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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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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个与任何事情都不相干的真实的故事。1958年,我奶奶得了结肠癌,然后到我们家等死。这时我妈妈雇了一个清洁女工,名字叫古德曼太太,虽然脑筋先天不足,却天生一副天主教徒的好心肠。我奶奶来了之后,古德曼太太变得一反常态地闷闷不乐。之后的某一天下午下班时,古德曼太太就跟我妈妈说她得辞工了,因为她不想从我奶奶那里感染上癌症。我妈妈平心静气地向她保证说她不会“感染上癌症”,并且为了补偿她因为痴痴呆呆的奶奶而做的额外工作,给她涨了点儿工资。于是,古德曼太太满脸不情愿地留了下来。大约三个月之后,她“感染”上了癌症,并以惊人的速度很快死掉了。

是的,正如你设想的那样,由于是我们家害死了这可怜的女人,我总想小小地纪念她一番,我想这儿比其他地方也毫不逊色,尤其从内华达的威尔士到爱达荷的双瀑这段路上,我正没有什么趣闻讲述呢。

因此,永别了,古德曼太太,很高兴认识你,而且我们都非常非常遗憾。

双瀑够漂亮的了——我毫不怀疑古德曼太太会喜欢这里,然而,你想死人还会在意任何风景的变化吗?——爱达荷的南部景观可比内华达拿出手的都更嫩绿更肥沃。爱达荷以马铃薯驰名,尽管实际上面积只有它1/3的缅因州产量更高。它的真正财富是矿产和木材,特别是落基山脉海拔较高的地区,那些地方北临加拿大,也就是我现在所处位置往北500英里的地方。我开始朝太阳谷(锯齿山脉著名的旅游胜地)出发,相邻的城市是凯彻姆(Ketchum),欧内斯特·海明威在那里度过余生,最终又在那里打出了自己的脑浆。这总是让我(提醒你一下,这可不关我什么事)觉得是一种特别轻率而自私的自杀方式。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死时没有弄脏家具,弄得所有人都狂吐的话,家人对你的死可能会更伤心欲绝些。

不管怎么说吧,虽然太阳谷更让人心情愉快,凯彻姆的观光客却更多。19世纪30年代,太平洋铁路联合组织立意把它建造成一处滑雪胜地,以诱使人们在冬季来这里旅行。这里环境相当优美,周围锯齿状的山峦把这里环绕成一个盆地,这里还有一些该地区最好的滑雪运动场。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和巴巴拉·史翠珊之类,他们在该地都有房子。我顺着不动产交易所的窗户往里看了一下,没看见任何售价低于25万美元的东西。

太阳谷的城区——只是个小小的购物中心——看起来像个巴伐利亚村庄。我发现那里有种奇特的魅力。和美国这类事物通常的情形一样,它比真正的巴伐利亚村庄更胜一筹。这有两个原因:一、这里建造得更好更风景如画;二、太阳谷居民从来没有接受过阿道夫·希特勒做自己的领袖,也没把自己的邻居送去毒杀。假如我是个爱滑雪的富翁,就光是因为上述理由就会毫不犹豫地来这里,而舍弃像加米施·帕滕基兴[1]之类的地方。可我既没钱又不会滑雪,所以除了在商店周围逛逛就没什么可做的了。这些商店大都出售时髦的滑雪装和昂贵的礼品——比如说售价为200美元的大型白镴麋,售价150美元的铅球镇纸——店主都是些势利眼,看着你的表情就好像一有机会你就会在角落里顺手牵羊似的。可以想见,这让我顿感酸楚,决定不买任何东西。“你的损失,不是我的。”我轻蔑地咕哝着离开了。

爱达荷也是个大州——从上到下长达550英里,底部宽300英里——光是去毗邻怀俄明边界的爱达荷瀑布(Idaho Falls),就花了这天剩下的全部时间。中途经过阿克小城(Arco),在1951年12月20日,该城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用核能发电照明的城市,电力来自世界上第一座和平时期的核反应堆,该反应堆位于该城西南部10英里外的爱达荷国家工程实验室。这名字通常会引起误解,因为这个所谓的实验室,竟包括方圆几百平方英里灌木丛生的地面,它实际上还是美国最大的核垃圾场。阿克和爱达荷瀑布之间的公路,有40英里就贴着它的边缘,只不过沿途都设有高高的防护栏,一些军用检查点散置其间。远处有几幢高大的建筑物,没准就有穿白色太空服的工人,在那些像出自詹姆斯·邦德电影里一样的房间里四处走动。

当时我还没意识到,但是美国政府最近承认,已经发现有钚元素从那里的一个存储装置里外泄,并向下渗进了一座巨大的地下水库,而该水库为爱达荷南部几万居民提供生活用水。钚元素是已知的最高致命性物质—— 一勺就能消灭一个城市。一旦造出点儿钚,你必须妥善保存25万年,但是美国政府却只保存了不到36年。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一条不能允许政府摆弄钚的令人信服的论据。

这还只是许多外泄事件中的一个。在华盛顿,一个类似的装置也外泄了,在任何人都没有想到在容器里放一个量尺时就流掉了50万加仑的高反射性物质,想想这是什么事。任何东西你也不能一下子就失去50万加仑啊!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我肯定自己决不想在五年之后到帕卡特罗或者爱达荷瀑布城做房屋中介商,在地面开始发出白光、女人生下苍蝇人时还卖什么房子!

然而,爱达荷瀑布城至今还是个宜人的小城。闹市区很迷人,显然也很繁荣,林木茂盛,长凳摆放有序。一条大横幅悬挂在一街道上方,上写“爱达荷瀑布城对毒品说不”。我想,这确实会使年轻人远离毒品。美国小城总是被毒品占据,所以我怀疑如果对爱达荷瀑布城的年轻人进行一番深入调查,你不见得只能找到几本肮脏的杂志、一包避孕套和半瓶啤酒吧。

在“快乐的中国餐馆”,我用了一顿美味的晚餐。餐厅里除了我之外只有一桌客人,包括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十几岁的女儿和一位来自瑞典的交换学生,后者简直艳光四射——金色的头发、蔚蓝的眼睛、晒成棕褐色的皮肤、温柔的嗓音,美得夺人心魄。我不可救药地盯着她看。我以前从没在爱达荷的中国餐馆见过这样的美女。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毫无疑问是这家人的熟人,于是在他们桌前停下来聊天。男人被介绍给了瑞典女孩,问女孩在这里停留的情况,她是否游览过本地的旅游胜地——溶洞啊,温泉啊什么的。(她去过了。踏门(他们)都恨(很)好。)接着他就问到了那个大问题。他说:“那么,格瑞塔,你更喜欢哪里,是美国还是瑞典?”

女孩的脸“腾”地红了。很显然,她在这里住得还不够久,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她看起来更像个孩子而不是女人。她一面窘迫地摆了下手,一面说:“噢,我香(想)是瑞典。”一层阴云笼罩在桌子上空。每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儿不自在。“噢。”男人干巴巴地说,声调里满是失望,接下来话题就转到马铃薯价格上了。

美国中部的人总爱问这个问题。如果你在美国长大,那么你从小就被灌输了这种信念——不,这种理解——美国是地球上最富裕最强大的国家,因为上帝最喜欢我们。美国有最完美的政府组织形式、最有趣的运动项目、最美味和份额最足的食物、最大的车、最便宜的汽油、最丰富的自然资源、最多产的农业、破坏力最强的核武器,拥有地球上最友好、最高尚和最爱国的人民,任何国家都不可能比得上。因此,无法理解竟会有人更想住在其他地方。异国人这样说让人困惑,本国人这样说简直就是妖言惑众了,我自己过去也这样认为。中学时,我跟一个荷兰男孩共用一个衣帽柜,我还记得有一天他怒气冲冲地问我,为什么每个人,绝对是每个人,都希望他喜欢美国甚于荷兰。“荷兰是我的家乡。”他说,“为什么人们不能理解那里才是我更愿意住的地方?”

我考虑了一下。“是的。”我说,“但是往深里说,安坦,难道你不是真的更喜欢这里吗?”真够滑稽的,最后,他决定说是的。最近我听说他成了佛罗里达一位成功的房地产商,开着跑车,戴着大太阳镜,张口就是:“嘿,发生什么事了?”比起穿木鞋、双肩担着牛奶桶、每两三代人就被德国人侵略的状况,这无疑是可观的进步。

第二天,我开始朝怀俄明挺进,沿途的景观就好像是对少儿图书上的西部神话的生动注解似的——白雪皑皑的山峰、茂密的松林、齐整的农田、弯弯曲曲的小河以及名字秀丽的山谷天鹅谷。这可得为那些开发西部边疆的男男女女说句公道话,他们确实很善于给一个地方命名。仅仅在地图一角,我就看到了苏打泉、屠杀石、蒸汽船山脉、风河、燃烧峡、灾难瀑布——这些特别的名字蕴含着冒险和兴奋,尽管那里事实上就只有一个远距离加油站和方便冷饮店。

美国早期拓荒者,大都不善于起地名,要么选择一些没有想象力的、资源再利用的名字——纽约、新汉普郡、新泽西、新英格兰;要么就是些谄媚的、拍马屁的名字——弗吉尼亚、佐治亚、马里兰和詹姆斯敦等,可怜兮兮地试图确保得到老家某些君主或者扑粉贵族们的欢心。要不然就索性接受印第安人告知的名字,也不知道“斯桂西阿因萨科特”究竟意为“有湖水闪烁的土地”还是“朱比特停下来撒尿的地方”。

西班牙人更差劲,因为他们把宗教性的名字授予一切地方,弄得西南部的每个地方不叫圣这个就叫圣塔那个。穿越西南部的旅程就颇像一次800英里的朝圣。整个大陆最糟糕的名字就是新墨西哥的圣格雷·德·克雷斯托山脉,意思是“基督之血山脉”。你听过这么愚蠢的名字吗?有这样的地理特征吗?只有在这里,在真实的西部,在这块住着海狸猎手和高山人的土地上,一大堆传奇和色彩才融进了取名事业里。我马上就要进入它们中一个最美的、传奇色彩被严重低估的地方:杰克逊洞。

杰克逊洞根本就不是洞,只是一道如画的山谷,从北到南贯穿了大特坦山,这可能是落基山脉最雄伟的一段了。顶部洁白、底部灰蓝,看起来很像一种外国风味的甜点,比如蓝莓刨冰什么的。杰克逊洞南端是杰克逊小城,就是我现在停下来吃午饭的地方。这是个奇怪的地方,是个诡异的混合体,既有粗鄙的优胜美地山姆商场,也有像班尼顿、拉尔夫·劳伦之类的高档商店。后者的存在,有赖于冬天来这里滑雪、夏天来观光牧场闲逛的许多细皮嫩肉的少爷小姐。小城每个角落都带着点儿野性西部的色彩——鹿角宾馆、银币沙龙、搭便车邮局。杰克逊银行(我在那里兑换了一张旅行支票)里,竟然有一个野牛头标本挂在墙上。然而,这一切却显得那么自然。在西部各州中,怀俄明州最粗野彪悍,那里仍然是一块充斥着牛仔、骏马和大片荒野的土地,在这里,男人必须要做身为男人该做的事,而就表面来看,这主要就是指开着小货车到处游荡,而且反应有点儿迟钝。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人都穿着牛仔装,而且几乎每个人都有枪。仅仅几周前,这个州在晒延的立法机关颁布一条法令,要求所有议员在进入州议会厅时必须先在前台寄存手枪。怀俄明就是这样的一个州。

我继续朝大特坦国家公园行驶。这又是一个引人注意的名字——“特坦”在法语里意思是“奶头”。这是个有趣的现象——可以说,是个地形上的珍品——我的初中地理老师莫卡斯小姐,在八年级时不再教我们了,真可惜。他们干吗总是剥夺你在学校里最逗乐的趣事?假如初中时我就知道托马斯·杰斐逊还留了个黑奴以便解决自己的性紧张,或者知道尤利西斯·S.葛兰特是个不可救药的扣裤裆都会跌跤的酒鬼,我敢向你保证,我就会对功课兴趣大些。

不管怎么样吧,第一批穿越怀俄明西北部的法国拓荒者第一眼看到这些山就叫道:“天哪!嘿,杰克斯,好好看看这些山。它们看起来多像我老婆的奶头!”法国人倾向于把一切都降低到性粗话的层次,这不就是典型吗?谢天谢地,我得说,幸亏他们没发现大峡谷。值得一提的是,特坦山们看起来像奶头的程度,就如同像煎锅或者像一对远足靴的程度一样。简言之,它们根本就不像奶头,大概只有那些长久离家、极端孤独的男人才可能会那么想吧。在我看来,它们是有点儿像奶头。

大特坦国家公园和黄石国家公园连在一起,形成一大片从南到北长达100多英里的茫茫荒野,把它们连在一起的是191号公路,今年才刚再度开放,特坦游人中心却仍然门窗紧闭。茫茫四周几乎再没有任何人或车,于是,在长达40英里的路上,我独自一人心旷神怡地驱车行进在蛇河河畔的草地上,背景则是高耸而错落有致的特坦群山,成群的麋鹿偶尔会一掠而过,为这片莽莽的静谧天地增添了一抹动感。随着汽车逐渐攀爬进入黄石公园,云团也逐渐变得厚重阴暗,一场大雪看起来已是越来越近。我正在走的这条路每年关闭六个月,你可以想见这里的冬天是什么样子。即使是现在,沿路两侧有的地方还有深达五六英尺的雪。

黄石公园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国家公园(建于1872年),而且面积巨大,大概相当于康涅狄格州。驱车走了一个多小时,除了木屋里一个向我收取10美元进门费的公园看守之外,我再没看到一个人影。对一个大学毕业生来说,待在一个管他什么地方的木屋里每两三个小时就从游人手里接过10美元,肯定是一份很刺激的工作。最后,我拐上一条通往格兰特村庄的岔路,在白雪覆盖的丛林中走了1英里。村庄还挺大,有游人中心、宾馆、商店、邮局和野营地,但是都关着门,每个窗户都封着门板。雪堆高得几乎快到某些房子的屋顶了。现在我已经连着70英里没有见到一个营业的地方了,不由得暗自庆幸在杰克逊加满了油。

格兰特村和邻近的西拇指村都位于黄石湖湖畔,那里还紧贴着一条公路。蒸汽从湖中的气孔里冒出来,也从路旁的泥浆里汩汩地往上冒泡。我正站在公园里一处叫作火山口的地方,这里曾经矗立着一座雄伟的高山,但是60万年前,这座高山在一次巨大的火山喷发中被夷为平地,有240立方英里的岩屑碎石被火山巨大的力量送进了大气层。间歇喷泉、气孔和泥浆坑之类黄石公园赖以声名远扬的东西,正是那次灾变四处飞溅的纪念物。

过了西拇指村,公路便一分为二。其中一条通往老忠实喷泉—— 一处最著名的间歇喷泉,路上方却横挂着一条锁链,上面悬挂着一个红色的标牌,上面写着“道路封闭”。老忠实在这条路的南边70英里处,走另一条道却得走80英里。于是,我改道前往海顿山谷,沿途有许多停车点,你可以随时俯瞰一番黄石河的大片沃野,这里就是北美灰熊咆哮和野牛出没的地方。

一进公园,你就会受到一番严厉的指示:千万不要靠近那些动物,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把你弄死或者弄残。但后来我看到一则报道说,公园里死在同类之手的人可比被动物弄死的多。即便如此,灰熊对野营人来说仍然是真正的威胁,每年都有一到两个人被扛走。假如你在公园里搭帐篷,就会得到如下指导:吃完东西或者做完饭后一定要换衣服,然后把衣服和所有食物放到袋子里,然后挂到离帐篷至少100码远的、离地10英尺的树枝上。如下故事举不胜举——野营人在睡觉时吃了块巧克力,五分钟之后,一头灰熊就把脑袋伸进帐篷问:“嘿,你们这些家伙这儿有巧克力吧?”公园文学说,甚至有证据表明性交和月经都能引来灰熊,这在我看来好像有点儿粗俗。

我用爸爸的双筒望远镜四下里瞭望,但是没看到灰熊,可能是因为它们都还在冬眠,也可能是因为公园里也没剩几只了。尽管黄石公园大路已谢绝游人以挽留灰熊,大部分灰熊还是被夏季的旅游狂潮给驱散了。然而,成群的野牛还随处可见。这是一种相当特别的动物,细小的腿上支撑着硕大的脑袋和肩膀。当成群的野牛曾经几百万只地出没在平原上时,那绝对值得一看。

我驱车驰往喷泉盆地,这是世界上最反复无常最不安定的地方。东面几英里处的一块土地,每年以几乎1英寸的速度往上攀升,暗示着另一次大爆发正在酝酿成形。喷泉盆地呈现出最奇特最让人不安的景象,月球形状的表面上布满气孔,有咝咝作响的喷泉,还有窄长的深不可测的海蓝色的深潭。地面上悬空搭建着木质的人行道,你只能沿着这条道四处参观。告示上说,如果你从人行道上掉下来,就会陷进只有一层硬壳的地面之下,然后被下面的沸水活活烫死。到处弥漫着浓烈的硫黄臭味。

我走向蒸汽船喷泉——世界上最大的喷泉。指示牌上说它能把水喷到400米的高空,只不过间隔很久才会喷发一次。最近的一次大喷发发生在三年半前,也就是1984年9月26日。正当我在那里看的时候,它喷发了——我突然理解了什么叫作“魂飞天外”,眼前的蒸汽池就像是巨大的突突跳动的括约肌一样啪啪作响(我自己的括约肌,我可以告诉你,也开始应和着抽动),紧接着,就像一头鲸长啸一声浮出水面换气一样,巨大的白色水柱“突”的一下直射向空中。虽然高度只有二三十英尺,但第四次喷射持续了几十秒。水柱刚落下又开始酝酿、喷射,这样一直重复了四次,直到凉爽的空气中弥漫着厚厚的蒸汽,才最后沉寂下来。直到一切结束,我才得以用手把嘴巴合拢,返回汽车,明白自己看到了生平最难忘的景象之一。

没必要再走40英里去看老忠实了。于是我开上了咆哮山陡峭的公路,经过尼姆弗湖、灰熊湖和食羊崖(噢,我可真爱这些名字)去往猛犸热泉(Mammoth Hot Springs),那是公园指挥部所在。有一个游人中心正在开放,我就进去四处参观了一下,撒了泡尿,喝了杯水,然后继续前进。从公园最北端的小镇加蒂纳出来,就进入了另一个州——蒙大拿。从公园到利维斯通(Living ston)大致有60英里车程,沿途的景观没有黄石公园野性,但是却更为美丽。部分是因为太阳露出脸来,为下午时光蓦然注入一股温泉般的暖意。长长的影子遍及了整个山谷,没有积雪,公路沿线的枯黄的草地才刚刚冒出新绿。此时已快到5月1日了,而冬天才刚刚开始撤退。

我在利维斯通的德尔玛旅馆弄了个房间,吃过晚饭后,沿着小城边上的公路走了走。太阳渐渐在附近的山后沉落,夜晚迅即变得冷气逼人。从北边300英里之外的空旷的加拿大吹来了一阵阴冷的风,钻进你的后背,折磨你的头发。它把电话线刮得嗖嗖作响,颇像什么人从齿缝吹口哨,高大的野草也随之东倒西歪。什么地方的门在“嗞嗞嘎嘎嘭嘭、嗞嗞嘎嘎嘭嘭”响个没完。大路在我眼前一直照直平伸着、平伸着,直到在几公里的远处收缩成一个点消失。时不时有车发出像飞机起飞似的可怕轰鸣,从我身后沿路飞驰而来。它越来越近,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怀疑它会照直撞上我——那声音听起来如此之近——然后它就风驰电掣般从我身旁一闪而过,而我只能看着汽车尾灯逐渐隐没在渐渐聚拢的黑暗里。

一列火车在平行的一条铁路上奔驰而来,开始只是一簇遥远的灯光和短促的汽笛声,然后就看到它从我身边隆隆驶过,慢慢地、庄严地行进在夜晚穿过利维斯通的旅程中。火车很庞大——美国火车是欧洲火车的两倍——至少有1英里长。我数了数,一共有60节车厢,之后就看不见了。车厢上都是诸如柏灵顿北部、岩石岛、圣菲之类的名字。这倒让我很是好奇,不知道为什么铁路公司老是使用那些从来不曾繁荣兴旺过的地名。一个世纪之前不知有多少人孤注一掷要在诸如阿吉森和特帕克这样的地方买块地产,以为某一天这些地方也会成为像芝加哥和旧金山那样的大城市。火车尽头一个车厢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有三个昏暗的人影——流浪汉。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存在着,这已经够让人惊奇的了,更何况他们还能搭上火车。在暮色中看起来,这样的生活可真够浪漫的了。我可真想一阵猛跑爬上火车跟他们一起消失在夜色中啊。再没有任何东西比夜晚从你身旁疾驰而过的火车更能让你失却理智的了。然而,我只是回转身来,艰难地沿来路又返回了小镇,心里有种诡异的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