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上的大学,是北京数一数二的名校。我选择的国际金融专业,是这所学校就业率第一的王牌专业。从小学到高中,我的成绩总是好得一往无前,拿着我的成绩单他总是会笑,比自己开新店时笑得还开心。有时候我不免想起林果果预言我不是读书的料,不晓得这么好的成绩是不是在跟她赌气呢,或许是。
开学那天,我拖着大箱子走进校门,一眼就看见一个志愿者流动站,两三个穿着蓝色T恤的志愿者正无所事事地站在那东张西望。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一见我就热情地冲上来,几乎是抢走我的箱子:“同学,你是新生吧?知道报名的程序吗?知道宿舍在哪吗?知道……”
我不动声色地把箱子拎杆从他手里夺回来:“谢谢你,我都很清楚,不用麻烦了。”
他呆住,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忽然脸红:“同学,我叫肖哲,历史系大二的。”
我淡淡地告诉他:“我叫马卓,金融系。”
那天他替我把箱子一直拎到宿舍楼前,但我们并没有太多的话。关于肖哲的故事,还是我的室友颜舒舒告诉我的。
“他是我的高中校友,”颜舒舒说,“他可是个神人,念书狂好,听说高一的时候在自己的背上文了“清华北大”四个大字,现在居然到一个经济类的学校来读历史系,真是搞不懂!”
颜舒舒是个典型的北京女孩,大方爽朗且健谈,而且,似乎从金融危机到朝核问题,再到全校所有的小道消息和人物背景,她对任何事情都能扯上几句,活脱脱一个“号码百事通”。有传说她是副校长的女儿,能上我们专业完全是凭关系,不过,她平时的为人处世倒丝毫没有以势压人的样子,虽然有点咋咋呼呼,但人缘还算不错。
“马卓,我觉得你很神秘哦!”有一天上完高数课,她忽然拉住我的衣袖对我说,“哎,下午一起去逛街啦,我昨天看见一款连衣裙会很适合你噢。”
我不易察觉地挣脱她:“对不起啊,我下午要去图书馆呢。”
“不去算了。”颜舒舒有点不满地对我扮个鬼脸。而我刻意加快一点脚步,避免与她再照面。
我想,颜舒舒、肖哲,他们都是纯洁的孩子,对世界心无芥蒂,所以能热情得毫无保留。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林果果的死,似乎在我和世界之间拉起了一道屏障,在那之后,我总是习惯跟所有人保持距离,并且越来越将这种距离视为理所当然。
我在图书馆一直待到傍晚,回到宿舍,正看到颜舒舒奋力地将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往宿舍里拖。我快步赶过去伸手帮忙,她感激地对我笑了笑。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我不由地问她。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她有点得意地回答。
后来我才知道,她买那么多东西,居然是在宿舍里做开了小买卖!她一般每天晚上在宿舍接待客户,我晚自习下课遇到过一次,她拿起一个手镯对面前女生说:“五十二块,最便宜了。正宗韩国货,你去网上搜一下,最便宜的也卖八十多,而且货跟我的完全没法比。”
“真的假的啊?”那女生还犹豫。
颜舒舒作势把摊了满桌的东西一收,大声叹气:“唉,你不要就算了,反正我只剩下这么一个,卖得超快。就算再遇到同款,花色也难找到一样的,你……”
她话音没落那女生就迅速地付了账,拿货,走人。
她回头得意地朝我笑了笑,看到我脚上的鞋,又大大咧咧地踢我一下:“你看看你的鞋,实在是太土了,我带双新的给你,可好?”
“不用了。”
“马卓同学,这我就要批评你了,咱一个宿舍的,你干吗那么生分啊?”她有点不快,“友情价,看在咱一个宿舍,不赚你的钱也没关系,大家交个朋友嘛!”
“要你不赚钱,除非太阳出西边!”不晓得谁躲在床帘里蹦出这么一句。
“诬蔑吧你们就!”颜舒舒狠狠地敲了一下声源方向的床铺,但是忽然又好像憋不住似的,掩嘴对我笑了。
我似乎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心无芥蒂的笑容。
无忧无虑大概是种天分,像颜舒舒这样的姑娘天生就拥有。而我,却怎么也学不会。
那天夜里,我端着水盆去水房洗漱,那里已经有几个女孩,说话声音大得放肆。
“你们听说了颜舒舒没有?”
“就是副校长的女儿呗!”
“副校长啊?难怪了,我就说那种脑子里缺根筋的人怎么可能考得上咱们学校……”
“整天就知道卖卖卖!”女生的声音忽然压低,变得神秘起来,“听说呃,她还卖那个……”
“我就是卖,怎么了!”颜舒舒忽然像发疯一样冲进水房,指着其中一个女生,“不是你叫我去进的货吗?还要我多进点多进点,说什么不够用啊不够用……”
“你乱说什么?”
“只许你乱说不许我乱说?”颜舒舒果真彪悍,“院规校规你翻出一条来我看看?”
“神经病!”那些女生虽然不甘心地嘟嘟囔囔,却还是示弱地离开了水房。
“我晚上出去一下,要是被锁宿舍外面了,你帮我叫一下管理员啊。”赢了的她嘿嘿笑了,吩咐我。
我点头。
在心里,我是不讨厌她的,我喜欢真实的人。在这一点上,颜舒舒强于很多人。
转头看到一个很美很美的女生,她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刚才那些闹剧似的一幕幕好像完全没令她动容,她只是透过镜子盯着我看,看得出神。
她的目光里有种让人很不爽的东西,所以我哗地将刷牙杯里的水泼到镜子上。
在大片的水渍里,我居然又看见她笑。这一次,带着致命的熟悉感,还有她似乎对什么了若指掌的声音:“脾气还是那么臭。”
她丢下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