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何如初眼看着韩张去了,刷卡进院子里,迎头碰到一人,依稀记得是同班同学,半生不熟的,于是勉强微笑打了声招呼。没想到他熟练地喊出她的名字,笑嘻嘻说:“哎,何如初,这么一大早的,上哪儿遛弯去了?”一口地道的京片子。
她本想回宿舍,这下不好走,站在道旁跟他寒暄,“哦,不是的,有同学来找。”他倒自来熟,快嘴快舌问:“这么早?哪儿的同学啊?”她不擅长敷衍,老老实实答:“北大的同学,从小就认识的。”
他越发来了劲儿,“看你这样,娇娇小小的,南方人吧?南方哪的?”虽然觉得他有点太热情,但是这里的人似乎都挺热情的,她点头说了。他叫起来:“哎哟,我以前到那儿玩过,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怪不得出美女呢。”
对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同学,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妥当,低声说谢谢。近来她变得沉默内向,没有以前那么爱说笑。他又说:“哎——,我说你挺文静的啊,不怎么跟人说话。”心里想到一个词儿:小家碧玉。哪像其他女孩儿,整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特爱表现,怪不得人家说三姑六婆呢。
她有点尴尬,说:“我就这样的,不是不理人,你别见怪。”他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我见怪什么啊,你可抬举我了,我还真当不起。”她有点听不懂他的玩笑话,抬眼疑惑地看着他。
他觉得有趣,没见过这么好玩的女孩子,说句玩笑话也当真,似懂不懂,一本正经的样子,天真的有点傻不啦叽的。要是北京的女孩儿,早一巴掌打过来了。逗她说:“哎,何如初,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儿吗?”
何如初尴尬不已,站在那里左右不是,她哪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啊,照实说不知道又太不礼貌,于是咬着唇不说话。他故意皱眉说:“你说你怎么能这样呢?都是同学,我都记得你叫何如初,你也太伤人心了。”说的她脸一点一点红了,低声道歉。
他本来不想干什么,打算贫两句就走,现在见她居然为这事脸红了,逗她逗上瘾了,板着脸说:“我叫夏原,夏天的夏,原来的原,记住了啊,下回可别忘了——哎,你低着头,下回见了我,认得出我吗?”
何如初这才惊觉不妥,以前何爸爸就教她,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样才礼貌,连忙抬头,光洁的额头,狭长的眼,□的鼻子,□的唇,一身的名牌,北京典型的公子哥儿。手上拿了一串钥匙,不停地抛上抛下,看着她要笑不笑的样子。
她清了清嗓子,认真说:“好的,我记住了,你叫夏原。”夏原“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哟,这个外地来的女孩儿也太好玩了,不进一步认识真是可惜了,点头说:“那行,中午十二点上餐厅来吧。”何如初简直跟不上他跳跃性的思维,睁大眼看着他。
他不理会,转身就走。何如初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拔腿追上去,喊住他问:“餐厅?哪的餐厅啊?”夏原回头看她,笑说:“你以为咱们真是清华的学生呢,有无数座食堂!不就一家私人餐厅吗?”摇摇头,哼着小调儿走了。
何如初上的是由清华和美国大学共同创办的一所国际化的高等院校,虽然是由北京市教委直接批准的中外合作院校,但是其性质却是私人的。打的是清华的旗号,但是不论是教学还是管理都自成体系,和清华根本沾不上边,就连住的地方也是一座独立的院落,出入严格,保全系统严密,外人轻易不得入内。相对的,费用相当高昂,能进这里念书的人家里非富即贵。这所颇负盛名的国际化高等院校,最重要的作用是提供学生一个出国留学的平台,经过短短两至三年的学习,能够顺利申请海外高校,快速适应中西文化差异。所以,所有的教材全都是英文版。
这所院校人数并不多,租用了一栋原本属清华的教学楼,教室、自习室、办公室,多媒体区,计算机房、大礼堂等全部集中在一栋楼里,因为以出国为前提,只有六个专业,何如初挑来拣去,除去设计专业,也只好念工商管理。教学楼旁边有一家台湾人开的经过改良的餐厅,名字叫“水木阁”,消费不低。可是这里的学生基本上都在这儿吃饭,很少去清华的食堂。
何如初一直挺纳闷,不知道夏原为什么让她十二点去餐厅集合。估摸着班上可能有事通知,闷闷地想,“水木阁”也挺大的啊,上下两层,有雅座也有包厢,下个通知也不说清楚具体在哪。她还真一心一意以为夏原是替老师传话来的,中午下了课,乖乖去了。
钟越大半夜被韩张吵醒,心里疑惑了半天,猜想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等不及似的,很晚才睡着。早上起来晚了点,早饭也没吃,匆匆忙忙上课去了。最后两节课是“□思想概论”,属于基础课范围,十来个班级不分专业集中在大讲堂上课。他寻了边上的座位坐下,上课铃很快响了,还有不少同学陆陆续续推门进来。教学楼分布太广,前后上课的地方离的太远,课间时间根本来不及。不少学生抱怨清华为什么要建这么大。
人满为患,后到的同学到处找座位。老师已经在说:“请同学们赶快坐好,我们要开始讲课了。”钟越抬头,见张炎岩在过道上东张西望找座呢,连忙招手,让出最里面的座位。
张炎岩擦了把汗坐下,不满说:“学校怎么安排的,这人也太多了点。”钟越深有同感,点了点头,拿出本儿开始做笔记。这些基础课实在没什么可听的,枯燥乏味,老生常谈罢了。所以,一到课间小休时,不少人便逃了,叮嘱同伴,若是点名,能答到就答到,不能答到通知一下。虽是名校的学生,逃课现象却不在少数。不少学生极具个人想法,觉得某些无用的课不上也罢。清华有一句口头禅:“没逃过课的学生不算是清华的人。”
钟越虽然也觉得上的没什么意思,可是为了奖学金着想,轻易不逃课。到目前为止,他还没逃过一次课,被同宿舍的人视为奇迹。张炎岩昨晚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直趴在桌上睡觉。等他醒来时,已经快下课了,问钟越:“没点名吧?”钟越打趣:“你睡昏头了!点没点名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是偷鸡还是摸狗去了?”
他摇头苦笑:“别提了,昨天晚上宿舍一哥们过生日,请大家出去喝酒,喝完一摊接着换另一摊,差不多都喝倒了,东倒西歪统统睡在包厢里。我前两节是专业课,挣扎着一大早爬回来,差点没死!你看我眼睛——”
钟越点头:“都有血丝了。”他叹气,看了看表,忽然又说:“对了,我回来的时候碰见韩张,他有没有来找你?”钟越有些吃惊,忙说:“没有啊!一大早的,他跑清华来干嘛啊?”想起昨天他说要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找他?奇哉怪也。
张炎岩拍了下自己脑袋,“哦——想起来了。我扯着他问来干嘛呢,开玩笑说天还没亮,是不是赶着来见心上人呢。他挺高兴地说他来找何如初——”
“何如初!”最惊讶的莫过于钟越,转头紧紧盯着张炎岩示意他赶紧说,脸上满是焦虑之色。
“是啊,他说何如初也在清华,只不过在什么什么国际学院,我也没听说过,不知道是哪。回头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其实不属于咱们学校,是私人创办性质的高等院校。有钱人家的小孩高考成绩不够,就往那种地方送。”
钟越立刻坐不住了,拉着他连声问:“那国际学院在哪儿?东边还西边?怎么找?有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张炎岩看着他笑:“瞧你这样儿,你急什么!以前说你跟她有关系,你还不承认!要真是一般同学,听到她的消息会这么激动吗?像我惊讶归惊讶,却激动不起来——”
钟越没好气说:“张炎岩,你闲的很啦,还有心情开我玩笑!何如初——她突然缺考,又一下子销声匿迹,谁都会担心——”声音充满感情,又不好太过表露,渐渐低沉下去。
张炎岩叹息一声,“何如初,真是很不幸。既然都在北京,还同在清华,多么难得,大家应当去看看她,给她一些支持和鼓励。”
钟越简直等不及,一到下课,书包也不要了,托人带回去,匆匆忙忙跑了,连范里连声叫他也没听见,一头往楼下冲。待站在林荫道上,才迷茫起来,这个所谓的国际学院到底在哪儿?他根本就没听说过。清华这么大,一栋一栋楼找,还不跟大海捞针一样。
拉住几个学长学姐问,都说好像是有这么个学校,具体在哪就不知道了,都建议他去问辅导员,可能比较清楚。老师都下班吃饭去了,他这会儿正急呢,灵机一动,问旁边打扫的清洁工,“师傅,您知道清华有一个和美国什么大学合办的国际学院吗?怎么走?”他想这些职工长期在清华工作,学校里的事情大概知道一些。哪知道这个大婶抱歉地说她也是新来的,不知道。他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还真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味道。
范里远远见他跟清洁工胡乱比划呢,站在旁边听明白了,待他问完,拉他过来,笑说:“原来你急急忙忙下来问的是这个啊,早知道问我不就行了。我正好有朋友在那里念书。”
钟越大喜,忙问在哪,说他去那儿有急事。范里便说:“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带你过去吧。那个地方挺难找的,七弯八拐,躲在旮旯里,外人还不让进。”他连声说谢谢,俩人一起找过来。
第22章
范里指着一栋灰白色的大楼说:“喏,这就是他们的教学楼,不过这会儿肯定没人,都下课了。”见他似乎很急的样子,便说:“我带你去他们宿舍楼看看吧,只是有点麻烦,没卡不让进,出入还得登记。”
来到一座低矮的宅院前,三层楼的仿古建筑,如“丁”字一色排开,琉璃瓦镂刻窗,古色古香。四周绿竹掩映,柳槐环绕,中间一座不大的喷池,水花在空中洒落成半球形,顺流而下。环境清幽,宁谧安静。从外面可以看到走道上摆满了盆栽的菊花,碗口大小,五颜六色,开得十分热闹。风中远远闻见清香。
范里轻声说:“这是他们的宿舍楼‘菊苑’,左边住的是男生,右边住的是女生,俩人一间宿舍,条件很不错,一应设备俱全,看的我挺羡慕的。他们跟咱们学校一样,阳盛阴衰。”介绍完,又问他要找谁。
他迟疑半晌,既不知道何如初的宿舍号也不知道她在哪个班,光知道一个名字,怎么找?正为难时,范里拍手说:“有了,你跟我来。”走到来客登记处,转头说:“他们人不多,基本上都是北京本地的。外地人本来就显眼,再加上是女孩儿,应该不难找。”问了工作人员,电脑上查了,说有这个人,但是不肯让他们进去。
范里是宣传部的,说话跟演讲似的,好口才,由她出面跟工作人员交涉。俩人拿出证件说他们是清华的,有事来找同学。工作人员看了,态度变得客气起来,委婉地说这是规定,若没有人员陪同,是不让进的。话虽如此,口气已经有所松动。俩人自然不肯放弃,杵在门口游说。
有经过的同学好奇地张望,明白过来便说:“你们找何如初啊,她不在宿舍,这会儿在餐厅吃饭呢,进去也白进去。”
钟越忙细问。那人耸肩,“我跟她一个宿舍。上完课问她回来不,她说大家约好了十二点在‘水木阁’集合,也不知道什么事儿,早就去了。你们要找她,去旁边那家门口挂南瓜灯的餐厅就是。”俩人谢了她,往餐厅找来。
何如初十二点整走进餐厅,站在门口到处张望,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声音:“看哪儿呢?这儿呢,快过来。”夏原靠在窗口的位置,斜对着正门,正笑着对她招手呢。
她四处看了看,坐下问:“怎么就我们两个人?其他人呢?”夏原奇怪,“什么其他人!本来就我们俩啊。“她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竟是约会!脸色变得迟疑起来。夏原见她那样儿,便说:“都是同学,我请你吃顿饭,难道你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她只好懦懦地说:“不是这样的,只是无功不受禄而已——”解释的有点勉强,神态举止有一种说不出的笨拙。
夏原见她这样生涩的表现,知道她不惯于这些,主动说:“我说你是不是多想了?大家在一起吃顿饭而已,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既然你不好意思,下次换你请我,我可不会客气的啊。”
他这样一说,何如初反而坦然,觉得自己是太多虑了,这里的人和家里不一样,没那么多虚的礼数客套,热情直爽,男女间的尺度也大许多,经常见大家又打又闹的,毕竟不是高中了。当下点头:“好啊,你想吃什么,我请你。”说着当真拿出钱包。
夏原只是笑。在北京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儿,说什么是什么,句句当真。有俩人吃饭让女孩付钱的道理吗?传出去他面子都丢尽了。刚才说的敷衍话,偏偏她还就当真了,真是天真的好气又好笑。何如初的在男女情事上的天真,让他感觉十分新鲜。原来还真有人这么大了,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也不阻止她,招手叫来服务生,问她想吃什么。她看了半晌,点了一客套餐。他问:“这就够了?”见她点头,指着甜品对服务生说:“来个这个,吃完后上。还要两份汤,新鲜水果先上两盘。”何如初见端上来一大堆东西,忙说吃不完。他头也不抬说:“吃不完慢慢吃,有的是时间。”
夏原见她一个劲儿闷头吃饭,便说:“少吃点,我给你叫了一客冰淇淋,这家店新推出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见她手动了动,连忙起身,倒了杯饮料给她。何如初忙说谢谢。这样殷勤周到的服务,让她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冰淇淋端上来,夏原又起身帮忙拿勺子吸管。这些细节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一种礼仪习惯。注意到这一点,她也就安然享受他的服务,尝了口,非常美味,家里都没有的味道。夏原问:“还行吗?我自作主张点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她实话实说,“恩,好吃。以前在家里没吃过。”夏原笑:“这个也没吃过?那你在家都吃些什么?”
她想了想,说:“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夏原有点惊讶,“想吃什么你不会自己买吗?”她挖了一大勺草莓汁,含糊说:“很少,我妈妈不大让我吃这些,说容易吃坏肚子。而且,边吃饭边说话也是不允许的。”
由此,夏原得出一个结论,何如初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乖乖女,人生纯粹是一张白纸。“啧”了一声,说:“我就奇怪了,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起早摸黑,认认真真念书的那种,怎么跟他们一样来这儿上大学了?”
何如初听的一怔,看了他一眼立即低头,慢慢说:“成绩不好呗。”她不想别人知道事情真相,连自己也不愿再提起。
夏原觉得此刻的她突然又不像是一张白纸,若无其事的表情下,似乎隐藏了许多的东西,带点神秘的气息。知道不能继续问下去,立即岔开话题说:“初来北京,还习惯吗?”
她摇头,缓缓说:“不习惯,什么都不一样。我问食堂师傅要调羹,人家不知道是什么,后来硬说是勺子才明白过来。还有,我们家没有人生吃蔬菜,我头一次见了,很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菜也可以生吃的。包菜在这里叫圆白菜,简称白菜,曾被人取笑过……”她告诉他许多别扭的地方。
夏原听的津津有味,笑说:“原来你们那儿是这样的啊!还有呢还有呢——”她笑了笑,说:“现在好很多了,慢慢适应了,入乡总要随俗的。”他挑眉,“没想到你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其实挺不错的嘛。”俩人渐渐熟稔,话多了起来,边说边笑。
夏原站起来端水果沙拉,不经意抬头,看见范里站在门口,眼睛到处搜索,像是找人的样子,挥手喊:“怎么来这儿了?找我吗?”范里见他也在,走过来寒暄:“不是,找别人呢。”钟越没有走近,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微笑点头示意。
范里刚想介绍,何如初随着她的目光转头,一看之下,不由得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强笑说:“嗨,钟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真是万万没想到。
更吃惊的是钟越,从头到脚打量她,一头海藻似的长发剪短至耳下,斜斜分开,露出一张白皙素净的小脸;耳朵上戴了一对小小的宝石蓝海豚抱球状的耳环,十分精致;上身是一件白底黑色粽叶图案不对称样式小毛衣,下身穿了件刚到膝盖的红黑相间褶皱式格子裙,美丽却不张扬,还是像一幅画。抬眼看他的样子,是那么熟悉却过于安静。一时间,竟想不到好的说辞,只微微点了点头。
范里看着他们笑,“原来你们认识。”钟越对她介绍:“这就是何如初。”心中的震惊仍没有消褪。范里吃惊不已,连声说好巧好巧,对一头雾水的夏原解释:“我们是来找何如初的,没想到你们在一块儿。更巧的是,大家都认识。”四个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是难得的缘分。
夏原忙站起来让座,招手叫服务生,四人重新坐下。钟越看着对面形象气质大变的何如初,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只是当着别人的面,最简单的都问不出口。范里好奇打量他们,笑说:“钟越,你这样急着找何如初,有什么事儿吗?”
钟越微微点头,不答,好一会儿说:“何如初,你这个样子,若是走在路上,一时走了眼,以前的同学恐怕都认不出来。”何如初低头,掩饰性喝了口饮料,问:“变化这么大吗?只是剪了头发而已。”夏原很感兴趣她以前是什么样,催着让她说说。钟越笑着代答:“她以前头发很长,老爱穿卡通图案的衣服。我们大家曾笑她是卡通人物。”
何如初忙问:“我怎么不知道?”钟越微笑:“哪里敢让你知道,又不是不要命了。”夏原笑起来,“何如初,没想到你这么剽悍,一点都看不出来。”何如初摇头苦笑,连声分辨不是的,不是的,一脸认真的神情。弄的范里都笑起来,“哎呀,何如初,你真可爱。”
她见大家都在笑,讪讪地不说话了。大家说了几句闲话,范里想钟越心急火燎地找何如初,只怕有事,当着自己和夏原的面不好说,于是邀着夏原先走了。夏原送她回宿舍,路上说:“这个钟越跟何如初又是怎么一回事?”
范里沉吟了一会儿,说:“听钟越说,俩人以前是高中同学。何如初好像出了什么事儿,他急着找她,一刻都等不得。”夏原转头,“哦,是吗?”轻轻一句带了过去。钟越那个人,遇事沉稳,可不像是会轻易着急的人。俩人心里虽各有想法,却都没有说chu来。
第23章
这里,钟越看着何如初,叹气说:“你变了很多。”刚才也说过这样的话,此刻全然是两样的心情。何如初勉强笑了下,说:“都上大学了,不是小孩子了,跟以前当然不一样。”
钟越从未听过她这样萧索黯然的语气,抬头看她,往日纯真无瑕的眉眼似乎已有了哀伤,心里堵堵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微微抱怨:“你人在这里,也不跟我们联系。你知道,我——”硬生生打住,没有说完。
何如初抱歉地笑,“不是我故意不说,先前我并不知道你也在清华,大家在哪都不知道,也没有联系方式。高考,估分,录取的事我一概不知。”
钟越沉默,问服务生要了纸和笔,说:“你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何如初说了。他端端正正写在纸上,小心翼翼收起来,放在里面的口袋里。沉吟半天,还是问了出来,“高考完,我打电话找过你,还问过许老师,一点都不知道你的消息。你——还好吗?”
何如初来回拨弄手里的吸管,眼睛看着某处发呆,缓缓说:“这几个月,我在美国待着呢。家里——出了点事儿。姑姑在美国定居,就把我接过去住了几天。本来说让我在那边继续升大学的——”
钟越问:“那为什么又来这里念了呢?”她用勺子挑了块冰出来,含在嘴里,直到完全化了才说:“那里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整日整夜说英语,又快又难懂,粗声粗气的,东西超级难吃,说话做事跟我们反着来,什么都不一样。有一次在街头还看见过持枪抢劫——反正不喜欢,就回来了。”以前从没有想过出国念书,所以一点准备都没有,心理上所受的冲击更大。
钟越默默点头。她左右看了看,说:“大家都吃完饭了,咱们出去说吧。”俩人沿着柳堤慢慢走着,深秋的微风吹在身上,虽有凉意却不觉得寒冷。钟越想起来,问:“韩张早就知道你在这儿吗?”她摇头:“昨天晚上才知道的。我来这里念书,除了家里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钟越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缺考,却始终不敢问出来,一直按捺着,说起其他事来,“有一次我在图书馆,像是见到你,抬头找时,却不见了。”何如初笑了笑,说:“好不容易办了一张你们图书馆的卡,我统共只去过一次,是为了借参考资料。我是九月底才回的国,直接就到现在这个学校参加入学考试,第二天得到通知说录取了,我就来这里念书了。”
钟越问:“那这中间你没有回上临吗?”她顿了顿,点头,“没有,直接来念书了。因为我到的那会儿人家已经开学了,是因为入学成绩特别好,人家才破例收的,所以没有回家。”特意解释这么多,不能不说是掩饰和逃避。她怎么还愿意回家呢!想都不愿再想。
走到桥边,她抬手看了看表,说:“下午我还有课呢,要先走了。”钟越便说:“我送你去教学楼,离这儿挺远的。”转身又送她回来,随口问:“都学些什么?跟我们一样吗?”
她摇头,“不一样,主要是学英语,还有专业课。课本都是英文版的,那些蝌蚪文一看就烦,读起来非常吃力,对着文曲星,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查。老师基本上是外籍教师,不会说汉语,全英文授课,一碰到专业名词,听得半懂不懂的。跟人家说的一样,鸡同鸭讲。”她都这样,班上的其他同学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是云里雾里,似乎讲台上的外国老头儿说的是法语,听不懂理所当然。
钟越安慰她:“刚开始不习惯,慢慢就好了。”她点头,笑说:“以后等我完全听懂了,基本上就成才了。”钟越又说:“其实我觉得你这个学校很好,不论是硬件设施还是师资力量,都很不错,专业性非常强。只要好好学,将来出了社会,只怕比我们学校的学生还厉害。”
她微笑不语。是啊,只要好好学,到哪都要好好学。教学楼近在咫尺,她站在台阶上,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进去了。
钟越看着她右边滑下来的头发遮住了眉眼,很想替她别到耳后,手指张张合合——这样做,毕竟是太冒失了。一个暑假过去,彼此的心境似乎发生了改变,他不敢确定她的感情是否和往日一样。尤其是再次见她,身边已坐了其他人。夏原,看起来很不错。他还是第一次在清华见有人长得那么好看。
下午没课,坐在自习室里左右定不下心来,干脆收了书本,过来找韩张。韩张见到他有些惊讶,笑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请他到大讲堂附近的小咖啡馆坐。他笑着摇头,“我还是头一次来北大,都说未名湖漂亮,正好看看。”韩张便领着他逛,笑说:“看多了也就这样,绿化好,比你们学校精致些。原本就是王爷的府邸,没什么稀罕的。”
俩人沿着白石板铺成的小径一路逶迤走来。钟越交给他一大张纸,“这是这次同学聚会的名单,一共有十三人,你看看怎么安排好。”韩张谢过他,收起来,调侃:“十三,真不是个吉利的数字。”原以为他是特意送名单过来的,其实打个电话就成,没想到他说:“我今天见到何如初了。”大吃一惊,忙问:“是吗?”
钟越转头看他,眼中神色有些复杂,“你昨天晚上打电话说有事告诉我,就是何如初的事?”韩张点头,“是啊,昨天晚上本想说的,听见你们宿舍有人骂大半夜的打电话嫌吵,想着今天告诉你。早上我还去找了她,匆匆忙忙赶回来上课,转头就忘了。”没有说何如初叮嘱他不告诉大家尤其是钟越她人在清华一事。又问:“你怎么碰到她的?”
钟越含糊带过:“同在清华,总有遇见的机会。”其实不然,若不是缘分,擦肩都会错过。缘分这种东西,要有缘也要有分,才是好的。
韩张迟疑了一下,问:“那她都说了些什么?”钟越回答:“她说她这段时间其实待在美国,所以一切事情都不清楚。我来找你是想知道她为什么缺考,你大概知道。这么大的事,其中必定有变故,我不好直接问她。”怕惹她再伤心一次。本来她应该快快乐乐在名牌大学就读的。
韩张支吾半晌,犹豫着要不要说。后来想,何如初家里发生的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于是告诉他:“她家里出事了。高考那天,她母亲一时想不开,割腕自杀。最后一场理综,她本来走了,又折回来拿东西,家里没人,哭着打电话叫的救护车。所以,就缺考了。”
韩张讲的平平淡淡,三两句就结束了,钟越可以想象其间的惊心动魄。何如初从小被保护的滴水不漏,何尝经历过这样的事,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挺过来的。心里隐隐作痛,问:“后来呢?她母亲——没事吧?”
韩张叹了口气,“幸好刀片不快,割的不深,抢救及时,已经没事了。”钟越舒了一口气,欣慰地说:“那就好。”他自己从小就没有母亲,知道没妈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光景。
隔了半晌,低声问:“那她父母,现在——”韩张皱眉:“在闹离婚,非常纠结,只是不敢让她知道罢了。所以她母亲一没事,她父亲就送她去美国姑姑家住,也是避开的意思,眼不见心不烦。这些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钟越不知道短短一个暑假,她的家庭居然发生这么多事,足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此刻才明白为何见到她,身上有一种压抑的气息,脸上虽然微笑着,笑意却没有伸到眼睛里去。他不知道她从天上一下子掉到地上,是如何熬过来的。
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替她心疼。
想着要去找她,可是没有借口。在食堂吃饭,碰到同宿舍的李琛,叫起来:“哎呀,钟越,你这一下午到哪去了?到处找不着你!系里的郑教授找你呢,挺急的,不知道有什么事。”看了看时间,又说:“郑教授晚上要开会,这会儿大概还没走,你快去吧。”
钟越听了,饭也不吃了,赶着去系里。原来系里有个很有名的社团,叫“风行天下”,全都是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和外面一些上市公司合作,专门开发编程设计软件之类的,这个社团因为高质高量,在业内都小有名气,每年要招收优秀新生,吸收进来,进一步培养。只是要求非常严格,一般人不容易进。钟越是郑教授的得意门生,因此向社团推荐了他。
社长孟十目前是研一的学生,已是一位独挡一面的人物。看了他的资料,颇感兴趣,说要见见他。钟越见过郑教授便去找他。社里正好在开会,孟十请他也坐下听听,说说意见。对其他人笑说:“早就听郑教授说是一位帅哥,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钟越对孟十这个传奇人物早就有所耳闻,没想到能得到他的青睐,忙认真倾听,会上也提出了几点中肯的意见。孟十点头,用赞赏的眼光看他,“不错,对一个刚大一的新生来说,大有潜力。不过,你想入这个社,还得考考你。你照着这上面的要求,开发设计一个网站,时间有点紧,三天后就要。”递给他一份要求书,又说:“不是故意为难你,大家进这个社,都要过这么一关。我当初入这个社团,也是这么过来的。”
钟越忙说知道,回去立马就忙开了。盯着电脑一动不动,屏幕上的微光一闪一烁,只听见键盘鼠标敲击的声音。等肚子咕咕乱叫,才知道饿了,想起晚饭还没吃呢。冲了杯热咖啡,靠在椅子上慢慢喝,袅袅热气不断升腾,空气中飘过一阵清香。站起来活动腿脚,拉开窗帘往看,已是夜深人静时分,楼下偶尔有晚归的学生经过。
不经意抬头,看见西北方向矗立着一栋高楼,依稀记得似乎是国际学院的教学楼。
第24章
自然而然想到何如初,心又隐隐地疼起来,就像以前开运动会被她狠狠撞倒在地时的那种疼痛。他突然难以抑制,心想,今天一定要再见见她,说几句安慰的话,鼓励鼓励她。想起一样东西,正好带给她。不然大半夜的找上门去,没头没脑的,实在难为情。
站在“菊苑”门前,才想到这么晚了,她也许已经睡了。可是既然来了,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到旁边的小卖部打电话,心情有些紧张。一个女孩子很快接起来,问是谁。他说找何如初。
何如初听见是自己的电话,还以为是韩张又来骚扰她,待知道是钟越,有点惊讶,说:“这么晚有事吗?”看了看时间,都十一点半了。
他清了清嗓子,问她有没有睡,说有东西要给她。何如初答应一声,说明天过去找他。他尴尬说:“我现在在你宿舍楼外边呢。”她随便披了一件外套,连忙赶过来。
银白色的灯光透过树的缝隙照在灰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如同撒了一层亮粉。周围十分安静,偶尔有风刮过,枝动叶摇,簌簌作响。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踢踏踢踏——踢踢踏踏”有规律性的由远而近,以前还在零班声,不用抬头,便知道是她来了。他静静听了会儿,转身,见她穿了一件掐腰长风衣,随便扣了几个扣子,脚下靸着一双鹅黄色流氓兔式样的拖鞋迎面走来。
何如初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淡淡笑问:“看你穿的这么少,冷不冷?”他还是和白天一样,只穿了件蓝白条纹心领毛衣,身下是一条深色棉质长裤,身段颀长,越发显得骨骼清奇非俗流。
他笑说不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红本本,解释说:“这是你的高中毕业证。我想人人都有,你也应该拿着。毕竟是一种纪念。”一纸文书,结束了数年的苦读生涯。
她接过来,封面上有“上临一中”几个烫金大字,下面是校徽。打开看时,左边贴了一张自己的一寸照片,那时候还是长发,穿一件红白翻领横条纹线衫,咧着嘴笑的无忧无虑,右边是公文,盖着韩校长的签字章。她看了半晌,笑问:“怎么会在你这里?”她没有去拿,应该在许魔头那里才是。
因为零班的人差不多都上大学去了,所以高中毕业证要不要无所谓。许魔头也不重视,抱了一摞签好字盖好章的毕业证交给他,让他把空缺的名字填完,然后发下去。因为这事是高考完才做的,大家都离校了,很多人都没要。他也就扔在那里,惟独随身带了何如初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上面有她的照片。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只含糊说是许魔头让他带给她的,所以收在身边。
何如初不疑有他,连声道谢,叹了口气,低声说:“其实,我挺怀念零班的。那时候,虽然整天是考试,一天到晚抱怨个不停,但是——那种感觉再想起来却很好——”话没有说完,可是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在零班时的她,还没有经历这么多的变故。
钟越微微点头,说:“零班有很多人在北京,大家搞了一个聚会,你也一起来吧。就像回到以前一样。”
她默然不语,好半晌说:“韩张也跟我说过这事,我已经跟他说了不去。”他极力游说她:“为什么不去?以前同班同学上了大学还能聚在一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大家学习生活忙了,人要这样全,恐怕很难。”
她不做声。他便说:“你还是去吧。”听在耳内是这样的熟悉。她忽然想起高考前的篮球赛,她不愿意去,他也是这样说:“你还是去吧。”将她的心搅成一团涟漪。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俩人之间似乎隔了许多许多东西,差距越来越明显。下午看见范里,想让她不自卑都不行。
钟越见她不回答,小心翼翼问:“你在担心什么吗?”当然,她怕见到以前的同学。零班所有人里,就属她最没出息。所以,宁愿躲起来当缩头乌龟。见钟越一直期待地看着她,实在抵不过,只得说:“我再想想,看到时候有没有时间。”钟越勉为其难说:“好吧,不过,大家都希望你能来。”
俩人静静立在柳树下,风吹过柳条,拂上她肩头。钟越伸手,拿掉她身上沾上的柳叶,轻声问:“这段时间,你——还好吗?”从韩张那儿回来,一直想问她这个问题。
她微微点头,“还好。”钟越又问:“一个人在外面,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吧?”听着他这样轻柔的询问,心里忽然觉得酸酸的,眼眶有点湿润,清了清嗓子回答:“刚开始有,现在都好了。”钟越又说:“不要想家,有什么难事就找我。”
她终于忍不住,眼角涌出泪滴,连忙拭去了,低头说:“好的。”可是声音低沉沙哑,带有哽咽之音。因为角度关系,他看见她脸侧在灯下闪耀的光点,怔了怔,明白过来是眼泪,心下一阵绞痛,半天问:“家里——还好吗?”
何如初抽泣了下,忙忍住,摇头说:“不知道。”待情绪渐渐平稳,缓缓说:“我一直都没回家。他们大概是不要我了——”无声抽噎着,犹极力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垂头落泪的样子,真是可怜可叹。
钟越伸手想抱她,她却退后一步,挥手说:“快十二点了,我们有门禁。先进去了,有事再联系。”留下呆立在身后的钟越,转身去了,越走越快,却止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眼泪。
自从一个人来到北京,这还是她第一次掉眼泪。不敢让人看见,一个人躲进洗手间,待泪收住了势,用冷水擦了把脸才出来,倒在床上又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些事,却感觉像是前世今生般遥远。
父亲的外遇,母亲的自杀,高考的失利,全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事情,整个世界一夕间“轰然”决堤,原来自己一直住在空中花园,愚昧而无知。母亲自杀的场景吓的她连续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明白事情的真相后,再也不肯跟何爸爸说话。何爸爸又急又无奈,担心她留下心理阴影,影响一生,心想暂时离开应该比较好。于是让她姑姑回来接她暂时到美国散散心。
何爸爸也曾打电话给她,她还是拒绝跟他说话。从她姑姑那里得知,她整天不言不语,整个人都变了,瘦了一大圈。何爸爸因为愧疚,不敢轻易去*****儿。一切事情都是她姑姑做主。当姑姑问她要不要来美国上大学时,她想了许久,摇头说不喜欢这里。姑姑考虑到她以前没有出国念书的心理准备,难免不适应,目前她又是这种状况,一旦来了,只怕弄巧成拙。于是帮她找了最好的国际学院,让她在国内先准备准备。
母亲的消息一概不知,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父亲偶尔会打电话过来,低声下气跟她说话,她有时候接了,拿着话筒不出声,一句话都不说,连最简单的“喂”也不肯说。何爸爸到后来已经习惯这种情况,费尽心思想,每天打一次电话,只怕她嫌烦,若是一个星期打一次,又放心不下,于是定了时间,每周三、六晚上打一次。每次叮嘱许多话,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早睡早起;天气预报说北京明天有寒流,记得多穿一件衣服;要刮大风了,外面脏,最好不要出门;衣服不会洗,拿到外面的干洗店去……
听着听着觉得心酸,常常是她先挂了电话。还记得父母携手带她去动物园的情景,为什么转头母亲就自杀呢?一直以父母为骄傲,原来竟是假的……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从来都是大大咧咧,丢三落四,可是受到这样的创伤,一时半会儿很难痊愈。就算痊愈,恐怕也要留下深深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