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
第二日,头鱼宴还是照常进行,那些刺客由于没有留下活口,所以一时之间也难以查清真相。
刘璃身上的病痛减轻了几分,趁着侍女们不注意,她溜到了事发地点。按道理,如此坚固的冰层怎么会莫名断裂,如果没有猜错,这起刺杀事件多半和梁王有关。
湖面上还飘落着许多断裂的冰块,刘璃顺手捡起了一块,发现它和周围坚实的冰层不同,这块冰明显中间被凿空了。
原来是这样,刘璃恍然大悟,必定有人提前将耶律隆绪账前的冰层凿空,又以水浇灌在表面,恢复原状。因此这里看似和旁边的冰层一样,其实里面却是中空的,人只要踩上去,毫无意外会掉入断裂的冰洞中。
她放下冰块,既然她都看得出来,那么也一定瞒不过精明的萧太后和耶律隆绪吧。
事先知道皇上会在这块冰面上猎渔的人,一共不会超过十个。当然,也包括梁王耶律隆庆。
正想着,一个人影匆匆而至,偏偏就这么凑巧,来人恰恰是梁王。
他的脸色依旧沉静,只是举手投足间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看到刘璃也在这里,不免暗暗吃了一惊。
“王爷,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刘璃嘴角一抿,猜测着看他的反应。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冷的神色:“我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刘璃的目光掠过了梁王的腰际,赫然发现那块白色的玉佩不见了,莫非••••••他在找这个?
她轻轻笑了笑:“对了,我倒是捡到一样宝贝呢。如果殿下没有丢东西,那么我只好交给皇上了。”
梁王的脸色微微一变,缓缓道:“那又怎样,难道掉了东西,皇兄就要治我的罪?”
“掉了东西当然没有关系,可是在这里掉了东西恐怕就••••••对了,说起来,殿下可真像我上次来中京的路上见过的一个人呢,奇怪的是,连手上的伤痕也••••••”
她的话还没说完,梁王已脸色大变,眼中涌起了一丝杀意。
“梁王殿下的表情真是让人害怕呢,对了,那样东西现在不在我手里,如果殿下不小心吓到我的话,我想它很快会被送到皇上那里。”刘璃笑着,看来她猜得没错。
“你到底想要怎样?”梁王沉声道。
“只是有一事相商,请殿下随我来。”刘璃按捺着剧烈的心跳,转过了身。如果直接告诉耶律隆绪,恐怕他一时难以接受,现在看来,也只能用这招威胁梁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了。
将梁王带进一个地处偏僻的无人账篷内,刘璃开门见山道:“殿下,小女子没什么心愿,只希望皇上能福寿天齐。您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梁王神色一敛,没有说话。
“放心,只要皇上没事,我很快会忘了一切。”她转过了头,“如果让母后知道,她必定也会伤心吧。”
“你又知道什么!”梁王忽然喃喃说了一句,“母后从来就不会为我伤心,在她心里,我根本就是个身患残疾的废物。”
还不待刘璃说些什么,外面居然传来了耶律隆绪和太后的声音,而且正朝这个方向而来。刘璃心里一慌,拉着梁王就躲到了旁边的大羊皮垛子后。
刚躲了起来,耶律隆绪和萧太后就走了进来。
“请母后不要再追查此事。”耶律隆绪淡淡说道。
萧太后的神色有些无奈:“果然什么也瞒不过你。你知道是他——”
耶律隆绪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其实在河边找到它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
“刘璃探头看去,不觉大惊,他手里的正是梁王身上的白色玉佩。她扭过头瞥了一眼梁王,却见他一脸的惊讶和惶恐。
“唉,也都怪我平时对他太过冷漠了。”萧太后轻叹一声。“当年他出事之后,我怕越是宠他惯他在乎他,越是会伤害他的自尊心,索性将他当作普通人一般,并不施予额外的疼爱,看来,还是错了啊。”
“弟弟将来一定会明白母后的苦心,当年的事我也有过错,所以,如今即便弟弟犯了错,还是恳请母后饶恕他一次。”
萧太后的目光从刘璃他们的藏身地淡淡扫过:“皇上,这毕竟是弑君的大罪,哀家会找一个其他罪名将隆庆贬为庶人,远离中京,也算是轻饶了他。”
“万万不可啊,母后!”
“皇上,哀家也会将朝中的一切都交付给你。”
“母后?”
“我不能再让隆庆一个人了,也是我好好补偿他的时候了,我会抛开一切,随着他离开中京,也尽尽做母亲的职责。”
她的话音刚落,梁王的眼角已经开始湿润。
“母后,您是千金之躯,怎能经得起挨苦,弟弟定能知错而改,请母后给他一个机会。”
“哀家心意已决。”
听到这里,梁王再也忍耐不住,冲出动扑通一声跪在萧太后的面前,泣不成声:“母后,都是儿臣一时鬼迷心窍,儿臣不知母后的一片苦心,犯下这等逆天而行的滔天大罪,一人做事一人当,就将儿臣贬为庶人,让儿臣一人承担吧。”
“母后,就请饶恕弟弟这一次吧。”耶律隆绪也跪地为弟弟求情。
“皇兄••••••”梁王红着双眼,“臣弟如此糊涂,皇兄还一心相护,臣弟真是禽兽不如••••••”
“说什么傻话,你我血脉相连,汉人也有语: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昨天的一切谁也不许再提了。”
萧太后望着两兄弟,唇边忽然掠过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容,她弯下腰,将两人搂在怀里,柔声道:“隆绪,隆庆,你们就像母亲的手和脚,缺一不可啊,只有耶律家的心连在一起,我大辽才能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两人重重点头,重新将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萧太后的唇角弯起笑意,朝着刘璃的方向开口道:“怎么,还不想现身吗?”
刘璃吓了一跳,只得慢慢从羊皮垛子后爬了出来。
“婉婉,你怎么在这里?”耶律隆绪显然没有料到是她。
“我、我••••••”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兄,是这样,臣弟在账外正好遇见娘娘,顺便聊了几句,娘娘十分想知道皇兄的喜好,因为外面寒冷,所以我们进了账篷。不想,皇兄和母后正好进来,所以就••••••”
耶律隆绪温柔地望了刘璃一眼。
刘璃侧过头,看到自己和梁王藏身的羊皮垛子右下角有个很大的口子,正好能露出梁王紫色的衣袖。
在辽国,紫色是只有皇上和亲王能用的颜色。刘璃抬眼望向萧太后,本来就怀疑充满野心霸气的她怎么会轻易放弃权力,才故意说了那篇话。好一招以情动人。刘璃大叹口气,萧太后,果然不是普通人物啊。
刹那
头鱼宴过后,梁王耶律隆庆请兵镇守边关。
有梁王这样的人才镇守边关,萧太后和耶律隆绪都能松口气吧。
刘璃拿着桌上的玻璃杯无意识地把玩着,这算不算是完成了任务呢?自己的灵体,也该很快回去了吧。想到这里,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扯住了。
不知是不是要等到这位公主阳寿尽了,自己才能回去呢?
“婉婉!”耶律隆绪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她抬眼望去,见她一脸欣喜地走到她的面前,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笑道:“婉婉,看,这是什么?”
是一个晶莹剔透、质地精细的玻璃杯。
“你最喜欢这个了,不是吗?”他递了过来,“将来一定给你凑成一百个。”
“我、我不要。”刘璃条件反射地一档,杯子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耶律隆绪的脸色一黯:“婉婉,你究竟是怎么了?”
“请皇上去其他娘娘那里吧。”她牢牢盯着地上的碎片。
“婉婉,我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无比温柔,温柔得让人心碎,让人沦陷。
“我••••••”刘璃再也无法承受那火热目光的注视,她站起身,走到窗前。
“你也喜欢的。对不对?不然那天你怎么会舍身救我?怎么会——亲我?怎么会打听我的喜好?”他似乎也在解释给自己听。
刘璃咬了咬牙,浮起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嘴唇轻轻地翕动吐出的字眼却如此残酷。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从一开始,你我都该明白,这不过是一桩政治婚姻。”
耶律隆绪的眼神瞬间黯然下去。
很好,达到效果了,刘璃对自己微笑,即使她离开,即使这个身体消失,他也会重新开始新生活,会得到属于他的幸福,很快,他就会忘了她••••••
砰!
她的眼前一黑,脸颊处传来一阵疼痛,随即整个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耶律隆绪的身体就狠狠压了上来。
“是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耶律隆绪咬牙切齿地说着,然后,他火热的呼吸就把刘璃要说的话堵在了嘴里。
这不是吻,或者说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吻,这是撕咬,是占有,是凌虐,是无法发泄的痛苦的纠结。
刘璃的脑子里乱做一团,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推开他,可是,那唇与舌的纠缠带来的震撼甚至让她感觉到自己的软弱与••••••迷茫••••••
她拼命侧开头避开他疯狂的吻,试着用双手推开他的身体,但很快双手就被牢牢扣在身体两侧。
他的吻更加肆无忌惮,他的舌在口腔里探索着,刘璃羞恼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下意识地回应着这个完全是强迫的吻。她集中全部力气,用膝盖在他的肚子上顶了一下,同时欠身而起,成功地把他推在了一边。接着,她重重一拳回击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右脸上。
“你疯了!”她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也许吧。”耶律隆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苦涩地笑着,仍然急促的喘息提醒着他刚才片刻的失落和迷惘。
刘璃张口欲言,却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袭来,脚下一软,正好摔在了他的怀里。
耶律隆绪大惊,转头向屋外呼喝:“来人!宣御医!”
“嘘••••••不要宣什么御医,就让我——在你怀里安静地休息一会。”她忽然微微笑了笑,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席卷了她的全身,也许,马上就要离开了吧。耶律隆绪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紧紧地、紧紧地拥着她,让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贴合在一起。
血脉的搏动和呼吸的气息,直接传递过来。
身子渐渐飘了起来,仿佛已经脱离了这个身体,她闭上双眼,不忍再看那具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身体。
红颜薄命。
“为什么••••••我要遇见你••••••”耶律隆绪伸手阖上了公主的眼睛,一丝叹息于唇齿间逸出,将脸轻轻贴在了她的胸口上。
永恒
醒来时,已是清晨。刘璃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竟然还带着一些濡湿。电视里传来了早间新闻的声音,第三条龙也顺利回来了。她扯了扯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任务完成了,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什么,心里像是被一把用丝线做成的刀轻轻滑过,伤口是细微的,却让她觉得有些疼痛。
“姐姐,还不起来!”相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床前,毫不客气地掀起了她的被子。
“喂!你别太过分!”刘璃从床上一跃而起,将枕头扔向了他。
“我是怕你迟到啊,姐姐。”她叫得很是顺口。
“我迟到也不关你事!”
就在战斗快要升级的时候,妈妈匆匆走了进来,一脸神秘地说道:“小璃,你的同学来找你了。你这个孩子,居然还对爸妈保密。”
刘璃一头雾水地披上衣服出了房间。客厅里背对着她的方向,坐着一名年轻男孩,看样子似乎和她爸爸聊得正欢。
“你是••••••”她迟疑地开口。
那男孩回过头,黑发,绿眼,犹如一朵绽放在暗夜里的曼陀罗。
“行、行天!”她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小璃,我是特地来接你上学的。”他优雅地笑着。
“小璃,你有行天这样的好朋友也不对爸爸说,他可真是个好孩子啊。”爸爸对他一脸的赞赏。
只有刘璃一个人傻在了那里,完全搞不清是什么状况。行天怎会到她家里来?
“我看不必了,姐姐要和我一起上学。”相柳一把拉起了刘璃的手,连招呼都没打就拖着她出了门。
“这孩子••••••真是对不住••••••”刘璃的父母连忙道歉。
“没关系,伯父伯母。”行天温和地行了行礼,“那么,我也该告辞了。”
在低头的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怎么了?”刘璃被相柳连拉带扯地拖到了大街上。
“不要再接近他。”他一脸凝重,“这个人的身上有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哦?难道他——不是人类?”
“如果不是人类,应该逃不过我的法眼,可如果是人类,他的身上却带着一股奇怪的邪气。所以在我弄清他的身份之前,你不要再接近他。”
“不过,现在有一件事,是你要先弄清的。”刘璃瞥了瞥他。
“什么?”
“猪头,你就这么把我拉了出来,我还穿着睡衣呢!!!”
“啊——哈哈哈!”
“还笑,再笑就扯了你的嘴,神仙也没情面!”
“呵呵呵——”
到学校的时候,密友范佳一脸兴奋地迎上刘璃:“小璃,你来得正好,知道吗?马教授回来了,晚上他要做讲座呢,课题就是这次他参与挖掘研究的辽代陵墓,快去学校大礼堂看看吧,晚上就没座位了!”
乍然听见‘辽代’这个词,她的心微微一动,点了点头。
晚上,大礼堂里围了不少人。胖胖的马教授眉飞色舞地一边说着,一边放着幻灯片。
“这座辽代坟墓具体是哪位皇帝当政时期建造的,目前还没有定论,不过我们可以肯定,这是一座贵族女子的坟墓,更确切一点说,是一位皇帝的宠妃的陵墓。而且从种种迹象看来,这位宠妃很有可能是当时的一位和亲的宋朝宗室女子。”
宋朝宗室女子?刘璃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这位宋朝公主生前应该是十分受宠的,像这些镏金提梁银壶和纯金腰牌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不过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一百个颜色各异,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这在当时是极为难得的••••••”
下面的话刘璃一句也没听见,只是呆呆地望着幻灯片里的玻璃杯。
“要是有许多颜色各异的玻璃杯放在一起,那该有多么漂亮啊。”
“你是最喜欢这个了,不是吗?将来一定给你凑成一百个。”
“喂,小璃,你发什么呆,看傻了呀,怎么了?”范佳在一旁摇了摇她的肩膀。
“我——没事。”
她缓缓转过身,抬起头,望着窗外的轮上弦月,微微抿起了嘴角。
一切,都是梦一场。
这个恍惚的刹那,让它过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