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和我一起睡
不久以前,江日照还等待着从初中毕业。
老师给他一个工作,就是更新后面的“中考牌”。他每天早上来到教室,先拿着黑板擦和粉笔走到教室的角落里,把“距离中考还有X天”中间的数字擦掉,然后添一个新的数字。没有什么人感激他的工作,久而久之,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逐渐就忘记了这个职责,也许是因为这个职责把他变得特殊了一些,他还是喜欢做被漂白的底片这一类的角色。
班上还是有一些光彩夺目的男男女女,江日照仅有的朋友就是这个团体里面的人,长得很像普京,而且能言善辩。有一天下课,他一屁股跳上江日照的桌子,把头发往后一捋,像喝醉了酒一样没头没脑地说:
“我觉得男人还是要打扮。”
然后几乎是亲热地用手撩开江日照额前的刘海。江日照拍开他的手,说:“你今天得意忘形了吧。”
有好几次,他的普京朋友和女生打闹完回神看到江日照,总会走到江日照面前,或兴奋或嫌弃地提出对江日照的改造计划。他向江日照隐约表达了自己愿意和江日照做雄雄双煞,共同除暴安良、共同调戏良家妇女的真挚愿望。
江日照诚惶诚恐地对这段友谊感激得不得了,有好几次差一点把自己一生中最大的羞辱和秘密告诉那位同学。有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忽然狂想说这个秘密,这个欲望简直灼烧得他睡不着觉,半夜起来打电话给他,幸而那位同学不在家。
“我的妈妈和我一起睡。”这是江日照生活中最大的不幸,而它实际上要比它听上去震撼得多。江日照的爸爸是不在家的,从一开始,江日照的爸爸就没有出现过,一开始的一开始。于是,江日照从一开始就搞不清楚是因为他和妈妈睡,爸爸才不在家的;还是他爸爸不在家,自己才和妈妈睡的。他从来没有跟他妈妈提过爸爸的问题。
还好只是睡觉而已。他们睡在一张床上,江日照蜷着睡,妈妈蜷得幅度更大一些,微微地贴着江日照,手习惯性地搭在江日照的肚子上。江日照印象最深的是妈妈的脚,她的脚总是偷偷地摩擦着他的,用脚后角质了的皮,十分粗糙地在他的脚踝一带摩擦,十几年下来,两只相互摩擦的脚默契得像长在一个人身上。
长久以来,江日照都没有自己的空间。他没有自己的房间(他的床放在客厅里),没有自己的桌子。不过他有一个自己的架子,三层,有一米高,边缘用白铁皮包着,桌面是木头的,上面有被热杯子烫过的一圈圈的痕迹。他记得妈妈那天一共买了三个架子,请人背上来,让他选一个,于是他就选了这个最大的架子。
架子放在床边上,江日照睡觉时一定要一只手抓着铁架子,一方面是因为这样手心会感觉凉凉的,很舒服;另一方面是因为抓着架子做的梦才可能是好梦,才会梦到他抓着刀杀人,而不是别人拿着刀杀他。
不知道为什么,不久之后的一天,在江日照曾奋力追赶的火车上,江日照可以毫无障碍地把以上的话讲给夏锦落听,本来是当作少男梦魇来讲的,夏锦落却笑了出来。这个笑对他们后来生活的一系列变化有一个开启作用,因为意义重大,所以江日照在记忆中不断美化她那时的笑容,无论何时想起,心脏都像被狠狠地踢了一下,共振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