次见他如此悲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来他在不可一世、权势显赫的外衣下,竟有如此多不为人知的凄惨过往,想了半天说:“你不要难过了,现在不是都好了么——这里有桂花云母糕,吃一片就好了。”
燕苏冷冷看了她一眼,当他是三岁小孩哄呢。云儿有些讪讪的收回手。他没什么感情说:“我一直在找这把剑,八年来从未放弃过。哪知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人呢?当年使这把剑的人呢?”眸中露出伤痛怨恨之色。早就练得意志如铁的他这么多年来首次情绪失控,昔日永世不忘的伤痛在她面前袒露无遗,讳莫如深的往事却对她娓娓道来,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今晚这是怎么了。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来的一国之君,万民之主,怎么能对人推心置腹,不加掩饰?怎么能有软弱、悲伤、痛苦这些负面的情绪?
云儿见他眸光黯淡,背影沉重,心里微微一痛,心想,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于是宽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长大了,也许,也许刺杀你的那个人早就死了。”不然蝶恋剑为什么会落在失失手上?他摇头,“不,我知道,她没有死,一定还活着。”云儿不知他为什么这么肯定,迟疑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那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仰头看向屋顶,许久没有回答,显然是不想说。
俩人许久没说话,房内一片沉寂。烛火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原来是灯芯爆开了。她拿起剪刀,咔嚓一下将灯花剪去,室内顿时暗了一些,推开窗户往外一瞧,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阶前的美人蕉化成一团黑影,只听见廊下嘀嗒嘀嗒的雨声,左一下右一下,像细细吟唱的箫声。她回头说:“雨小了,你若没什么事,我便回去睡觉了。”
“今天接到宫中送来的书信,父皇病危,我必须尽快赶回去。”他很突兀的开口。
云儿不明白他为什么告诉她这些,回头问:“然后呢?”他看着她,淡淡说:“你和我一起回京,明天就动身。”不是商量的口气,而是命令的语气。燕苏看着她左眼下蓝色的泪痣,望着她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双眸,不禁疑惑,明明以前没有见过她,为什么会有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感觉呢,熟悉的像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朝夕相伴。
云儿吃惊过后,断然拒绝,“我不去。”他冷下脸来,大为不悦,“这可由不得你做主。”云儿很不满,冲他吼道:“你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要好好对我,可是为什么总是威逼胁迫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为什么要跟你去京城?我一点都不想去。”这人太过霸道无理,完全无视他人意愿。
若在平时,龙泉剑早就架上她脖子,不由得她不点头答应,可是这次燕苏颇有耐心,问:“你为什么不想去?”称得上是好言好语,好声好气。云儿一点都没有受宠若惊之感,反而跺脚道:“不想去就是不想去,难道还有为什么吗?”燕苏冷笑一声,“我知道了,是因为东方弃么?”云儿心生警觉,盯着他问:“你什么意思?”东方刚刚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他不会是想恩将仇报吧?
燕苏不答,挥手道:“我明白了。你下去吧,好好想想,明天早上再来回话。”他自有办法让她乖乖跟着去。
云儿盯着他看了半晌,猜不出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最后说:“我不想去京城。我听说再过几个月,十年一度的武林论剑就要召开了,我想去潮音坞碧玉湖闻人山庄看热闹。”武林论剑十年举办一次,目的是为了臧否天下剑手剑法之优劣长短,并通过比试的方式层层筛选,由众人公推出当代最出色的三名剑手。这是天下所有剑客扬名立万最有效的途径,十年练剑无人问,为的便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百年前闻人客在武林论剑大会上脱颖而出,以一把纯钧剑傲视群雄,横扫天下,无人能敌,遂被江湖中人尊奉为“天下第一剑”,自此生平未逢敌手,数十年屹立不倒。后来他云游天下数年,来到潮音坞碧玉湖,见这里湖泊交织,群岛错综,山水明丽,人杰地灵,就地结庐而居,依山傍水创建了闻人山庄,流传至今,被大家尊称为“天下第一庄”,与龙侯史魏江湖四大家族并肩称雄。这次的武林论剑便选在闻人山庄举行。
燕苏看了她一眼,“武林试剑要到明年才举行。”她耸肩道:“我早点去不行吗?顺道还可以去看看吴不通。”燕苏微微皱眉,提醒她说:“吴不通住在九华山。”两个地方隔了千儿八百里,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怎么顺道吗?他想了想又说:“你若真想见他,回京的路上我们可以从九华山下绕过。”这才是顺道,他难得退让。
云儿索性不理他,反正是打死她也不跟他走,见他将蝶恋剑就那么随随便便往地上一扔,有点心疼,他再怎么厌恶不喜,那也是四大名剑之一啊,多少人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抢都抢不到呢。她想到东方弃最喜喝酒论剑,便说:“这蝶恋剑能借我用一用么?”见他目光阴沉盯着自己,样子有些可怕,忙说:“你别误会,我不干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把玩一两天就给你送回来,说话算话,你想,龙泉剑我不是也没要吗……”
燕苏越听脸色越差,嘴角青筋隐约可见。她忙跳开几步,离得远远的,双手握拳举过头顶说:“行行行,这话就当我没说过,我回去了。”一溜烟出了门,悻悻骂:“真小气,跟一块破布似的扔在地上,弃如敝履,连借一两天都不肯,又不是不还了。”
燕苏听她脚步声渐渐远去,心头若有所失,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叫来冯陈,吩咐道:“你去请东方弃过来一趟,就说有要事商量。”不到片刻,东方弃推门进来,抖了抖身上的雨珠。他站起来相迎,行江湖之礼,拱手说:“东方少侠,请。”东方弃连声说不敢,“不知殿下深夜召见,有何见教。”他笑说:“你我今晚以江湖中人相称,东方少侠不必客气。”
东方弃本不是拘礼的人,见他如此,也就坦然受之,安安稳稳坐下。燕苏先拿出淬过毒的匕首递给他看,说:“这毒名叫透骨寒,毒性极其厉害,中毒者透骨侵脑,癫狂而死。所幸是淬在匕首上,毒性减弱,又蒙少侠不计前嫌,出手相救,这才有惊无险,转危为安。‘透骨寒’是独门毒药,江湖上很难见到,只有‘夜卫’里有。”
东方弃愣了下,重复道:“夜卫?”近十年来新崛起的一个很神秘的刺客组织,神龙见首不见尾,擅长潜踪匿迹之术,专门修习刺杀之法,但是不怎么为江湖中人所知。他之所以知道“夜卫”,还是因为孙一鸣之死。
燕苏又拿出蝶恋剑。这回东方弃一句话都没说,接在手里轻轻抚摸,其质轻如云,白似霜,脆如玉,眼睛盯着剑身的一对蝴蝶,惊呼道:“难不成这是蝶恋剑?”眸中露出惊讶惊喜惊奇之色,有些激动。
蝶恋,蝶恋,蝴蝶恋花,长恨无涯。蝶恋剑的传说是铸剑史上最可歌可泣、缠绵动人的爱情故事。
燕苏点头,“不错,这就是四大名剑之一的蝶恋剑,杀人不见血。逍遥散,透骨寒,蝶恋剑,均不是寻常之物。失失不过是一介卑微*****,按理说身上不该有这些东西。”东方弃明白他的意思,由此看来,这次的刺杀不止是一场单纯的复仇,背后应该还有主谋之人。
燕苏站起来,负手说:“东方弃,客气话我就不说了。朝廷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必须尽快赶回去。可是我现在重伤未愈,难以自保,回去路上恐怕凶多吉少,我想请你护送我一路回京。你连龙泉剑都看不上眼,我也没有什么能赏赐的,唯有厚颜相求。但是我答应你,将来你若有求于我,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拒绝。”
东方弃听他说得如此客气,忙跟着站起,拱手答:“殿下客气了,赠剑之恩尚未报答,东方弃不是不识时务的人,一定尽心尽力护送太子殿下平安抵京。”未来一国之君都开口求他了,他怎能拒绝,又怎敢拒绝?
燕苏见他一口应承下来,心情转佳,将素日敌视之心淡忘了许多,知道他喜欢喝酒,朝门外喊道:“冯陈,拿酒来。”
绝顶女儿红,拆了坛口,满室都是酒香,浓稠得跟蜂蜜一般,便是神仙都坐不稳。俩人就着一大盘熟牛肉、一碟子花生米杯来盏往,喝到后来干脆弃杯不用,改用大碗,当夜喝了个尽兴,时过三更这才踉踉跄跄回房休息。
第二十二章胡搅蛮缠
次日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东方弃便来找云儿,告诉她自己答应燕苏一路护送他回京一事。云儿一听气炸了,“他要杀你知不知道,你还给他当保镖?以德报怨,哼——,感人的很啊。”语气中满是讽刺。他苦笑说:“不答应行吗?人家是太子殿下,权势滔天,一言不合,要杀咱们易如反掌。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不如答应他,就当是游山玩水好了,这事办完后咱们再光明正大地离开,以后也不用东躲西藏、连累其他人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云儿一想也是,东方若是不答应,凭燕苏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脾性,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事来,没完没了,俩人还要不要活了。她闷闷问:“你走了,那我怎么办?”他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不如你跟赛华佗回去,留在临安,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首先不用担心她体内的寒气,赛华佗自有办法医治;其次,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于她的身体不利,还是留下来的好;还有一点,他怕路上有危险,顾不上她。
她皱眉道:“赛华佗那儿住了采荷,我与她势不两立,才不去呢。再说了,我不想一个人留在临安,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东方弃有些头疼,“你听我说,你当真以为我是去游山玩水呢,路途辛苦不说,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跟去只有碍手碍脚的份儿。你先在赛华佗那儿住着,等我从京城回来,再带你离开——喂喂喂,你去哪儿?”
他话还没说完,云儿一跺脚,转身走了。她来到飞云阁,不顾冯陈的阻拦,径自推开燕苏房门,“喂,你不是说要我跟你一块回京么?我改变主意了,愿意去了——啊,你干什么……”房里空荡荡的,屏风后面传来哗哗哗的水声,热气缭绕,上面搭了几件衣服。燕苏正在沐浴,听见外面由远而近熟悉的脚步声,站起来穿衣服,露出□的上身。她吓一跳,尖叫一声,忙用手背挡住眼睛,转身背对着他。
燕苏挑了挑眉说:“你来干什么?一大早就吵吵嚷嚷的。”这就是他为什么坚持要东方弃护送他的原因,当然东方弃身负绝顶武功,也是其中之一。他随便披了件衣服出来,头也不抬说:“既然愿意,还傻站在那儿干嘛?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不知为何,心情略有些不快,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是为什么还是会介意呢?到底介意的是什么?这与他向来秉持的“只要结果不问过程”的一贯做法背道而驰。
这么快?她“哦”一声,赶紧溜回去收拾东西。
东方弃知道后,事情早已定下来了。
云儿拉着他叽叽喳喳说:“我要像以前一样女扮男装,又方便又好看。不过我没有男装,你的能借我穿一穿么?”他没好气说:“我的衣服你穿的了吗?府里赵总管有个儿子,身量跟你差不多高,你去问他要一套,别忘了给人家银子。”
她乐滋滋要了来,穿在身上一看,垮下脸来,“这不是看门的小厮穿的吗?”东方弃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难不成你还想扮成公子哥儿?赵总管的儿子恰好派在后院看门呢,你穿起来比他俊俏多了。”云儿唉声叹气,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先这样了,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看了半天,看顺眼了,觉得扮成小厮似乎也不错呢。
俩人简单收拾一番,挎着个包袱来到大门口集合,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冯陈牵过一匹浑身漆黑的高大骏马,说:“东方少侠,这是你的。”一看就知道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云儿摸着它的脖子称羡不已,伸长脖子到处找,满脸期待问:“我的呢?”冯陈没什么表情说:“公子没有吩咐。”云儿见人人都有坐骑,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独她没有,十分不满,气冲冲说:“难道你们想让我一路走到京城去吗?”差别待遇,这也太过分了!
燕苏走出来,老远就听见她的话,哼道:“如果你愿意,我也没意见。”见她穿的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眉头一皱,嘲讽道:“就你这乞丐样儿,还想骑马?”抬脚上了路中间停着的一辆马车。她气得瞪眼看着他的背影做鬼脸,心想一个大男人,嘴巴怎么这么恶毒,忍下这口气,可怜兮兮说:“公子,您就不能多备一匹马吗?反正府里有的是马……”她不想坐车,骑马多威风啊!燕苏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你就一路走到京城去吧。”啰嗦,净给他找麻烦。她只有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客客气气称呼他为公子,他心里有几分不高兴。
云儿见他脸色不大好,只得噤声,乖乖爬上马车,自动坐在车夫旁边,谁叫她是人家的小厮呢,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燕苏也不管她,由得她坐外面吹西北风,盘膝坐下运功疗伤。
太阳刚刚升起,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正是出行的好日子。大队人马离开“落花别院”,转上官道,只听得车轮碾地以及错落有致的马蹄声,周围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秩序井然,恭肃严整。冯陈褚卫、蒋沈韩杨四人在前面开路,东方弃紧随其后,魏司空领着十八骑玄衣铁卫在后护航,一路声势浩荡。这些铁卫都是以一挡百的武功高手,背负弩箭,进可攻退可守。
一开始云儿还觉得很新鲜,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兴致挺高的。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觉得没意思了,再美的风景看多了也会腻味,何况一路上不过是些寻常山水草木罢了,并无特别之处。她屁股挪来挪去,开始坐不住了,问车夫:“我们这到哪儿了?”那车夫大概三十几岁,头上戴着一顶羊皮毡帽,有些旧了,皮肤黝黑,腰间挂着一根长鞭,驾车技术娴熟,眼睛盯着前面的路,跟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云儿见他不理,说:“你不觉得路上很无聊么?我们说话解闷儿吧。”伸手推了推他。见他突然转头,目光凶狠盯着自己,手里的鞭子扬了起来似乎要打她。云儿吓一跳,赶紧松开手,结结巴巴说:“你,你干什么?”拍着胸口喘气,缩起腿往外边移去,离他坐得远远的。
燕苏听到动静,掀开帘子,手横在门框上,探出半个身子,挑眉说:“他是个聋子,听不见你说话,脾气又不好,惹了他,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啊。”云儿有点怕了,问:“那我能进去坐么?外面怪冷的——”不等他答应,猫腰从他腋下钻了进去。她可不想跟杀人狂待一块儿。燕苏没阻止,见她老鼠钻洞般猥琐狼狈的样子,还笑了一笑,心情甚好。
马车里面甚是宽敞,下面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靠里放着被衾枕头等物;靠窗一张小几,放着杯盘茶果点心;旁边设了一个坐褥,门口有一个小巧精致的铜炉,正在熬药,嘟嘟嘟冒着泡。她搓手哈了口气,“这里可真舒服。”
燕苏随后进来,靠着坐褥坐下。她也不客气,拿起糕点就吃,倒了杯热茶,喝了一小口,说:“这茶可真香,是雨前龙井么?”他看了她一眼,说:“没想到你还会品茶。”她仰首说:“我懂得的东西多了去了。”他心里好笑,有心逗她,挑眉说:“是吗?那你说说你都懂些什么啊?”云儿不悦,转过头去不看他,说:“哼,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你别看我一身市侩气,穿的又寒酸,书画琴棋诗酒花,当年件件都不差。”
“咦,还挺押韵嘛,口气不小。”他取笑道,自然不信,摊开文房四宝,说:“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写两个字来看看。”云儿被他一激,心里有气,当下挽起袖子,拿过笔说:“不信?那咱们就等着瞧。”定要难他一难,想了会儿落笔,须臾立成,扔给他,笑说:“你猜猜这几个人都是谁,猜不出来可是要受罚的哦。”摇头晃脑的样子很是得意。
燕苏卷起书,不轻不重打了她一下,佯装生气说:“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没大没小,等会儿再跟你算账。”先是看她的字,柔而不媚,骨骼清奇,点曳之间,飘逸出群,觉得有几分眼熟,便问:“这字颇有大家之风,你跟谁学的?”云儿大言不惭道:“当然是无师自通啦,你不知道本姑娘天纵奇才,无所不会么。”她哪记得跟谁学的,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燕苏摇头失笑,不与她计较。接着往下看,原来是四句歪诗,写的是:强爷胜祖有施为,凿壁偷光夜读书。缝线路中常忆母,日出方向婴儿哭。
他沉吟半晌,说:“第一句是孙权,第二句是孔明,第三句是子思,至于第四句——,实在是想不出来。”只好低头认输。她拍手大笑,“嘻嘻,不知道吧,当然是东方弃啦!哈哈,你输了,不许赖账。”日出方向可不是东方?婴儿哭指的是东方弃小时候被人遗弃一事。燕苏哪里知道这些事。
燕苏哭笑不得,哼道:“歪理邪说,一派胡言,当然不算。”他实在不喜她心心念念惦记着东方弃。云儿不依,口里嚷嚷:“不行不行,输了就是输了,哪有借口。堂堂太子殿下,居然说话不算话,传出去颜面何存!”说着伸手拉扯他。他往后躲,笑道:“你混赖,这也能作数?”
云儿揪住他衣领,气道:“明明是你答不上来,还说我混赖。输了就要受罚,天经地义,难不成你连这个都输不起?”燕苏用手推她,“作什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去坐好,小心我把你扔出去。”她偏不,欺身凑到他跟前,抓住他右手往后一扭,龇牙咧嘴说:“认不认输,认不认输?”
他却笑了,并未反抗,斜眼看她,“好好好,我认输,这总行了吧。”云儿半信半疑放开他,指着他鼻子说:“这可是你说的,别又不承认。”燕苏见她一本正经、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俊不禁,握住她指尖顺势往怀里一扯,含笑道:“我输了,你想怎样?”没见过输了还这么兴高采烈的人。
云儿顿时倒在他膝上,跌了个结结实实,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药香以及衣服上沾上的龙涎香的味道,脸没来由一红,手忙脚乱爬起来,双目怒瞠,大声道:“姓燕的,你太过分了。我今天跟你,跟你……嗯,没完!”
燕苏一双眼弯成月牙,俊美的像是三月桃花,灼灼其华,并不介意云儿骂他“姓燕的”,看着她暴跳如雷的样子只觉得好笑,闲闲地说:“哦,你跟我共乘一辆马车,想怎么跟我没完啊?!”
云儿一时愣住了,气得小脸憋得通红,一拳捶在桌子上,力道大了,疼得直吸气,“哎哟……好,鬼才和你坐一辆马车!”横爬过他,伸手就去掀帘子,听见他在后面笑,回头瞪他,过了会儿反应过来,靠着窗口坐好,拍手说:“凭什么我出去啊,你猜人名输了,还没受罚呢,想转移话题是不是?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就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耸肩抖腿,一副地痞无赖样儿。
燕苏还在逗她:“你不是说跟我没完么?现在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云儿横他一眼,嫌恶地说:“谁跟你好了?听着,愿赌服输,你既然输了,就要听我的,先把这茶喝了,就当是令酒。喝了令酒,便是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也不能推辞,这是江湖规矩。”
燕苏笑着拿过茶杯,仰脖喝了。她叫起来:“喂喂喂,那是我喝的茶——”燕苏却浑然不觉。云儿气哄哄只得作罢,咳了声说:“我罚你——”恩,罚他什么好呢?指着他正色道:“不准笑,严肃点。等我想想——”歪着头想了会儿,拍手说:“啊,有了!”
“你那匹宛天,能借我骑骑么?”云儿一连渴望地看着他。
燕苏有一匹极通人性的宝马,取名宛天,日行千里,万金难得,实乃举世罕见的良驹。那马高大矫健,通体雪白,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额间有一拇指大的黑色的圆斑,两只琥珀色的眼珠,闪闪发光,极其神骏。她刚才坐在外面见了,羡慕的心直痒痒。
燕苏不怎么在意说:“你若骑得动它,你便去骑。”云儿兴奋地跳起来,掀开帘子往后看,半天又钻回来,问:“咦,你的马呢?”燕苏双唇撮成圆形,放声长啸,霎时声闻于天,响遏行云。
只见前方一团白影冲过来,眨眼间已到跟前,它立起前蹄,仰天嘶叫一声,像是回应燕苏的长啸一般,抖了抖身上的长毛。阳光下落了一地的琼枝玉屑,耀的人睁不开眼目。云儿大喜,蹲在车门口冲它挥手:“你好你好。”无比热情。可惜它看也不看她一眼,高傲得很,却侧过头去舔燕苏的手掌,十分亲热。
燕苏摸了摸它的头,眼中满是笑意。
热脸贴了冷屁股,云儿丝毫不以为意,双手抱拳,再接再厉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你让我骑一骑好不好?”笑眯眯地看着宛天。她觉得沟通的差不多了,飞身跳下车来,伸手便去牵缰绳。燕苏还来不及拦住她,她已经跳下了车。哪知道她手还没碰到绳子,宛天前蹄已经踢了过来,又快又狠,如雪山崩裂,琉璃坍塌,惊的她寒毛倒竖,就地往前一滚。人虽然躲开了,却撞到路旁的枯树桩,哎哟哎哟连声叫疼,再也爬不起来。
燕苏忙打了个手势示意队伍停车,刚跳下车,一个人影从马上飞下来,拦在他前头扶起地上的云儿。
东方弃蹙了蹙眉,没甚好气问:“有没有伤到哪里?”云儿搭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哀叫连连:“我屁股都摔成两瓣了!”他骂道:“活该,这马性子极烈,你也敢乱碰,找死呢。”她揉着屁股委屈地说:“我哪知道啊,我看它挺温顺的嘛,对人又亲又舔的。”东方弃哼道:“人家那是对主人,你算老几!若是踢到了呢,看你不残废,别乱打主意。”
燕苏下车,大队人马随即停下来,全都往这边看。魏司空赶上来瞧了一眼,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取笑道:“你看你,哪里跑来卖炭的?给公子他牵马都嫌脏,还想骑马,难怪连宛天都嫌弃你!先把身上的泥土拍一拍再说,哪里像个姑娘家,跟个野小子似的。”递了条干净帕子给她。
燕苏刚才还在担心她,见她接过魏司空的手帕擦脸,脸色一沉,对云儿喝道:“上车!”转头看着东方弃和魏司空说:“还有你们,凑什么热闹!”摔帘子进去了。魏司空不明白他怒气从何而来,还以为是云儿又得罪了他,拉云儿到跟前,“看什么看,快上车,快上车,咱们还得赶路呢,别为你一个人耽搁大家的行程。”见她笨手笨脚好一会儿没爬上去……在后面推了一把,口里说:“你怎么这么重啊?像只小肥猪……”
云儿回头装模作样做了个鬼脸,说:“你才是猪!”又对马上的东方弃用力挥手。东方弃回头做了个手势,要她乖乖的别乱来。在前领路的冯陈见没什么事了,喝道:“启程!”大队人马才又动起来。
云儿钻进马车,将手帕搁在桌上,提起茶壶想倒茶喝。燕苏捻起手帕便往窗外扔去,“脏死了!”一脸嫌恶地看着她,又说:“不准喝茶,不准吃东西,不准出去,老老实实给我在车里呆着。”云儿有些莫名其妙,哪儿都不能去,这跟坐牢有什么分别,没好气说:“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的犯人。”自顾自又倒了杯茶喝。
燕苏劈手去夺茶壶,云儿当然是不放,俩人争来抢去,壶里的水泼出来,溅的俩人身上到处都是,所幸茶水不怎么烫,倒不怎么要紧。云儿提了提身上的湿衣服,脸黑了一半,手一松,人跟着往旁边挪去,嘀咕说:“一个茶壶,你要给你好了!”没见过这么反复无常的人,一时好一时坏的,阴阳怪气。
燕苏将手上的茶壶重重往地上一掼。那茶壶也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结实的紧,这么用力摔都没破,反倒是里面的茶水淌了一车。云儿跳起来,“你干什么?”水全部朝她这个方向流过来。她起得太猛,一不注意,头砰的一下磕到车顶,又是一阵惨叫。
魏司空跟着车后,听见里面乒乒乓乓乱响,像是打起来了,忙隔着窗帘问:“公子,你没事吧?”燕苏心里正怒着呢,听见他的声音,火上浇油,喝了声:“滚!”魏司空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里面的云儿,挑了挑眉,决定事不关己还是高高挂起,拍马往前走去。
他自小屈服在太子殿下的淫威下,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现在可好,碰上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泼皮撒赖,一哭二闹三上吊,偏他又奈何不得,还真是大快人心呢。
云儿摸着头顶怒瞪他,知道打不过他,愤愤然往里爬去,在被衾枕头上坐下。白色的枕巾上立马留下一团乌黑的泥迹子。燕苏一向爱干净,死命扯着她的脚往外拉。云儿不耐烦说:“你干什么,男女有别,你能不能放尊重点……”他脸色铁青说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比天底下最无赖的无赖还无赖,亏她还敢自夸书画琴棋诗酒花样样精!云儿气得磨牙说:“我是不是女人关你什么事!”
俩人大眼瞪小眼,眼看又要吵起来。燕苏突然钻出马车,长啸一声,宛天如一团雪球滚过来。他翻身上马,快速往前驰去。怪不得子曾经曰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云儿不止是女子,还是小人,二者兼而有之。
云儿有些吃惊他,他,他这是不战而退么?奇哉怪也,自俩人“不打不相识”以来,这还是他头一遭忍让她。
第二十三章药粥和烤鱼
一行人唯恐夜长梦多,快马加鞭,晓行夜宿,饥餐渴饮,晚上也不投店住宿,随便找处空旷之地或是临水背山的高地安营扎寨,日间只吃干粮清水果腹充饥。幸而是秋天,草长果红,兽肥鱼美,不愁粮草。
这一日行至黄山脚下,满山红绿相间,山顶云雾缭绕,煞是好看。正是黄昏时候,西天彩霞如缎,大雁排成斜斜一个“人”字结伴而行,“呱呱呱”从头顶飞过,远远地只剩下一群黑点。沿路有一条河,不宽不窄,河水也不甚湍急,水底石头上厚厚一层青苔水草清晰可见,偶尔有几条鱼儿悠然自得游过。天边绯红的轻云混着青山绿树倒映在水里,当真是秋水长天共一色,美不胜收。
云儿从车门口探出头来,苦着一张脸说:“太阳都落山了,怎么还不休息啊?”连日来坐马车,又是马不停蹄的赶路,她骨头都快散架了,坐都坐不直。东方弃安抚她:“再等会儿,到前面那块山坡,应该就可以休息了。”她发牢骚,“闷死了,我不要坐车,我要骑马!”
东方弃笑说:“骑久了你又要说屁股疼了。”前两天她贪玩骑了一整天的马,还拉着魏司空他们比赛,兴致勃勃要夺第一,结果第二天爬都爬不起来,在车里哼哼唧唧躺了好几天,众人耳根子倒是清净不少。她唉声叹气:“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赶路呢,就算晚一天到,也没有很大关系嘛!”东方弃说:“谁叫你硬要跟着来,现在知道路上辛苦了吧。”
云儿指着前面移动的一团雪影问:“你的奔宵跟宛天比,哪个更快?”东方弃看了眼坐在宛天背上的燕苏,侧面望去,恰似一座玉做的雕像,精致华贵,完美无缺。他压低声音说:“奔宵虽是良驹——据我看来,应该还是宛天略胜一筹。”云儿撇嘴说:“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东方弃知道她是因为想骑宛天而不得,一直耿耿于怀,笑说:“其实天下的马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对自己的脾胃,宛天不适合你。不如,我把奔宵借你骑骑?”
云儿立即高兴起来,连声说:“好啊好啊。”双手伸向他。东方弃夹了夹马腹,和车速尽量保持平行,抓住她手腕,顺势一带,抱她在前面坐好,将缰绳交到她手里,说:“拿好了啊。”然后飞身跃在她刚才坐的位置上。抱人,换马,跳车,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流畅之极,如风吹落叶一般自然,引得旁边驾车的马老二看了他一眼。东方弃笑着拱手算是打过招呼。马老二照旧是千年不化的冰山脸,眼睛看着前面,拿鞭子的手还没动,车子已自动转弯。
燕苏回头恰好看见这一幕,故意落在后面,瞪着云儿,满脸嘲讽说:“你还敢骑马?”云儿哼道:“要你管!”他不悦道:“给我回车上去,这马是你能骑的吗?”云儿转过头去不理他,提了提缰绳,一个人往前冲。燕苏任由她跑出去老远才下令说:“今晚就在这儿休息。”率先下马。
选的宿营的这块地方是处山坡,背靠山林,面临长河,中间是一处宽阔的平地,能进能退,易守难攻,更重要的是,难以偷袭,选址的时候可谓煞费苦心。由此也可看出,燕苏胸中其实大有丘壑,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冯陈褚卫等人答应一声,挖灶升火做晚饭,自有人牵马儿去吃草,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云儿没听见马蹄声跟上来,觉得奇怪,回头一看,大家或坐或站,聚在一处说笑呢。她吐了吐舌,掉转马头回来。东方弃摸着马头,话却是对她说的,“瞎跑什么呢你。”她嘿嘿干笑两声,“溜达去了。”拍着奔宵的背亲昵地说:“走,咱们去喝水。”
喂马吃过水和草,大家围坐在火堆前,就着烧开的热水吃干粮。云儿看着手里跟石头一样硬的烧饼,闷闷不乐,才咬了一口,实在是吃不下,扔在一边。魏司空见了便说:“多少吃一点,等到下一个市镇,就可以吃上热饭热菜了。”她叹气说:“像这样专拣荒山野岭走,哪会有下一个市镇!”东方弃盛了碗热水,把烧饼撕成片扔在里面,递给她:“泡软了就可以吃了。”她摇头:“我真的不饿。”咦,黏糊糊的,恶心死了。
燕苏和众人不一样,吃的是药罐熬的新鲜米粥,里面加了各种药材补品,专为他准备的。他在车窗口看见了,想了想,招手叫来冯陈,吩咐几句。
冯陈走过去说:“云姑娘,公子找你。”云儿扔下众人,爬上马车,还没说话,已闻到一股清甜的粥香。燕苏歪在坐褥上看书,旁边放着一碗动都没动过的人参红枣粥,头也不抬说:“哦,你来了,把这粥拿去倒了吧。”云儿张大嘴巴说:“你不吃吗?”他“嗯”一声,“我白天吃了些糕点,吃不下。”眼睛盯着书,从头到尾没看她一眼。
云儿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吃?”他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叫你倒碗粥哪来这么多废话?”云儿暗暗吐舌,果然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知民间疾苦啊,抢着说:“你不吃那我吃了啊,省的倒了浪费,暴殄天物。”她眉开眼笑,三两口就把一碗粥喝光了,喝完后还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等她吃完出来散步时突然想到,车里哪还有糕点,从“落花别院”带出来的糕点早在数日前就吃完了。她隐隐觉得不对劲,他不会是故意不吃让给自己吃吧?连忙否认这个想法,不会,不会,他怎么会这么好心,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踢着石头想了半天,对,他天天吃这些粥啊药啊什么的,也会吃腻嘛。虽下了这样的结论,可是良心始终有那么一点点不安,总觉得哪不对劲似的。
奔波了一天,众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围着火堆早早睡下,自有轮流守夜的人。云儿因为燕苏给的一碗粥,左思右想,翻来覆去,半点睡意也无。她招手叫来东方弃,拉到一边悄声说:“这里有河,咱们抓了鱼烤鱼吃吧。”反正也是睡不着,还可以顺带打牙祭。
俩人趁着满天星光来到河边。云儿说:“这么暗,你能抓到鱼吗?”东方弃“嘘”了声,“你别说话我就能抓到。”闭上眼睛,竖起耳朵聆听水中的声音,水里的一动一静迅速在心中扩大,潺潺流动的溪水,徐徐飘动的水草,洞里探出头来的龙虾,像是一幅画,在他脑海里呈现得一清二楚,纤毫毕现。他突然感觉到鱼儿摆动尾巴从身前经过,忙抽出一根银针扔下去,直垂水底,没激起一点儿水花。半晌,下游处浮上一条巴掌大的肥鱼,头上插着一根针,透脑而入。
云儿欢呼一声,跑进水里把鱼捞上来,“我们走远点,免得被大家知道,就不大好了。”俩人清了内脏,躲进山坡后面的树林里,拾了些干柴生起火来。云儿拍头说:“哎呀,没有盐,你轻功好,回去拿点儿过来。”等东方弃走了,她把湿了的衣服脱下来放在火上烤。刚才下去抓鱼,外面的裤子都弄湿了。
周围没人,云儿干脆打散头发,脱了鞋袜,露出一双纤纤细足,脚心朝着火堆,眯起眼睛烤火,露出满足的表情,感叹道:“啊,真舒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像是树枝挂破衣服的声音。她忙回头看,身后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她耸肩转过头来,过了一会儿,出其不意又回头看,恍惚看清对面有一双眼睛,隐藏在黑暗深处,因为火光的关系,反射出淡淡的红光。她悚然站起,迅速将衣服披上,光着脚跑近了几步,再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无边的黑以及寂静的夜,刚才仿佛是一时产生的幻觉。
东方弃赶来,见她神色惊慌,问发生什么事了。她摇头,缓缓说:“我刚才似乎看到人了。”又加了一句:“许是看错了,也有可能是狼的眼睛,山里野兽多。”东方弃脸色变得凝重,这么说,一直有人隐在暗处跟在他们后面,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动声色,笑嘻嘻说:“大概是松鼠猴子什么的,也有可能是猫头鹰,它们喜欢在夜间活动。”云儿越想越觉得是,笑说:“荒山野岭,三更半夜的,哪会有人,有鬼还差不多,一定是我看花了眼。”
东方弃将鱼拿下来,“好了,差不多熟了,涂上酱汁就可以吃了。”云儿拿过叉鱼的树枝,掰了条尾巴给他。东方弃问她怎么不吃,她笑说留到明天吃啊。俩人把火扑灭,收拾一番,用荷叶包好鱼一起出了树林。东方弃背靠着一棵大杨树运功打坐。云儿趁大家熟睡,悄悄爬上马车。
燕苏翻个身坐起来,“你哪儿去了?”她干笑道:“公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啊?”他冷笑道:“你还知道晚啊,刚才干什么勾当去了?”眼瞧着她和东方弃鬼鬼祟祟溜了出去,现在才回来,他睡得着才怪。云儿忙掏出怀里的烤鱼,递给他,笑嘻嘻说:“喏,孝敬你的,我够意思吧。”
燕苏接在手里,打开荷叶,鱼还是热的,烫的人的心跟着一暖。他愣了好一会儿,再说话时,声音自然而然柔了许多,“大半夜的,你跟东方弃合伙烤鱼吃?”然后巴巴的给他带半条回来?半夜里被人这样惦记,对他来说,似乎还是生平头一遭,心底暖暖的,软软的,柔柔的,感觉很好。
云儿点头,“对啊,我们以前经常这么干,还偷人家的鸡吃呢。”见他捧在手里不动,忙说:“你快吃啊,冷了有腥味儿,就不好吃了。”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她算是还了他的一粥之恩,有来有往,互不相欠了。
燕苏却说:“我这会儿不想吃。”将半条烤鱼仔仔细细包得严严实实,放在桌上。吃了就没有了,他宁愿多看一会儿。云儿本来就是忍痛割爱,从嘴里省下来的,哪能让他这么糟蹋,咽了咽口水,极力劝说:“吃吧,吃吧,你如果不吃,留到明天就坏了。”他摇头,“还是放在那儿吧。这么晚了,睡觉吧,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呢。”把被子盖在她腿上,拍了拍她的肩膀,“累了一天,睡吧。”难得的温柔。
云儿却恼了,抓起荷叶包便往窗外扔去,赌气说:“不吃拉倒,我拿去喂狗!”好心当成驴肝肺!燕苏拽着她往里一扯,声色俱厉说:“你干什么!”不顾她呼痛,连忙跳下车来,眼睛到处搜寻,见前方土坑里有一抹绿影,因为他包的紧,荷叶倒没有散开,只是沾满了泥土灰尘。他也不顾肮脏,捡起来一把抱在手里。
他这番动静,早惊动了众人。魏司空和冯陈等人都跑过来问出什么事了。他忙挥手,“没事,你们休息,我坐马车累了,下来随便走走。”围着马车绕了一圈,等众人不注意了,这才掀帘子进来。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十分幼稚,不能以常理解释,心里有些烦躁。
云儿揉着发红的手腕,对他不理不睬。他咳了声,说:“刚才一时冲动,是我不对。”他极其不习惯说道歉这种话,可是表面上硬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云儿猛地抬头,他——这是在赔不是?她也很镇定地咳了声,说:“我很奇怪,如果你不吃,为什么又跑出去拣回来呢?”燕苏十分尴尬,居然红了脸,幸好车里灯光昏暗,看不甚清楚,随即一本正经说:“我觉得它好看,扔了挺可惜的。”
云儿闻言张口结舌,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见他重新将荷叶包好的鱼放回桌上,端端正正摆好,心里感叹,果然不是一般人啊,连想法也跟一般人不一样!她摇头晃脑,嘀嘀咕咕睡下了。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分,众人又开始赶路。车马疾驰了好半天,才见一轮红日慢慢出了云霄,照的满地金光,沿路都是此起彼伏的莺啼燕叫声,叽叽喳喳,迎着初光翩然起舞。云儿在动荡的车厢里醒来,揉着眼睛往外一看,叹道:“要是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舒舒服服吃一顿香喷喷的饭菜,那该多好啊。”往日平常之极的事情,此刻却成了一种奢望。
她转头看着燕苏,虽说他贵为太子,除了安富尊荣之外,没想到还挺能吃苦耐劳的,同样辛苦地赶路,他和众人一样,没说过半句抱怨的话,连“累,无聊,辛苦”这样的话也从来没说过,只是眉眼间日见疲倦之色,也不知内伤好了没有。
燕苏眼睛看着手里的地形图,面无表情说:“看够了吗?”她才惊觉自己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半天,忙嬉皮笑脸说:“看够了,看够了,你长得跟我昨天烤的那条鱼一样好看——哦,对了,荷叶包的烤鱼呢,怎么不见了?”燕苏右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怒瞪她说:“说话注意点!”什么叫长得像烤鱼?
云儿吓得肩头一缩,随即抿嘴一笑,仍不怕死地说:“烤鱼呢?你不是说它好看么?”燕苏冷冷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扔了!”掀帘子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乱七八糟,昨晚根本就是一个荒诞的梦!
冯陈拍马过来,行过礼说:“公子,你看——”他抬头,朝霞满天,红的有些异常。俗谚云: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是要下雨。冯陈说:“恐怕正午时分会有一场大雨。”他点头:“嗯,到时候再找个避雨的地方好了。”
果不其然,还没到午时,狂风大作,天上乌云翻滚,吹得柳条树枝哗啦啦作响,满眼都是风沙尘土,呛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半晌,豆大的急雨倾盆而下,漫天都是白色的水柱,溪流成河,混着黄沙泥土滔滔往地势低洼处流去。一行人淋成了落汤鸡,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却没有一个人抱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道路泥泞,人困马乏,道路十分难走。
燕苏皱眉看着帘外的大雨,问:“到什么地方了?”冯陈抹着脸上的雨水答:“应该快到青阳了。”他想了想说:“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雨。”东方弃在一旁接口道:“这是青阳和泾县的交界处,向来是两不管的地带。”指着前方说:“沿着这条路往右拐,摸约十来里,有一间供旅客行人打尖住宿的客栈。再往前走,便是九华山了。”燕苏便说:“那我们就去吧。”
东方弃笑道:“方圆十里,只有这家客栈,不过这家客栈的老板有点不地道。当年我路过这里的时候,差点吃了暗亏。”云儿听了探出头问:“难道是谋财害命的黑店?”他笑说:“害命谈不上,谋财却是有一点。”冯陈哼道:“任凭他是谁,瞎了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们不去找他的麻烦就该求神拜佛烧高香了。”云儿吐舌,这些侍卫个个如狼似虎,杀人如麻,只怕比那个客栈老板更不地道,最擅长的就是黑吃黑。
一行人往前去,行了有小半个时辰,漫天烟雨中矗立着一座院子,门前一杆酒旗迎风招展。走近一看,掉了漆的横匾上写着“南来北往客栈”,院子里有一株数十围的松树,蓊郁葱茏,颜色翠绿,长势甚旺。一个人迎出来,三四十岁年纪,身材魁梧,满脸胡腮,腰板硬朗,笑着往里让,口里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宿?”冯陈使了个眼色,身后两名侍卫二话不说就来抓人。
那老板身手甚是灵活,疾步往后一退,怒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冯陈拍着手里的马鞭说:“没什么意思——上!”这些个侍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平时跟着燕苏横行霸道惯了的,一左一右包抄围过来,动作干脆利落。那老板知道今天碰上煞星了,亮出一把三尺来长的尖刀,一路且战且退。
屋里的几个伙计听到动静纷纷抄了家伙赶出来。冯陈一声令下,数十个侍卫抢进来,叮叮当当刀剑相击的声音,片刻间侍卫已将众人拿下,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那老板瞪大一双铜眼,狰狞道:“你们想干什么?”东方弃走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说:“铁拐李,不干什么,借你的院子用一用罢了,怕你在饭菜茶水里动手脚,所以请你坐下来好好歇一歇。”
铁拐李听他喊出自己的名字惊讶不已,抬头看时,觉得眼熟,脑际灵光一现,惨叫道:“东方弃,又是你!”东方弃笑道:“正是在下。数年不见,李老板生意还过得去么?”这哪是差点吃了暗亏的人啊,明明是人家吃了他的暗亏,对他既怕且恨。铁拐李重重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
燕苏进来看了一眼,挥手说:“派两个人看着,全部扔到柴房去。”看了眼外面,大雨如注,跟下冰雹似的,说:“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连日来赶路大家都累了,就在这儿歇半天,明天再走吧。”众人听了,皆脸现喜色,忙着洗澡换衣、喂马做饭去了。客栈里自有现成饭菜,不知道有没有下药,众侍卫弃而不用,量米择菜重新做了一大桌。
云儿闻见饭菜的香味,早就坐不住了,频频往厨房方向看去,不住咽口水。东方弃笑她前世是饿死鬼投胎。她哼道:“等会儿有本事你别吃,我就服你。”东方弃喝了口酒,笑而不答。她叫:“啊,你就不怕酒里有毒?”他笑:“便是穿肠毒药我也要喝。”她拣了个杯子递过去,嚷道:“那我也要喝。”示意他倒。不等东方弃说话,燕苏把脸一沉,喝道:“喝什么酒!再闹别吃了,跟铁拐李他们关一块去。”云儿敢怒不敢言,拿起筷子使劲敲桌子,敲一下暗骂他一句。
席间虽然发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但是这顿饭云儿还是吃得畅快之极,觉得是从未吃过的人间美味。一阵风卷残云,碗筷相击之后,她吃饱了,还硬撑着喝了满满一大碗菜汤,摸着肚子叹道:“这真是叫吃了上顿没下顿,恨不得一气撑死算了,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啊。”说的可怜兮兮的。其他人虽没她这么恐怖,但也差不了多少,狼吞虎咽,米饭一桶一桶地送上来。
吃完饭忙碌过后,已是酉时。因为下雨,天老早就黑了,一行人收拾了下后院的客房,今晚便在这儿住下来。
第二十四章杀人不留行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云儿挽着半干的长发,靸着鞋子出来,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轻了。雨渐渐小了,天黑沉沉的,空气又闷又湿,风吹的堂前的蜡烛一明一暗,摇曳不定。她喃喃说了一句话。走进来的东方弃没听清楚,笑问她叽里呱啦嘀咕些什么呢。她双手抱胸说:“你看,月黑风高夜,可不是杀人放火天么?”东方弃笑着敲了下她额头,“整天想什么呢你,还不快回房睡觉。”她问:“你呢?”他笑说:“我出去走走。”
云儿便说:“外面乌漆抹黑的,还下着雨,你上哪儿走走去?”他推门说:“随便走走,你回去睡吧。”云儿也不管他,自顾自回房,却见燕苏大喇喇坐在床上,胡乱翻着她的包袱。她跳起来,一把将包袱抢在怀里,生气地说:“你干什么!这是我的东西。”燕苏懒洋洋说:“看一下又怎么了?不就几件破衣裳嘛,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她气哄哄地说:“没有就没有,关你什么事。我们江湖儿女,才不要钱财首饰那些身外物呢。”
燕苏嗤笑,“大言不惭——你不爱财还跑去赌博?还出老千,弄的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云儿瞪大眼睛,“你,你,你怎么知道?”说话的声音有几分中气不足。他挑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偷了我的九华玉,签了*****契,以后就是我的人了,给我老实点。以后再到处勾三搭四,不知检点,看我怎么收拾你。”
云儿蹙眉看他,“你大半夜跑我房间发什么疯?出去,出去——”又拖又拽赶他出去。他岿然不动,哼道:“谁说这是你房间,晚上我就住这里了。”顺势抓住云儿,按在床上,“你才发疯呢,给我好好坐这儿。”云儿挣扎道:“我偏不!”鬼才和他坐一块儿。他加重手劲,“你再乱动,我不客气了!”语气明显不悦。云儿又踢又抓,口里骂道:“你有病,一天到晚欺负我——”
燕苏怒了,欺负她?那他就欺负给她看!右手往上移固定她脖子,上身往前倾,唇一点一点靠近——
云儿骇然失色,吓得不知该作何反应,闭紧眼睛往他身上拼命乱躲,野猪拱树一般往前拱,就是不肯抬头。安素手插进她刚洗的头发里,往后拉,不悦道:“你干什么?”鼻尖闻到植物的清香以及年轻女孩子身上独有的馨香,干净的,甜蜜的,诱惑的。云儿头侧到一边,低的不能再低,细软犹带湿意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被困住的双手还在挣扎。口里大骂:“燕苏,你这个疯子,流氓,变态……你放开我!”
燕苏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命令道:“抬起头来。”她不但不抬头,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他没好气说:“这可是你自找的啊。”以为这样他就奈何不了她了?双唇俯下,含住她露在外面小巧细致的耳垂,来回舔吮。云儿感觉到耳垂处冰凉、柔软、濡湿的触感,像被什么击中一般,娇躯一震,大声叫道:“啊——,你个变态!”使出吃奶的力气推他,踉踉跄跄,逃命般从他怀里逃了出来。
燕苏摸了摸颈上被云儿指甲抓出的指痕,像被虫子咬了一下似的,隐隐作疼,没好气说:“你还真是泼辣。”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想起自己以前养的那只叫雪儿的白猫来,也是这样泼辣可爱。
云儿一边警惕地看着他,一边使劲揉着耳垂,恨不得把耳朵揪下来洗,一想到刚才燕苏像毛毛虫一样的舌头在她耳朵上爬来爬去的那种感觉,湿湿软软、黏黏腻腻的,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浑身起鸡皮疙瘩,恶心死了,恶心死了!抓起地上的凳子朝他扔去,恨声骂:“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色鬼……”抓到什么就扔什么,脸盆,茶壶,粉盒,铜镜……一时间房里“砰砰砰”吵翻了天。
燕苏轻而易举躲了过去,起身朝她走来。她如受惊兔子一般,戒备地盯着他,“你想干什么?”他一步一步逼近,沉下脸说:“你说我想干什么!”双眉紧蹙,脸色很是难看,伸手就去抓她。云儿“啊”的一声大叫,惊恐万分,一见不对,转身就逃,手刚握住门栓,却被燕苏强行拿开了。他双手一抱,将她箍得死死的,哼道:“你又想逃到哪里去?”清冷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清晰的,冷冷的,不耐烦的,焦躁的,夹杂一丝丝的担忧以及无奈……全部近在咫尺,透过手臂的力量重重压在她心底。
云儿突然害怕了,再也无力挣扎,软下身子,只知道一个劲儿说:“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声音越来越小,反抗越来越弱,语气里满是恳求的意味,无助而恐慌,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会觉得不一样了呢?胡乱抬头,却从他如水的双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小小的缩成一朵米粒大小的花,莫名其妙就慌了,手足无措,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外面适时传来东方弃的声音,“云儿,云儿,你怎么了?”咚咚咚地敲门。燕苏心一紧,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放开了她,想跟她好好说几句话。云儿却趁他犹豫的空当没命般逃出来,拉着东方弃撒腿就跑,唯恐避之不及。
湿润冰凉的寒风吹在身上,使人头脑为之一醒。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晚上,夜的意味分外的浓烈。俩人站在后院湿漉漉的空地上,云儿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旁边有一株很大的榕树,盘根错节,几人合抱方围的过来,底下用石头围着,树上还残留着几片未掉的树叶,在风中孤零零摇曳着。
东方弃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问:“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把你吓成这样?”她双手撑在腿上,半弯着腰说:“哎,提起就有气,不说了,不说了。”坐在榕树下的石头上,低头看地下,眼神却不知飘向何处。东方弃问:“房里同你说话的是公子吗?他对你怎么了?还是又为难你了?”
云儿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脚下的石头,好一会儿才说:“东方,我觉得他怪怪的——”东方弃问:“怎么个怪法?”她想了想,说:“一言以蔽之,阴阳怪气!”东方弃理了理她有些乱了的鬓发,微微笑道:“云儿,我只希望你像现在这样一直这么高兴,以后再也不要伤心了。”她顿了顿,叹道:“可是东方,我最近越来越多梦到鲜血了。我总觉得我不是我,不是现在的我。过去的那个我像影子一样消失了,可是她会来找我的,总有一天,一定会的,躲都躲不过。”
东方弃暗暗叹气,抱她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发说:“何必想这么多,是不是?过去的就算了,该来的就来吧——冷不冷,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快回去睡觉吧,明天一大早还要赶路呢。”她仰头看他,“东方,有时候想想真是害怕,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东方弃手在她冰凉的脸侧滑过,笑着安慰她:“不要害怕,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越来越漂亮了么?”她噗嗤一声笑出来,斜眼看他,说:“我漂亮吗,比采荷还漂亮?”他郑重点头,“当然,云儿是天底下最聪明漂亮的,任何人都比不上。”她嘟起嘴巴说:“你马屁拍的太过了。”他抬眉一笑,说:“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心话?”神情很是认真。
云儿凝视他,抚着额头说:“你这个样子,和那个姓燕的真的很像,不只是眼睛,还有眉毛,一样欠揍。”他耸肩一笑,不以为意,过了会儿说:“云儿,燕公子是太子殿下,行事果断,胸有大志,将来必定是一个有作为的君主,这是天下万民之福。你如果喜欢江湖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跟燕公子还是不要靠的太近比较好。”
云儿有点吃惊地看着他,手足无措否认说:“东方,我,我,我没有——”他淡淡说:“我没其他的意思,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云儿拍着他的肩说:“放心,他以前老想杀我,现在又动不动找我碴,刚才还欺负我,我恨不得离他远远的,一巴掌打肿他那张小白脸。哼,他真是太可恶了。”
东方弃笑了一下,不说话,只说夜深了,要送她回去休息。她摇头,“我才不回去呢。”想到刚才那幕就有气。他便说:“你看大家都睡了,你再不睡,明天又起不来,耽搁了大家赶路。”她仰脖道:“耽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管呢。”甩手便往前走。东方弃跟在她身后,问她去哪儿。
俩人顺脚来到柴房附近。她想起来,说:“我们瞧瞧铁拐李去,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打家劫舍,坑蒙拐骗。”走到门口,“咦”了声,“守门的侍卫呢,睡觉去了?”刚要推门,东方弃乍觉不对劲,一手扯住她,喝道:“别动!”里面连一点呼吸声都听不到,这也太蹊跷了。他将云儿护在身后,一脚踹开木门,砰的一声,木门撞到墙上又反弹回来,带起一阵冷风和簌簌落下的灰尘。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尸体,包括身穿玄衣守门的两个侍卫,全都是一击毙命,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云儿大吃一惊,奔上前去查看,只见众人脸上神情安详,身上不见刀伤剑痕,更不见血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东方弃蹲下身,在其中一人身上摸了摸,又扒开衣服,胸前一道乌青的掌印,赫然在目。云儿骇道:“一掌就断气了?”他缓缓点头,又扒开侍卫的上衣,掌印在后背,深陷骨血之内,显然是从身后袭击,一招毙命。
东方弃面色凝重说:“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袭十八玄衣铁卫,并且一掌得手,看来今晚来的是高手中的高手。”他站起来,“云儿,你今晚就待在这里,哪都不要去。”眼睛看着暗处,眸光闪烁不定,心里在想事。东方弃是越遇事越冷静的那种人。
云儿抖了抖肩说:“非要待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只是坐在一群死人堆里,恐怕不吉利,我,我不如跟着你。”东方弃拍了拍她,“不要怕,死人堆里才安全呢,今晚刺客最不可能再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你呆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只怕公子那里情况不妙。”她知道自己武功不好,跟去只有碍手碍脚的份儿,点头说:“嗯,那你要快点回来。”
东方弃如一道黑影迅速离开,走到廊下,却见房门大开,灯火通明,里面空无一人。潮湿的泥地上有几点淡淡的脚印,一直通到外面,随之追了出去。
燕苏眼看着云儿跟东方弃跑了,想喊终于还是打住了,坐在灯下发了一回愣。这是怎么了,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不过是一个古灵精怪的野丫头罢了。想到她拉着东方弃十指相扣的画面,喉咙里像鲠着一根刺,怎么拔都拔不去。他站在门口抬头望天,漆黑的夜像一块黑布,阴沉沉的,又厚又重,压的人心口微微发疼,心底似有一把火温吞吞烧着,任凭狂风暴雨,怎么都浇不灭。
前方传来轻巧的脚步声,看见他,停在浓重的阴影里,不肯过来。亮处看暗处,分外模糊,他依稀见到一抹熟悉的白色,便问:“云儿,是你吗?”来人不回答,转头就跑。他怒了,“见到我就跑,我就这么可怕?一气之下跟了上去。那人见他追来,跑的更快了,一溜烟出了院子。他心里奇怪,在后面喊:“喂,三更半夜,荒山野岭的,你去哪儿,小心鬼抓了你去!”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还是追了上去。心里哼道,武功不咋地,逃跑用的轻功倒是长进不少啊。
他随着那人跟进附近的一处竹林,环顾四周,风声萧萧,雨滴点点,静悄悄没有半点声音,竹林茂密地不透一丝亮光,感觉阴森森的。他突地刹住势子停下脚步,这人不是云儿,云儿今天戴的耳环是一对小铃铛,风一吹就响,负手而立,眸中闪过两道精光,寒声道:“你扮成云儿引本宫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掀了白色披风扔在地上,腰背一挺,身子陡然长高数寸,露出一身夜行来,手足纤长,整个人如一头猎豹,全身的力道蓄势待发。他转过身来,一对眼睛包在黑色的头罩里,目光灼灼,讽刺道:“素闻太子殿下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没想到竟是个多情种子,甘为一个女人只身犯险。”
燕苏手握在龙泉剑上,冷声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他不答,却说:“你很小心,一路上防范严密,滴水不漏,从不曾单独行动过。连日来我都没找到机会下手,没想到今晚破绽百出的一招,你半点戒心都没有就追了出来,正所谓关心则乱。虽然这种行为我很赞赏,但是你的命今天我要定了!”最后一个字还含在嘴里,一团金色的剑影铺天盖地席卷而至,如一道最明亮的光穿云破雾而来,霎时间竹林里风声大作,枝动叶摇,稀里哗啦乱响,竟是不肯停歇。
燕苏拔出龙泉剑,剑尖微微晃动,不待金光逼近,后发先至,双手握剑飞身而起横剑一格,只听见金属相击清脆的声音,夜空闪过一道灿烂的火光,落在地上,入泥不见。对方剑势太过霸道,内力浑厚似高山深海,像铁锤重重敲在他心口,锥心刺骨的疼。他重伤未愈,一口气转不过来,血气翻涌,体内真气逆转,连忙倒退数步,稳住身形。
那人眸中露出讶色,道:“你武功很不错,可惜临战经验不足,欠了些火候,死了怪可惜的。不过,世上的人对我来说,是死是活一点意义都没有。”话说完,剑势一变,像一片风中的落叶,轻飘飘抓不住方向,无声无息朝他心窝刺来,狠,快,准,不留一丝余地。
燕苏使出一招“分花拂柳”,龙泉剑化去他当胸一刺,不退反进,势如疾风朝他肩窝刺去,同样狠辣无情。他不慌不忙,不等剑势变老,手腕一转,在空中虚晃一招,由上而下,直朝他膻中穴刺来。俩人以快打快,瞬息间已交换数招。
燕苏没想到他变招如此迅速,剑术精妙如斯,龙泉剑来不及往回撤,只好横地里往边上一移,飞身斜退。他乘胜追击,凌空而起,右指挟起一股劲气点在龙泉剑尖。燕苏感到一股龙卷风式的真气打着旋迎面罩来,运起全力抵抗,因为不同于直来直往的真气流,仍有大部分侵体而入,他手臂一麻,顿失知觉,龙泉剑差点脱手。幸而他反应奇快,立即剑换左手,劈开一式“落英缤纷”,漫天剑雨挡住他凌厉凶狠的攻势。
他“哼”一声,已不耐烦,剑随人走,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一脚踢在他小腿下三寸处,右手的剑如一道金光,闪无可闪避无可避直直透腹而入。燕苏为了避开他开山裂石的一踢,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他脚上,当金剑以无以伦比的劲道刺过来时,他已经来不及闪躲。眼看就要血溅当场,他身子略微侧移,金剑堪堪击在他腰上,却再也进不去半分。
那人十分诧异,立即收剑后退。燕苏因为对方剑上强大的真气,本已是重伤在身,强弩之末,再也支撑不住,疾退数十步,重重摔在地上,唇角溢出大量鲜血。金丝镶边的腰带破损,露出里面白色的剑光,黑沉沉的夜里分外抢眼。若不是缠在腰上的这把蝶恋剑,只怕这会儿他已经没命了。
那人见他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束手待毙,再无顾忌,气运剑上,提剑便要刺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件不明物事破空而来,如疾风骤雨呼呼作响,声势惊人,他若不避开,只怕要贯胸而入,血溅当场。无奈下唯有旋身侧移,暂避风头,金剑一挑,横空一剑劈开,却是东方弃随手拔下的一根束发的木簪,用在他手里却犹如利剑,锐不可当。
木簪落地,他人才赶到,衣衫因为疾奔略显不整,长发散开,迎风飘舞,比平时多了几分洒脱不羁的味道。他快速扶起地上的燕苏,右手抵在他后心,一边渡气给他一边盯着前方的人,看到他手里泛着金光的长剑,脸色微微一变,昂然迎视道:“金翎剑楚惜风?”
楚惜风眸光一寒,阴气森森说:“阁下不但武功好的很,眼睛也很厉害嘛。”金翎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光影,喝道:“我楚惜风从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金翎剑剑身如雁翎,后端较粗,前端较细,剑身中央镶有一玄铁翎,隐生寒光。剑身由黄金和其他金属合铸而成,极为沉重,剑气凛冽,可令星光黯淡,日月失色,吹发可断,削铁如泥,一剑抵万金,可求不可得。
东方弃放开缓过一口气来的燕苏,扶他在地上坐好,拱手行礼道:“一向听的江湖中人说,杀人不留行,千里楚惜风,纵情任性,狂放不羁,今日有缘得识金翎剑,三生有幸,久仰久仰。在下东方弃,失敬了。”
楚惜风盯着他,面露疑惑之色,“东方弃?”纵横江湖多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大笑数声,“好,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你能逼得我楚惜风回剑自救,亦足以名扬武林,含笑九泉了。”
东方弃对他这么狂妄的一番话也不生气,微微笑道:“东方弃不才,听说金翎剑楚惜风一向孤标傲世,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不知今日怎肯听人摆布,干起了杀**手刺客的勾当?”楚惜风冷冷笑了,“你激我也没用,我楚惜风要杀的人,要他三更死,谁人躲得过四更!”东方弃挑眉一笑:“没想到金翎剑也有言不由衷的时候。在下和这位燕公子虽不是什么生死之交,不过曾经答应他一路护他周全,受人之托,定要忠人之事。楚大侠若是不肯罢手,在下也只有得罪了。”
楚惜风拍手笑道:“你这个人痛快,我喜欢,那咱们就只好手底下见真章。”剑尖遥遥指着东方弃,做了个手势,“请!”声如洪钟,一剑快如闪电劈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