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说起两个儿子,摩尔将军气稍微平了一些,“也是,杰克和斯考特都已经升了中校了,也算是争气。”顿了顿,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和战友同来的少年,摩尔将军上下打量了一下,忽地笑了:“爱德蒙,这个就是你前些日子领回来的侄子?——看起来很有出息的样子嘛!”
他回身拍拍少年的肩,用很大的力。
他站在那里没有躲闪,默默承受着——那个小女孩还躲在他身后,小手抓着他的衣襟,全身微微发抖地贴着他后背,仿佛把他当作了唯一的依靠。
“比夏这孩子……唉,优秀倒的确是很优秀。只是性格太孤僻了,谁的话都不听。”身为元帅的叔父看了少年一眼,叹了口气,“倔得要死,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这小子!”
“斐迪亚斯家的男人不向来如此么?”摩尔将军大笑起来,倒上了酒。
在两个军人开始把酒言欢的时候,少年默默地退了出去。身后传来烈酒和香烟的味道,他仿佛厌恶似的皱眉,一个人回到了屋外葱茏的树木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发呆。忽然间,他觉得后襟被似乎树木勾住了。然而回过头来,却对上了一双明亮忐忑的眼睛。
“哥哥……”红头发的小女孩怯怯地拉着他的衣角,抬头看着他。
“你怎么了?”这一次近在咫尺,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女孩身上的伤痕,蹙起眉,不自禁地脱口问。然而,随即仿佛觉得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自己的关心表示得有些过度,骄傲的少年便迅速闭上了嘴巴,转过头去,冷冷的接上了一句:“不想说就算了。”
那个羞涩胆小的女孩本来是想说什么的,但是看到对方旋即冰冷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噎住了。双手扯着衣角,讷讷了半晌,只低声道:“谢谢你哦。”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径自抬起脸望着蔚蓝的天空,骄傲而沉默。
但是,从那一天以后,少年和叔父就成了这花园小屋里的常客。
她还是怯生生的,在每次他们到访的时候都躲在一边,基本不怎么敢出声说话。她身上经常有伤痕,眼神总是躲闪而忧郁的,似乎总是处于忍耐和服从之中——他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是留意到这一些,但是,骄傲却阻止了他放下架子去询问。
直到某一日,他得了叔父的命令,去送一盒顶级雪茄给摩尔将军。在路过小区外的绿化带时,无意听见了隐约的哭泣声和嘲笑声——那个哭声是如此熟悉,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从密密的树篱间看过去,他居然撞见那个红发小丫头被一群高年级学生围在中间,拳打脚踢地索要零用钱。那个瘦弱的孩子无力反抗,只是缩在地上哭泣,手紧紧地护着怀里的书包——少年站在外面迟疑了片刻,然后扬了扬眉梢吹了声口哨,利落地摘下校徽,脱下外面的军校制服。
就在准备完成的那一瞬间,他抬起头,看到那一群高年级的孩子揪住那个小女孩的红发,想要扇她的耳光,厉声恐吓她拿出书包里的钱——那个红发小丫头盯着对方,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全身微微发抖。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少年脸色忽然一变,单手翻过篱笆,一个箭步冲过去,毫不客气地将带头打人的那个家伙狠狠一脚踢飞出去,然后一手按住了小女孩的书包。
“你是谁?!”那群学生又惊又怒,“来管什么闲事?”
他根本不回答,只是低声安慰了小女孩一句,站起身,不出十分钟就身手利落地将那几个学生打倒在地,用靴子狠狠踩着对方的头,低声恐吓:“听着!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靠近黛丝身边,就踩断你们的鼻梁!不信你们就试一试!”
那群比黛丝大五六岁的学生惊恐地逃离。他回去捡起了校服,拍了拍上面的草叶,然后俯下身去,扶起了那个鼻青脸肿的孩子。
她抱着书包正哭得伤心,全身微微发抖,就如一只慌慌张张的花栗鼠。
“没事了,别哭。”他迟疑了一下,上前按住了她紧抱书包的手,轻轻把书包里的一样东西拿了出来,“好了,快松开那把枪……没事了。放下枪,黛。”
红发小女孩颤了一下,终于松开了手——在书包的掩盖下,赫然是一支已经打开了保险的手枪,正在发出冷酷的金属光泽。
“乖,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快放下来。”他低头掰开她的手,将那把枪收好,“这种东西是男人才用得上的,你这种小丫头就不要掺和了。”
她小小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剧烈颤抖,终于压抑不住多年来的无助和恐惧,忽然哇的一声扑到少年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仿佛被对方这种激烈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少年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被她紧紧抓住了衣襟动弹不得。他试图笨拙地安慰她,但是一贯冷硬的嘴里却说不出温柔的话,迟疑了一下,看她还是哭个不停,不由觉得有点不耐烦,低声恐吓:“快把眼泪擦干净!否则摩尔将军又要骂你了。”
她颤了一下,胡乱用手背擦着眼睛,一个不小心却反而蹭入了一粒砂土,登时泪如泉涌。
“笨成这样,”少年叹了口气,单膝跪在她面前,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将一头蓬乱的红发拂向耳后,拨开她乱抹的手,“来,不要乱动——我帮你把它弄出来。”
树荫深深,那一瞬间蝉声都寂静了,阳光如同细碎的黄金从枝叶间落下,洒落在穿着白衬衣的英俊少年身上。他小心地捧着小女孩的脸,拂去了她眼角的泪滴,凑过来轻轻吹着。
那吹拂在她眼角的气息是如此的清新,令小女孩闭着眼睛颤了一下。
“下次如果他们再找你麻烦,你就来告诉我,”少年轻声对那个八岁的孩子道,“要知道搏击课程我可拿的是满分,这种程度的废物,来十个都不是问题。”
“不,比夏哥哥,”小女孩呜咽着摇头,“你、你别和他们打架……学校会开除你的。”
“呵,既然叔父允许了我读完高中,谁又敢开除我?——好了,”少年不屑地冷笑,吹去了她眼里沾的砂子,拉起了她,“来,我送你回家吧,黛。”
“嗯。”她点了点头,顺从地把手放在了他手心。
他一手拿起军服和雪茄,一手拉着她,穿过树荫走向了那间小屋。她的眼睛是红红的,脸颊也是红红的,就像一只眼泪汪汪的小兔子。
“比夏哥哥……”也就是从那天起,这个九岁多的小女孩开始改口这么叫他了。
在每一次叔父和老将军对饮闲聊的时候,孤僻的少年便不做声的走开了,而红发的小女孩紧跟着他,一口一个“比夏哥哥”,全然不顾少年一脸的冷淡和无奈,只如小尾巴一样地小跑着跟在后面,没话找话地和他套近乎。
“比夏哥哥,我们来说说话好不好?”
每次看见少年又长时间地独自陷入沉默时,女孩便用天真的声音提议,打破了僵局——绯红色的头发如科培尔的天空一样亮丽,平平无奇的脸上带着羞涩又雀跃的表情,怯生生地试探着,不顾他眼里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
然而奇迹般地,半年多以后,笑容竟然重新出现在了少年斐迪亚斯的脸上,他不再孤僻、也不再自闭——虽然一如既往地骄傲,却已经不再是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周围的人,包括他的叔父和摩尔将军,都惊讶于少年的改变。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这个既骄傲又倔强的人——甚至连少年自己,也是到几十年以后才明白真正的原因。
“比夏·冯·斐迪亚斯元帅是一个伟大的战略家和战术家,而且身上具有浓厚的军事浪漫主义色彩,为人具有极端理想化的倾向和军事道德上的洁癖。”一百多年后,一个著名的历史评论家在评论帝国的第二任元帅时写了如下一段话:“奇怪的是——这种特性是由何而来的呢?元帅出身于缺乏关怀的军人家庭,未成年时又成了同样严厉的斐迪亚斯老元帅的被监护人——在他成长过程中,可谓从未正式地接触过一些柔性的因素。”
“然而,这种特性绝对不是与生俱来的。我个人认为,在这段时间内,那个名叫黛丝·德·摩尔德少女的存在,无形中极大地影响了元帅逐渐定形中的人格,从而加入了他前所未接触的柔性成分——这一点,甚至是元帅本人也没有发觉,或者根本不想承认。
“然而无可否认地,这种影响是深远而巨大的,而且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他整个三十四岁的人生。”
不过,这样深刻的认识,也只是过了一百多年以后才出现的——这种仁者见仁的推断和猜测,已经永远无法得到当事人的任何表态了。
在那之后的六七年中,少年和小女孩之间的友情平平淡淡地发展着。很快,少年进入了狄士雷利军校就读,而女孩也从国小毕业,考上了雅斯女子中学——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这短短的几年时间、将会是他们一生回忆中最闪亮的日子。
他们之间这种奇怪的友情一直平平淡淡地发展着,少年还是那样的骄傲,偶尔带着不耐烦,女孩还是那么柔弱,偶尔带着一点娇嗔——然而,这种比较融洽的关系却在少年十七岁就读军校那年嘎然而止。
其中的原因,已经是无从考证了。
一直到了宇宙历91年,黛丝当年的闺中密友:爱梅·蒙特西夫人,出版了轰动全银河系的笔记体历史评论:《爱梅小札》,在其中才披露了当年部分的真实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