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把我关在家里,但是你关不住我的心。”没等金燕红做出反应,王琦瑶又平静地说着,“只要我的心在外面,我随时都会离开这个家。”
“妈,我现在只是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你,我必须得跟你说了,要不然我活得很难受。”说出心里话,王琦瑶开始激动了,语调有些颤抖,“我并不想跟你对着干,这真的是我的真实想法,所以我也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别一上来就拒绝我,明天咱俩再谈吧!”
王琦瑶知道,金燕红听完这事后的第一反应,肯定还是不同意,但给她时间,让她充分思考,也许她会改变主意的。
在经过和王运生的协商以及一晚上的思想斗争后,金燕红说服自己:已改变不了女儿去北京的想法,而她和王运生每天都需要上班,不能跟随王琦瑶去北京,她还能做的,就是在北京找一个可以照顾女儿的人。
这时候金燕红想起了一个人,她和王运生在东北建设兵团插队时的同学白树新。说起来,白树新和王运生还是一对情敌,二十多年前,白树新也曾追求过金燕红,但还是各方面条件都好的王运生占得先机。当时来自上海的知青金燕红选择王运生拒绝白树新也并不是因为白树新的条件不好,只是她和王运生更聊得来,更投缘。金燕红和王运生确立了恋爱关系后不久,就成了第一批返城的人,而白树新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和没有关系,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才返城回北京。虽然这事和金燕红没什么关系,但金燕红还是觉得有些愧对白树新。后来,听说白树新回北京后就结了婚,并有了孩子。再后来,听说白树新辞职了,自己当上了包工头,成了有钱人,有车有房了,但是他们所有的同学都能感受到,金燕红在白树新心里还占着一大块儿位置。再再后来,便没有白树新的消息了,金燕红刻意拒绝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金燕红本来不想再和白树新扯上什么关系,这么大岁数了,只求后半生安安静静地度过,但是为了女儿,她决定联系一下白树新,当然,这个想法是和王运生商量过的,王运生相信,已经到了这个岁数的人了,孩子也都这么大了,想故意整点事出来,都不容易了。
白树新接到金燕红的电话时,正在开会,当得知是金燕红后,暂停了会议,拿着手机走出会议室。听金燕红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番后,白树新立即表态:“没问题,让孩子过来吧,住我这儿!”
金燕红涌起一股感动,多年没联系了,只一个电话,就得到了白树新这样的承诺,这是他们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挥洒自己的青春时结下的情谊,其含义无法用言语表达,只有当事人才懂。
其实王琦瑶和北京是有渊源的,她的祖上,就是北京人。她的太爷,也就是王运生的爷爷,在宫里走动过,可是吃了没几天,就辛亥革命了。皇粮吃不上了,但凭着以前的家产和地位,到了王琦瑶的爷爷这代,靠祖上留下的财产,做着买卖,收支平衡,也能在北京城混得有滋有味。可是“文革”一开始,王琦瑶的爸爸和叔叔——王家唯一的两个孩子又被发配到乡下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让他们接受改造。从此,王运生和他的兄弟,也就是王琦瑶的叔叔,对北京渐渐没了感情。插队结束后,有了返城的机会,他们也没选择回京,而是跟随着各自的恋人,去了她们所在的城市。哥俩分别安居上海和西安,日后,谁也没想过再重返北京。这段家史,对于王琦瑶是空白的,她还没到对家史感兴趣的年龄。
金燕红打算亲自送女儿去北京,安置妥当后再回来,票都订好了,但是一想到要住在白树新家,而白树新还离了婚,孩子跟着母亲,便觉得不方便了。上次通话,让金燕红了解了白树新的近况。
“要不然就让瑶瑶一个人去吧,等我有时间了,咱俩再一起过去看看老白?”王运生似乎看透金燕红的心思。
金燕红想了想,也只好这样了,对女儿不厌其烦地叮嘱了一番,然后把她和大箱小箱的行李一起送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火车启动的一瞬间,王琦瑶不知道自己是真看见,还是猜测的,站台上的金燕红落泪了。
第二天早上,王琦瑶走出北京站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名字正写在一张白纸上,被一个中年男人举着,她想,这人就应该是白叔叔了。
王琦瑶走上前,客客气气地说道:“白叔叔您好,我是王琦瑶。”
白树新赶紧放下举着的胳膊,满脸笑容,“瑶瑶,都这么高了,长得跟你妈妈当年真像!”尽管初次见面,白树新还是称呼王琦瑶小名,叫得亲切,就像叫自己孩子一样,并和当年的金燕红扯上关系,让王琦瑶有些不适应。
“车在那边,上车!”白树新接过王琦瑶的行李,往停车场走。
王琦瑶听金燕红和王运生说过,白树新在北京混得还可以,王琦瑶对“还可以”没什么概念,当她上了白树新的奔驰车后,知道了“还可以”的意思。
白树新要带王琦瑶去吃早饭,王琦瑶说自己还没刷牙呢,想收拾妥当再吃饭,白树新说吃完再收拾,收拾完再吃就过了早饭点儿了。
“我带你去吃炒肝,老北京特色!”白树新把车开上了长安街,“我早就想吃这一口儿了,肝尖儿、肥肠和着蒜瓣儿,吃完打个嗝,嘿,舒服!”
王琦瑶从不吃下水,听白树新这么一说,早就没了胃口,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坐在车上,微笑着听着白叔叔的话。她知道,自己将在白叔叔家住上一段时间,她要给白叔叔留个好印象。
白树新把车开进一条胡同里,停在路边,带着王琦瑶走进一家店面不大也不干净的小馆,没想到里面坐满了人,还有人端着碗站着吃,王琦瑶搞不懂为什么这种地方还能有这么多人来吃,她只记得进门的时候,瞥见门口的喷绘布上写着什么记炒肝。
白树新要了两碗炒肝,两屉包子,正好有人吃完离开,白树新不等服务员收拾,就坐下了。
“吃吧,趁热!”白树新一只手托着碗,吸溜吸溜地喝起炒肝。
王琦瑶拿起筷子笼里的勺,皱了皱眉,用餐巾纸擦了擦,才放进碗里。
“老北京吃炒肝都不用勺。”白树新边转着碗边喝着炒肝。
“那怎么吃啊?”王琦瑶放下勺。
“像我这样。”白树新又托着碗在嘴边转了一圈,喝出声来,碗离开嘴的时候,嘴边还挂着一块儿肥肠,白树新一吸溜,肥肠钻进嘴里,他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王琦瑶模仿着白树新的样子,托起碗,转了一圈,可是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怎么也喝不到嘴里,王琦瑶不知道是自己的肺活量小,还是她压根儿就没打算把这些东西喝下去。
王琦瑶又夹起一个包子尝了尝,刚咬一口,还没嚼,一股大葱味儿便扑面而来,王琦瑶难以想象,作为老板的白树新,一大早喝一碗都是蒜的炒肝,再吃一屉猪肉大葱包子,然后去给员工们开会,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在白树新狼吞虎咽的时候,王琦瑶没怎么动筷子。白树新以为王琦瑶坐了一夜火车,没胃口,便没在意。
从炒肝店出来,王琦瑶又上了白树新的车,她觉得北京人真有意思,竟然开着奔驰吃这种脏兮兮的东西,还穷讲究,都说上海人事儿,其实北京人更事儿。
车刚开出胡同,白树新的电话响了,他接通电话,车里顿时被白树新的话语和早餐所产生的口气充满,王琦瑶趁白树新聊得正欢,打开了车窗,车里的味道清新了许多。
白树新先把王琦瑶送到自己家,这是三环内的一套复式,给王琦瑶安排了一个带卫生间的卧室,冰箱里有吃的,让她别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然后白树新去了公司。
王琦瑶放好行李,坐在自己屋的床上,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大光头的电话。
“喂?”响了十多下后,大光头才接通。
“我是王琦瑶。”
“我知道,我正在剧组开会呢,一会儿再说。”说着大光头就要挂电话。
“那我什么时候再给你打方便?”
“一会儿我给你打吧!”大光头说完挂了电话。
虽然被挂了电话,王琦瑶还是很开心,大光头正在剧组开会,说不定就是在为选演员的事而开,而她已经到了北京,随时可以和导演见面,一旦被选上,电影梦就能实现了。
王琦瑶去冰箱找了点吃的,躺在沙发里边吃边幻想着拍电影的种种美好瞬间,直到手机响起,她以为是大光头打来的,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拿过手机一看,是家里打来的。
“到北京了吗?”金燕红在电话里问。
“到了,已经在白叔叔家住下了。”王琦瑶说。
“我不告诉你了吗,下车后先给家里来个电话。”金燕红有些不满。
“我以为白叔叔会告诉你。”王琦瑶把责任转移到白树新身上。
“他人呢?”
“上班去了。”
“你干什么呢?”
“刚收拾完行李。”
“那里环境怎么样?”
“挺好的。”
“那毕竟不是自己家,别太随意了。”
“我知道。”
“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我都说了,刚收拾完行李,还没联系他们。”王琦瑶知道金燕红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她想等角色定了再告诉金燕红,给她一个惊喜。
“你先休息休息吧,我和你爸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多注意。”
“知道了。”
挂了电话,王琦瑶躺在沙发里睡着了,因为到了北京,离梦想又近了,这么多天,她头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睡了不知多久,王琦瑶忘了自己在哪儿,还以为在自己家的大床上,一翻身,从沙发上滚落到地上,睁眼一看,天已经快黑了,赶紧拿过手机看,既没短信,也没有未接来电。
大光头这会开得可够长的,说不定是一部大片,王琦瑶这样想着。
这时候白树新回来了,问王琦瑶晚上想吃什么,王琦瑶也说不出什么,白树新说那就去吃烤鸭吧。
两人到了烤鸭店,刚坐下,白树新的电话就响了,是个老朋友,白树新也没多想,就叫他过来一起吃。
白树新的朋友比烤鸭先到了,见了王琦瑶,一通夸赞,说北京姑娘里可挑不出王琦瑶这种五官精致,皮肤气质俱佳的女孩来。烤鸭还没吃,王琦瑶心里已经美滋滋的了。她觉得,自己就是来征服这座城市的。
虽然是第一次吃烤鸭,又在正儿八经的烤鸭店,王琦瑶却一点儿不觉得烤鸭好吃,吃到嘴里满嘴油,白树新却和他的朋友吃得津津有味,王琦瑶不理解为什么北方人爱吃这种油花花的东西,庆幸自己生在了南方。
吃完烤鸭,回到家,白树新和王琦瑶聊了一会儿天,问了问金燕红和王运生在上海的情况,期间手机响了两次,白树新都挂断了,聊得差不多了,白树新让王琦瑶锁好门,他还要出去一趟。
王琦瑶锁好门,洗漱完回到自己的卧室,还没等来大光头的电话,她等不下去了,又打给大光头。
“是我。”王琦瑶觉得自己和大光头很熟了,电话通了后,没再报上姓名。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今天我们又接了一个戏。”大光头说,“可是只有明天一天选演员,导演后天就看景去了,再选演员,不一定什么时候呢!”
“我现在就在北京。”王琦瑶心中暗喜。
电话那头半天没动静,王琦瑶以为大光头会说什么,等了会儿还没动静。
“喂……”王琦瑶不知道大光头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