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忽然趔趄了一下,仿佛被锤子重重击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幸亏陈乔其眼明手快,一手扶住了她,紧紧带在怀里。看见她眼中噙泪,忙问:“萧君,萧君,怎么了?”赵萧君紧蹙着眉头,心里面却是惊涛骇浪,排山倒海,风云变色。忽然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整个人不断在叫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除非他——”莫名的悲哀和愤怒席卷而来,浸的她全身发凉,四肢冰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行差踏错一步,终成千古遗恨!还有什么好说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用力推开陈乔其,歪身倒在旁边的椅子上。
陈乔其见她粗喘着气,神情似乎十分痛苦,低下身问:“怎么了?扭到脚了吗?”赵萧君这个时候忽然恨起他对自己的了解,他只要轻轻瞄一眼,就知道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生气了。她紧紧咬着牙齿,偏过头去没有说话,脑门子却胀的发酸发疼,整个人昏沉沉的,茫然不知所措。
陈乔其蹲下身扯起她的裤腿,想要看看有没有肿起来。她忽然扶着桌子沿,强撑着站起来,避开了,有气无力的说:“没事,只是抽筋了。等一下就缓过来了。”陈乔其诧异她突如其来的疏远冷淡,当下怔住了,半蹲在地上,手还停在半空,抬起头看着她,脖子有点酸。赵萧君仿佛没看见他刹那间受伤的表情似的,靠在桌子边上,眼睛看着窗外。现在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这一切该如何收场?插在口袋里的手瑟瑟的抖着,脚踝处仿佛断了一样,根本移动不了,一阵一阵钻心的疼!肯定肿起来了。可是好像又觉得木木的,没有什么大的感觉。
陈乔其缓了一缓,才慢慢站起来,脸上愕然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即用力扳过她的身体,力道大的好像带有某种说不出来的惩罚。语气却是淡淡的:“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出什么事了?”头却危险的低下来。赵萧君想要推开他,却是徒然无功,被他牢牢的禁锢在怀里。忽然发狠,抬起腿,往他下身撞去。陈乔其万万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卒不及防,手上的力道一松,随即痛的弯下腰,咬牙切齿,吸着气含糊不清的说:“萧君,你疯了!”
赵萧君此刻真是恨透了他,明明见他撕了安全套,没想到还只是哄她!也怪她自己,愧疚不安之下,什么都是迷迷糊糊,仿佛做梦一样,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一直不敢再往回想。见他痛的直不起身,心里有一种快意,真是活该!全都是他,全都是因为他,逃没有地方逃,躲也躲不过。本以为跌了这么多次,总会爬起来的,没想到到最后却是泥足深陷,越挣扎陷的越深。她这一生注定毁在他手里,有缘没份,要它干什么!
陈乔其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气愤的“哼”了一声,骂:“你这女人,想让陈家绝后是不是!”赵萧君一听这话,又戳到痛处,脸色一变,冷冷的说:“陈乔其,你给我滚!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不要再来惹我了!”语气很不好,满身的火气,还有愤怒!陈乔其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矛头直指自己,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的这么不近情理,觉得有些迁怒的嫌疑,可是考虑到今天发生的事,有些心疼,没有再说什么。叹了口气,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的事,她或许需要好好的静一静,于是说:“那好,你一个人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等会儿再来看你。”赵萧君狠狠的说:“不要再来了!”气势汹汹,毫不客气,听起来却像是在赌气。陈乔其笑一笑,伸手要扶她坐过来,她甩手躲开了,冷着脸瞪他。他也不生气,嘱咐她几句,并说:“安安——,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先回去一趟。”
赵萧君看着他离开,半晌捂住脸,无声的呜咽着。身体里有一种极细极细的哀愁,无论如何都发泄不出来,却一直存在着,躲在找寻不到的阴暗的角落里,至始至终不肯消失。世事茫茫难自料,难道就是这样出其不意,攻你个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么!多么的苍凉无奈!她抱紧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像有蛇在脚底盘旋缠绕,又惊又骇,孤苦无依,茫然无助。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整个人都僵了,木了,仿佛面前坐着另外一个自己似的,惊愕,吃痛,羞愧,茫然,将她挤的小到不能再小,骨骼咯咯作响,一截一截的,全是可怕的声音。
成微打电话过来,问她怎么还没回家,又问安安呢。低沉黯哑的声音传过来,她沉重的抬不起头。未语先凝咽,成微着了慌,连声问她怎么了,见她始终不说话,只听见几声压抑的抽泣声。心里蓦地一软,仿佛进了水,跟着一痛,长长叹息一声,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萧君——,对不起,我以后都改了——”他以为她是因为这个在伤心哭泣。赵萧君哽咽出声:“成微——,不是的——”现在该怎么说?又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说:“安安撞到头了,现在正在医院。”成微一惊,连忙说:“不用担心,没事的,我马上过来。”二话不说,立即赶过去。
成微赶到医院的时候,赵萧君正哄着刚醒过来的安安,他额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隐隐的看的见血迹,大大的眼睛也陷了下去,红红的肿起来,脸色有些苍白。赵萧君有点吃力将他抱在怀里,让他别乱动。口里不断说:“安安乖哦,不痛不痛,马上就好了。”安安虽然没有哭,眼泪却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转,身体动来动去,极不安分,似乎痛的很难受。看见推门进来的成微,撇着嘴可怜兮兮的叫了一声“爸爸”,再也忍不住,哇啦啦的哭起来。赵萧君手忙脚乱的替他擦眼泪,抓住他正要扯纱布的双手,急的连声说:“安安乖,不动不动,不能扯不能扯!”差点抱不住作乱的他。
成微接过来,一把抱在怀里,一手按住他,一手替他擦眼泪,镇定的说:“安安,不哭,再哭就不是男子汉了!”安安总算停止哭泣,拉着他的手抽泣说:“爸爸,我要回家——,呜呜——”赵萧君倾过大半个身子,心疼的替他擦满脸的泪水,头发越过安安,扫在成微光裸的手臂上,麻痒微疼。他替她拢了拢掉下来的头发,别在脑后,两个人到底有多久没有这样亲密了?赵萧君脊背一硬,手停住了,不敢乱动,倒也没有躲避,僵在那里,只是神情有些不自然。伸手小心的抱过安安,低着头哄他:“安安乖,先睡一觉。睡完觉再带你回家好不好?”安安大概很不喜欢医院的气味,红着眼看了看她,然后又转头巴巴的看着成微,哽着声叫:“爸爸——”成微替他盖好被子,说:“生病了就要住院,知不知道?”安安委屈的含下眼泪,在赵萧君的诱哄下过了许久才睡着了。
安安一睡着,病房里立即静下来,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寂静,尴尬而无措。赵萧君垂着眼睛,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睡梦中的安安,没有抬头看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了一遍又一遍,随着血液在身体里到处游走,最后还是只能无语,仿佛融化消失了一样,一句都说不出来。成微轻轻咳嗽一声,打破沉寂,说:“折腾了一天,累了吧,先睡一会儿。我在这守着。”
赵萧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立即又觉得不妥似的,说:“还好,不是很累。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陆医生说了,等拆了线就可以出院了。我已经请好假了。”成微却说:“没事,我留下来,万一安安又闹起来。”赵萧君手紧紧扯住被子底下的床单,汗水浸的床单一片濡湿,过了一会儿,觉得飕飕的仿佛有风穿过,冰冷冰冷,连声音也冻住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连带一切都冻住了,缓慢而哀伤,凝结在胸口里,像万载不化的玄冰。
成微掀开被角,说:“你抱着安安先睡一下。”赵萧君看着他走到沙发边准备就这样坐一夜,低声说:“你还是先回去吧,夜还很长呢。”成微命令式的说:“快躺下来。”按着她的肩,她只好钻进去,调整好姿势,将安安护在怀里。成微替她们拉好被子,轻声说:“睡吧。”然后倒在沙发上,眯着眼睛。赵萧君睁着眼半点睡意都没有,却不敢辗转反侧,生怕压到安安,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偶尔看一眼倒在沙发上的成微,身体在轻微的颤抖,整个夜晚半梦半醒,浑浑噩噩,几乎没有片刻安宁。
忽然一个激灵,猛的醒过来,半边身子都麻了,酸麻疼痛感像游走的动物一直不断往上蠕动,十分难受,她忍不住呻吟一声,转头看见成微半仰着身子歪在那里。那样高大的一个人,真是难为他了。看了看时间,窗外的光隐隐透进来。推他说:“回去吧,天都要亮了。先好好睡一觉再去上班。”成微抹了把脸清醒过来,看了看她,再看了眼睡的安安稳稳的安安,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点头:“那好,我先回去梳洗梳洗,等会儿来换你。”赵萧君忙说:“不急,我问一下陆医生今天是不是可以出院。如果要换药什么的再送他来医院好了。”
赵萧君趁安安还没有醒过来先出去买了些早点,回来的时候陈乔其已经过来了,赵萧君对他不理不睬,视若无睹。安安睁大眼睛看他,见到赵萧君回来,一边喝奶一边趴在她耳边悄声问:“妈妈,他是谁?”十分好奇。她听了,心弦一颤,安安向来不主动问人的名字。赵萧君没有回答,只说:“乖,先把这些吃了,才会好的快。”安安乖乖的吃,眼睛却一直打量坐在一边,好整以暇的陈乔其。陈乔其莫名的很喜欢他,微笑问:“你叫什么名字?”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叫成安。”又问:“你呢?”陈乔其没有摸他的头,而是握住他的小手说:“我叫陈乔其。”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纸袋里掏出一把包装精美的组合枪,笑问:“喜不喜欢?”成安点头,迫不及待拿在手里,两手端枪,稳稳的对着窗外,神情兴奋。陈乔其怔怔的看着他,然后又看了看赵萧君,仿佛有什么困惑似的。
赵萧君忽然觉得难以呼吸,站起来匆匆的说:“我去找一下陆医生,然后办一办出院手续。”说完快速的离开了。陈乔其教他怎么瞄准,怎么发射,怎么打中目标,完全像自己小时候。护士进来检查,看见他们一大一小玩的不亦乐乎,笑说:“你们父子感情真好。”陈乔其微笑,说:“我也希望我是他的父亲。”护士仔细看了他们一眼,吃惊的说:“你们不是父子?可是长的真的很像!那一定是你侄子吧?”陈乔其笑问:“长的真的很像?我怎么不觉得?”护士笑说:“这还用看?你们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看那眼睛那鼻子,完全一个样。外人看都不用看。”收拾好东西出去了。
陈乔其心里悚然一惊,看着安安,想起那一天,忽然跳起来,弯腰说:“我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安安犹豫了一下,慢慢点头,双手搭在他的脖子上。陈乔其抱着他走出来,心急如焚,可是等他站在长长的走廊里,忽然又没了主意,心里空落落的,没上没下。见到她该说什么呢,难道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冲上去?想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他将安安放在椅子上,暗自沉吟,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旁边坐了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女孩子,像在等人,搭讪着问:“你儿子怎么了?撞到了吗?”陈乔其一惊,回过神来。他们真的长的这么像?像到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笑问:“哦?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儿子?”那人笑说:“嗨,那还用问,长的一模一样,眼睛尤其像。”说的他微笑起来。身在局中的人都看不出来,可是外人倒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赵萧君得知安安是B型血时极其异常的反应,而他自己也正好是B型血。再看安安,似乎和自己长的确实有些像,尽管这么近的距离,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再也坐不住,连忙打电话找赵萧君,等她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赶过来的时候,他忽然又哑口无言,仿佛难以启齿。隔了好半天,才艰难的吐出一句:“萧君——,那天,那天,其实那天——,我并没有……”赵萧君现在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却不耐烦的打断他,甚至含着一股怒气,故意装作不知道:“吞吞吐吐的,你到底想说什么!”就是他,就是他,才会将事情弄成今天这个样子!心里仍然咬牙切齿,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偏偏就这么凑巧?没有再看他,弯下腰抱起安安,有些吃力,柔声问:“安安还疼不疼?”可是她自己却疼痛无比,像尖锐的机器压过身体,隆隆隆的难以停止。安安摇头,她又说:“准备好了没?爸爸要来接我们回家了。”陈乔其黯然,虽然怒不可遏,又嫉又妒,却无可奈何,惟有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离开。
他找到陆医生,装作漫不经心的闲聊,问:“陆医生,你和成微好像很熟是不是?”陆医生客气的笑说:“还可以。我们还是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就认识了。算起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和陈乔其也算得上认识。陈乔其笑说:“那称的上是老朋友了。那他体检或是做检查什么的都是来找你吧?这样比较方便。”陆医生说:“成微还好,不过他们的小孩安安一向都是在我这里看病的。”陈乔其忽然说:“前几天你给安安验血是B型血是吗?”陆医生觉得奇怪,怎么人人都问这个问题,仍旧点头:“是呀,化验单还在我这里呢?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陈乔其连忙说:“不是,我是想问孩子还健康吗?”陆医生释然的笑说:“很健康,只不过撞破头而已,休养休养就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陈乔其随口笑问:“陆医生是什么血型?”陆医生说:“我是O型的,万能血型。”陈乔其又不经意的问:“那成微又是什么血型?是B型吗?”陆医生想了想说:“好像不是吧,我也记不大清楚了。”陈乔其有些失望,再问了几个医学常识问题之后就走了。
自从安安出院后,成微每天按时上下班,不过就算回来了,还是带了一大堆的数据文件,不是对着电脑就是拼命打电话下指示。赵萧君问他:“怎么了?最近怎么这么忙?要开发新的产品吗?”成微盯着电脑,眉头紧皱,旁边放的一杯咖啡早就凉了。赵萧君出去给他泡了一杯浓茶进来,他看也不看,完全没有喝的兴致,过了一个小时进来,茶还是满满的。她没有办法,柔声劝道:“还是吃完饭再办公吧。”成微充耳不闻。赵萧君叹了口气,安安一推开门跑进来,摇着他的腿:“爸爸,吃饭了,吃饭了,安安饿了。”
成微一叠声说“好,好,好”,眼睛仍然盯着笔记本转都不转。安安催了他几遍,他口里只管答应,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安安很不耐烦,手指在插座的开关上一按。赵萧君连忙呵斥:“安安!干什么呢!找打是不是?”语气难得的严厉。成微一向视他的笔记本为宝,看的比他自己还重要,说整个公司的机密全在里面了。赵萧君才会反应这么大。安安被吓住了,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赵萧君,睁大眼睛撇着嘴,几乎要哭了。成微郁闷的脸舒了口气,却说:“好了,好了,反正保存了的,先出去吃饭吧。”牵着安安的手先出去了。赵萧君忽然靠在墙上用力深呼吸,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仿佛不负重荷,多绑上一块石头似的,艰难的运作。成微,成微是真的将安安当成他自己的孩子!而安安,也一直将他当作爸爸呀!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也很好呢?
可是陈乔其是绝对不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赵萧君提前下了班,早早的就去接安安,但是他的老师却说安安上午就被人接走了。赵萧君心想难道是成微?打电话给他,问他接安安回家了没。他说:“安安一向不都是由你去接的吗?怎么?还在加班吗?让我去接吗,不过我现在在开会。”赵萧君听见他在开会,忙忙的挂了电话。到底是谁呢?安安轻易不跟人走的,难道是林晴川?应该不至于呀!林晴川哪有这个闲工夫。
正茫然无绪,急的满头都是汗的时候,陈乔其的电话打过来,一接竟然是安安的声音,兴奋的喊“妈妈”。赵萧君急的满心火起,冷着声音问:“安安,你现在在哪里?”安安缩着头说:“在游乐园。”似乎精灵的听出了她正不高兴,声音越说越小,底气不足。陈乔其接过电话说:“我带安安正在石景山游乐园玩呢。他很高兴,说你从来没有带他来玩过。”赵萧君默然,安安很早以前就说要去玩,只不过因为忙,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有去成。
停了一停说:“你们赶紧回来!这都几点了!”陈乔其说:“正出来呢,马上就回去了。”赵萧君估量着时间,一直站在楼下等,见到安安就数落:“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玩到现在才回来,说都不说一声,不知道妈妈会担心吗?”安安求助似的看着陈乔其。陈乔其立即说:“萧君,你平时不带孩子出去玩,现在反倒怪起孩子来了。哪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赵萧君现在真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何种面貌来面对他,迁怒到他身上:“乔其,你带孩子出去玩好歹说一声!你到底想干什么!”陈乔其不答,却反过来问她:“萧君,我倒想问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赵萧君冷着脸说:“我想干什么!我只不过教育孩子而已!乔其,你下次做事能不能不这么任性,孩子气?”
陈乔其忽然失去控制,吼道:“萧君,我做的还不够多吗?我什么时候孩子气了?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陈乔其了!我现在已经将一切都握在自己的手中!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我现在已经害怕了,怕你对我的爱就这么在时间无边的荒崖里磨掉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说!你到底要我怎么做?”赵萧君急促喘息,倒退一大步,不敢再看他。安安见他们似乎吵起来了,红着眼睛呜咽的喊:“妈妈!”拉着她的手拼命摇晃。
赵萧君吸了口气说:“乔其,你吓到安安了。今天很谢谢你带他出去玩。我们先上去了,你也赶紧回去吧。”抱起安安,快步离开,不敢回头,似乎一回头就可以看见陈乔其站在后面傻傻等待的身影,被路灯拉的很长很长,是如此的消瘦单薄,令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可是没过几天,陈乔其不避嫌疑,直接到她公司来找她。一副胸有成竹,兴师问罪的样子。赵萧君没有办法,只好请他进来。他额头上满是汗水,气喘如牛,显然一路跑上来的,竟然连电梯都等不及。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分外晶亮——满是希望亦满是怒气!赵萧君叹了口气,皱眉说:“乔其,你不应该到我公司来,你不应该这样,我们再也不是以前那样了,早就不是了——”不胜唏嘘。
陈乔其将一份诊断书扔在她眼前,打断她的说话。赵萧君看清楚前面几个字,脸色惨白。纸怎么包的住火?裂了缝的天再怎么补还是倒了下来。
第53章
他带安安去石景山游乐园玩的那天做的DNA鉴定,用话哄的安安什么都没说。眼睛里的喜悦,仿佛真的是突然从天上降下来不偏不倚砸到他身上,差点承受不住,不敢置信,做梦都难以想像。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着手里的鉴定报告,纸张哗啦啦作响,像是解除封咒的咒语,“芝麻开门”,啪的一声,一道从地狱通往天堂的门在他面前奇迹般的打开。死命攥的紧紧的,生怕一阵风就吹没了,一不留神,时刻有消失的危险——是这样的又惊又喜,又害又怕。
赵萧君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慌乱再到颓然,全身都倒在坐椅上,默默看了他半天,然后无力的解释:“当那天给安安输血时得知他是B型血,我就知道了。我和成微都是A型血,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你,你是B型血——真是晴天里的霹雳,可是,不相信都不行。说起来像是一出戏,巧合的令人觉得恐惧。可是,可是——我真的不希望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难道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吗?惩罚我对婚姻的不忠?”语气是如此的灰败黯然,仿佛一切都认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甘愿接受惩罚。因果循环,说起来多么的玄,可是事到如今,不由得我不心悸,原来早就注定,这是报应,丝毫不爽,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陈乔其走近她,贪婪的看着,还是记忆中的眉眼,还是心上的那个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个转机是多么的难得,求都求不来。现在连上天都降下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奇迹,是为了成全他们吗?他伸出手指,拇指来回的在她眼角处抚摩,慢慢的说:“萧君,如果真的要说是命运的话,为何还要抗拒我呢!我们的命运彼此相连,深入骨髓,早就化在一起了。不管时间空间怎么转变,我对你的心意始终如一。”虽然是毫不经意,淡淡的说出来,却是掷地有声,坚硬如磐石,不可转移。
赵萧君微仰起脸,眼睛分外黑沉,那是倒流回去的泪水湿润的痕迹。双手抓住他的手,捧在手心里,脸蹭上去,轻轻的磨蹭,眯着眼睛说:“可是乔其,事情早就不同了。我的心不再是完整的了!成微对我一直很好,就算偶尔做了错事,说实话,我也不怪他。只有我对不起他的,没有他对不起我的。”陈乔其弯下腰,一点一点逼近她:“萧君,你怎么能这么想!就因为你愧对他,所以对他的出轨就可以视而不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萧君,这完全是两码事,你不能这样!更何况现在还有安安,安安他是我的孩子!你难道还不准备做个了断吗?”
赵萧君觉得喉咙一阵苦涩,又干又痛,仿佛被人狠狠抓了一下。垂着眼避开他灼人的目光,缓缓说:“乔其,你大概不知道,成微他,他早就知道安安不是他的孩子!他带安安去打针,早就知道安安是B型血,却什么都没说,待安安还是和以前一样。该骂的时候骂,该疼的时候疼,我完全不知道。成微,成微,只有我辜负了他——”
陈乔其愣住了,成微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要瞒着?是为了面子吗?可是他待安安很好,没有半点虐待,看的出来是真心诚意的。难道说是他真的爱萧君吗?以至于爱屋及乌?他不愿意深想下去。可是不管如何,安安始终是他的孩子。顿了顿打断她说:“既成事实,便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萧君,我不逼你,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只要你依然爱我。”
赵萧君绝望的摇头:“不,乔其,我的爱已经被生活磨的黯淡无光,支离破碎了!就像我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赵萧君了。走了这么长长的一段路,怎么还可能回到原点?现在回过头来往回想,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更坚决一点,如果那个时候再狠心一点,凡事是不是就两样了——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乔其,真是我害了你!”
陈乔其脸上现出从来都不曾出现的脆弱无助,她的话像刀,像剑,像戟,闪着森森的寒光,慢慢的逼到他眼前,绝望而无助。可是他随即又恢复镇定,一字一句的说:“纵然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可是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暂且不说这些。萧君,我想现在应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能自以为是的将对方瞒在鼓里。”赵萧君一下子似乎接受不了,甩开他急道:“乔其,你想干什么?”陈乔其转过她的脸,认真的说:“萧君,这件事拖一天错一天,何不快刀斩乱麻,彻底解决!”赵萧君凄然的看着他:“乔其!你一直爱着我,是觉得多么的奢侈!可是事情是不会如你所愿,圆满解决的。日久生情这句古话,老祖宗说的话总是对的。不管是什么情,总是紧紧的牵绊着你——”她再一次缓缓摇头:“乔其,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我的心境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了。”
陈乔其阻止她再说下去,眸光沉痛,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口上,里面是一片赤诚的心,“砰砰砰”的跳着,手底下是温暖的体温。他抬起脸看她的时候像个孩子,仿佛又回到多年多年以前,他还没有她高的时候,两个人就这么说着话。握着她的十指慢慢说:“物换星移,沧海桑田,什么都在变,或许是这样吧。可是总有一些东西是不变的,总有一些东西一直存在着。萧君,我只知道,我们应该在一起。我不会再错过了。”机会稍纵即逝,他不会白白让它溜走。
赵萧君拉住急欲离开的他,哽咽的喊:“乔其,如果真要解决的话,也是我和成微之间的事情。如果非得摊开来说的话,我希望你先不要插手。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再也不能粉饰太平的话,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心甘情愿承受下来。”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已经无所畏惧。想起前尘往事,她仿佛做了一张茧,将自己密不透风的束缚在里面。
陈乔其迫不及待的离开,打电话给成微:“有时间吗?”成微料不到竟然是他,想了想一口回绝:“两分钟后我有个会议要开。”陈乔其没有让步,“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你说吧。”成微冷哼一声,说:“陈总,如果你这么想见一面的话,还是先问过我的秘书吧。”陈乔其讽刺的说:“难道‘齐成’要倒了吗?堂堂一个老板连这点时间都挤不出来。”成微觉得他恶劣无比,欺人太甚!咨询了一下秘书,然后冷冷的说:“我晚上七点有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陈乔其立即约了地点,冷着脸然后挂了电话。
离晚上还早着呢,他简直有点坐不住了,是如此的焦虑不安,萧君的态度太让他不安了!她看着他的眼睛仍然在颤抖,仍然有抹之不去的忧伤,可是她是累了吗?抑或疲惫不堪?突然间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不着痕迹的改变万事万物。可是他的心却罩上了一层透明的玻璃,将一切的尘埃隔离开来,还是那么的玲珑剔透,纤尘不染,时间腐蚀的只是外面的玻璃。
他趁机去看安安。安安见到他兴奋的喊“乔其叔叔”,抬起头问:“今天又要带我出去玩吗?”陈乔其蹲下来,笑着问他:“那安安想去哪里玩?”他先仔细的想着,然后又摇了摇头,怏怏的说:“不去了。”陈乔其摸着他的头问为什么。他咬着嘴巴小声说:“妈妈会生气……”眼睛却亮晶晶的看着他,一眨不眨。陈乔其笑起来,这个小鬼!说:“那你说怎么办?”他睁大眼睛说:“要不我们先出去玩一会儿,然后再回来?”陈乔其教训他:“以后不可以这样知不知道?”却笑嘻嘻的带他去附近的动物园看新进的动物,完全是共犯。
刚进去安安就吵着要吃冰淇淋,陈乔其替他要了一大杯,他先挖了一口,又抬起头问:“你要不要?”将勺子递给他。陈乔其看着他仿佛看见了自己,那个时候也总是这样问萧君“你要不要?”时光兜来转去,不是很神奇么?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笑说:“先坐着吃完,再看动物。”安安吃的满手都是,陈乔其替他挽高衬衫的袖子,脱下自己的外套拿在手里,父子俩因为太出色,引得许多人回头看。也有带着小孩坐在一边休息的大人热情的称赞:“这是您的孩子吗?长的真漂亮!”又问多大了,有没有上学之类的。陈乔其笑一笑,客气的敷衍。
安安有些不耐烦别人的搭讪询问,喊他:“叔叔,吃完了。我们走吧。”那人“咦”了一声,说:“这不是您的孩子吗?长的可真像!”陈乔其眉头一皱,没有回答,牵着安安的手先走了。以前是萧君,现在还有安安,他不会放弃的!安安指着各种各样的动物不断的询问,兴奋不已,小眼睛熠熠发光。陈乔其告诉他:“这是狮子,百兽之王,充满勇气,从不惧怕,无比英勇,敢于和成群的猎人搏斗。”安安睁着双眼,仔细的看着,表示敬佩,他又说:“以后安安就要做狮子一样的男子汉,然后保护妈妈好不好?”安安连连点头。
他们经过树林的时候,安安问:“那是什么鸟?”陈乔其也回答不出来,旁边的饲养员笑说:“那是斑鸠,忠贞无比。如果配偶不幸先死的话,另一方就保持忠贞,再也不停歇绿枝,也不再喝一口水。”陈乔其叹息一声,想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其实并不是忠贞,而是因为爱情,才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安安趴在栏杆外面看飞来飞去的鸟儿,非常羡慕,问:“那又是什么鸟?”陈乔其一路差点被他问倒了,看了指示牌,不知道是不是,犹疑的说:“是——鹧鸪……”自己都不大确定。看着那些鸟儿,又接着说:“鹧鸪这种鸟很有意思,喜欢偷取彼此的卵,可是由卵孵出的小鹧鸪,总是能正确的找到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安安到底有没有听懂,忽然抱起他,让他坐在右肩上,笑说:“这样就看的更清楚了。”安安先是吓了一跳,从来没有坐在别人的肩膀上的经验。赵萧君不可能做这种事,成微也没有想过做这种事。过了一会儿,手舞足蹈,异常兴奋,到后来简直不肯下来,连连大喊大叫:“好棒哦!”叫的声音有些嘶哑。
陈乔其在赵萧君下班前送他回去了。安安拉着他的手说:“叔叔,上次去医院是秘密,这次去看动物也是秘密好不好?”陈乔其捏了一下他的脸,说:“那好!可是你要听妈妈的话,不然的话,我就不帮你保密了。”他连连点头。陈乔其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走了。
他匆匆赶到指定的地方,成微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陈乔其双手交叠,平放在桌子上,开门见山的说:“成微——,你还是离婚吧。”成微一听,冷着脸站起来,推开椅子就要离开。对他完全听而不闻,视而不见。陈乔其忽然说:“我现在知道两年前的展销会,你为什么毫无预兆的出手打我。”成微停下离开的脚步,眼睛仍然没有朝他看,冷淡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乔其将鉴定书拿出来,然后推到他面前,仿佛是合同。成微先是不在意的扫了一眼,然后死命盯着他,闪电雷鸣,轰隆巨响,顷刻间大厦忽倒,咔嚓咔嚓折断成两截。所有的一切被陈乔其狠狠的踩在脚底——包括自尊和颜面,如坠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半晌,他终于抬起头——眉梢眼底掩饰不了的难堪和羞辱,说:“我以前就说过,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声音却没有大的变化,可是仔细听的话,最后几个字的尾音隐隐的抖动。
陈乔其没有发怒,看着他说:“成微——,说实话,我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嫉恨你了——,我没想到——你竟能做到这样!我现在才真正欣赏你。说我纠缠不放也好,说我居心不良也好,都到这个地步了,我想你自己也清楚。我一直希望和萧君在一起,就算她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成微冷笑:“你如果想找听众彰显你的伟大的话,我想你是找错人了。”陈乔其诚实的如此可恨!
陈乔其喝了口酒,慢慢说:“萧君一直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安安出事了,要输血,萧君才发现了。她并没有说出来,既没有对我说,大概也没有对你说。是我自己怀疑,毕竟很多人都说安安长的像我,才带安安去做了鉴定。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完全不关萧君的事。”他仍然记得为萧君开脱,“成微,不是说要你放手或成全什么的,我不屑说,你也不屑做。可是任何正常人到这种地步,应该都会离婚的。我只是将事实说出来而已,我不想藏着瞒着,突然浪费时间。你也痛苦,我也难受,萧君更不好过。反正到最后,终究是会知道的。或许我也有错,如果真要追究的话,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成微没想到萧君居然早就知道了。手握成拳,忽然疼痛难挡,恨不得重重的往他脸上砸下去——却不得不忍住。萧君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她这是干什么?良心不安还是怜悯呢?可是成微是不会轻易低下尊贵的头颅的,阴沉着脸说:“这种地步?到底是哪种地步?萧君既然不愿说出来,代表她并不想改变现状。我们的婚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想会更和谐美满的。”
陈乔其这次才真正动怒:“成微——你!如果不是因为我,根本就不会有你们这一段错误的婚姻!我唯一恨的是,当初为什么任由萧君嫁给你!”那时的他为什么不强大一些,为什么不更执著一些,为什么要锥心刺骨的等到现在!不客气的提醒他:“你别忘了,安安是我的孩子。”一剑毫不留情的刺向他。
成微显然被他一剑击中了,许久才恢复元气,斜睨着他冷冷的说:“是又怎么样?看着安安一天一天长大的是我,骂他呵斥他的是我,带他出门旅行的也是我,你有什么资格说他是你的孩子?哼——,安安叫我做爸爸,不是叫你!”这下换陈乔其踉跄的倒下来。他和萧君之间只不过隔了五年的时间而已,怎么就像隔了整整一条银河,再怎么舀都舀不干!现在再加上安安,不止是一条银河,而是整个银河系了。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今天晚上找你的目的只不过想将所有事情摆开来说。我不是神,不知道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但是,总是要解决的。可是还是不希望僵成一团,一个一个吊在那里,风化成尸体。那样的滋味我不好受,想必你也不好受。”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成微并没有从中获得多大的快意,他自己也被掷出去的反击力弹的跌跌撞撞,浑身是伤,砰然倒下来。他并没有回去,而是连夜赶回公司,整个齐成的高层都在等他开紧急会议。赵萧君打电话给他,他任由铃声丁零零的响,没有接。响一声就像被人砍了一刀,淋淋漓漓的流着血和汗,一直凝结不了。大约响了十多声后,铃声才断了——她一向有耐心。可是对他,就仅仅只有耐心而已吗?其他的呢?其他的呢?想要的总是得不到,得不到就更想要!
随后赵萧君的短信息跟着过来了,问他“又在加班吗?什么时候回来?吃过饭了吗?”那被砍的伤口仿佛又结了疤,血立刻止住了,可是里面大概是腐烂了。他一边听着大家的发言,有些心不在焉。还是忍不住,偷偷发了条短信给过去,告诉她自己正在开会,晚一点回去。他这阵子总是工作到深夜。赵萧君说那她先睡了,饭菜在冰箱的第二层。她的精神亦很不好,心神憔悴,容颜惨淡。
第54章
赵萧君收到成微回的短信,一时半会儿,呆呆的没有反应。想到近日发生的这些事,像一波高过一波的巨浪,狂风咆哮,波涛汹涌,迎头罩脸打下来,淹的她几乎溺在水里,就此沉下去。安安揉着眼睛在房门口喊:“妈妈!”她才惊醒过来,说:“安安醒了呀?”停了停,随后才问:“饿不饿?”他点头,自动爬到桌子边。安安大概是玩累了,接他回来,还在车上就睡着了。赵萧君抱他上楼,一直睡到现在,晚饭都没吃。而她因为心情不好,没有胃口,虽然做了,也没有吃。
热了饭菜,安安盯着碗筷,迟迟没有动手,撒娇道:“妈妈,你喂我嘛!”赵萧君坐近他,问:“怎么了?又不肯自己吃了?”他转着眼睛说:“安安累了嘛!”赵萧君微笑起来,端起他专用的碗,喂他吃了一大口菜。他刚睡醒,精力充沛,跳下椅子,跑到沙发前打开电视。赵萧君端着碗哄他说:“安安乖,吃完饭再看。”他偏过头吃了一大勺米饭,眼睛仍然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视上出现的许多动物。赵萧君拿起遥控器,安安忙说:“妈妈,别关别关。我告诉你,我今天也看见大象了。”赵萧君随口问:“你在哪看见的?老师带你们去看了吗?”安安忽然垂下眼,偏着头想了想,最后还是咬着嘴唇说:“妈妈,我跟你说,你可不能生气……”赵萧君替他擦掉嘴边的菜汁,问:“那你说你又做什么坏事了?”
安安拉着她的手说:“今天我去动物园了,看了很多的动物,有狮子,有大象,还有孔雀,很好看——是陈叔叔带我去的。”赵萧君愣了一下,心里蓦地沉甸甸的,只是拌着他碗里的饭和汤,没有说话。安安继续兴奋的说:“妈妈,你不知道,陈叔叔让我坐在他肩膀上——”他涨红了小脸,还是很激动,“我可以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努力搜寻词汇,想要表达心中那种喜悦之情。赵萧君轻声说:“好了,好了,快吃饭,饭都要凉了。”顿了顿,迟疑的问:“那安安喜欢他吗?”安安问:“是陈叔叔吗?”赵萧君点了点头,仿佛有些艰难似的。安安毫不犹豫的说:“喜欢呀!陈叔叔跟以前那些叔叔不一样,他也很喜欢安安。”小孩子的心思真是灵敏,凭直觉就分辨的出来。
赵萧君摸他的头,手一直停在那里,许久没有移动,回过神来才说:“吃饱了吗?不能再看电视了,洗完澡去睡觉吧。”人一吃饱,困意就上来了,安安点头,跟她去浴室。出来的时候,一道闪电蓦地劈过窗外,紧接着是轰隆轰隆的雷声,像*****的声音,地动山摇,震的人耳朵有瞬间的失聪——好像就在跟前。赵萧君忙把安安搂在怀里,捂住他的耳朵问:“安安怕不怕?”他摇头,挺起胸膛说:“安安是男子汉,要保护妈妈。”赵萧君总算真心的笑了,亲着他的脸问:“是谁说的?”安安吐了吐舌头,说:“是陈叔叔说的——,不过——,安安也是这么想的。”真是人小鬼大。赵萧君的心又冷又热,半干半湿,像这个时候潮湿沉闷的空气——说不出的滋味。
她替安安盖好被子,推开窗户看了看,漆黑的一片,又闷又沉,说:“要下雨了。天气变凉了,安安,晚上不要乱掀被子,小心感冒。”坐在他身边,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响雷,说:“快睡吧,妈妈在这里陪你。”安安忽然爬起来,说:“妈妈,你跟安安一块睡嘛!”赵萧君说:“妈妈现在睡不着,你先睡吧。”安安摇着她的手说:“安安想跟你睡!”赵萧君只好躺下来,抱他在怀里,柔声说:“好了,乖,快睡吧。”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砸到窗户上的雨声,只觉得惶惶然,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心事重重的夜里。
安安很快便睡着了。她一下又一下深深的吐气,还是睡不着,却不敢乱动,生怕吵醒了他。屋子里留着一盏昏昏的床头灯,照的到处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雨势越发急了,窗子上汩汩的流下一股一股的水流,最后汇成一大片洒到阳台外面,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声音,听的人心烦意乱,难以成眠。她忽然想起外面的衣服还没有收进来,这么大的风,也不知道又没有吹走。悄悄的爬起来,阳台窗外栏杆上挂着的衣服全部被吹的挤到一边,在风雨里狂乱的扭动,有些变形。
拉开窗户,风雨猛的灌进来,她被吹的打了个趔趄,秋风秋雨冷冷的扫过来,禁不住颤抖了一下。踮起脚尖,攀着窗沿,伸长手去拿衣架,漆黑的风雨中忽然有一道强光由远及近——是车灯发出的聚光。暗处看亮处,分外明显,像是成微的车。车子在楼下戛然而止,溅起满地的水花。可是灯却一直亮着,人也没有下来。赵萧君被打的满脸都是雨水,喘了口气,连忙关上了窗户。
她扶住半身高的窗棂,整个人隐在灯影幢幢的黑暗里,静静的看着楼下的车子,万千思绪,一起涌上心头。突然间心如刀割,眼泪如瀑布,飞流直下,怎么抹都抹不干。他是不是每次半夜回来都停在下面徘徊犹豫?抑或是努力调整忿忿不平的心态?带着悲哀还是伤痛?车子像一座山,没有半点动静。隔着风雨,里面是她,外面是他——都是一样的。赵萧君胸口被突出来的窗沿压的闷疼,却一动不动,一直维持那个姿势,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似的。
茫茫然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往这边扫过来,她缩回头,躲进视线不及的角落里。右手被窗户边上的金属拉手狠狠的刮了一下,从手腕的右边一直延伸到食指部位,血立即淡淡的渗出来,像一条慢慢蠕动的血虫。她漫不经心一点一点擦掉,好像失去了痛觉神经。等到血液好不容易自动凝结了,听到“砰”的一声,车门打开的声音。她立即站起来,快步冲进浴室,地板上留下浅浅的脚印,过了一会儿,才蒸发不见了。她头发和衣服上溅的到处是水,全身冷的像冰块——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
用热水哗啦哗啦的冲了许久,估量着他早就回来了。走出来却没有看到他的人,踌躇了一下,倒了杯热咖啡打开书房的门,里面漆黑一片,打开灯,还是没有人。怔怔的站在那里,咖啡冒出的热气熏的眼睛有些难受,像受了刺激。可是为什么连带喉咙也难受起来。她吐了口气,轻轻的啜了一小口——这么苦的滋味,简直像中药,他竟然喝的惯。可是习惯不就是这样么!
忽然听到脚步声,连忙背转身,用手指揉了揉眼睛,再转过来的时候,成微已经站在门口,肩头全部湿了,正无言的看着她。她将手中的咖啡轻轻的放在桌上,说:“回来了?淋到雨没?”成微开始没有说话,看了看桌子上放的咖啡,他知道,她不喜欢喝咖啡。过了一会儿才说:“还好,现在下的不大,没怎么淋到。”明明只是平常之极的普通的对话,从两个人的嘴里说出来,仿佛失了真,变了调,全然不是那个味了。
明明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该说清楚的时候了,可是谁也没有打破那层不成禁忌的禁忌——世界上的事有那么简单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是相互折磨也有相互折磨的情分。赵萧君最终说出来的话是:“这么晚了,还要不要吃点东西?”成微没有回答,却问:“为什么还没睡?”平时这个时候,她早该睡了,是有话要说吗?他静静等着,脸上看不出表情。
赵萧君“恩,恩”了两声,说:“刚哄安安睡着了。”见到他前额滴下来的水珠,说:“你先去洗澡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越过他先走出去了。成微蹦紧的弦惘然的松懈下来,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赵萧君给他拌了炸酱面,他三两下就吃完了,从沙发上拿起笔记本包。赵萧君停住脚步,轻声问:“不睡吗?这么晚了。”他手搭在门把上,没有转身,“有一个投资案要忙,等会儿就睡了。”赵萧君回到主卧室,睁着眼直躺了一夜。成微没有进来,一大早又走了。
等到报纸上炒的沸沸扬扬的时候,赵萧君才知道他近日为什么这么忙,忙的投资案究竟怎么一回事。她去接安安,在门口等的无聊,随手翻了翻小摊上的报纸。本地一家生活报纸商业刊的标题耸动的写着“齐成投资不当,内部摇摇欲坠”。本来她从来不看金融证券之类的新闻的,因为底下登了成微的照片她才留意到了。她骇然的想怪不得他这些时候忙的焦头烂额。每次问只说“没事,没事”,什么都不肯说。都到这样了还叫没事?看了看日期,都是几天前的报纸了。这家报纸一个星期出一期。
她手上捏着报纸,却像是握着匕首的刀刃,斩断了神经末梢,什么痛觉都传不过去。报摊的老板皱眉:“小姐,这报纸您买不买?不买的话可别弄皱了。”她“哦”一声,无意识的走开,报纸还拿在手中。老板又叫住她:“小姐,您还没给钱呢!”赵萧君仿佛没听到,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才折回来,仿佛这个时候信息才由耳朵传到大脑里。到处翻皮包,连钱搁哪里了一时都想不起来。最后给了人家一张十块的,转头就走。老板连声说:“小姐,还没找您钱呢!您这是怎么了!”抢着上去将找好的零钱塞给她,她木木的接在手里,也没说谢谢。
她立在附近的十字路口,红绿灯来回亮了好几次她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路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过了许久,她又重新走回来,弯到里面去接安安。一份报纸却有一大叠,手指湿滑滑的,“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拣起来,抽出其中一张,仔细叠好放进皮包的夹层,小心的拉上拉链。然后将其他的胡乱缠成一团,扔进路边的铁皮垃圾桶里。
照例打电话给成微,他还是说忙,不回来,其他的事什么都没说。抱着头胡思乱想了一整个晚上,双目红肿,没有去上班,送安安出去后,直接打电话给陈乔其。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陈乔其看见她的号码赫然在手机屏幕上奇迹般的显示出来,激动的刚翻开的手机盖又不小心合上了。正懊恼不已,她的电话又打过来:“乔其——,你现在在哪里?”陈乔其心情大好的说:“在机场。”她默然了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下来:“你要走了?”
陈乔其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这是她怅然失落下的依依不舍,简直心花怒放,连忙说:“本来是的,不过现在不走了。我马上回去。”等不及她尚留在唇上的解释——幸好还来不及说出来,让陈乔其偷得一路的欢欣陶醉。
他一路上不断忙着打电话,下指示,车子一停下来,他首先关了机。当他跑着推开咖啡厅的门的时候,赵萧君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她手里捏着那薄薄的一张报纸,轻的几乎没有重量。可是上面却在无端的厮杀,上演一出又一出悲欢离合。动不动生离死别,硝烟弥漫,杀人于无形。陈乔其像个孩子一样连跨几步,走到她跟前,热切的喊:“萧君!”他惴惴的以为事情终于落下帷幕。
赵萧君面容平静,叹了口气说:“乔其,我有事想请你帮忙。”陈乔其愣了一下,随即问:“什么事?”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将报纸放在桌上,陈乔其看了一眼,没有接过来。她悠悠的问:“你知道这件事?”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慢慢说:“很少有人不知道。可是萧君,你有什么办法?你只不过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连我都没有办法!我个人能动用的资金不会比任何人多多少。”赵萧君的心被戳了一下,陈氏是他的,可是他也是陈氏的一员。惶急的问:“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陈乔其坐正身体:“这是齐成内部的事,便得由他们自己解决。”赵萧君无力的摇头:“乔其,你知道我的想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总要做点什么,兴许就成功了呢。奇迹也不过如此罢了。
陈乔其反问:“那你想我怎么做?”赵萧君缓缓说:“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我知道你人脉广,暗中可否帮帮忙?”陈乔其皱眉:“萧君,兵败如山倒,商场上的事情也一样。你不是不明白。现在只有银行能帮他,如果加上政府的鼎立支持的话。可是银行家的眼光就像千锤百炼的照妖镜,什么都照的一清二楚。锦上添花可以,但是不是人人都会雪中送炭。”赵萧君心都焦了,干燥枯黄,无一丝生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成微,成微——
陈乔其看着她痛苦悲伤的表情,又嫉又妒,又恼又恨。“齐成”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过不去!上天嫌他和萧君之间的阻碍还不够多么?帮成微?想都没想过!这本来就只是商场上的事情,不该拖到生活中来。可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赵萧君,纵然这样,仍然不满,仍然嫉恨。偏过头闷声说:“萧君,给我一个帮他的理由,满意的话我就答应尽量试试。”赵萧君有丝惊喜,想了下,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他是安安的爸爸。”当然,还是她的丈夫——算来算去整整七年,无论如何。
他按住她的手,用力攥在手心里,气冲冲的说:“萧君,说实话,我巴不得他倒霉落魄,一蹶不振!不过就为了你这个理由,我会尽量试试。这件事到底是我亏欠了他——尽管气的七窍生烟。不过,我也没有把握,我顶多只能活动活动关节,疏通疏通人脉——而且不一定成功。”他总是在她面前妥协。不管她说出什么理由,他都会答应的,为的还不就是她本人么。只要是她亲口说出来的就行,再恶劣的答案恐怕也得接受下来。只是他和她之间又隔了蓬山一万重。如果说得知安安是他的孩子那是喜从天降,那么这次于他就是飞来横祸。
不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赵萧君看着他,忽然说:“乔其,你真的成了独当一面的人了。”真的是大人了。直到今天她才清楚的意识到。以前虽然总听别人说怎么样怎么样,可是一直只不过听说过,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概念。可是听在陈乔其耳内,却不是赞扬,他眸光中露出伤痛的神色:“可是为什么这么晚?”如果早一点话,再早一点的话,一切都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赵萧君没有回应,心如刀绞,剜出一个大大的缺口。现在,他们是不可能了!其实——他们一直就没有可能过。她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她对成微不止是不爱那么简单干脆。或许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爱与不爱。
两个人无言的走出来的时候,陈乔其忽然抱住她,死都不肯放开。她开始挣扎了一会儿,随即没有反应,淡淡说:“你帮他的话,能不能尽量不让他知道?”陈乔其一把松开手,恨恨的盯着她。为什么出现危机的不是陈氏,而是齐成?他被她的话刺激的怒气冲冲的离开了——还是像小孩。
赵萧君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打车来到齐成大楼的底下。她曾经发誓,再也不会进齐成,这次她也没有想要进去。成微为什么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只不过不想让她知道。任何人都可以知道他的难堪,或许单单她不可以,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好了。现在的齐成一定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吧,她也不想进去凑热闹。
她在对面站了半天,看见齐成几个部门主任匆匆出来,人人脸色仓皇,脚步匆匆。钢筋水泥建成的大楼和往日没有什么分别,一样绚丽夺目,流光溢彩,可是里面到底发生什么样的喜怒哀乐它一概不管。她看着车过了马路,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快出了这条街,才给成微打电话。
“喂,下班了吗?”成微的声音仍然平静,没有回答,只问:“怎么了?”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说:“我车子送去保养了,刚办完公司里的事。我现在在你公司附近,就在星巴克附近,旁边有一超市的那个星巴克。你下班了的话,就过来接我一起回去吧。”成微隔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在那先等着。”推开凌乱不堪的办公桌,笔记本也不带,拿了外套就走。众人见他出来,全部噤声,无一人敢说话,连咳嗽都听不见。大家等他走远,才悄悄议论:“齐成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成总倒跟没事似的。”资历长一些的说:“这叫沉着,这才是见过风浪的!你以为成总像你一样没出息!”齐成乱归乱,人心倒还没有离散。
赵萧君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虽然显得疲惫,表面上非常的镇定,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偏过头问:“回去吗?”尽量也表现的和平常一样。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不过车速明显比平常快了许多。在立交桥下赌车的时候,手指不断敲打着方向盘,显得有些不耐烦。赵萧君装作疲累的样子,头向车窗这边歪着,似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