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不觉得,我是一个好人。但与此同时,我当然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坏人。再说了,好人与坏人又有什么明显的分界线呢,在那些光鲜的外表后面,未必就没藏着一个肮脏的灵魂。懂得在辨识别人的同时伪装自己,应该才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吧。
我庆幸自己还算是一个聪明人,所以才有赢到最后的自信。
兴许是昨晚的酒精还在我体内起着作用,我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人不太舒服。于是跑到卫生间洗了个澡,等我洗完出来,我妈已经醒了,她对我说:“你维伯伯马上过来接我,我们要去趟省城。你要是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可以先去学校,到图书馆看看书也好。”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故意说。
“我周一才能回来,你不是要上课吗?”
“去干吗?”我问她。
“买点东西啊。”她说,“你维伯伯坚持要换新的家具家电什么的,我陪他去挑挑。”
呵,看来这次她是来真格的了。什么时候开始结婚对她来说也是这么轻易就能决定的事了?亊已至此,我也就真的没什么好讲的了。
临走前,她留下几百块钱。附赠的照例还是那—句:“不要乱花。”她出门没多久,我从包里掏出电话来,发现刘翰文已经给我打了十个电话不止。因为电话调到无声,所以我没听见。同时还有他一则短信:“限你半小时内回电,不然出了人命你负责。”
我看看时间,离他最后一次打电话已经超过一小时。其实我很累,但累的同时也很空虚。我在心里来回掂量了一下这两者,最终把电话拨了回去。
“此人已死,有事烧纸。”他明明很高兴,却还是在电话那头怪声怪气地捉弄我。
我懒懒地说:“注意了,诈尸犯法。”
他哈哈大笑:“今天是我二姐生曰,她心情好,又把车子借我开,五点半钟我来接你去帝豪参加她的生曰party。”
“不去,讨厌人多。”
“喂,维维安也去的。”刘翰文说,“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证明我跟她之间是清白的吧。”
我脑子一转,问他:“那你会不会当她面对我好?”
“那必须的。”刘翰文说,“奴颜媚骨,竭尽所能。”
“五点半。”我笑着说,“你那车太显眼了,别停小区门口,就在路口超市前面那个停车场等我,我自己走过去。”
“太ok了。”他说。
帝豪酒店是我们这里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以前都是从外面经过?我还从来没有进去过。挂了电话,我首先考虑的是,我今晚得穿什么衣服,忽然就想起去年我妈曾经照着—本日本的时装杂志做过的一件裸色小礼服,维多利亚式的小束领,公主袖,裙子上衣部分布满了甜美的蕾丝勾花,腰间有手工缝貼的亮片,低调的裙摆又让其张扬的气质收敛得恰到好处。那应该是她最成功和得意的作品吧,成功到她一直舍不得卖而私存起来,笑说要留给我结婚的时候穿。
对,今晚就是它了。
我走进她的房间,这是我们曾共同住过三年的房间,家具很少,就是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和两个床头柜。我没有乱翻她东西的习惯,她也没有。从这一点来讲,我们一直很懂得彼此尊重。我的衣服搬走后,衣柜里的衣服很少了,两床冬天的棉被占了很大的地方。在柜子的最底层,我很容易地找到了那条裙子,拿起裙子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布袋子。我好奇地蹲下身子,打开布袋,从里面掏出来一个相册。那是—个用布缝的相册,不用讲,肯定是她手工做的,我还敢肯定的是,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一模一样的这样的东西。相册封面也是布的,上面绣着两个小小的字,跟她店的名字一样,叫“雀斑”。
相册里所有的照片,都是她和池振宸那一次在海南拍摄的。这恐怕是她一生中拍照最多的一次了吧。我认真地,一张一张地翻过去,才发现那时的她真的是美,眼里眉间的幸福,这些年在她身上再也没见到过。这个特别的相册,差不多有五十页吧,仔细看,才发现每一页都绣上了不同的小花,还有三个小小的字母:CZC。
我合上相册,心里像滚过一股高压电,无法承受的种种重击。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逃跑也好,她闪婚也好,可是她压根就没有忘记过他。那些小小的字母,每绣一针,心里都会有剌痛滚过的吧。我把相册放回原处,感觉我的心尖也像被一裉细细的针给挑破了,流了点血。真不敢想象,深夜的她,是如何将今生再不能相遇的痛楚和遗憾,一针一线地织进这些永远不能磨灭的记忆影像里。
既然心有所属,为何又要嫁一个不爱的人?
到底什么是爱情?到底有没有爱情?
不管这个世上有没有爱情,我都宁愿自己一辈子也不要靠近这个叫作“爱情”的鬼玩艺儿。因为它对于我而言,真是太不实用了。
看到刘翰文的时候,我们互相吃了一惊。他居然穿了西服,头上打了发蜡,看上去人模狗样。他弯腰,替我拉开车门。我刚坐进去,他就递过来一瓶香水说:“我记得你昨天抱怨我没追过你。这是我刚去买的,CHANELCOCO小姐,觉得很配你。特别是今天这一身。”
我没拒绝,而是欣喜地接过,当着他的面,手腕、耳后均洒上一两滴,扬起头问他:“好不好看?”
他说:“你难道不是应该问香不香吗?”
“我问你我好不好看?”
“阙小姐。”他盯着我说,“你明显在引诱我犯罪。””不能给你丢脸嘛,”我遗憾地说,“只可惜没时间去买双更合适的鞋。“看了一眼我脚上的旧皮鞋,他爽快地说:“哥带你买去!”
车子经过商场,他果然停下车,掏出钱包,递给我—张信用卡说:“这里不能停车,我就不能陪你进去了,万一车被蹭了,我二姐能跟我拼命。喏,这是卡,你看到喜欢的鞋,随便买。没有密码,也没有限额,但有时间限制,二十分钟,不然我们要迟到了。”
我拿着卡进了商场,直接坐进一专柜,对售货小姐说:“配我这条裙子的,都拿上来给我试一下,谢谢。”
她前后拿来五双,最后我选的是最贵的那一双,银色的,水晶跟,不算高,四周依然镶了细钻,灰姑娘的感觉很浓烈。
打完折才三千块不到,真是便宜他了。
和刘翰文到达酒店的时候,正好六点。他将车交给门童代泊,牵着我的手步入酒店大堂。大堂里有种若有若无的香味,沁人心脾。我们进入电梯,直升三楼的宴会厅,电梯打开来,立刻有礼仪小姐笑脸上来迎接:“欢迎光临刘小姐的生曰会。麻烦到宴会厅门口签字,拿号可以抽奖。今晚是自助餐,请随意享用。现场有演出,希望你们喜欢。”
刘翰文带我走进大厅,介绍我跟他二姐认识。他姐姐不算特别漂亮的那种,圆脸,微胖,但气质亲切,人也爽快。上下打量我一下问我:“衣服真漂亮,哪里买的,什么牌子?”
“不是什么品牌,我妈上次去曰本,她一个设计师朋友给我做的。姐姐要是喜欢,下次让她也给你定做—件。”
“会不会聊天啊,谁让你—上来就夸衣服,重点是夸人。”刘翰文骂。
他二姐大笑说:“好吧,小五我承认,这是你最有眼光的—次,以前那些全加起来再平方两次,分数也没这个高哦。”
“胡说。”刘翰文不领情,“就你这种没文化的,才会把钻石和胡萝卜放一起类比。”
“怎么你是兔子吗?”我问刘翰文。
他二姐高兴地说:“看出来了,这姑娘不仅会讲冷笑话,还能治你。”
“可不?”刘翰文搂住我,“一边讲就一边把我给治了。”
“喂,对了,告诉你一件事。”他姐伸出两根指头,毫不避讳地当着我的面扮花痴,“今天,我二十二岁。在电梯里遇到一个男人两次,而且,他就住在这里的二十二层!在这人生最二的一天,你说上帝是不是看我可爱,非要从天上掉个帅哥下来活活砸死我?”
“那你赶紧表白啊。”刘翰文说,“住店客人,可是说go就go。”
“还要你提醒!”他二姐得意地说,“我早就让人到他房间去,塞了小纸条,邀请他来参加我的生曰会,想想都好期待啊!”
“那没戏了。”刘翰文说,“你要输就输在太过于自信,关键时刻塞什么纸条,应该塞金砖,直接拍晕他。”
“我们赌多少?”他二姐问。
“今天不赌。”刘翰文说,“吿诉我房间号,我找人绑了他来,当作生日礼物送你,不就完了?”
“切,你不僅浪漫!你伤害了我的骄傲。”他二姐啐了他一口,飘走了。
刘翰文指着她的背影对我说:“看看看,女人一老就不值钱,追帅哥倒贴都没人要,还容易变态。你可别学她,要懂得珍惜眼前人哇!”
“多谢赐教。”我皮笑肉不笑地说。
没过多久,主持人就直布生曰宴会正式开始了。刘翰文的二姐上台致了欢迎辞,台上有人在弹奏钢琴,穿白色长裙的姑娘,长发,背影婀娜,这气质正是我喜欢的那种。LED的大屏幕上,滚动的是他二姐的各种照片,从童年一直到少年,再到青年,各种游玩,各类朋友,真是活色生香。
我心生羡慕,只因从没有过如此豪华的生曰。
“你什么星座?”刘翰文问我。
“金牛。”我说。
仿佛看穿我的心思,他忽然说:“明年此时,我给你搞个更隆重的party,如何?”
“明年?”我淡淡地说,“也许到那时候我就出国了,我在美国的叔叔一直希望我能过去那边念高中,就是我妈舍不得我。”混杂着人声和音乐声,我的大脑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说着连我自己都信以为真的灰姑娘传说。
“那也没事啊。”刘翰文丝毫不怯地说,“咱就去美国搞。”
谎言无效,我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眼先只好尴尬地飘向舞台,琴声已停,刘翰文的二姐正与台上弹琴的女生拥抱,女生的脸这回正对着我,巧笑嫣然,我这才看清楚,她竟是维维安!
主持人说:“谢谢,谢谢美丽的小安用她美妙的琴声为刘波小姐的生曰宴会增光添彩。接下来,她将再为大家演奏一曲今天的寿星最喜欢的曲子——《情书》主題曲AWinierStory。”
掌声响起来,音乐从维维安的指尖倾泻而出,屏幕上是藤井树仰望天空的侧脸。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个男生非说我长得像藤并树,缠着要我看这部电影并送我DVD。看完电影后我最大的感触并不是情节,而是我从此得出了一个结论一每个男生的眼睛都有问题。如果他喜欢你,你就和世上所有的美女相像;如果他不喜欢你,你哪怕长得像世上所有的美女他也不会有感觉。
刘翰文拍拍我的手说:“我陪你去拿点吃的。”
“我得先去下洗手间。”我说。
我站起身来,独自走出人声鼎沸的宴会厅。我问侍应生洗手间在哪里,他指给我方向。我匆匆地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其实我根本就不是想去洗手间,我只是想逃离那个地方罢了,高跟鞋弄痛了我的脚后跟,这盛大的生曰party剌伤了我潜藏至今的自卑,让我无处可躲。我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生来是不平等的。有人天生是公主,有人想做灰姑娘都是奢望。
我恨不得能有个角落把小丑一样的自己藏起来。这都是什么时代了,除了我这个超级大白痴,还有谁会相信灰姑娘的童话?
是的,没有生曰蛋糕,没有party,没有钢琴,没有白色的纱裙,没有名牌,没有掌声,没有王子。从来没有过。
阙薇,天色已晚,洗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