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了之后,我和胡冬朵刚要打车回去。
江寒给我打来了电话,声音里听不出多少关心,他说:“你在哪儿?”
我说:“在溜达。”
他说:“别瞎溜达了,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我说:“没事,我打车回去。”
挂断电话后,胡冬朵将那张大脸凑过来,说:“江寒?这么关心你啊?”
我瘪瘪嘴,说:“哪里是关心,大概怕我还没跟他离婚,就想不开自杀了,害得他变成鳏夫,身价贬值,再也泡不到身价相当的妹子了。”
胡冬朵点点头,说:“很好。好在你没被迷了心窍。”
胡冬朵一向是爱情哲学家,关于富家男和平民女的爱情,她是这样总结的——你当他是你爱情中的一场饕餮盛宴,他却不过拿你做一道餐后甜点,提提神而已。玩不起呢,你就得躲得起。
我时刻谨记,所以对江寒充满了抗体。
我低头轻轻一声叹气,突然,发现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竟然还戴着平安夜顾朗向我求婚的那枚戒指。
它安静地戴在我的手指上,闪烁着嘲讽一样的光彩。
我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脱下,在城市的霓虹之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胡冬朵在一旁不说话,她大概怕一刺激,我又旧病复发,躺回床上做黛玉。
我问胡冬朵,怎么办?
胡冬朵说,扔了呗。
我说:“不行,扔了它,它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嘲笑我!”
胡冬朵说:“那你就吞了吧!”
我刚要开口,她直接自言自语了一句差点把我噎死:“吞了你还会拉出来,它还会安静地躺在这个世界的某个粪坑里嘲笑你!”
我:……⊙__⊙b汗
最后,我决定去唐绘,将它还给顾朗——二零零八年的第一天,这一切都有始有终地结束吧。
我甚至都想好了自己的姿态,就那样静静地走到他身边,骄傲地,一言不发地,将戒指轻轻地扔到他手里,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骄傲地离去。
我问胡冬朵:“优雅不?”
胡冬朵说:“只要你别跟小瓷似的自暴自弃就行!优雅不优雅那就算了。”
我说:“不行!”
我记得有女性专家专门教女人如何在分手的时刻骄傲而潇洒地离开,作为一文艺女青年,我怎么也得践行一次。
想想前两次不成功的分手的土鳖样,我都恨不得甩自己俩耳光将自己弄死算完。
第一次是辛一百,小初恋跟着富家女刘芸芸跑了,我就哭得鼻涕眼泪连天啊,还优雅呢?没弄成悠嘻猴就不错了。
第二次也就是平安夜,我还狼狈地追问顾朗,你难道不相信我吗?相信你也一样甩了你!前女友才是真爱无敌!
所以,我得优雅一次,至少让对方回忆起我的时候,想到的是优雅,而不是眼泪鼻涕混流的傻妞模样。
我和胡冬朵刚到唐绘,就看到李梦露蹲在门前抽烟,看样子,很像是殴打完辛一百在中场休息中。
身后几个小弟,身前一串空的、满的啤酒瓶横七竖八地躺着。
她蹲在门阶上,小酒一口,小烟一口。
你不得不愤慨造物主的偏颇,李梦露就这么俗气的一姿势,蹲在门前也跟一刚从天上掉落人间的仙女儿似的。
我刚要上前打个招呼,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地涌进唐绘,经过李梦露身边时,她们眉飞色舞地讨论着,知道不咯,里面有一美男哦。好帅呀,赶紧去看看,说不定今天就在。
李梦露眼都不抬,冷哼了一句:“看什么看,再帅的男人也得跪在女人两腿之间!一群乡下土耗子似的!”
我直接噎住了,打招呼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李梦露看了看我,打了一个酒嗝,说:“不是说你啊。”
我没说话,刚要走进唐绘,李梦露喊住了我,小脸晕红,说:“大作家,今天看爽了吧!我也被男人给抛弃了!哈!我们俩最近扯平了!我看了你一次,你看了我一次!”
我愣了愣,笑笑,说:“你比我幸运,辛一百,可不敢抛弃你。”
说完,转身我就走。
李梦露笑笑,抬手戳戳门内,说:“你是去找他吗?去跟他解释所谓的真相吗?呵呵,没用的!”
我没说话,是去解释吗?不是的,他已经狠狠地将我的心绞碎了,就算是缝补起来,都是伤痕累累。
突然,李梦露一把扯住了我,拍了拍地上,说:“不管你来找谁,都陪姐儿喝几瓶。”
我看了看地上那些凌乱的酒瓶,那些金黄色的液体,在城市鬼魅的灯光之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仿佛,一口饮下,它们可以解尽千愁。
于是,我就靠着李梦露坐了下来,胡冬朵看了看我,也就坐了下来。
多么神奇的二零零八年元旦啊,我,李梦露,胡冬朵,这三个曾和同一个男人有过渊源的女人,就这样坐在城市冰冷的水泥地上,迎着长沙的小风,喝着冰爽的啤酒。
我们所依赖的男子,给不了我们所需的温暖。
不知是酒精的原因还是怎么回事儿,李梦露今天话特多,她有些悲苦地一笑,说:“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想上你的时候,你就是他的灵魂伴侣,今生不渝的爱人;上腻了你的时候,你他妈的就是他的亲人!亲人!”
说完她就将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说:“这孙子居然说我是他的亲人!我居然是他妈的亲人!有他妈的这么和他的亲人搞在一团的吗!”
酒瓶瞬间四分五裂,碎裂的玻璃片映着世间百态。
我的心,多么的荒凉。
李梦露指了指顾朗的窗子,冲我笑,诗朗诵一般,说:“你爱这个男人冰雪一样的容颜,你怎么就不知道他的心也是冰雪堆成的!谁都融化不掉!”
她苦笑,喃喃着:“谁都融化不掉啊!”
我没理她,静静地喝着冰凉的啤酒,试图冰冻掉自己的心脏,让它不再跳动,也便不再痛苦。
李梦露拍拍我的肩膀,仰头喝了一口啤酒,说:“大作家,你是不是以为你是这世界上爱他爱得最苦逼的女人?!爱了他十年,那种坚持,那种深爱,感天动地的!对不对?我告诉你,姐比你爱他爱得苦多了!“
胡冬朵立刻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她将大脑袋嗖地插到我和李梦露中间。
我看看李梦露,原来,我猜得没错,她和顾朗之间的关系,果然绝非寻常。
李梦露哆哆嗦嗦地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冲我笑笑,说:“我从十七岁就跟了他,啊,不,跟着他,那个时候,他什么都不是!没有今天的地位,更没有现在的势力,我们一起在道儿上混,有饭一起吃,有苦也一起吃,他生病了,被砍伤了,都是我照顾!有一次,他得罪了一老大,被砍成了粽子一样,住院,没钱,没钱怎么办?我就去卖我自己啊,艾天涯,你这么爱过一个男人吗?爱到连自己的廉耻和自尊都出卖了吗?“
她仰起头,笑了出来,说:“就这样,我卖着卖着,他的医药费出来了!他的住院费出来了!他的营养费出来了!“
她低下头,笑笑,吸了一口烟,说:“我当时只有十七岁啊!我也会被各种变态男人吓得哭啊,可是我不能躲啊,因为我爱的男人躺在病床上,需要我出卖自己救他的命啊。“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沉默了,半天,她才缓缓地说:“可他不爱我。“
眼泪,一颗,一颗,从她的眼眶里落了下来,她冲着我和胡冬朵很无所谓地笑笑,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说,他不爱我。
那天夜里,李梦露用她自己的故事,告诉了我,什么苦恋十年,什么清风街为顾朗脱去衣衫,在她为顾朗那些痛苦淋漓的付出中,算得了什么呢……而且,很显然,爱情,比的不是谁比谁惨。
付出再多,代价再惨,也赢不到一颗心。
李梦露说:“我就在他面前堕落,我想他会心疼我吧。心疼着是不是就爱了呢?就这样,我过着最堕落的生活,爱着最窝囊的男人,我多么想他能心疼我,能停下来看看我……可我到头来却只看到他的胸前刺着别的女人的信物,看着他对着别的女人求婚……“
说到这里,李梦露笑了,她闭上眼睛,那么痛苦深刻的表情,她说:“我以为啊,是不是我太肮脏了,所以他才不爱我……后来,后来平安夜那天,他抱走了那个叫叶灵的,来自桃花瘴子,经历比我要肮脏百倍的女孩,他抱着她,视若珍宝一样……那一刻,我才知道,不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就是不爱!“
不爱,就是不爱啊,任凭你有几多天真,爱,就是爱,哪怕你曾跌落风尘。
我看着李梦露,这个为爱凛冽、为爱堕落的女人,让我想起了小瓷——她们多么相似啊,都在爱情中倔强着,试图用伤害自己这种尖刻的方式来博取一点点关心和爱。
就这样,我静静地听着李梦露的故事,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外套脱给了小瓷,小风吹得我整个人冷透。胡冬朵这个没良心的,也不过来跟我挤着取暖,光顾着喝酒听八卦。
酒入愁肠,我摸了摸手中的戒指,知道,故事真的终结了。
我将自己灌得有些醉,只是想在这个深夜里,能好好地睡一觉。
突然,李弯弯从小巷子里跑出来,她满脸通红,她看到李梦露,忙上前,说,姐,你快回家看看吧,姐夫他不肯搬……
弯弯的话还没说完,李梦露一个啤酒瓶就扔了过去,大声骂,谁是你姐夫!
所幸的是,酒瓶子碎在弯弯脚下。
她大气不敢踹,嗫嚅着,很尴尬地看着我和胡冬朵。李梦露看透这一切之后,终于跟辛一百分手了。但辛一百却闹自杀,不肯挪窝。而弯弯不过是过来通知一下,却换得一个如此的下场。
我醉醺醺,连忙拉着李梦露说,你疯了吗?她是你妹妹!
李梦露转脸冲我笑,说,她,是我妹妹?她不是!她就是一个扫把星!因为她,我才把我妹妹弄丢了!我把弯弯给弄丢了……
然后,她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的呼唤着,弯弯,弯弯……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胡冬朵又将她那颗八卦的大脑袋伸了过来,睡眼、醉眼一起朦胧地问我,这个弯弯不是她亲妹妹弯弯吗?
我起身,想要去扶住弯弯,却因为不胜酒力,人飘忽地差点跌倒。
崔久跟在顾朗身后从门口走了出来,他一见我要滑到,连忙上前扶住了我,他声音微抖,说了一句,嫂子。
我回头,却见顾朗站在我的身后,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李梦露走上前来,盯着顾朗看了半天,笑,说,你可以爱她,也可以爱她,唯独就不爱我。哈哈哈哈。
说完,她拍了一把顾朗的屁股,拎着一个啤酒瓶就走了。
纤细的背影,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无比荒凉。
我看着李梦露走远,想着她讲的故事,想着她说的话,她说,你爱这个男人冰雪一样的容颜,你怎么就不知道他的心也是冰雪堆成的!谁都融化不掉!
是啊,谁都融化不掉。
我看着顾朗,摇晃着试图推开扶着我的崔久,我冲他笑,嫂子?怎么是这么个破称呼?把人喊得好老啊,我是二十三的宇宙超级无敌大龄美少女哦!
顾朗走上来,崔久忙闪开。
顾朗一言不发,将风衣脱下披在我身上,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自言自语一般,说,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我愣了一下,这峰回路转的小剧情,男主角莫不是吃坏脑子了?还是,这是一个梦呢?
唉,如果这是一个梦的话,我该有多想他。
我想从他的怀里挣脱,而身体却软绵绵地再也不胜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