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审判日很快就来临了。
执行审判的地点还是在城堡的大厅里,各族的亲王和长老们基本上都到齐了。
杨瑞被人从地下室带到大厅时,一下子还不能适应灯光的明亮。短短几天她就憔悴了许多。没有修剪的头发毫无精神地垂在肩上,消瘦的身体好像一阵风就会吹走,细白柔软的手腕还留着几圈狰狞的红色伤痕。
在这里,她又看到了那些熟悉的人。凯里斯特,乔,阿兹姆,还有一脸肃然的苏特。杨瑞的目光又缓缓转动了一圈,没有——叶幕。她忽然有些想笑。笑自己到现在还能继续幻想。
弗朗西斯的手指朝她轻轻一点,她整个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扯起,头朝下倒吊在了大厅正中央的铁勾上。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几乎全都急速朝着她的头部积聚,带来了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在她的身旁,布置了几圈正在燃烧的白色蜡烛,而在她的头下方,则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盆,显然是用来接她的鲜血的。
弗朗西斯穿着一袭白色长袍从里屋走了出来,蓝色的瞳仁徐徐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唇边勾起了君临天下般的笑容,声音里也充满了王者风范。
“该隐的子孙们,我密不可分的七氏族,我——暂代王位之职的弗朗西斯?德?罗尔克拉姆,在今天将你们召唤在这里,是为了将这个谋害了前任王的罪人进行审判,这个仪式将由血族的最高统治者执行。”
他慢慢走到了杨瑞的面前,伸手抚在了她的脖颈处,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柔声道,“不用害怕,很快就会结束了。”
话音刚落,他的牙齿就开始急速伸长,似乎有点迫不及待地咬在她的脖子上。
“等一下。现在还不能开始审判。”一个恍如天堂之乐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片沉寂。年轻的Tremere亲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大厅里,他的双眼被银色的发丝遮掩了几分,却依旧比天边最明亮的星辰更加动人。其中一只眼眸如北极之冰般微蓝,浅浅的蓝,与无声处,引人暇思。而一只眼眸却如无边暗夜般漆黑,深深的黑,与无意间,诱人沉伦。
弗朗西斯面色一沉,“叶幕,你想破坏我们血族的传统和秩序吗?”
“当然不是。”叶幕微微眯起了眼睛,“只不过在审判前,我想再看一遍回忆之镜里的画面。”
“为什么?”弗朗西斯瞥了他一眼。
“因为那天看到的根本不是真正回忆之镜里的画面啊。”他笑得有几分无邪。
他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似乎都大吃一惊。就连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杨瑞也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倒吊的姿势令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但不知为什么,只是看到那个身影,就让她觉得莫名的安心。
“叶幕,如果想要救她,也不必编出这样的谎言。”弗朗西斯轻轻笑了起来,“那天,大家都明明看到了那扇密室之门被打开。而且叶幕,你也别忘了,你的信物一直都放在自己身边,直到那一刻才给我。我根本就没有时间造假。“
“真的吗?可是我那天太匆忙了,结果把师父帮我拷贝的信物交给你了。诶?你居然能用假信物开启真正的回忆之镜?厉害厉害。”叶幕的嘴角含笑,看上去自是别有一番潇洒姿态,但隐隐却又暗藏杀意。
这句话就像是利刃插到了对方的致命之处。弗朗西斯的脸色一下子大变,“你说什么?你给我的是假信物?”
叶幕的笑容里掠过了一丝冷酷之色,手里赫然已经出现了一枚金光闪闪的信物。“那天你不过是用了个障眼法,制造出了一个假的镜子。看清楚了,这才是真的信物。”
弗朗西斯一脸的难以置信,更令他震惊的是,苏特竟然将那几件信物全都交到了叶幕的手上。叶幕冲着他微微一笑,按照那天的程序念起了咒语。
“苏特,你!你敢背叛我?我才是你的主人!”弗朗西斯怒极而低吼道。
“对不起,比起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更希望知道真相。”苏特冷冷看着他,“如果你真的没有做过,那就不必阻拦他。”
“不行!”弗朗西斯断然拒绝,但还没等他靠近叶幕,其他几位亲王和长老们已经围住了他。
“你们……你们都怎么了!我是你们的王,我才是你们的王!”他的神色变得有些狂乱起来。
“苏特说的没错。对我们来说,真相才是最重要的。”凯里斯特耸了耸肩。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打开了。
出现在那里是一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镜子。只是镜子的底座颜色很是古怪,就像是直接用浓稠的鲜血刷了上去,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镜子里的画面渐渐浮现出来了,当那个凶手的容貌暴露在大家面前时,弗朗西斯终于颓然地跌坐在了一旁。
“你杀了小维,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能看出世界上任何一件造假物,当然也包括你制造的这面假镜子。所以杀了他,你就万无一失了。”叶幕又冷声添了一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应该是从杨瑞母亲遇害开始吧。当时是因为凶手闯破了结界的关系,才造成这样的后果。但是按姐姐的布置,若是有敌意的人进来,必定她会感知到。但是那晚她一点也没感觉到。你一定知道吧,弗朗西斯,有一招这样的破坏结界法,就是利用施结界者的头发。”叶幕顿了顿,“从那时起,我就怀疑你和小维了。所以我早就已经联系了各个氏族的亲王,请他们到时配合我一下。”
“原来连他们也……”弗朗西斯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苦笑。
“本来我还没有确定到底是谁,但是弗朗西斯,你自己做了一件蠢事。你杀了小维。那么我所怀疑的人就只有你一个了。”叶幕眼神凌厉地盯着他,“你竟然为了自己的私欲,牺牲了那么多的人。需要接受审判的人,应该是你!”
“我只是为了报仇而已……”他喃喃道。
“你难道还没清醒吗?被仇恨所包围的人,比其他借口的杀戮更疯狂,更可怕。因为仇恨听上去总是惹人同情,所以就会觉得再怎么不择手段也值得原谅,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但是,这些都错了!”叶幕难得会表现出这样的激动。或许比起真相,朋友的背叛才更加令他痛心。
杨瑞此时已经被阿兹姆放了下来,凯里斯特也在一旁说着抱歉,乔则朝着她露出了一个卡萨诺瓦式的笑容。
弗朗西斯像是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倒轻轻笑了起来,“让那些害过艾米达的人都受到惩罚,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和唯一的愿望。这个愿望只能由我自己来完成。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别人会帮我完成。就算是神也不能相信,除了我自己。至于审判,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审判自己。”
他忽然抬起了头,那双蓝如深海的眼中流光闪烁,在烛光下简直美丽不可方物。如果有人不小心看他一眼,一定会被这无与伦比的美丽灼伤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他露出了一个极为纯粹又满足的笑容。
他的目光扫过了每一个人,像是一个促狭的招呼。
杨瑞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有一种非常奇特的预感涌上心头。
下一秒,他已经伸手抽出了一把匕首,用力扎进了自己的胸口,旋即轻轻一转,竟生生将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
完整又永恒的生命,就这样瞬间破裂,象水晶的碎片一样闪耀在每个角落。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杨瑞好像觉得已经没有那么恨他了。
因为从头到尾,她只看到了一个被附骨恨意碾压成遍体鳞伤的可怜人。
一个因为仇恨而永堕黑暗的灵魂。
“弗朗西斯……”叶幕的眼角似乎有什么闪了一下,但又很快隐没在他的眼底。
然后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走向了杨瑞,轻柔地握起了她的手,那白皙的手腕已经呈现出了青紫色,红色的伤痕仿佛像一条绳索,立刻让他的心纠结起来。
“对不起……”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心痛,“你父亲的事,苏特也告诉我了。我已经换了弗朗西斯的戒指,所以你的父亲应该没事了。”
“谢谢……”她的眼角不争气地开始变湿了。
他忽然伸出了双手,将她牢牢拥在了自己冰冷的怀里。他无声地拥紧了那个身体,就像是惧怕再失去她一样地用尽全力。他爱她。从来没有哪一刻,他这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内心。就像是对着一面再真实不过的镜子。
“小瑞……”他低下了头,冰冷的嘴唇温柔地安慰着她那湿润的眼角。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发丝,已经丝丝缕缕地绕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