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家伙虽然讨厌,却好歹是叶城的城主,在这个地方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当初苏摩没有身契,他一句话就办妥了——此刻她孤身来到叶城,要大海捞针一样地寻找那个孩子,如果能借助一下他的力量,岂不是可以更快一些?
她正在迟疑,一扭头却发现那只纸鹤已经不见了!
“糟糕!”朱颜失声,来不及多想地一按城头,就从城楼上跳了下去——那只飞回的纸鹤是唯一可以找到苏摩的线索,一旦跟丢,就再也无法挽回。
白风麟正在等待她的回答,却看到她猝不及防地拔脚就跑,心里一惊,连忙跟着她跃了下去。
他为人机警,刚才虽然只瞥了一眼,已经看出这个纸鹤不同寻常,似乎是传讯之术所用——这个小丫头跟着纸鹤跑到这里,到底想做什么?而且,居然是瞒着时影?
他心底飞快地盘算着
,眼里神色有些复杂,看了一眼对方。
“在这里!”朱颜眼角一瞥,欢呼了一声。
只见那只纸鹤歪歪斜斜地在空中盘旋了片刻,转入了一条小巷子。朱颜连忙跟了过去,一路往前追赶,那只纸鹤渐渐越飞越低,几乎贴到了地面,显然附在上面的灵力已经接近枯竭。
这条小巷又破又窄,坑坑洼洼,她只顾着往前追,差点摔倒。
“小心!”白风麟借机再度出手,扶了她一把。
然而此刻,朱颜顾不得和他计较——因为就在那一瞬,那只纸鹤去势已竭,就这样直坠了下去,消失在陋巷的沟渠里。
“糟了!”她一声大喊,顾不得脏便立刻扑通跪下,伸手去捞。然而纸鹤在失去灵力后已经重新变成了一片废纸,入水即湿,随着沟渠里的水,卷入了深不见底的地下。朱颜来不及用术法来停住水流,便已经消失不见!
她扑倒在沟渠旁,一时间气急交加,捶地大叫了一声。
白风麟正在出神,骤然被她小豹子似的吼声吓了一跳,看着她急得跳脚的样子、却又觉得可爱,下意识地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长发,手指刚一动、又硬生生地忍住。
他在一旁看着这个娇艳的少女,心思复杂,一时间千回百转。作为白王庶出的长子,他自幼谨慎小心,如履薄冰,长大后做人做事手腕高明,擅长察言观色,深受父亲宠爱,被立为储君。二十几年来,他步步为营
、向着目标不动声色地一步步逼近,一度以为自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然而此刻,意中人近在咫尺,他心里却清楚地知道:无论怎么奋斗,自己这一生、只怕是再也得不到眼前这个少女了。
前日,当白王从紫宸殿回来,告诉他取消了这门婚约时,他心中煎熬,却连一声抗议和质疑都不敢有——因为他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地位尚未稳固的白族庶子,又怎能和空桑的帝王之血对抗?
这种如花美眷,就如永远也无法逾越的血统一样,将成为他毕生的遗憾。
白风麟看着她的侧脸,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翻江倒海,也是一阵苦涩——这种奇特的自卑和自怜,曾经伴随过他整个童年,但自他成年掌权以后却还是第一次出现。
朱颜在水渠边看了半晌,知道回天乏力,怏怏地站了起来。
虽然还是清早,但不知为何、天色已经阴了下来。风从北方吹来,拂动少女暗红色的长发,美丽如仙子。
“郡主莫急,”白风麟看到她即将离开,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赶上去殷勤地询问,“你这是在找什么?”
“我家的那个小鲛人不见了!”朱颜失去了最后的线索,心里灰了一半,一跺脚,“原本还指望这只纸鹤能带我去找他,现在连一点希望都没了!”
“小鲛人?”白风麟心念如电,“是你托我做了丹书身契的那个小家伙吗?”
“对对!你还记得
他吗?”朱颜点头,焦急万分,“那个小兔崽子自从那次动乱后就走丢了,一直没回来……”
“一个小鲛人而已,郡主何必如此着急?”白风麟虽然强自按捺,让自己不要多管闲事,然而看到她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夸下了海口,“只要他还在这座城市里,我就迟早能把他给你找出来!”
“真的吗?谢谢谢谢……”朱颜大喜,连连点头,第一次觉得这个讨厌的家伙也顺眼了许多,“你……你真的能替我找回来?”
“凡是郡主的要求,在下一定竭尽全力。”白风麟是何等精明的人物,马上感觉到了她态度的软化,殷勤地道:“郡主跑了这一路,一定是累了吧?要不要去府上喝杯茶休息?”
“我……”朱颜刚要开口拒绝,又听他说:“如今是东西两市的夏季开市,那些商家刚刚把货物名单送到了我这里,其中很多是新捕来的鲛人——说不定郡主找的那个小家伙也在里面呢!”
“真的?”她心里一动,又挪不开脚了。
然而就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头顶一暗,有猛烈的风凌空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四眼鸟!”朱颜抬头看去,失声惊呼。
一只巨大的白鸟从伽蓝帝都飞来,越过了半个镜湖,在叶城上盘旋许久,终于找到了陋巷里的她,一个俯身便急冲了下来,一把将她抓了起来。白风麟下意识想阻拦,幸亏眼神机灵,马上
认出了那是时影的神鸟,连忙缩手,眼睁睁地看着神鸟将朱颜带走,眼神黯然。
是的,这一生里,人人都说他幸运,能由庶子而成为储君——可有谁知道,无数次面对着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也只能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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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一丝腾云驾雾,身不由己地飞起,失声:“你……你怎么来了?”
重明神鸟叼住她,一把甩到了背上,咕噜了几声,掉头飞起,展翅向着镜湖中心的那座城市返回,片刻不敢停留。
“什么?”朱颜听到了它的话,大吃一惊,“大……大司命死了?!”
她心里有刹那的空白,竟不知如何表达。
那个神一样、恶魔一样的老人,竟然死了?怎么可能!……不久之前,他还恶狠狠地警告着她、手里捏着她的死穴,令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转眼之间,他自己反而死了?
不可思议。这个云荒、又有谁能够杀得了大司命!
心思刚转到此处,她一抬头,忽然吃了一惊——如今正是白天,日光普照云荒大地。然而,在重明神鸟的背上看去,天地一片灿烂,唯独伽蓝帝都却是落在了黑暗之内!
那是一片巨大的暗影、从北方迢迢而来,无声无息笼罩了云荒的心脏。那片暗影的范围之大、几乎令隔着镜湖的叶城都恍如阴天。
伽蓝白塔的顶端升入了暗影之中,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那种黑暗邪魅的气息之剧烈,几乎令人难以呼吸。朱
颜只是看得一眼,心里猛然一沉,瞬间涌现出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师父!”那一瞬,她忍不住失声惊呼!
—
叶城的水底,有暗流无声急卷,从片刻前朱颜呆过的水渠下飞快地滑过。水里有一个瘦小的孩子,全身是伤,正随水浮沉,从水底潜向广袤的镜湖,奔向自己新的人生历程。
孩子手里紧紧抱着孪生同胞做成的小偶人,空茫的眼睛里没有表情,如同木偶一样随波逐流。这一刻,他非常累,非常孤独,只想离开人世、长长的睡上一觉——在梦里,他可以忘记那些逼迫自己的空桑奴隶主,忘记那些利用自己的族人,也忘记那个背弃了自己的“姐姐”。
从此后,他只想一个人呆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让任何人伤害。
孩子在水底潜行,很快随着水流就离开了叶城。他并不知道头顶的地面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有人曾经来过、又已经离开——那只纸鹤啪的一声掉落在水面上,濡湿,化为支离破碎的纸。
纸从水里飘散,流过孩子的身侧,不知不觉、无声无息。
——如同交错而过的命运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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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来自北方的暗影笼罩下来时,惊呼从伽蓝帝都的各处传来,几达深宫。连一贯冷静稳重的大内总管都忍不住冲进了紫宸殿,然而,还没开口,坐在王座上的时影便微微抬起手,制止了
他的询问。
“我知道了。”空桑新君的神色肃穆,凝视着从北而来的那一道煞气,“六王都还没到齐,没想到祂会来得这么快——横跨半个云荒,也只用朝夕而已。”
祂?祂是谁?
大内总管心里吃惊,耳边又听他道:“等一会儿影战士到的时候,让他们不必上来神殿了——来了也没有太多的用处。不如就在九门附近设置结界,保护民众,以免伤及无辜。”
“是。”大内总管领命,心里却是震惊。
影战士军团是骁骑军里的精锐,横扫云荒、从未有敌手,而殿下竟然说“没有太大的用处”?那个“祂”,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