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醒转,妙风不敢再移开手掌,只是一手扶着她坐起。
“我…难道又昏过去了?”四肢百骸的寒意逐步消融,说不出的和煦舒适。薛紫夜睁开眼,再度看到妙风在为自己化解寒疾,她是何等聪明的人,立时明白了刻之间自己已然是垂危数次,全靠对方相助才逃过鬼门关。
妙风依然只是微笑,仿佛带着一个永恒的面具:“薛谷主无须担心。”
薛紫夜勉强对着他笑了笑,心下却不禁忧虑——“沐春风”之术本是极耗内力的,怎生禁得起这样频繁的运用?何况妙风寒毒痼疾尤存,每日也需要运功化解,如果为给自己续命而耗尽了真力,又怎能压住体内寒毒?
妙风看得她神色好转,便松开了扶着她的手,但另一只手却始终不离她背心灵台穴。
“先别动,”薛紫夜身子往前一倾,离开了背心那只手,俯身将带来的药囊拉了出来,“我给你找药。”
妙风微微一怔:“不必。腹上伤口已然愈合得差不多了。”
“不是那个刀伤。”薛紫夜在一堆的药丸药材里拨拉着,终于找到了一个长颈的羊脂玉瓶子,“是治冰蚕寒毒的——”她拔开瓶塞,倒了一颗红色的珠子在掌心,托到妙风面前:“这枚‘炽天’乃是我三年前所炼,解冰蚕之毒最是管用。”
妙风望着那颗珠子,知道乃是极珍贵的药,一旦服下就能终结自己附骨之蛆一样发作的寒毒。然而,他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
“都什么时候了!”薛紫夜微怒,不客气的叱喝。
“不用了。”妙风笑着摇头,推开了她的手,安然道,“冰蚕之毒是慈父给予我的烙印,乃是我的荣幸,如何能舍去?”
“…”薛紫夜万万没料到他这样回答,倒是愣住了,半晌嗤然冷笑,“原来,你真是个疯子!”
妙风神色淡定,并不以她这样尖刻的嘲讽为意:“教王向来孤僻,很难相信别人——如若不是我身负冰蚕之毒,需要他每月给予解药,又怎能容我在身侧侍奉?教中狼虎环伺,我想留在他身侧,所以…”
说到这里,仿佛才发现自己说的太多,妙风停住了口,歉意地看着薛紫夜:“多谢好意。”
薛紫夜怔怔望着这个蓝发白衣的青年男子,仿佛被这样不顾一切的守护之心打动,沉默了片刻,开口:“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停车为我渡气,马车又陷入深雪——如此下去,只怕来不及赶回昆仑救你们教王。”
妙风面上虽然依旧有微笑,但眼里也露出了忧虑之色。
“我们弃了马车,轻骑赶路吧。”薛紫夜站了起来,挑了一件最暖的猞猁裘披上,将手炉拢入袖中,对妙风颔首,“将八匹马一起带上。你我各乘一匹,其余六匹或驮必要物品或空放,若坐骑力竭,则换上空马——这样连续换马,应该能快上许多。”
妙风微微一怔:“可谷主的身体…”
“无妨。”薛紫夜一笑,撩开帘子走入了漫天的风雪里,“不是有你在么?”
妙风看了她许久,缓缓躬身:“多谢。”
呼啸的狂风里,两人并骑沿着荒凉的驿道急奔,雪落满了金色的猞猁裘。
半个时辰后,她脸色渐渐苍白,身侧的人担忧地看过来:“薛谷主,能支持么?”
“没事。“她努力笑了笑,然而冻僵的身子蓦然失去平衡,从奔驰的马上直接摔了下去!
“小心!”妙风瞬间化成了一道闪电,在她掉落雪地之前迅速接住了她。
“冒犯了。”妙风叹了口气,扯过猞猁裘将她裹在胸口,一手握着马缰继续疾驰,另一只手却回过来按在她后心灵台穴上,和煦的内息源源不断涌入,低声道:“如果能动,把双手按在我的璇玑穴上。”
薛紫夜勉强动了动,抬起手按在他胸口正中。
忽然间,仿佛体内一阵暖流畅通无阻的席卷而来——那股暖流从后心灵台穴冲入,流转全身,然后通过掌心重新注入了妙风的体内,循环往复,两人仿佛成了一个整体。
“就这样。”内息转眼便转过了一个周天,妙风长长松了口气。
“你靠着我休息。”他继续不停赶路,然而身体中内息不停流转,融解去她体内积累的寒意,“这样就好了,不要担心——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们停下来休息。”
“嗯。”薛紫夜应了一声,有些担心,“你自己撑的住么?”
妙风微微笑了笑,只是加快了速度:“修罗场出来的人,没有什么撑不住的。”
“唉。”薛紫夜躲在那一袭猞猁裘里,仿佛一只小兽裹着金色的毛球,她抬头望着这张永远微笑的脸,若有所思,“其实,能一生只为一个人而活…也很不错。妙风,你觉得幸福么?”
“嗯。”妙风微笑,“在遇到教王之前,我不被任何人需要。”
薛紫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我明白了。”
仿佛是觉得疲倦已极,她裹着金色的猞猁裘,缩在他胸前静静睡去。
大雪还在无穷无尽的落下,鹅毛一样飘飞,落满了他们两个人全身。风雪里疾驰的马队,仿佛一道闪电撕裂开了漫天的白色。
妙风低下头,看了一眼睡去的女子,忽然间眉间掠过一丝不安。
是的,他想起来了…的确,他曾经见到过她。
※※※
风更急,雪更大。
一夜的急奔后,他们已然穿过了克孜勒荒原,前方的雪地里渐渐显露出了车辙和人行走过的迹象——他知道,再往前走去便能到达乌里雅苏台,在那里可以找到歇脚的地方,也可以找到喂马的草料。
天亮得很慢,雪夜仿佛长的没有尽头。
妙风也渐渐觉得困顿,握着缰绳的手开始乏力,另一只手一松,怀里的人差点从马前滑了下去。
“啊?”薛紫夜茫茫然的醒了,睁开眼,却发现那个带着她骑手已经睡了过去,然而身子却挺得笔直,依然保持着策马的姿态,护着她前行。
她微微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想为他扯上落下的风帽,眼角忽然瞥见地上微微一动,仿佛雪下有什么东西在涌起——
是幻觉?
凝神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八匹马依然不停奔驰着,而这匹驮了两人的马速度明显放缓,喘着粗气,已经无法跟上同伴。
然而,恰恰正是那一瞬间的落后救了它。
“嗤啦——”薛紫夜忽然看到跑在前面的马凭空裂开成了两片!
雪地上一把长刀瞬地升起,迎着奔马,只是一掠,便将疾驰的骏马居中齐齐剖开!马一声悲嘶,大片的血泼开来,洒落在雪地上,仿佛绽开了妖红的花。
她脱口惊呼,然而声音未出,身体忽然便腾空而起。
一把长刀从雪下急速刺出,瞬间洞穿了她所乘坐的奔马,直透马鞍而出!
妙风不知是何时醒来的,然而眼睛尚未睁开、便一把将她抱起,从马背上凭空拔高了一丈,半空中身形一转,落到了另一匹马上。她惊呼未毕,已然重新落地。
“追电?!”望着那匹被钉死在雪地上的坐骑,他眼睛慢慢凝聚。
这样一刀格毙奔马的出手,应该是修罗场里八骏中的追电!
执掌大光明宫修罗场的瞳,每年从大光明界的杀手里选取一人,连续八年训练成八骏——一曰追风,二曰白兔,三曰蹑景,四曰追电,五曰飞翩,六曰铜爵,七曰晨凫,八曰胭脂,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杀手,一直都是修罗场最精英的部分,直接听从瞳的指挥。
如今,难道是——
念头方一转,座下的马又惊起,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光从雪面上急掠而过。喀嚓一声轻响,马齐膝被切断,悲嘶着一头栽了下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妙风反掌一按马头,箭一样掠出,一剑便往雪里刺了下去!
那是薛紫夜第一次看到他出手。然而她没有看清楚人,更没看清楚剑,只看到雪地上忽然间有一道红色的光闪过,仿佛火焰在剑上一路燃起。剑落处,地上的雪瞬间融化,露出了一个人形。
“果然是你们。”妙风的剑钉住了雪下之人的手臂,阻止他再次雪遁,冷冷,“谁的命令?”
“嘿。”那个带着面具的人从唇间发出了一声冷笑,忽然间一震,竟将整条左手断了下来!
雪瞬间纷飞,掩住了那人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