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蔡如舒背着所有人来找赵萧君,却没有料到是这样的情况,仿佛一盆熊熊的烈火突然浇下一瓢水——火气尽失,满心的悲凉,只剩下滋滋作响的青烟浓雾汩汩的冒出来,呛的人满眼的泪水,咳嗽不断,无比凄惨——为她自己也为陈乔其。自己是多么的可悲,而他是多么的可恨。可是随着距离一点一点的移近,对他的痛恨逐渐转化为疼惜,他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心里剩余的灰烬又渐渐的升高温度,眼睛里闪动一点半点的火星子,仿佛随时可以复燃。山穷水尽,横崖断壁,他总要走回来的吧?但愿他能回心转意。血液里缓缓流过一股奢侈的渴望,就算颜面尽失,她也要试试!
她惴惴的站在陈氏大楼下徘徊,并没有直接上去找他。陈乔其这两个多月忙的日夜颠倒,分身乏术。他不动声色加紧脚步进一步巩固自己在陈氏的地位,牢牢的握紧手中的大权,狠狠的刷下陈氏硕果仅存的几个劳苦功高的重臣,美其名曰功成身退,表面上给予了极高的荣誉。同时有意无意的减小蔡中在陈氏的影响力,将几个与他关系密切的属下明升实降,远远调到外地开拓市场。万一公司受到波及,那么运转的资金将成为核心问题,他近日与司徒协打的火热,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应酬。凡是感官敏锐的人,无不感到公司内部暗潮汹涌的气氛。对他表现出的过人魄力,如日中天的气势,无不折服,暗然心惊。
他已经两天一夜没有休息,脸上有新生的胡渣,眼角有一丝疲累,精神仍然很好。整个陈氏高层围在一起商讨一项新产品的开发案,人人桌前放着一杯浓黑的咖啡,刚喝完又添满。他专心的聆听众人的意见,最后大手一挥,“今天就先讨论到这里。李经理将市场报告整理出来,明天交给我。”众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个会议整整持续了六个小时,所有人筋疲力尽,面容疲惫。李经理愣了一下,迟疑的问:“明天?”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陈乔其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问:“对,明天。有什么问题吗?”他咬紧牙关应承下来:“没有。”陈乔其满意的点点头:“那好,散会。”众人开始收拾满桌子的文件资料。
他离开前又说:“杨经理到我办公室来一躺,带上上次和传化公司合作的合约。”众人等他走远,才各自倒在椅子上,累的舒出一口气。有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头感叹:“真是年轻人,精力充沛,这样折腾还能继续工作。”感叹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摇摇晃晃的走了。李经理看着身边的人,人人年轻有为,思想活跃,充满抱负。这就是陈乔其在短短时间里为陈氏注入的新鲜血液,是整个陈氏的精华。啊!一朝天子一朝臣,整个陈氏终将完全是他的天下。随即想到接下来昏天黑地,排山倒海压下来的工作,再也没有心情感慨了。
陈乔其将手中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推,揉了揉太阳穴,穿上外套出去吃饭。刚走出大门,蔡如舒直直地迎面走来。他看着她,虽然有些吃惊,依然面不改色。两个人在附近的餐厅落座,从包间里看出去,云影的天光在两个人的脸上盘旋挥洒。蔡如舒看着他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连吃了三大碗白米饭,一个劲的让服务员添饭,仿佛三天三夜滴米未进的样子,有些心疼,胸口似乎有水在流动。忍不住说:“你慢点吃,这样对身体不好。”
他放慢速度,从满桌的饭菜里抬起头,直接问:“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蔡如舒觉得他对自己真是狠,连场面话都不愿意敷衍,语气如此冷淡。她沉默了一会,慢慢的说:“乔其,我还是你的未婚妻。”陈乔其皱起眉头,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随即放下手中的筷子,想了想说:“小舒,是我对不起你。不管你想怎么样,我绝无怨言。但是,我们一定要解除婚约。”
蔡如舒看着他坚决的表情,似乎毫无转圜的余地,心蓦地一痛,然后若无其事的说:“乔其,你不应该这样。我知道你当初和我订婚的原因,所以你现在更不能和我解除婚约。陈妈妈不会同意,我父母也不会同意的——”陈乔其快速打断她:“这不是重点,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只要你肯答应,其他人没有权利干涉。”蔡如舒狠命的盯着他:“陈乔其,你居然这么无情!只要我肯答应?”她冷笑一声,觉得荒谬之极,“我为什么要答应!”
陈乔其直视她,不轻不重的说:“小舒,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蔡如舒大声反驳:“我是怎样的人,你到底知道多少!”陈乔其随即冷下来,斩钉截铁的说:“小舒,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解除婚约。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亦在所不惜。我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陈氏虽然会受到影响,但是我想一定可以安然度过的。”蔡如舒的脸上现出一种难言的悲伤,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喃喃的问:“没有一点可能了吗?”陈乔其点头,缓慢却坚定。他早已破釜沉舟,从没有想过回头。
蔡如舒深吸一口气,放下所有,“乔其,那我对你的心意呢?你就这样践踏!不要说你从来不知道,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爱——”陈乔其狠心的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重重的说:“小舒,对不起。”——短短三个字,是如此的残酷,连话都不愿听完。平日里,蔡如舒经常听到商场上的人评价陈氏新的老总行事作风狠辣绝情,干净利落。现在呢,他竟然把她当商场上的敌人看待了吗?他此刻是不是正磨刀霍霍,严阵以待,准备结结实实打一场硬仗?可是他到底知不知道,她一点都不想这样,她只想和他好好的在一起?他为什么要这样戒备森严的看着她?她被他伤透心扉。
沉默如静穆的天和地,无形的笼罩在两人的周身。陈乔其“霍”的一声站起来,说了声抱歉就要走。她实在忍受不了,终于说出来:“我刚下飞机。”陈乔其似乎没听见,转身拿大衣。她恨恨的看着他,冷冷的说:“你不问我去哪里了?”陈乔其霍然转身,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她摔下手中的瓷杯,平静的说:“不错,我刚刚找过赵萧君。”
陈乔其一向冷静自若的脸立刻变了,眼中有寒光在闪烁流动。半晌,沉声问:“你去找她干什么?”那种痛恨的表情,似乎下一刻就要对她动手。她越发觉得他的可悲可恨,她都已经结婚了,甚至怀孕了,你为什么还是这样痴心不改?陈乔其逼近,咬牙切齿的问:“你去找她干什么?怎么找到她的?”她忽然撇嘴笑了一下,仅仅在嘴角一闪而过,连脸上的肌肉都没有牵动——是如此的虚假,说:“现在的社会,有名有姓还怕找不到人?”陈乔其冷冷的看着她:“我已经后悔将她的名字说出来。”他对她的冷又加上一层寒冰。
蔡如舒觉得又被他砍了一刀,有些多余似的说:“我只是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魔力,你竟然为了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抛弃我!”陈乔其语气依然没有转暖,更加不耐烦,几乎吼道:“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蔡如舒激动的大喊:“你就这么紧张她?你为什么不问问她到底跟我说了什么!”看他的眼神痛恨之余还夹杂了许多深沉的悲悯,矛盾复杂。
陈乔其复又坐下来,背脊直挺,神情冷酷,大有快刀斩乱麻的气势。蔡如舒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态,慢慢说:“你是要等她离婚是不是?她不会离婚的,你放手吧。”陈乔其冷硬的说:“我和她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我只希望我们能解除婚约。”至始至终没有忘记这一点。
她终于领教到他究竟可以绝情到怎样的地步,心如刀割的同时带着恨意说:“你放手吧!她已经怀孕了,她是绝对不会离婚的。”这个消息如同一阵飓风,将他所有的筹划希望幸福席卷一空,整个人在飓风的中心打旋飘荡,上下颠簸,永无尽头。他眼睁睁看着地面上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摧枯拉朽般毁灭,连片残渣都被狂风卷到遥远的天涯海角。
蔡如舒看着神色失常的他,又爱又恨,声音在颤抖:“乔其,放手吧。我们就像以前那样,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变成今天这样?”再大的风也总有停的一天。他从高空垂直落下来,看见的是支离破碎,满目疮痍,一片荒芜。蔡如舒的声音就在他的耳朵里盘旋,却怎么也进不到心里。她忽然哽咽了,抑制满眼的泪水,微仰起头:“乔其,只要我爱你,这样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不奢求。”已经到这样的地步,她唾弃自己。可是只要他答应,她无怨无悔。
隔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简直以为他绝望悲痛之余要点头答应了。没想到从嘴里溜出来的话仍然是:“小舒,我们解除婚约吧。”蔡如舒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愣愣的问:“乔其,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陈乔其一手支起头,闭着眼睛说:“放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怒气到此刻才像山洪海啸一样爆发出来:“你还要和我解除婚约?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陈乔其垂头看着桌面,平静的说:“没有想干什么。”蔡如舒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打醒他,愤怒的一再提醒他:“赵萧君已经结婚了,而且怀孕了,她是不会离婚的。你到底明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乔其上身忽然倒在椅背上,眼睛仍然没有睁开,语气平淡的说:“我知道,意味着等。”她骇然的看着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精神错乱。无比酸楚的说:“等?那你要等多久?她如果永远不离婚呢?”陈乔其忽然睁开眼,目光如熊熊的烈火,如灼灼的闪电,如鲜血淋漓的晚霞,斩钉截铁的说:“那我就永无止尽的等下去。”视等如归。
她惊的没有任何反应,呆立成冷凝的石膏像。陈乔其的声音悠悠的传到耳边:“反正已经等习惯了。从遇见她开始,我就在等。小时候等她回家;长大后等她重新回到身边;后来等她说爱我;再后来等她离婚;现在还在等,早就习惯了“折磨?”他似乎有些诧异她的用词,“我不觉得是折磨呀,只是等而已,早就已经习惯了。”早就随着血液化为每一个细胞,与他融为一体,不可分割。蔡如舒觉得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这样恐怖的事他居然习以为常,视之理所当然,不是疯子是什么!可是自己呢?却爱上了这样的疯子。悲哀将痛苦羞辱愤怒统统掩盖,握着拳头呻吟出声:“赵萧君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等她一生一世?”那个人为什么不是她?
他居然认真思索,像在回忆无穷无尽的往事,眼神深邃迷离,似乎深不见底,喃喃的说:“在世人眼中,萧君似乎没有什么好,可是有些人,刻在心中,偏偏谁都替代不了。”蔡如舒欲哭无泪:“乔其,就算是这样好了,就算在你心中谁都替代不了她。可是,可是你有必要这样空等下去,自掘坟墓吗?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你为什么一头要往死胡同里钻?”若肯回头,她一直在原处。她的心在泣血低唱。他忽然看着她,微微笑起来:“小舒,你是怎么了?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只不过慢慢等而已。”然后他又说:“所以,我还是要和你解除婚约。”
蔡如舒猛的站起来,失手打翻了桌子上的水杯,愤怒的无以复加,低着头丧失自尊任他蹂躏践踏,到头来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最后一次失声痛吼:“乔其,为什么你就不能学会放弃?放弃有什么不好,你好她也好大家都好!”她也不会这么痛苦!陈乔其坐正身体,双手交叠在一起淡淡的说:“放弃?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些人之所以放弃,那是因为他们爱的不够深。”
“不”,她冷眼看着他反驳,终于流出了泪,“有些人之所以放弃,那是因为很爱很爱的缘故。”陈乔其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沉默着没有说话。心里却在迷茫的想,很爱很爱?所以愿意放手,所以舍得离开?不!他永远都学不会,也不愿意学会。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爱萧君已经成了他身体里的一种本性。江山易改,时间流逝,本性难移。
蔡如舒慢慢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要将他刻进眼里心里,然后伏下身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陈乔其没有任何动作。她突然抓起他面前的水杯,甩手朝他脸上泼去,大骂:“陈乔其,你他妈的就去不疯魔不成活吧!你的死活再也不关我的事。”然后背过身去,如此决绝,扔下一句:“如你所愿,我会主动解除婚约的,如果这真是你所想要的。”然后快步离开,头也不回。一回头,她怕自己会后悔。
水从额头流进眼睛里,他也没有伸手去抹,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终于道出一句“谢谢!”她已走到门口,依然没有转身,嘲讽的说:“谢谢?省了吧!不要以为我有多么伟大!陈乔其,对你,永远不原谅!永远不!”彻底的爱彻底的恨!
双方都向父母提出解除婚约的请求,态度坚决,不像是一时的赌气。调解无效后,也不好责备谁,无奈下,只得同意了。蔡如舒火速出国,自那次分手后再也没有见过陈乔其。如果能够,最好永远都不见。蔡中夫妇还以为是女儿本身的问题,对陈家深感愧疚。
只有钱美芹猜到了,拦住正在收拾行李的陈乔其:“乔其,你准备去哪?”陈乔其将箱子一盖,随口说:“去出差。”钱美芹了然的看着他,冷冷的说:“乔其,你一定要和小舒解除婚约,我阻止不了。幸好没有引起波动。不过,如果是赵萧君的话,绝对不可能。”陈乔其大叫着问:“妈!为什么?”钱美芹眼中闪过痛恨厌恶的神色:“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就她不可以。我永远不会同意的!”
陈乔其痛苦的看着她:“妈!萧君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这样排斥她?”钱美芹拍着他的脸痛心疾首的说:“儿子呀!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他忽然痛叫:“妈!我还不够听话吗?我如果不够听话,现在早和萧君在一起了!”
钱美芹气的全身颤抖:“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她害的整个陈家还不够惨吗?若不是她,你会变成这个样子?若不是她,你父亲会去世?若不是她,我会过的这么痛苦?千不该,万不该,念先不应该将她带回家来!”或许她之所以这么恨赵萧君还要加上她母亲的原因吧。陈念先跟她生活了一辈子,心里面居然始终住着另外一个人,这叫她情何以堪!一想起她,就会让她想起自己的失败和痛苦,更不用说接受她了,绝对不可能!
陈乔其忽然间委屈的像个孩子:“妈!这关萧君什么事?千错万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妈!除了萧君,我谁都不要!”钱美芹退后几步,断然说:“乔其,你是陈家唯一的孩子,很多事我都可以纵容你。惟有这一件,绝对不行!”女人一旦顽固起来直至死都不肯低头。
陈乔其仍然一意孤行,特意飞去找赵萧君。就算等,也要让自己等个明明白白。他找上门的时候,她正好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看见站在门外的陈乔其,乍然下以为是做梦,日夜忽然颠倒,黑白不分。直到他的声音,他的温度真真切切传进心里,才反应过来。居然是真实的,似乎一瞬间到了地老天荒。
陈乔其控制不住,不顾一切的抱住她。他觉得她现在真正成了他唯一仰赖的空气,借着她呼吸,生存,却什么都看不到,摸不到,甚至感觉不到。可是没有她,一定会窒息而死。赵萧君慢慢的推开他,无力的倒在沙发上。眼睛红滟滟的,像一不小心进了辣椒水。哽咽说:“乔其,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命。既然天意如此,那就这样吧。”陈乔其怒吼:“不!我不相信所谓的宿命。萧君,我不会放弃的!”赵萧君的眼泪如风中扬起的沙哗啦啦的飞起,又哗啦啦的落下。
她拉起他的袖子,手臂上的伤口丑陋的蠕动着,鲜红鲜红像滴着血的匕首。她替他上药,低低的啜泣,眼泪一滴一滴掉在他手背上,呜咽的说:“乔其,你不能再这样了。”他冷哼一声,不屑的问:“为什么不能?”他右手拿着茶几上的玻璃杯玩耍转弄。赵萧君脸色一变,跪倒在他身边:“乔其,你想一尸两命的话就动手吧!”陈乔其的手张张合合,几度发作,最后,终于将玻璃杯放回原处,捏住她的下巴,狠狠的说:“萧君,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然后不断的低吼:“萧君,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赵萧君被他逼的几近崩溃,情绪有些失控,“我或许是后悔了,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错过的就再也回不来了。他痛苦的嗷嗷的叫:“萧君,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怎么会这样?”赵萧君将一个陈旧的木盒放在他手心里,狠心说:“乔其,你走吧。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从此以后,我会好好的过下去。”陈乔其打开来,是承载他们共同记忆的玻璃纸镇,是如此的熟悉,他记得上面每一道划痕,每一个回忆,她的每一个笑靥,每一次哭泣。萧君就想这样结束他们的关系?然后让他余生都对着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死在里面?逃无可逃,躲无可躲?忽然间觉得忍无可忍,抓在手里,用力的挥出去,地板都被砸的粉碎。浑身的血全部冲上来,指天发誓:“萧君!我们不会这样就结束的!你等着瞧吧。”
她不记得他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沙发上哭了多久,直到成微扶她起来,眼睛肿的几乎看不清人影。她倒在他怀里,泣不成声,然后告诉他:“成微,刚刚乔其来找我——”再也说不下去,抽泣着说:“我会爱你,爱我们这个孩子,爱这个家,会好好的过下去。”其实成微早就知道,他坐在车里看着陈乔其离开的。直到所有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才兜着车回来。一开始的时候,她原以为她可以将就,可是没想到将就更难;可是从今以后,她会学着乐观,学着做一切该做的事。她一定会的!成微只是点头,将她抱进怀里。
第47章
因为最近这段时间赵萧君情绪波动比较大,加上工作上的奔波劳碌,导致胎儿的成长很不稳定,他们已经得知是一个男孩。成微陪着她从医院检查回来,脸色有些难看,半晌说:“把工作辞了。”语气如此坚决,似乎毫无商量的余地。赵萧君低头有些不安,咬着唇惴惴的说:“成微——,要不我向公司请假?没必要非得辞职吧?”她现在已经是部门主任,而且马上就有升迁的机会,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辞职。
成微沉下脸,慢慢说:“萧君,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着想。等孩子出生后,你哪里还有时间工作,光是照顾他就来不及了。还不如现在就辞了,一来比较轻松,二来我也放心。”成微一直就不赞同她出去工作。赵萧君心想是想让她在家相夫教子吗?看了看他,有些迟疑的说:“我想我们可以找一个靠得住的人一起帮忙带孩子。”
成微皱起眉,明显不赞同,说:“孩子交给别人?你怎么放心!”赵萧君连忙说:“不是交给别人,只是帮帮忙而已。况且我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那么小的孩子怎么给他穿衣服都不会。找一个年纪大点的人一起照应会比较好吧。”成微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没有说话。一般刚出生的孩子都有父母帮着带,可是他们两个人父母都不在了,于这方面简直是毫无经验。赵萧君慢慢说:“我明天就去跟公司请假。等孩子可以离开母亲了,我再去公司上班好了。”
成微还是有些不高兴,说:“萧君,平时已经够辛苦了;等孩子出生后既要照顾他还要赶着上班,这样两头忙何必呢!还是辞了工作专心照顾孩子比较好。”赵萧君抿着唇懦懦的说:“公司里很多同事都有孩子,她们也照样上班呢。”成微反驳:“那是她们,你根本就没这个必要。”她又没有任何经济压力,为什么一定要上班?将来连着孩子一起受苦。对于这一点,成微有些生气。
赵萧君见他脸色不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说:“那我明天去一趟公司吧。”她想可不可以多请一年半载的假,就算停薪留职好了。念在她这两年兢兢业业的工作,公司应该能体谅。成微勉强点了点头。赵萧君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执下去,转开话题说:“晚上想吃什么,我出去买。”成微眼睛扫了扫她的肚子,摇头:“算了,出去吃吧。省得忙里忙外的。”她笑:“我现在正闲着呢,有什么可忙的。再说外面的东西既不营养又不干净,还是自己做比较好。”
从此,赵萧君便在家里待产。前一段时间老是想睡觉,怎么都睡不够,仿佛每天不睡够十六个小时就醒不过来似的。往往成微去上班她迷迷糊糊的没有醒,等他下班回来,她又在睡。成微摇着头笑她简直是猪。她叹了口气,猪的日子也没有她过的这么无聊。一个人待在偌大的房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幸好这个冬天永远有明媚灿烂的阳光,照的整个人昏昏欲睡,什么都可以将就。
成微中午特意开车回来陪她吃午饭。她看着他叫的一大堆油腻腻的东西,一点胃口都没有。成微拼命往她碗里夹菜,说:“医生说你营养有些跟不上,所以要多吃一点。”她勉强喝了两口汤就放下了,再也吃不下。成微不满的瞪着她。她有些委屈的说:“我不想吃。”这些菜不是太腻就是味太重,她一闻到就想呕。成微边看墙上的时间边问:“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叫。”他下午三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她垂下肩,有些心烦意乱,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吃什么。
对着碗里的白饭看了半天忽然拖着声音说:“成微——”他斜着眼看她,应了一声“怎么了?”她懦懦的说:“我想吃榨菜……”成微想都不想的说:“不行。里面有亚硝酸,致癌物质,不能吃。”她没有什么力气的反驳:“可是楼下的周太太就吃,她也怀孕了,她说没关系——”成微打断她:“她是她,你是你。萧君,听话,不能吃就是不能吃。你别跟我抬杠,快把这些汤全部喝完。”
赵萧君虽然不想喝,还是闷闷不乐的端过去。她知道她如果不喝,他就一直跟她耗,她都快被这些补品弄疯了。他简直将医生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反而对她转述楼下那些大妈大婶的经验之谈不屑一顾,认为她是在闹脾气。医生的话自然没什么错,可是往往太过。她被逼着喝了大半碗,见他频频看时间,说:“公司里是不是还有事?你快走吧。我保证将这些汤全部喝完。”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说:“那我先走了,记得把汤全部喝完。下午没事的话看看书,听听音乐,或者在房间里随便走动走动。”赵萧君一个劲的答应。等他走了,屋子里忽然静下来,她意兴阑珊的趴在饭桌边,浑身无力。不知道桌子上的那些汤喝到什么时候才能完。
“哎——”长叹了一口气,正无聊透顶的时候,楼下的周太太上来找她:“成太太,要不要出去走走?天气这么好,难得没有风。”她转头看着窗子外湛蓝湛蓝的天空,阳光穿云破雾洒下来,在空气里跳舞,砰然心动,挡不住的诱惑。咬了咬牙,笑问:“出去走走就回来?”周太太笑说:“就在附近转转。怎么,赶时间吗?”她忙说:“没有没有。”披了件厚外套和她一起下楼。
路上的行人大多数只穿一件毛衣,而她已经穿上棉服了。周太太笑说:“你穿这么多?”她笑说:“我先生说孕妇不能着凉,硬是让我穿这么多。”周太太笑说:“话虽这么说,只要不着凉就好了。穿的太多也不好,没听说过春捂秋冻吗?冬天的衣服要慢慢的加,这样才不容易感冒。”赵萧君在太阳底下直晒,穿的又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我也不想穿这么多,不过他老早就将我的冬衣翻出来。”周太太笑说:“你先生真是小心。”她也笑着同意:“是呀。”
两个人沿着小区的马路溜达。周太太随口问:“你先生在哪高就?怎么每次都没有见过他,好像很忙的样子。”她怔了一下,笑说:“是呀,他很忙,不是出差就是应酬。”正说话间,成微的电话打过来,劈头就问:“你在哪?怎么没在家?”她忙说:“我和楼下的周太太在一起。”周太太笑着问了一句:“你先生?”她点头。成微大概听见周太太的声音,没有怀疑,只说:“那早点回去,一个人别在外面乱晃,知不知道?”她心虚的应了一声。
有一次她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在转弯的地方被一年轻的孩子迎面撞了一下,她赶紧捂着肚子。那孩子冒冒失失的,也没发现她怀孕了,不大当回事,只是连声道歉。她口里说没事,保险起见,还是去了一趟医院。这事被成微知道了,说:“以后别出去买菜了,想吃的话就叫上来吃。大街上人那么多,你推我挤的,难保不出事。”顾虑她的情绪,随后又加了一句“你若想出去随便走走,我陪你。”不大同意她一个人出门,可是他那么忙。她只好顺他的意,尽量待在房间里。所以听到他的嘱咐,心有些虚,生怕他又莫名其妙的担心。
两个人不知不觉走的有些远,周太太指着一家大型的商场笑说:“好不容易碰上他们店庆的日子,进去看看吧。”赵萧君有些为难。等会儿成微打电话到家里还没人的话,回来又有一顿好说的了。可是既然出来了,阳光这么好,空气这么新鲜,实在不舍得这么早就回去。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商场里人确实多,人家见到两个大腹便便的孕妇非常礼让。赵萧君停在婴儿用品专柜左看右看,拿着一件小衣服十分感兴趣。周太太笑着告诉她:“这种衣服质量不错,看起来也很好,却不适合刚出生的小孩穿。”她“咦”了一声,问为什么。周太太笑说:“外面卖的再好也不如自己动手打。因为是手打的,没有经过加工染烫,甲醛之类的有害物质比较少,我都是自己打毛衣。既保暖又合身。尤其是贴身的内衣,更不能马虎,刚出生的孩子皮肤特别娇嫩。其实是别的小孩穿过的更好一点,磨的平滑,这样不容易擦伤皮肤。”赵萧君叹了一口气,想起成微买的那一大堆婴儿穿的衣服。
她听了很感兴趣的要周太太教她打毛衣,周太太一口应承下来。她没有再看的兴趣,走过男装部的时候停了停,周太太笑说:“要给你先生买衣服?”她笑说:“前几天风大,挂在阳台上的几件衬衫一时不记得收进来,也不知道吹到哪儿去了,找都没法找。”她选了几件款式比较正式的衬衫,要的是四十二的号码。拿在身上比了比,皱眉说:“这衬衫看起来怎么这么小?”将衬衫放平,用手码了码胸口的部位,摇头,换了四十三的号。
两个人提着东西上楼,她们打算在上面吃了饭再回去。赵萧君踏在逐节升高的电梯上,搭着扶手捶了捶腰,有些累了。无聊的抬起头,突然看见从另一边乘电梯下来的成微,后面还跟着几个衣冠楚楚的男女。他们这种阵仗,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大概是过来参加活动或是谈合同之类的。他低着头站在前面,看不见表情。赵萧君像作贼一样,赶紧撇过头去不敢再看他。但愿人群将她淹没。
两个人擦身而过,成微依然没有抬头,一动不动。她呼了口气,拉着周太太正要从电梯上下来的时候,成微像是感应到什么,站在底下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见到熟悉的外套,猛的怔住了。几个属下见他忽然不走了,自动等在一边。他沉了沉脸,说:“时间不早了,大家下班吧。”众人感激的离开。
他弯到后面乘电梯大步跨上去。赵萧君看着牌子上的菜名,既想吃酸菜腊肉,又想吃酸豆角,还想吃榨菜咸鱼。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成微伸手抽走她手中的快餐盘。她吓了一跳,见是他,像作贼被人逮住似的,有些手足无措。然后才记得介绍:“周太太,这就是我先生。”周太太看着他,眼睛亮起来,似乎有些惊讶的说:“这就是你先生?”她好像在本地的哪本杂志上见过似的。
成微对周太太得体的打招呼,轻声问:“怎么出来了?”她听出他声音下隐藏的不悦,连忙解释:“天气好,随便走走。”他似乎不经意的说:“怎么走这么远?来这么一个人挤人的地方?”她垂下眼,“恩,出来买一点东西。”成微翻她点菜的牌子,脸色更差。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笑说:“我请两位女士出去吃饭怎么样?”周太太看着他们,笑说:“本来有人请,实在不该推辞。不过,我先生在来接我的路上呢。”赵萧君实在很不好意思,一块来却扔下她一个人先走。周太太倒不介意,催着她走了。
赵萧君有些遗憾,还是跟着成微到了附近的老北京餐厅,一直念念不忘刚才的榨菜咸鱼。成微舀了一大勺的玉米粒给她,她蠕动嘴唇小声说:“成微——,我可不可以不吃?”成微有些不耐烦的说:“萧君,你不能这样挑食,对孩子不好。”她咬着唇说:“我没有挑食。”成微抚着额头,叹气:“你这还叫不挑食?荠菜不吃,洋葱不吃,玉米粒也不喜欢吃!”拨了拨自己碗里的炸酱面,说:“面条半口都不吃!医生说了要多吃粗粮。”她一点面条都不肯吃,这对习惯吃面食的成微来说,简直不能理解。可是,那只是她的习惯而已,谁也有几样不吃的东西。点菜前,服务员还要问你有没有忌口呢。
她拨着小碟子里的玉米粒,小声嘀咕:“半甜不咸的,谁喜欢吃。”可是还是一口一口皱着眉吃掉了。成微又给她盛了汤,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慢慢的也喝完了。成微一个晚上都有些不高兴,回去后扯着领带摔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包要熬夜办公。赵萧君特意端咖啡进去,加了几勺浓牛奶。他从数据中抬起头来,喝了一口,眉头打结,不过没说什么。
赵萧君主动承认错误:“我下次不会随便乱逛了,也不会乱吃东西了。”成微叹了口气。她见他情绪似乎有些好转,又说:“我今天出去帮你买了衬衫,要不要试试看?”说着拿了进来。他随手翻了翻,皱眉说:“这个号不对。”看着她,脑中忽然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变的很差,心火升腾,气急败坏,怒不可遏。这个号应该是陈乔其的号。可是他没有想到,赵萧君和陈乔其在一起的时候,陈乔其根本不穿这种正式的衬衫。
赵萧君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发怒了,耐着性子解释:“不是的。我知道你穿四十二的。这个牌子的衬衫是欧版的,有点小。所以拿了大一号的,你试试看合不合适。”说着一粒一粒解开扣子才递给他。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脸,眼神复杂难明,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赵萧君完全误会了,笑骂:“你没手呀!”还是走过去,仰着脖子替他解开一排的扣子。成微忽然闭上眼睛,愤怒的猜疑,之后是莫名的尴尬和满心的挫败沮丧。心里的魔鬼寻着机会就对你发动无情的攻击,让你毫无防备之下溃不成军,永无翻身之日。
他解着袖子上一排的扣子,极不耐烦的拉扯,像在和什么人厮杀,斗的难解难分,带着愤恨和怨气,想要横扫千军——可是这只不过是极普通的扣子,自然一个也解不开。赵萧君连声说:“你怎么解扣子的?想干脆扯下来是不是?”弯腰替他解开,姿势有些不舒服。身体挡住了光,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模模糊糊的。扣子有点紧,又是穿在他身上,不像穿在自己身上那么好解,一粒一粒的小扣子解的她手指都红了。她站起来对着手吹了口气,替他穿上新买的衬衫,拉了拉领口,又扯了扯胸前,大小正合适。满意的说:“不错,幸亏拿了大一号的。我手码两码正好是你的胸围。”
成微忽然低下头狠狠的吻她,像乌云翻滚,紧接着狂风暴雨,声势浩荡,一路席卷而过,似乎想要吻进她心里,在里面单独盖一幢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赵萧君有些承受不了,喘着气推开他,连声说:“好了,好了,你快工作吧。”他一语不发,用力扔下衬衫走出去,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赵萧君摇了摇头,惟有苦笑,以为他是欲求不满,火气才这么大。拿出洗的有些褶皱的衬衫,放在桌子上铺好,搬过蒸汽熨斗一点一点熨平,连袖子上的痕迹也不放过。成微很注重这些细节。他习惯用白色的手帕,洗好一大摞叠在那里。她将熨平的手帕叠放整齐放进他外套里。
从他外套上面拣起一根长发,“切”了一声,扔进垃圾桶里。他的衣服上老是沾有烟味酒味以及香水味。也不知道天天在外面怎么应酬的。成微擦着头发走出来,随手拿起她刚才熨好的衬衫穿上。她张嘴还来不及说话,只好“啧”了一声,又从房间里拿出另外一件衬衫熨平。
成微进书房前叮嘱她:“早点睡。”她答应一声,还是替他熨了西装才回房睡了。她果然遵守自己的承诺,一心一意待他,不再有其他的想法。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都替他想到了。他的衬衫从来没有褶皱的;外套口袋里的杂务从来没有过过夜;甚至每天早上站在穿衣镜前惦起脚尖帮他打领带。
她不再想起陈乔其,仿佛记忆的瓶塞上下了永远都解不开的封印,什么都被封住了,一切都遗忘在蓝色的海洋里,深不见底。她希望可以这样好好的过下去,竭尽所能让成微舒适满意。第二年六月份的时候,她平安的产下一个男孩。重六斤八两,面容英俊,眼睛尤其漂亮,人见人爱。
成微简直过着帝王般的生活。可是帝王还是一样有烦恼。
第48章
他们给孩子取名叫成安,取的是平平安安的意思。孩子长的很健康,手足纤长,简直一天一个样。黑葡萄大的眼睛滴溜溜到处乱转,对什么都好奇,老是伸手抓东西,手劲很大,常常令人惊异。不喜欢哭,也不怕生,笑的时候露出左脸上浅浅的酒窝,像是欢乐的泉源,盛满单纯至极的快乐。五个月大的时候第一次开口叫“妈——妈”,赵萧君又惊又喜,一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又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叫“妈——”。她并没有特意教他,乍然下听到,喜极而泣。
半岁长牙齿的时候,老喜欢往嘴里塞东西,冷不丁的咬人。十一个月的时候已经能摇摇晃晃走路了。磕磕碰碰老是撞到,客厅里的盆栽,玻璃装饰,多余的桌椅全部收了起来,站在那里可以推翻厚重的红木坐椅。过周岁抓周,他坐在那里面对一大推的物件,冷冷的似乎不感兴趣。赵萧君在他耳边哄了半天,他才伸手抓了一大把的硬币拿在手里叮叮当当的玩耍。众多的宾客都笑说:“成总,这个孩子将来肯定跟您一样,是商场上的奇才。”
他们请了本地一个有经验的大娘帮忙照顾孩子,姓聂,儿女大了,都在外地工作。一天,她有些着急的问:“成先生,你今天还要去上班吗”将近中午,成微还在家里。他没回答,问:“怎么了?”聂大娘看着手里的电话说:“家里刚打电话过来,说老太爷生病了,现在正在医院。”成微想了想说:“那你先回去吧,安安我带着。”她千恩万谢的走了。
成微刚从外地视察回来,累的整整睡了十多个小时。公司里还有一大堆的急件等着他处理,而赵萧君这两天正忙着公司里新产品的宣传展览事宜,早出晚归,马不停蹄。他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半天,弯下腰对坐在沙发上玩的安安说:“安安跟爸爸去公司好不好?”带着他到公司去了。齐成的员工见他竟然带着儿子来公司办公,免不了好奇的张望。幸亏安安不吵不闹,一个人也玩的自得其乐。
秘书进来,看着埋在文件堆里的成微,又忍不住看了看边上亦是专心致志的成安,觉得他们还真是父子,提醒说:“成总,精实的总经理过来了。”成微头也不抬的说:“请他进来。”秘书支吾着说:“成总,那您儿子——”成微似乎才想起来,揉了揉眉心,走过来,抱起他说:“来,安安,跟苏秘书先出去一下。”苏秘书牵着他的手笑说:“跟阿姨出去,倒饮料给你喝好不好?”
苏秘书带他到自己的办公室,让他坐在沙发上玩,倒了果汁,让众人看着点,整理资料送进去。成微和精实的总经理谈好大致事项,送他出来。回来的时候,苏秘书脸色惨白,惊慌的说:“成总,您儿子——”成微听到会议室传来的哭声,脸色一变,连忙抢进去。安安右手心里一条长长的划痕,地上的裁纸刀还沾有血。苏秘书忐忑不安的解释:“裁纸刀没放好,我们一时不注意,小孩子好奇,握在手里——”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毕竟是老板的孩子,交给她看着,出了这等纰漏,谁都会惴惴不安。
他一手抱起安安,吹着气连声说:“安安,听话,不哭不哭。”安安一时吃痛,掉了几滴眼泪,现在见到他,像有了依靠,慢慢止住哭声,只是眼睛里的泪水还在打滚。成微拣起地上的裁纸刀察看,刀刃上隐隐有锈迹,眉头紧皱。苏秘书也看见了,忙说:“成总,还是去一趟医院打一针预防破伤风的针吧。”成微站起来,脸色有些难看,所有人噤声。他将曹经理叫过来说:“晚上产品的展销会你替我去。我先带安安去一趟医院。”曹经理连连点头答应。
不知道为什么,安安一进医院就哭的厉害,吵着要赵萧君。平时也不是没打过预防针,别的小孩哭的稀里哗啦,他愣愣的看着针头插进手臂,面不改色,只是痛了才涌出一滴半滴的眼泪,也不哭。可是今天怎么都哄不住,从来没有这么闹过。成微气的动手打了几下,他哭的更厉害了,倔着脸,上气不接下气。
从医院出来后,成微脸色难看之极。将安安往车上一塞,沉着脸说:“你给我乖乖坐好。”安安委屈的缩在那里,眼泪要掉又不敢掉,身体动来动去。他又喝了一声:“听到没有?”安安“哇”的一声又哭出来,喊着“妈妈”,这下是怎么都停不住了,哭的没完没了。成微烦躁的将车停在路边,看着他江河决堤般的眼泪鼻涕,半晌,还是接过来抱在怀里。安安已经哭的整个脖子都红了,只是喊着要妈妈。他给赵萧君打电话,一直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点了烟,大口大口吸着,又默默的坐了一会儿,然后打电话告诉曹经理:“曹经理,你现在是不是在展销会的会场?去看看萧君他们公司的产品是不是也在展销会上陈列。她人也在的话告诉她孩子在医院,一直吵着要她,让她赶紧回来。她电话一直打不通。”语气很不好,像是拼命压制着极大的怒火。安安哭累了,一会儿就睡了。他忽然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盘,整个车子都震了一下。再也等不及,掉头往展销会的会场开去。
这次的产品展销会是全国性的,规模宏大,连电视台也出动了。他用力关上车门,正要进去的时候,又钻进来,从后座上拿起一件运动外套盖在安安身上。冷着脸进去,在大厅看了一下简介,直接乘电梯下地下二层。怪不得赵萧君的手机没信号,在这么一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日光灯打在他脸上,气色更不好。这层的人不是很多,他沿着会场的指示不一会儿就找到她公司的陈列专柜。
站在旁边四处找了一找,没发现她的人影。正要上前询问她公司负责人的时候,有人先走过来,礼貌的问:“请问一下,你们公司的赵副经理呢?”柜台小姐忙的晕头转向,一时反应不过来,茫然的反问:“赵副经理?”他点头:“对,就赵萧君。”她长长的“哦”了一声,说:“你说赵姐呀,她有急事,刚刚走了。”他显得很沮丧,沉着脸僵在那里,周身发出沉闷的怒气。什么情况都想到了,却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她人居然不在!
专柜小姐很热心的问:“你找赵姐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替你转达?”他仿佛没听到似的,依然皱着眉,心情很不好。那小姐又说:“那我把她的电话号码给你吧,有什么事直接找她好了。”说着找赵萧君的名片——也有点太热心了。成微几个跨步横在他面前,阴狠的看他。陈乔其冷不防见到他,虽然有些吃惊,随即恨恨的盯着他看,两个人站在那里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成微冷冷的说:“没想到陈总也来了,居然这么悠闲。有时间到处转悠的话,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宣传公司的产品。”陈乔其冷笑一声:“陈氏的事还不劳你费心。”目不斜视,似乎当他不存在,转身就要走。成微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警告你一句,以后少来招惹她。”陈乔其顿了顿,回过身迎着他的目光不屑的说:“成总,您这是太平洋的警察——管的也有点太宽了吧?这是我个人的事,跟您恐怕没什么关系。”
成微双手握拳,青筋暴出,脑门上的血管清晰可见,忽然转身:“陈乔其,你过来,我们好好说清楚。”陈乔其也知道这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随着他到了安全出口的楼道里。刚推开门,成微一拳从脸上轰过来,恶狠狠的像是要将他往死里打。陈乔其因为自小练过跆拳道,反应迅速,头立即往后退。哪知道身后就是门,退无可退,后脑勺撞了个结实,脸上还挨了一拳。血立即从鼻子里,嘴里流出来,不知道牙齿有没有掉。
他趔趄的倒在门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待站稳脚步后,连流出的血也没抹,抬起脚一个漂亮的侧踢,挟着风声重重的朝成微劈下来。成微踉跄后退,收不住势,撞到楼梯的扶手上,背上钻心的疼。闷“哼”一声,跌倒在边上。陈乔其仰起头,捏住鼻子,鲜血还是不断流出来,沾的满手都是血。他用力的抹了一把,不屑的说:“真要打,你是我的对手?你只不过运气好,占了先机罢了!”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成微难堪的愤怒着,心里的那根刺越插越深,仿佛已经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站直身体嘲讽的说:“我不是你的对手?只有不切实际的人才会这么目空一切,看不清现实。”陈乔其怒吼:“成微,你等着瞧着吧。看看到底谁笑到最后!”成微怒极,撑着身体一拳又朝他打过来,陈乔其这次轻易的闪开了,并且顺手抄起门后边拖把上的木棍。看着成微的眼神冷酷无情,痛恨之极,似乎真的想杀了他——全部都是因为他,萧君才会逼不得已嫁给他,自己才会这么痛苦!那瞬间涌上来的强烈的恨意,真的有同归于尽的想法。
成微十分蔑视,骄傲的逼进,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在响。眼前这个人似乎是命中的夙敌,这么让他难堪——一次又一次的折辱,难堪到极点!像挥之不去的魔魇,时刻缠绕,折磨着你!是如此的恶劣,愤怒,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无言的痛苦和羞辱——惟有打落牙齿混血吞!
陈乔其握紧的右手忽然动了动,似乎想起了什么,最后颓然的松手。木棍“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一直滚到楼梯口才悠悠的停下来。忿忿的说:“打死了你,我怕萧君伤心痛苦。”他终于正面说出赵萧君的名字。成微的肩膀忽然一松,像是瞬间清醒过来,这算什么?堂堂齐成的老总和人躲在楼道里打架斗殴,争风吃醋?他妈的算什么男人!可是他偏偏控制不住,简直是疯了,丧心病狂!陈乔其太可恨了,为什么不干脆打死他?死了一了百了!
两个人面对面冷冷的对峙,眼光在空气里来回的厮杀,仿佛恨不得对方灰飞烟灭。陈乔其忽然侧身打开门,沉声说:“这只是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斗,我不希望萧君知道。”成微拉开另一边的门,眼睛直视前方:“这是我和萧君两个人之间的事,不希望你插手。”陈乔其怒,一拳捶在门上,厚厚的玻璃居然应声而碎,狠狠的说:“你们俩?我和萧君在一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成微充耳不闻,挺直脊背走出去几步,然后头也不回的说:“结婚是两个人的事,离婚也是两个人的事!我不管你是怎么蛊惑萧君的,但是我是绝对不会离婚的!陈乔其,你就死心吧!”顿了顿仿佛说的不够清楚似的,又冷冷的加上一句:“而且我们的孩子已经两岁了,能一个人下楼梯,小名叫安安,他叫我爸爸。你就死心吧!”说的咬牙切齿,杀人于无形。
陈乔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真后悔刚才那一棍为什么没有打下去!妈的,简直禽兽不如!成微,你就等着瞧吧!世上的事没有不透风的墙!
成微艰难的走回停车场,脚步蹒跚,陈乔其那一脚真是又狠又辣。还来不及喘口气,手机短信的声音连绵不绝的响起来。站了一会,掏出来一看,全部是赵萧君发过来的,一共有十多条。他看也不看,重新扔回口袋里。打开车门,安安还在睡,盖在身上的衣服袖子掉下来,有一半拖在下面。他摔着车门坐进去,车子连发了几次还是没有发动,狠狠踢了一脚,干脆打开门下来。
掏出烟一支接一支的吸,吞云吐雾,胸口一阵闷痛,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手机又响起来,他看了眼,忽然狠命摔在地下,主机,电池,外壳摔的七零八落。铃声仿佛被人硬生生掐住喉咙,戛然而止。他立在苍茫的夜色里,悲哀,无力像绵延不绝的浪潮永无止尽的朝他涌过来。他站在沙滩上,惊慌失措的看着,一步又一步的后退,还要装作冷静自若的样子,不让任何人发觉。可是他现在已经退离海滩了,够远了!难道还要往陆地上无休无止继续退下去?
他靠在车身上,脚底是满地的烟头。远处的车灯打过来,照的人头脑发花,仿佛是朝他直直的压过来,瞬间就要消亡。他有些晕眩,好容易才重新适应了扑面而来的漆黑。只要下定决心,就可以永远远离这种折辱和难堪!可是为什么事到临头总是无功而返,总是一次又一次怯弱臣服!他又气又怒——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还没有受够吗?成微,你真是犯贱!活该!
可是心头又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的事来,当时不在意的事,没想到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而且有越来越清晰的趋势。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震撼和难忘。还记得当时油然而生的念头:要是有人这样为我哭,用命来换都值得!他现在知道她那时是为了陈乔其旁若无人,痛快淋漓的在哭,而陈乔其也确实拿命来换了。可是她总算也为自己哭过,哭着说:“成微,我会爱你,爱我们这个孩子,爱这个家,会好好的过下去。”尽管是这么的讽刺,可是她总算也为自己哭过。成微的心又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软下去,软到最终化成一股鲜血,汩汩的在身体里流动,可是免不了有些疼痛。
最后还是兜着车回去了。赵萧君在家等的快要急疯了,抢过他手上的孩子连声问:“安安到底怎么了?有没有出什么事?”成微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喝了一整杯的水,过了一会儿才说:“没事,打了针,不要紧。”她的心还没有稳下来,追问:“那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电话为什么打不通?你不知道,我都急死了。”成微将手机零件往桌子上一扔,说:“接电话的时候摔了。”
赵萧君拍醒安安,问他痛不痛。安安撇着嘴说:“妈妈,我饿了。”赵萧君问:“这么晚了,你们还没吃饭?”连忙说:“安安乖,先等一会儿。妈妈这就去做。”赶紧热了饭菜,又加了个汤。边喂孩子吃饭边说:“你们刚才到哪儿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吃饭?”成微随口说:“医院人多,排队堵车呢。三环路上出了一起车祸。”赵萧君“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安安对着桌子吐嘴里的菜,成微脸色一沉:“不许挑食!”声音很大,脸色很坏。连赵萧君都被他吓了一跳,说:“干嘛这么大声,要教训孩子也不是这么教训的呀。”他不理,夹了菜放在安安碗里再一次重申:“不许挑食!”安安就是不吃,干脆连饭也不吃了,将碗一推,脸一撇。成微真是生气了,重重的说:“你再挑食,看我不抽你!”赵萧君有些奇怪,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要说跟孩子好好说呗!你这样吓着他了!”成微掉转头来瞪着她说:“有你这么宠孩子的吗?你看你把他宠成什么样子了!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你自己就没做好榜样!还怎么教孩子!”
赵萧君觉得他今天完全是没事找茬,也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堵车堵的这么大的火气,碰到谁就炸起来。忙息事宁人的说:“好了好了,你跟一个才两岁的孩子较什么真!吃完了没?吃完了赶紧洗澡去!省得碍眼,逮谁骂谁!”成微悻悻的进浴室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赵萧君不小心撞到他,他闷哼一声。赵萧君立即问:“怎么了?伤到哪里了?”他闭着眼睛没说话。赵萧君见他按住腹部,连忙掀开他的衣服看,一片的青黑红肿。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弄的?”赶紧下床去找药。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撞的。路上不出车祸了么!”赵萧君骂:“那你早点说呀!说不定得去一趟医院!伤的这么重!”
成微忽然说:“我这段时间可能要去美国。”她一边擦药一边问:“那要多久?”成微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是她却听不出他究竟为什么叹气,还以为是离愁别绪。成微停了停,说:“得要一段时间吧。”她点头表示知道,说:“那要准备什么东西?我替你收拾好。还疼不疼?要不明天去医院看看?”一边说着一边关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