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夏的这场病来势汹汹,连着发了两天低烧。在意大利这样的欧洲国家,如果发烧热度是在39度以下,医生根本不会开什么退烧药,只会建议病人大量喝水,用冰袋物理降温。这下倒好,喂水敷冰袋就成了卡米拉和静香这两天来的主要任务。在她们的细心照料下,到了第三天晚上,流夏的热度总算是退了下去。
当流夏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睁开双眼时,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卡米拉那熟悉的笑容,这顿时让她感到心头一暖。
“流夏,你醒了?你的烧总算退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流夏揉了揉额头,扯出了一个略带憔悴的笑容,“好一些了,头没那么晕了。就是觉得浑身没力气。”
“能退烧就好,我看再休息个两三天就差不多了。”卡米拉将那支温度计重新收了起来,放进了旁边的抽屉里,“你这一生病,我们都担心的不得了。幸好你现在没事了,不然的话,我们都……”
她后面说了些什么,流夏也没有听得很清楚,但那种触动心尖的感动却犹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尽管自己这几天都烧得迷迷糊糊,但有些东西却是她无法忽略的——是谁细声软语的喂她水喝,是谁轻柔温和的为她敷上冰袋,又是谁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汗……
“卡米拉……真不好意思,这两天给你们添麻烦了……”她露出了一个很抱歉的表情。
卡米拉关上了抽屉,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盈盈笑意,“流夏,怎么这么客气?我们怎么说也是好朋友啊。”说着她又走到流夏的床前大大咧咧坐了下来,“别这么不好意思了。大家都是为了不同的目的才离开自己的祖国来到这里,谁都不容易。既然是这样,彼此有困难的时候当然要互相帮助。人,有时只靠自己是不行的。”
流夏抿着嘴点了点头,“那……谢谢还是要说的。多亏了你们我才能好得这么快。”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她对卡米拉所说的某句话产生了一丝小小的疑问。不同的目的?她们来这所学校的目的不都是为了学习画画吗?不过这丝疑问也只是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
卡米拉伸出手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脸,“好,这个谢谢我就和静香收下了。对了,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被她这么一提醒,流夏的确感到胃里空荡荡的。这两天她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现在烧退了自然也感觉到饿意了。以前在每次生病时,妈妈都会为她煮上一锅口味清淡的热粥,只要喝上一碗,整个胃里都是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
可是,现在是在远离祖国的意大利……
“这样吧,我给你做个意大利杂菜汤吧,既开胃又爽口。”卡米拉也不等她回答就往厨房走去,“其实我最拿手的是三文鱼马铃薯汤,不过今天不适合做,下次再露一手给你们看看。”
“卡米拉……谢谢你。”流夏本来想说别麻烦了,但想到卡米拉刚才所说的话,心里一动就没再说什么。她们是朋友……只要是朋友,就一定会有可以报答的机会吧。
点点滴滴,她都会牢牢记在心头。
当有一天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一定会涌泉相报。
“对了卡米拉,静香人呢?”她这时才留意到了静香此刻并不在公寓里,这么晚了这位大小姐到哪里去了呢?
“静香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不过来电的好像是个女人,应该不是什么约会,真令人失望……”卡米拉说了一半忽然匆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边套上外衣边朝门外走去,“家里居然没有盐了,我出去买一下。”
“卡米拉,算了,你别去……”流夏的话还没说完,卡米拉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外。
听到砰的关门声传来,流夏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家伙,总是这么风风火火。
少了叽叽喳喳的卡米拉,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了。这种无声的寂静令流夏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压抑。
不知是不是每个失恋的人都会经历这样的心情?
会比平常更害怕安静,更害怕孤单。因为一旦给予自己单独思考的时间,就会不可控制地想起那些已经不愿再想,不敢再想的事情。
“铃铃铃……”房间里的电话忽然突兀的响了起来,流夏没等它响第二声就迅速接了起来,话筒那端传来了房东玛娅太太的大嗓门,“喂?卡米拉我的甜心,我今天做了很多lasagna,特地给你们留了一些,你赶紧下来拿一些回去尝尝。”
玛娅太太是土生土长的罗马本地人,和很多意大利主妇一样,她也能做一手很棒的意大利菜,还经常热情的邀请流夏她们品尝她的手艺。
流夏都还来不及开口回答,对方就已经飞快地就挂上了电话。卡米拉还没回来,她也不想辜负玛娅太太的一番好意,只好换了身衣服下了楼去。
走进玛娅太太的房间时,流夏笑着朝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平时和她关系都不错的邻居今天看起来都有点古怪,好像——谁都不想搭理她,依旧各顾各的聊着天。就连玛娅太太也没给她好脸色,“怎么是你?我明明叫的是卡米拉。这样吧,你去门口等一下。我装好后你帮我带给卡米拉和静香。”
流夏觉得有些莫明其妙,但还是照玛娅夫人所说退出了房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这三天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怎么大家看到她都是用那种眼神?
没过多久,玛娅太太十岁的小女儿莉娜就跑了出来,将准备好的lasagna交给了她。流夏道了声谢,忽然听到莉娜用稚嫩的声音问她,“流夏姐姐,你真的和托托分手了吗?我听妈妈说是你喜欢上了别的男人……为什么呢?托托这么好,你怎么可能不和他在一起呢?”
流夏听了一时愣在了哪里,不知怎么回答。
“要是你让托托伤心,大家都会很讨厌你。”莉娜很认真的对她说了这句话就跑开了。
流夏面带苦涩的抿了抿嘴唇,原来这就是玛娅太太她们讨厌自己的原因吗?差点忘了,玛娅太太全家都是罗马队球迷,也是托托的铁杆粉丝。在他们眼里,一个欺骗他们偶像的女人自然是讨厌的。玛娅太太没有把她给赶出去,应该已经算很客气了吧。
她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正要上楼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流夏……”
这个声音……她的身体猛的一颤,手抖得厉害,连那个lasagna的盒子都差点拿不稳掉到了地上。
直到对方再一次用伤感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流夏才缓缓转过了身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周围沉淀着令人感到压迫的寂静。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修长纤细的身影上。黯淡的光线模糊了一切,她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身影。那么优美的线条,那么精致的轮廓,那么熟悉的气息,那么……她真的,舍不得眨眼睛。
生怕一眨眼睛,他就会这样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
她更不敢先开口,生怕一旦开口,蓄在眼眶里和心底的眼泪就会忍不住流出来。
“流夏,你生病了?对不起我刚刚才回来,拿到手机就看到了卡米拉的短信……”托托上前了两步,将自己的面容完全暴露在了黯淡的光线下。流夏在看清他的容貌时吓了一跳。只是三天没见,托托整个人就好像瘦了许多,脸色也憔悴苍白的可怕,蓝色的眼睛里更是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你的情况好像更糟。”流夏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量用上了平常惯用的语气。那句“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几乎要冲出口,但还是被她生生按捺了下来。就算知道他去了哪里又怎能怎么样?
她已经做了决定了,不是吗?
托托用一种悲伤的目光凝望着她,同样也是欲言又止,像是想要告诉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流夏的唇角挤出了一丝苦笑,他——是想来说分手的吗?或许还在挣扎该怎么说?或者——还在矛盾的挣扎着?其实在那个晚上之后,自己就该有这个觉悟了。她有什么本事,又有什么资格和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争。只是……明明自己也已经做出了相同的决定,却还是那么害怕听到他亲口说出那个字。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上楼了。”她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或许是走得太急的关系,她只觉得眼前一阵晕旋,连忙扶住了楼梯边上的扶手才站稳。看来发烧带来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除。
“流夏,你的病还没完全好,我送你上去。”他边说边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在她面前弯下了腰,“来,Estate,我背你。”
听到这几个字,流夏的胸口仿佛被某种疼痛狠狠撞了一下,眼睛蓦的潮湿起来。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一次的回忆,她想好好记住。
“流夏你好像轻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以便能让流夏更舒服一点。他就这样背着她一格阶梯一格阶梯往上走,楼梯就在眼前不停延伸。到她的家里还要走多少时间,他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只要这样一直一直往前走的话,无论哪里都能走到。
楼道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微弱的光线隐隐绰绰浮现着。四周都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和她。
流夏静静地伏在他的背上,双手轻轻地勾着他的脖子,就像个孩子般全心全意依赖着他。他的背部还是那么结实柔韧,仿佛能承载起千钧重负。每往上走一级楼梯,她都能感到到对方温柔的呼吸,海风般清新的气息和身体的温暖,一切的一切,都让她那么那么留恋……
她忽然好希望,这条楼梯永远永远都不要有尽头。
就让她和他,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如果可以这样,走尽一生的路。
“还记得我的妹妹玛丽娅吗?”托托在一片黑暗中忽然开了口,“那个时候你们俩总抢着让我背,抢不到的那个就大哭大闹。”
她的心微微一抽,无意识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不记得,不过每次玛丽娅都抢不过我。”
“流夏……”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转移了话题,“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时的情形?”
流夏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起来,“当然记得。那时你在一场比赛里输给了皮亚他们,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结果正好被我看到了。”
“是啊,居然让你看到了我最糗的样子。”他也笑了起来,“不过那时的你真是可爱,什么也不问居然就陪着我一起哭了。”
或许是那遥远的往事勾起了那温馨的回忆,仿佛有一束来自波西塔诺的阳光照射进了她的心房,让她感到了一缕虚幻的暖意,连声音都变得温软了许多,“谁叫你哭得那么伤心,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陪你一起哭算了。”
“流夏你是第一个陪我一起哭的人呢。”托托微微侧过了半边脸,“你知道吗?人或许会忘记和他一起笑过的人,但永远都不会忘记曾经陪他一起哭过的人。流夏,对我来说,你就是那个永远都不能忘记的人。”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他没有再听到流夏回答任何话。就在他想问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一滴灼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的后颈,又如断线的珠子般悄然滑过了脖子,一直淌到了他的胸口……
他全身蓦然一震,就像是被这滴液体灼伤了心脏,痛得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在幽暗的楼道里,他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只是感觉到她用手臂更紧更紧的绕住了他的脖颈,然后将自己的脸慢慢贴在他的背上,很快,那个地方似乎渐渐漫延开了一片濡湿……
“流夏,我有件事想和你说。其实我……”他冷不防响起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也让身后的女孩浑身颤抖了一下。
“托托,”她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像是在害怕逃避着什么,“我也想和你说一件事。”
“那么你先说。什么事?”他背着她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无论是多长的路,总有走尽的时候。
“我们——”流夏刚说了两个字,忽然感到他的背部肌肉在一瞬间变得僵硬。也是在同一时间,她惊愕的看到一位黑衣男子正站在自己的家门口,而这个男人居然是——阿方索先生!
在看到他们两人以这么亲密的状态出现时,阿方索那水绿色眼眸中隐隐透出了一丝阴鸷。
“阿方索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流夏显然是大吃一惊,连忙从托托的背上跳了下来。在她发烧的那几天,卡米拉也曾替她向丽莎请了两节课的病假,所以阿方索知道她生病并不奇怪。可问题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好经过这里,就顺便来看看你。”阿方索的唇边挽出了一个优雅的笑容,“对了,不打扰你们的谈话吧?”
流夏望了托托一眼,只见他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阿方索,明显的敌意在他的脸上表露无疑。而后者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敌意,唇边的弧度更加深刻。明明是温柔的笑容,却隐藏着令人心悸的冷酷。
更让她感到古怪的是,明明说着打扰了你们的伯爵,却还是一直站在那里,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流夏,刚才你想说什么?”托托平复了一下自己紊乱的心情,将目光从阿方索身上收了回来。
流夏稍稍犹豫了一下,或许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她不能再拖下去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做一个决定。与其让心爱的人在矛盾中挣扎痛苦,还不如由她干干脆脆的来终结这一切。
“托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不这样做她就根本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那声音干涩的已经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