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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光之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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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Ⅰ
    光线穿过虚弱的眼帘,刺进眼球的深处。维斯里揉了揉眼睛,醒过来。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一大块空白,而他现在在哪里?
    他爬起来,看到身下熟悉的小熊维尼的床单和人丶有他妈妈身上熟悉香水味道的柔软枕头。
    「我怎麽了?」他揉着头,忽然想起,血腥的画面好像剃刀的尖峰飞速地从他的皮肤上划过,痛而且凌厉。
    血红的雨,嚎叫的人们,还有曾经爱慕他的女孩那双血红突出的眼睛。他不是死了吗?他应该死了才对啊!
    他应该……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伤口,但是也冰凉得不像人的身体。
    「怎麽回事?我在哪里?」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转过身,他终於明白发生了什麽,因为他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站在他房间的窗前,安静丶严肃而神圣的背影。
    「姐……歌罗娜!是你!」维斯里痛苦地尖叫,歌罗娜缓缓地转身。窗外不真实的白光照亮了她的面孔,她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黑眸。
    「维斯里,我救了你,再一次的。」歌罗娜轻轻地说,面无表情。
    「不!」维斯里的尖叫声似乎让这个世界都开始摇晃,「我不需要你救我!不要!我不要!而且……」
    「不是你救了我!不是!你从来就没有救过我!你从来就没有!」
    「是我……」歌罗娜缓缓地走过来,走到维斯里的身边,看着他,深黑的双眼好像无底的黑洞:「不是别人,是我。你的生命之绳一直在我手里,我没有松开它。几年前没有,现在我拉住它,把你的灵魂宝华进我为你创造的世界,你最爱的地方,属於你一个人的昔撒庄园。」
    「不要!不是这样的……」维斯里流着泪摇头:「不是这样的,是卡斯蒙保护了我,因为他,你才没有杀死我,他才是我的就行,他才是……」
    「抱歉,你错了。」歌罗娜抬起身体,从高往下冷冷地望着他:「保护你的人是我,一直是我。他只不过是顺从我的意愿而已。因为他从来没有爱过你。」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你说谎,不是这样的!他爱我,他爱我!」
    「好吧,随你。这个世界是你的,你开心就好。」歌罗娜轻声微笑,再也不打算说什麽,迈开步子向大门走去。
    「等等!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要!让我死去!让我死!让我……」维斯里用力地探身向前,想要抓住歌罗娜,但是她已经消失不见,房间空荡荡的,或者说整个世界都是空荡荡的,只有维斯里一个人。他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四处回荡……
    「他是爱我的!你说啊!你说你说谎啊!他是爱我的!他是……」绝望的喊声消失在绝望的黑洞里。
    歌罗娜在结拜的月光下打开了她有浓密睫毛的双眸。她望向前方,前方是硕大的正对着那轮银色月亮的落地窗。她睁开眼睛,月亮就直接印进了她黑宝石一样的瞳仁里。她宝石一样的双眸在黑夜里没得彷佛可以让时间凝固。
    「歌罗娜……」一双大手从後面伸过来,抚住了她的肩膀。凯斯梦垂下头来,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深红的卷发柔软而顺服,羽毛一样轻轻地从歌罗娜的鬓角边扫过。
    歌罗娜感觉到他的头发,伸手抓住。谁说头发上没有神经,歌罗娜握住卡斯蒙的发束,让他的呼吸也像被人掐住了一样,猝然停止了那麽几秒钟。
    「歌罗娜……」
    「卡斯蒙……」歌罗娜抬起眼眸,望向身後的男子:「你是不是有什麽话要问我?」
    「我……」卡斯蒙迟疑了一下,说:「没有。」
    「问我,为什麽要这麽残忍。」歌罗娜望着他,眼眶里闪动着盈盈的光,却不似会有泪水落下。
    她哭过吗?那一瞬间卡斯蒙问自己,答案是否定的,他从未见过歌罗娜哭泣过。这本应该是引人注意的,但是歌罗娜太不同,她不是女孩,她是女神,从出生起就是。
    「问我啊,为什麽我拥有了一切,却还要让我唯一的亲人,苟延残喘地活在绝望里。他要的不过是一死,我却连这个都不愿给他。」歌罗娜望着卡斯蒙继续说着,她低沉美好的声音在最後的质问中忽然变成尖叫。她是完美的,她不应该如此,她的情绪从不会波动,或者说她根本不该拥有凡人的情绪。
    「问我啊!卡斯蒙!问我啊!」
    卡斯蒙忽然发现他的头发被歌罗娜扯得生痛,他的头发还被歌罗娜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问我啊?卡斯蒙……」歌罗娜渐渐垂下她高昂的头颅,「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我恨他,用我的生命恨着他。因为他拥有过的东西,我永远都不能拥有。呵呵……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我不是女神,不是歌罗娜……不是尼禄心中最完美的人。不是……卡斯蒙,为什麽你连问都不问呢?」
    「卡斯蒙……」当她重新抬头,卡斯蒙不知道自己该怎麽做,他想去吻吻她,因为此刻的她让他心痛。她依旧没有流泪,但她的表情让人心痛。
    那种心痛难以描述,因为没有人曾经看到过女神的哀伤,没有人看到过女神石头一样的身体里也有一颗容易受伤的心。
    「问我啊,我不需要其他,只要你问我。」歌罗娜望着他,用力地望着,「我就是你永远的女神,我用我的生命爱着你,跟随你,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就跟尼禄一样?」听到这个问题出现在空气里的时候,过了那麽多秒,卡斯蒙才发现这是他的嘴里问出来的问题。
    「不,我比尼禄还要坚强。」歌罗娜停住,镇定了一下心情,才用力地对他说,「我比他要坚强。他跟随你,却绝望。而我跟随你,我知道我们会走向光明,你就是我的希望。」
    「你也是我的。」卡斯蒙有点颤抖地捧住了她的脸颊:「你也是我的。而……」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忽然间,卡斯蒙脑海里划过那片广袤灰白的冰原。在那片冰原上,他第一次看到苍御零,他英俊美丽,浑身染满鲜血,彷佛不知道寒冷的雕塑站在那里,站在世界的顶端。
    那已经过去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冰原会被地狱的烈火融化,而站在世界顶端的人将是卡斯蒙。是他,因为他是对的,而零错了。
    他会用生命证明零错了。
    但这难道就是他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目的吗?他是为什麽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陡然间,卡斯蒙就觉得天旋地转,这个世界疯狂得连他也不知所谓了。
    Ⅱ
    月亮突然被云盖住,黑色的灰尘被大风刮起,漫天飞舞,太阳沉落,亚马孙森林的黑暗,铅块一样沉落下来。零感觉到沉重的夜压在他的肩上。看不见五指的夜晚,呼啸的风声中,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凄凉的人声。
    受伤的拉斐尔们,惊魂未定,互相扶持着在黑暗中不知道往哪里去。而海砂还在前方,跪在地上抱着怀里的一团空气,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零不需要看也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是什麽,那让他的胃在寒风中缩紧生痛。
    透好像走过来的一下,「零,我们,现在要怎麽做?」
    「你陪着海砂就好。」零想了想说:「晚上我们不要乱走动,就待在这里。」透再次离开的时候,零让他的意识在黑暗中寻觅乱撞。
    「卡斯蒙!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卡斯蒙!我知道你在那里……」
    「卡斯蒙!」
    ……
    温暖的光芒中,卡斯蒙忽然抬起头来,熟悉的感觉,好像很早很早之前就在他心里埋下的一颗种子,现在它发芽变成了一条藤蔓,而零总是能轻易抓住它。
    「不要去听他的声音。卡斯蒙……」怀里升起一只素白乾瘦的手,歌罗娜用臂弯环住卡斯蒙的脖子,她凝视着他,迫使他望向她。她柔软的身体就似要融化在他的臂弯里,或者说她的身体就要完全融化来温暖他。
    「卡斯蒙,你有我。有我!」歌罗娜望着他,捧住他的脸。
    昏黄的光线中,卡斯蒙似乎看到金色的流星从他眼前滑过,那流星落下,竟然似乎是落在他的心脏上。
    「歌罗娜,你哭了吗?」他茫然地抬起手,触碰到歌罗娜的面颊,一滴泪珠打在他的手心,好奇怪,那温度彷佛灼热过燃烧的钢水。
    「卡斯蒙,你有我。一直有我。」歌罗娜望着他,重复地说,一遍又一遍。
    「卡斯蒙,你有我!」
    「卡斯蒙,我从未离开,我也不会离开,我的生命为你而产生,也将会为了守护你而终结!你拥有我,一直拥有!」
    「你有我!有我!」
    「我有你!」卡斯蒙将头埋下,歌罗娜的嘴唇滚烫,与她纠缠,让身体紧紧地靠近结合,在那些滚烫的摩擦的皮肤之下,似乎有什麽东西,原本藏得很深很深的东西动了起来,然後从身体里爬出来,融入了对方的身体。
    「我爱你,歌罗娜,不要离开我,你是我的女神,只有你,不要离开我。」
    「我爱你。」歌罗娜抱紧她的男人,把他颤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後让泪水在卡斯蒙看不到的地方流下来,「我爱你,我会和你在一起,我会和你还有我们的希望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泪水沿着她的下巴落下来,打在卡斯蒙赤裸的脊背上,立刻就被对方身体的温度蒸发。歌罗娜抱紧他,感觉到他们的心终於在经历了那麽久的怀疑和观望後,融在了一起。
    时间那麽漫长,纳闷坚硬而冰冷,而她终於做到……
    ……
    我能做到!我能做到和他在一起,我能做到无论天崩地裂还是他的灵魂是不是已经永远地凝固在那片冰原上,我都会找到他,让他回来,回到我的身旁,和我在一起,永远!
    而你做不到!
    而你……
    海砂,你做不到!
    你唯一会做的就是哭泣,为那些你不能改变的未来哭泣!
    ……
    海砂,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
    有一种东西……
    叫做……
    希望!
    海砂在海琴小时的土地上,愣愣地坐着,她想她的身体应该已经被黑色的灰尘弄成了很奇怪的颜色,还好月亮被云层遮住,她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如果世界就是这样的该多好,如果只要缩进自己的壳里,所有的悲伤就可以被屏蔽那该多好海砂抬起头来,她似乎已经不会再哭泣,深深地吸了口空气,腐臭的味道让她差点呕出来,可惜她的胃里好像也是空空的什麽东西都没有。
    什麽东西都没有,这似乎就是她现在状态的写照。
    她没有眼泪,没有悲伤,身体好似空的,漂浮在真空里。周围应该有很多很多人吧,被酸雨腐蚀受伤而痛苦呻吟着的拉斐尔们,还有透,还有零。
    那麽多人,那麽多需要关心的理由,可惜,海砂都不想去感觉了。
    她似乎遗忘了哥哥的离去,脑子里如果还有连贯的字句,那就是:为什麽?为什麽是我,为什麽是我们?为什麽是我们!
    为什麽?
    海砂抬起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望向哪里,到处都是迷茫没有尽头的黑暗。
    「海砂,你要不要喝点水。」问她话的人似乎是透,海砂想做出反应,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透收回他的水壶,在黑暗完全掌管大地的时候,他的泪水也终於流下来。但是奇怪的,那些眼泪流下来,消失掉,他的心脏立刻就平静了。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离别,哪怕海琴最後的面容此刻依旧是那样深深地丶毒瘤一般地刻在他的心脏上。
    但是,他真的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去假装成熟,或者他已经成熟了。
    他在黑暗中思索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自己,转过身,走向零,黑暗中他似乎仅仅凭着身体的感觉就知道零的方向。
    「零,我们会死吗?」当透走到离零很近很近,他的声音彷佛叹息。
    「透,我不知道。但是……」零靠过来,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麽,身体就被零偏凉的体温给包围住了,「我想抱抱你,想用这个告诉我,你还在,告诉你,我也还在。」
    「零……我在!」透忽然间明白了零的意思,任何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同样的悲伤降临下来,能被零依靠让透觉得他更有理由坚强下去。
    「我会努力活下去的,不会让你失望。不会让你失望。」忽然间,死亡彻底离开了透,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思考那个问题。
    如果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活下去,哪怕多一天都好,这就是他要做的全部。
    「我们都不要让对方失望。」零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开他,推搡着他说:「去照顾海砂。听我的。」
    想要争辩和反对,但是透明白他更需要做的是听从零,在他剩下的日子里,用生命守护零的每一个命令就是他活着的全部!
    「我过去,因为我听从你的命令!」
    看到透再次回到海砂身边,零忽然感觉到肺部超常的冰冷和潮湿。事情怎麽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没有力气去多想,这里是卡斯蒙的亚马孙森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危险的。
    他已经没有去软弱的任何机会,零在黑暗中攥紧了他的拳头,那种钻心的疼痛太过频繁地袭击着他的身体,已经让他变得习惯了。最难以忍受的,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强烈的虚弱感,随时都会倒下,随时都会倒下再也无法爬起来了的虚弱感。他明白这是什麽,明白再也爬不起来是什麽意思,他没有一分一秒不曾明白。
    他掏出一根烟,差点就忘了他还能吸烟。点燃,看到火光在黑暗中猝地一闪,他开始围着所有人走圈,将他的结界布置好,阻止半夜里卡斯蒙的打扰。
    烟雾涌进他的肺里,撕裂般的疼痛传来,好像有人在他的身体里打翻了一瓶硫酸,但这真的没什麽,零抬头望向亚马孙森林上空格外清澈的星空,恍惚之间,他感觉到自己居然在微笑。
    这真的没什麽。和这个星球比起来,一个人的生命实在太渺小了,哪怕那个人的名字叫做苍御零。
    Ⅲ
    过了很久很久,海砂听到耳边透温柔的低吟:「睡吧,海砂,睡吧。」海砂不想睡,也没有力气去睡,但是在睡眠之下,似乎有什麽东西等待着她,召唤着她。
    她闭上眼睛,看到一条长而深的通道,通道四周翻滚着浓稠的灰云,这种奇怪的感觉她已经不再陌生。她知道通道的尽头她将看到什麽,那是她的姓氏赋予她的能力之一。
    她小心地走着,很慢,很迟疑。她渴望看到未来,却又那麽害怕去看到它。终於,在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下,她走完了她的通道。黑色的庭院再一次呈现在她的面前,阳光苍白而没有力度,池塘里凋零的花朵好像被火焰烧灼过,一碰就会变成一地的黑灰。
    她走着,望上那座冰冷的石桥,她以为她会再看到那个幼年的自己,结果在石桥上等待着她的人,慢慢转过身来,穿着黑色的长裙,深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斜,知道腰间,发丝乾净美丽,闪耀着雨後云朵上那种柔软的光。黑发下,她的眼眸如同星辰,稍显薄削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显得庄严神圣。
    「歌罗娜。」
    海砂知道她的名字。她慢慢地走进歌罗娜,没有害怕,没有仇视,更多的,海砂忽然意识到是一种渴望,她知道她害怕的一切,她疑惑的问题,歌罗娜都知道答案。
    「海砂。」
    歌罗娜在拱桥的顶端,朝正走上来的海砂伸出了她的手,惨白的微光中,她的手好像光洁的玉石。
    海砂犹豫着要不要伸出她的,犹豫间她看到歌罗娜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向身後的城堡飞速地跑去。海砂记得那个城堡里有什麽,她想抗拒,双腿却不听使唤地跟随着歌罗娜。
    歌罗娜掌控着她,完全而且彻底。她们飞奔着,周围的景象如摄影机镜头在黑夜里的晃动。
    歌罗娜回头笑笑,海砂从未想过像她这样的女人也是会笑的,但是看到她的笑容,海砂觉得那是再自然不过丶美丽不过的东西。
    歌罗娜推开城堡的大门,海砂以为她会看到以前看到过的东西,结果金色的阳光扑面而来,冲向她,让她措手不及地闭上了眼睛。
    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满山的鲜花,清朗无云丶蔚蓝的天空和一片由万千蓝宝石堆积而成般的水晶湖泊。
    「这是我的世界。」歌罗娜在她耳边对她说。
    「这是……你的世界?」海砂迟疑地开口,这如果是歌罗娜的世界,那麽那个黑色的古堡,那两具乾枯的尸首又是什麽?是谁的世界?
    「海砂,我用了我最大的努力,才把你带到这里。」歌罗娜不等海砂发问,就转过头对她说:「下一次,你要凭自己的能力走到我的世界里来。我想在这里看到你,我想你能够凭自己的力量走到这里来。我一直等着你过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我希望第二个人的来到,那个人就是你!」
    「歌罗娜,我不明白。」海砂望着她,忽然间看到蓝色的天空变成碎片,大片大片地落了下来,摔到地面上变得粉碎。
    鲜花随着微风被吹走,就好像橡皮擦擦去了画板上的颜色,它们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当混沌达到顶点,图像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海砂发现她又回到了古堡的外面,那个墓碑般树立着一根又一根黑色水莲的池塘边。
    「好可惜……」歌罗娜在她身边轻轻地叹息,海砂转过头来突然间想到了什麽,她望着歌罗娜问:「你和我一样是吗?你和我一样都能看到未来,是吗?」
    歌罗娜盯着她看了好久,点头说:「是的,我和你一样,都能看到未来。而且我早就看到了未来,我知道未来是什麽样子,甚至比苍御加缪知道的还要清楚。」
    「那麽你告诉我,未来是什麽样子?」海砂急迫地追问,而歌罗娜望着她,好像很遗憾又好像有几分疼惜,然後她说:「未来是什麽样子,你也可以看见,海砂。你也可以看见,只是你不愿意看见。你害怕去看见,你自己蒙住了你的双眼。」
    说完,歌罗娜突然抬起手指向前方,海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一个硕大的天平。
    「哪个人是你想要留下来的?」歌罗娜在她耳边轻声地问,海砂忽然间觉得全身冰冷,头皮彷佛被冰冻了一样,变得坚硬易碎。
    「你不愿看到的未来是什麽?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但是……」歌罗娜的声音在耳边漂浮不定,「海砂,让我们烧毁它吧。」
    「啊?」海砂不明白,但当歌罗娜说完,整个空间都开始燃烧。水莲发出咯咯的声音,黑色的池水在烟雾中翻滚沸腾,熊熊的烈火围绕在她身边,让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其实这里什麽都没有,什麽都没有。」歌罗娜的声音彷佛来自幽深的天穹,「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一切都会被时间瓦解,变成风沙,变成尘埃。我们每个人诞生,然後死亡,我们每个人都会如此,没有人不同。时间那麽长,长到你连触碰它都做不到。这样渺小的存在就是我们。如此绝望,却就是我们。如此绝望,却依旧要延续下去。海砂,我的海砂……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毁灭,从来没有停息过。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不灭的东西是什麽吗?」
    「是什麽?」海砂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歌罗娜离开她走向火焰,神情庄严而骄傲,「是希望。海砂,是希望。而你是希望女神。」
    她走入火焰,顿时消失不见。燃烧的世界里,再次只剩下海砂一个人。
    「我不是……」海砂从梦中苏醒,看到世界依旧笼罩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她的身体因为过度的哭泣和脆弱而颤抖,她的声音已经被摧毁而发不出东西。
    「我不是……不,我是希望女神,我必须是。」
    Ⅳ
    「我不是……我不是……」海砂在梦中呢喃,透让她睡到自己肩上,在她痛苦时缩进了放在她肩上的手,也同时望向了零。零将头转过去,他从背包里找出那块石头,最後的启示究竟在哪里?他在石头上追寻着最後启示的光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光点好像又一次改变了位置。
    零不愿相信他看到的,如果最後的启示不在亚马逊,他会立刻想到海琴离去时的笑容,想到他消失在白色的浓密酸雾中残缺的身体。
    他揉了揉眼睛,用力地盯着那块发光的石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光点再次移位了,目前的位置从地图上来看好像离这里并不是很远,就在南美洲的边缘,秘鲁。怎麽会这样?零陡然失去了力气,颓然地坐在潮湿而冰冷的大地上。
    「……」
    身边传来一声很细小的呜咽声,零将视线移过去,才发现黑暗中上百双眼睛都正有意或无意地注视着他。
    零想忽视他们,但是记忆里划过那一天在拉斐尔的地底庄园里和雪莉在散步中的偶遇。葡萄园,人工的月光还有地底柔和乾净的夜风,一切的一切好像才发生过,每一格画面都浸透了青葱和美好。
    「你们……」零放缓他的语气,「有什麽需要吗?我打算明天再考虑其他的问题。」
    「苍御零……」过了好久,一个老者才怯懦地开口,视线在黑暗中变成一道结冰的线投射在零的身上:「我们只是想对你说感激。」
    「感激……」零以为他会冷笑,结果他没有那麽做,他摇了摇头:「不需要感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是不是正确。」
    「苍御零,你在拯救世界,而我们……」老者有点哽咽,「我们却为了一个家族的利益,而背叛了我们的姓氏。」
    「你们知道吗?」零打断老者的话说:「你们应该看过那本胡诌出来的长诗失乐园吧。在堕天之前,路西法也是天使。所有的魔鬼都曾经是天使,所有的人都曾经一模一样。他们堕天并不是因为邪恶,而是因为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爱,他们用他们的方式爱着这个世界,他们认为他们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为此他们宁可堕天。」
    「所以……」
    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在做的事也是为了爱而已,为了我认定的爱。我不知道这是对是错,就跟此时此刻我依旧无法憎恨卡斯蒙,憎恨你们一样。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为了爱而犯错,也为了爱而生存。这没有错,也没有对,有的只有……」
    他突然停住不说,所有的目光都等候着他。
    「苍御零,我们的……」黑暗中不知道是谁小声地呼唤零:「引领着我们走出黑暗,我们……我们的……我们的王。」
    「我们有得只是在对错中不断加深,不断延续的对这个世界的爱而已。如果一切终将毁灭,如果我会失败,我相信还会有东西是不灭的,那就是……」零抬起头说,「我们的爱。」
    零以为说完这麽一大段话,他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结果他没有,他忽然发现那些听上去最愚蠢的话或许都是真的。
    「王……王……」
    「我们拉斐尔家族愿意追随你!」老者在黑暗中哽咽。
    「不!」
    零站起身,面对那些渴求地望着他的眼睛,有点愤怒地朗声说:「我不是王!更不是你们的王,那个词让我觉得恶心。你们活下去不是为了我,我也不需要这些。你们活下去,为了你们自己,或者为了这个世界上其他的需要你们的人,那就够了,给我好好地活下去,明白了吗?这就够了!」
    「苍御零……」老者还要再说什麽,零挥了下手,喧闹便再次回归宁静。
    零看了眼身边的透和海砂,转过身茫然地向远处走去。他走过那些残缺的树桩,心脏不再像之前一样被人类的残忍所伤害。
    就算是这些,也是为了爱吧。伐木工人的家人,那些需要这些树木做成婴儿床的母亲,爱……
    这是一个多麽美好又多麽残忍的现实世界啊!
    零望向天空,是错觉吗?晶莹的雪花落了下来,这里是最茂密的亚马逊森林,是从来都不会下雪的!
    他抬起手,雪花便落进了他的皮肤里,与它们接触的刹那,零的皮肤感到了强烈的温暖。随後,零看到那些雪花飘落之处,腐朽的树桩被它们滋润。
    光线太过微小,零看不真切,但是他可以肯定一定发生了什麽,在这些雪花落下的插满这片几乎死去的大地上一定发生了什麽。
    「透,我要光!大量的光!」零大声喊了起来,透愣了一下,放下海砂站了起来,立刻就让手中燃烧出米迦勒的火焰,熊熊的火焰照亮了零眼前的空旷地。
    神奇的是那些雪花,不,它们不是雪花,比起雪花它们更像飞舞的火星,满天飞舞落下的火星。它们钻进泥土,打在树木的残桩上,立刻融入进去,零看到一颗新芽从树桩上慢慢地生长了起来。
    火星,是那些火星带来新的生命。
    「这是什麽?」零望向火星来的方向,突然间觉得自责,他此刻才听到轰隆声,直升飞机盘旋的巨大噪音。
    我的身体……
    是不是已经到了极限了?
    陡然间,这个问题划过零的脑海,惊得他一身冷汗。不过他立刻收拾好心情,当他再次望向天空,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不管来人是谁他都会全力以赴,捍卫他的朋友。
    「透,小心点,这个人能力很强!」零嘱咐道。
    「我知道。」透的声音传来,零惊讶地回过头去,透的话音听上去不但平静而且还带着几分欣喜。
    火焰中,透的表情果然也跟他活力充沛的话音一样。他仰着头,眼睛里闪烁着难掩的激情和欢乐,全身被骄傲的气场所包围。
    「你知道?」零问。
    「是的!」透在黑夜里第一次露出了宽慰的微笑,神采中潜藏着火焰般的自豪,「这是米迦勒的生命之雨!飞机里的人是光之女神!」
    「我的母亲,潘若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