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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文 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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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全集》的大量出版已经从基础上改变了海德格尔研究的整体面貌。[53]这使得更加清晰地梳理和追踪海德格尔思想的发展历程成为可能。

海德格尔阐释早期希腊思想的文本非常繁多,从总体上看,本书将海德格尔一生对于早期希腊思想的阐释分为三期、五个阶段。

这里内含一个海德格尔思想的分期问题。对于海德格尔思想的整体分期,本书不采取通过海德格尔在1962年给理查德森(William J. Richardson)的回信而广为流传的“海德格尔Ⅰ”与“海德格尔Ⅱ”(或者也称为前期海德格尔与后期海德格尔)的两阶段划分[54],而采取更为恰当的三阶段划分。

两阶段划分主要基于海德格尔发生在1930年代初的思想“转向”(Kehr),转向之前被归为前期,转向之后被归为后期。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海德格尔的战后思想出现了一些特征上的变化,可以同中期阶段区分开来,甚至可以从中草描出一种海德格尔的“晚期风格”。有几个提示性的特征可以指认这种晚期风格:海德格尔对绘画的关注从强烈、主观的凡·高转向朴素、智性的塞尚以及多变的保罗·克利;海德格尔对诗歌作品的关注从荷尔德林的史诗性长诗转向特拉克尔、格奥尔格、保罗·策兰等诗人的短诗;中期阶段存在历史的宏大叙述方式在消解——虽然从未被明确放弃——海德格尔的行文更加精细微妙;相比于中前期对时间、历史的极度侧重,空间思想的重要性在悄悄提升并渐渐占据优势。

因此,本书将海德格尔从1919年思想起步到《存在与时间》及其周边文本视为前期;1930年代初至二战结束前视为中期;战后思想视为晚期。在前期是以《存在与时间》为代表的生存论阶段,中期是以《哲学论稿(从本有而来)》系列为代表的存在历史阶段,战后则是以《在通向语言的途中》《面向思的事情》等为代表的短小作品阶段。

实际上,海德格尔本人在晚年也将自己的思想划分为三个阶段,并且用三个基本语词进行了简单明了的概括:意义(Sinn)、真理(Wahrheit)、位置(Ort)。[55]它们分别代表前期对“存在之意义”的追问、中期对“存在之真理”的追问和晚期对“存在之位置或者位置性”(Frage nach dem Ort oder der Ortschaft des Seins)的追问。

第一个时期,时间上从海德格尔思想起步到1927年春《存在与时间》发表。海德格尔此间对于古希腊的理解,其中心围绕的是亚里士多德。早期希腊思想虽然其间略有涉及但并非重点。因此这段时期应被视为海德格尔正式阐释早期希腊思想的前史。从大的思想分期上看,它对应于海德格尔的前期思想。在这一时期,巴门尼德是重点。

文本涉及:

1. 1922年夏季学期讲课《对亚里士多德有关存在论与逻辑学的相关文本的现象学阐释》(全集第62卷)。在对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进行阐释的部分,在作为插语的第25节,海德格尔专门解释和翻译了巴门尼德教诲诗。全集第62卷的编者君特·诺依曼(Günther Neumann)认为,这是前期海德格尔对巴门尼德的最高处理。[56]这个文本还可以和同一时期的“那托普报告”合看。[57]

2. 1926年夏季学期讲课《古代哲学的基础概念》(全集第22卷)。这是1926年马堡时期的讲课。从内容上讲,课程涉及从泰勒斯到亚里士多德的希腊哲学,是海德格尔所有课程中涉及希腊哲学部分最为完整全面的一个课程。不过这种完整性源自这个讲课特殊的背景。首先,它的材料来源分两部分:主要部分是海德格尔本人为课堂讲授服务的讲课提纲,常常只有一些基本词语的提示,不成句。特别是第一部分论亚里士多德和第二部分第一章论前柏拉图哲学,缺乏进一步解说与展开。后半部分则是学生笔记,内容上更加详细,但可靠性值得怀疑。其次,这个课程响应了柏林文化部的要求,即哲学系的大学讲师必须开设导论性课程。因此海德格尔在课程中虽然注重问题的勘探和思考,但主体部分是对学说的介绍。海德格尔甚至进行了单纯生平资料的报告,这与他对哲学课程的意义的理解是相背的。最后,1926年夏季海德格尔还在紧张地写作《存在与时间》第二部分,因此这个讲课更多的是为新生和其他系的旁听生准备的概要课程。综合来看,不能认为这个讲课代表了当时海德格尔对早期希腊思想家的看法。

3. 1927年春《存在与时间》。海德格尔在个别几处地方提及了巴门尼德和赫拉克利特(见全集第2卷,第19、35、134、227、282、290、294页)。

《存在与时间》之后,随着海德格尔思想的“转向”,早期希腊思想越来越强烈地进入海德格尔思想的中心域,正式阐释随之开始。在正式阐释的时期,包括了中期和晚期,又可划出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阐释的发端。时间上从《存在与时间》之后开始,经过中间的过渡期全集第29/30卷、第34卷等,最后凝聚为1932年夏季学期讲课《西方哲学的开端(阿那克西曼德与巴门尼德)》(全集第35卷)。这是海德格尔对早期希腊思想家进行的第一次详细阐释。由于这一课程具有摸索的性质,基于如前所述的理由(参见此前的章节划分说明部分),在本书中不做细致追究,但在讨论过程中将会援引相关内容。[58]

第二个阶段是海德格尔在1932年解释完西方哲学的希腊开端之后,在1932/33年冬季学期进行了一个其教学生涯中少有的休假。[59]等他再次回到讲坛,已经拥有了校长身份。然而政治实践的挫败使海德格尔一度陷入思想步伐的调整,可谓“或跃在渊”。在调整步伐、重新起步之后,海德格尔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高姿态进入到希腊思想的开端,强势地解释起赫拉克利特和巴门尼德。这个重新起步以1935年的《形而上学导论》为代表,这是继准备性摸索之后的一个决定性开端。海德格尔开始大幅度铺展他的存在历史思想。这个阶段的阐释以赫拉克利特的πόλεμος [战争]残篇为核心,是海德格尔对早期希腊思想的第一波集中阐释。

文本涉及:

1. 1933/34年冬季学期讲课《论真理的本质》(收于全集第36/37卷)。这是他担任校长期间的讲课,是对全集第34卷内容的修正性重复。在导言部分海德格尔解释了赫拉克利特残篇第53即πόλεμος残篇。

2. 1934/35年冬季学期讲课《荷尔德林的颂歌〈日耳曼尼亚〉与〈莱茵河〉》(全集第39卷)。在第十节“在赫拉克利特思想之视域中的《日耳曼尼亚》”中,海德格尔对赫拉克利特残篇进行了系列性的解释。

3. 1935年夏季学期讲课《形而上学导论》(全集第40卷)。它是理解海德格尔思想发展的关键文本之一,同时也是这一波阐释的核心文本。如上所述,其中心线索是赫拉克利特的πόλεμος残篇。

第三个阶段是阐释的高峰阶段,时间上从1940年代初至二战结束前。这个时期,海德格尔对阿那克西曼德、巴门尼德和赫拉克利特这个早期希腊思想的“三位一体”进行了连续不断的解释。同时,海德格尔一边解释荷尔德林(全集第52、53卷),一边对本有(Ereignis)、开端(Anfang)进行了大量而集中的思考(表现为“哲学论稿”系列)。这是第二波集中阐释。这个时期的阐释在战后凝结为四篇文章,即英译本《早期希腊思想》所包括的内容。[60]它属于中期海德格尔的存在历史思想的范围。

文本涉及:

1. 1941年夏季学期讲课《基础概念》(全集第51卷)。海德格尔在此将基础(Grund)、开端(Anfang)、存在(Sein)三个大词作为一件事情进行讨论,并在最后一部分解释了阿那克西曼德箴言。

2. 1942年未做讲课的讲稿《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全集第78卷)。按照海德格尔自己的说法,《林中路》中的《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一文即取自本卷。但海德格尔说这是1946年写就的一部著作,应当是其记忆有误。[61]本卷并非著作,而是讲课稿,因此这一卷实际上应该被放在全集规划的第二部分即讲课稿部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在未刊手稿部分。另外,从时间上讲,这个手稿也不是写于1946年,而是1942年夏末和秋季之时。[62]因此这个手稿与1942/43年冬季学期的《巴门尼德》(全集第54卷)、1943年和1944年夏季学期的《赫拉克利特》(全集第55卷)一起,构成了三部曲系列。

3. 1942/43年冬季学期讲课《巴门尼德》(全集第54卷)。海德格尔亲自指定这个讲课由著名的《舍勒全集》编者弗林斯(Manfred S. Frings)编辑。讲课实际上没有阐释巴门尼德残篇,而只讨论了一个词,即ἀλήθεια [真理,无蔽]。

4. 1943年和1944年夏季学期讲课《赫拉克利特》(全集第55卷)。这一卷由两个讲课组成,分别题为《西方思想的开端——赫拉克利特》(1943年夏季学期)和《逻辑学——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学说》(1944年夏季学期)。和全集第54卷一样,海德格尔亲自指定由弗林斯编辑这个讲课稿。弗林斯报告说,他和海德格尔相约于1976年7月30日商讨编辑事宜,最终因海德格尔的逝世而未能实现。[63]这个讲课因初版时有一些文字错误而由海德格尔的儿子赫尔曼·海德格尔(Hermann Heidegger)再次校订。考虑到赫尔曼·海德格尔编辑的《海德格尔全集》只有相对更贴近海德格尔个人的全集第13卷和第16卷,这一出版细节或可留意。

5. 三篇文章: (1)1946年,《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收于《林中路》(全集第5卷)。文章脱胎于全集第78卷,但内容上有大量修改。它虽成文于1946年,但内容是对中期存在历史思想的一个总结,因而笔者将其放在中期。当然,成文时期的思想一定会在文本中留下痕迹。(2)1951年,《逻各斯》,收于《演讲与论文集》(全集第7卷)。它基于全集第55卷所收的1944年夏季课程《逻辑学——赫拉克利特的逻各斯学说》。(3)1954年,《无蔽》,收于《演讲与论文集》。它基于全集第55卷所收的1943年夏季课程《西方思想的开端——赫拉克利特》。

6. 其他: (1) 全集第67卷所收《形而上学之克服》(1938/39年冬季),第93节涉及赫拉克利特和尼采; (2) 全集第88卷,第二部分(1941/42年冬季练习课)涉及赫拉克利特残篇第7和尼采;[64](3) 1946年送给友人的圣诞节礼物,引用亚里士多德《动物四篇》中有关赫拉克利特的轶事以及赫拉克利特残篇第119、第93,仅翻译无解释;[65](4) 1940年6月弗莱堡演讲《巴门尼德之箴言》(“Der Spruch des Parmenides”),收于全集第80卷,尚未出版。

第四个阶段体现了海德格尔的晚期风格,从二战结束直到海德格尔过世。这最后时期的阐释是对早期希腊残篇的剪裁化用,代表了晚期海德格尔的思想风格。和前期及中期不同,这个时期的文本最为繁杂零散,总体上则以巴门尼德为核心。

文本涉及:

1. 1951/52年冬季学期讲课《什么叫思想?》(全集第8卷)。解释了巴门尼德残篇第3、第6。这个讲课对应《演讲与论文集》中的两篇文章: (1) 《什么叫思想?》,1952年5月演讲于巴伐利亚广播电台,后刊于《水星》(Merkur)杂志。(2) 《命运》,1954年,对应全集第8卷第12个小时课程。

2. 全集第11卷。其中《这——哲学——是什么?》(1955年)引证赫拉克利特,论述“思想”经由智者派—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而成为“哲学”的转变过程。而《同一律》(1957年)一文讨论了巴门尼德的同一残篇(残篇第3)。

3. 《哲学的终结和思的任务》(1964年,收于《面向思的事情》)。解释了巴门尼德残篇第1第28行以下。

4. 1966/67年冬季学期,《赫拉克利特讨论班》(收于全集第15卷)。这个讨论班是与欧根·芬克在弗莱堡合开的,有诸多别具一格之处。首先,这是海德格尔在弗莱堡的最后一个教学活动。也就是说,海德格尔在弗莱堡的教学活动以赫拉克利特收尾,[66]其时海德格尔已80岁。其次,讨论班由欧根·芬克同海德格尔合开,冯·赫尔曼(von Herrmann)全程文字记录,海德格尔本人亲自审订。这个文本因此保留了一种现场对话的性质(海德格尔其他的对话如与日本人的谈话、《明镜》访谈等,都更偏向经过加工修订的文本形态)。最后,讨论班是由欧根·芬克发起的[67],在讲课进程中也大多是欧根·芬克和学生的交流互动,海德格尔只是作为一个提问者出现,并没有太多正面的对自己思想的表达;但这个讨论班的记录生前就在海德格尔名下出版,并被收入《海德格尔全集》当中。

5. 1966年在法国的勒托尔(Le Thor)、1973年在弗莱堡的策林根(Zähringen)进行的讨论班记录(收于全集第15卷),其中包含对赫拉克利特和巴门尼德的谈论。

6. 《处于巴门尼德的回响中的位置》(“Die Ortschaft im Echo des Parmenides”),约写于1960年代末、1970年代初,刊于《海德格尔研究》(Heidegger Studies),第24卷,2008年。

7. 海德格尔于1972/73年冬季写下的有关巴门尼德的两篇短文: 《思想的来源》(“Die Herkunft des Denkens”)和《无蔽之浑圆的不跳动的心脏》(“Ἀληθείης εὐκυκλέος ἀτρεμὲς ἦτορ”),收于全集第15卷。这大约是海德格尔有关早期希腊的最后文字。

此外,还有大量散见于各处的对早期希腊思想的提及,这里不一一列举。笔者在书后整理了海德格尔所阐释的残篇及译文对照列表(不完全),以便查考。

综上所述,可得以下一张分期列表:

海德格尔阐释早期希腊思想的时间分期表

海德格尔思想时期

阐释早期希腊

的阶段

时 间

文 本

前 期

前 史

1919至

1927年

全集第62卷、第22卷、《存在与时间》

中 期

摸索性起始

1932年

全集第29/30卷、第34卷、第35卷等

决定性发端

1935年

全集第40卷

高 峰

1940至

1945年

全集第51卷、第78卷、第54卷、第55卷等

晚 期

晚 期

战后至

1976年

全集第8卷、第11卷、第15卷等


[1] Parvis Emad, “The Place of the Presocratics in Heidegger’s Beiträge zur Philosophie”, in: The Presocratics after Heidegger, David C. Jacobs ed., 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1999, p.55.

[2] 海德格尔全集第62卷,第25节。本书在引用德文海德格尔全集时统一采用“海德格尔全集第Ⅹ卷”加页码的标注方式,具体书目信息参见正文后所附参考文献。

[3] 海德格尔全集第15卷,第394页以下。

[4] 海德格尔全集第1卷,编者后记,第438页。

[5] 海德格尔: 《演讲与论文集》,孙周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第41页。

[6] 可以发现,现代西方哲学往往停留在“手稿”状态,达不到一个最终的作品形态。胡塞尔、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这几个大思想家在这一点上特别典型和一致。这或许同样暗示着现代西方哲学的无基调状态。

[7] Karl Popper, “Back to the Presocratics: The Presidential Address”, in: Proceedings of the Aristotelian Society, Vol. 59, 1958—1959, pp.1—24.亦见卡尔·波普尔:《猜想与反驳》,傅季重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第五章。

[8] 菲加尔(Günter Figal)曾把海德格尔和我们时代的关系比作黑格尔同他时代的关系,见Günter Figal ed., Heidegger Lesebuch,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2007, p.9。

[9] 伽达默尔指出,在德国学术传统中,最早开启了对早期希腊思想家的解释的人是黑格尔和施莱尔马赫(Hans-Georg Gadamer, Der Anfang der Philosophie, Stuttgart: Philipp Reclam, 1996, p.11)。另外在培根那里也能发现否定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后世哲学而肯定柏拉图之前的哲学家的立场。他的理由与后来的尼采有相通之处,都认为前苏格拉底哲学家不曾像之后的哲学家那样建立宗派,他们“都不曾开设学校;而是较沉默地、较严重地和较单纯地——也就是说,带有较少的虚矫和炫示的意味——投身于对真理的审究”。(培根:《新工具》,许宝骙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51—53页。)

[10] 黑格尔: 《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贺麟、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1995年,第267页,译文略异。海德格尔对这段话的评论见全集第7卷,第241页;全集第9卷,第436页。

[11] 黑格尔: 《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第43页。

[12] 黑格尔: 《哲学史讲演录》第四卷,贺麟、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374页。

[13] 尼采: 《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周国平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43页。海德格尔认为,在希腊人那里还没有“个性”这回事(见海德格尔全集第40卷,第158页)。因为只有在主体概念成立时,才有“个性”的观念。这意味着,在海德格尔眼中,尼采将现代概念解释入了古代世界,而没有以“希腊的方式”思考希腊。

[14] 《哲学与真理:尼采1872—1876年笔记选》,田立年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3年,第158页。

[15] 尼采: 《不合时宜的沉思》,李秋零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38页。

[16] 可参见张志扬: 《偶在论谱系:西方哲学史的“阴影之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8页。

[17] 海德格尔全集第52卷,第94页。

[18] 尼采对于早期希腊的倚重众所周知,荷尔德林对于早期希腊也多有汲取,相关研究可参见Gisela Wagner, Hölderlin und die Vorsokratiker, Würzburg: Verlag Konrad Triltsch, 1937; Uvo Hölscher, Empedokles und Hölderlin, Eggingen: Edition Isele, 1998。

[19] 可参见萨利斯(John Sallis):“他坚持说,只有进入到另一开端中的位置才提供出足够距离。也就是说,人们只有从形而上学之彼岸的身位出发,人们只有从挣脱对理智和感性的柏拉图式—形而上学式区分之后所展露出来的位置出发。只有当人们摆脱了形而上学的笼罩,才能够——根据海德格尔思想——找到从把存在规定为ἰδέα中撤出,返回到恰恰经由这一规定而被遮蔽了的东西的道路。海德格尔是坚持己见的:只有从另一开端的距离出发,人们才能在第一开端之中——穿越第一开端——实行这一回归。”(John Sallis, The Verge of Philosophy,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8, p.16)

[20] 海德格尔全集第9卷,第386页。

[21] 海德格尔全集第9卷,第406页。中译参见《路标》,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478页。

[22] 海德格尔提示过荷尔德林与东方的关系:“我们几乎尚未开始思那些与东方的神秘关联,而这些神秘关联在荷尔德林的诗中已成文字(参看荷尔德林: 《伊斯特河》以及《漫游》,第三节以下)。”海德格尔: 《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1946年),见氏著:《路标》,第388—389页。

[23] 萨义德: 《东方学》,王宇根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

[24] 张祥龙: 《海德格尔与中国哲学——事实、评估和可能》,载《哲学研究》2009年第8期。

[25] 海德格尔全集第9卷,第257页:“人在技术上制造自己;如若这一点成功了,那么,人就把他自己炸毁了,亦即把他的作为主体性的本质炸毁了,使之在空气中爆破开来,于是,绝对无意义的东西就被当作唯一的‘意义’,而对这种效果的维护就显现为人对地球的‘统治’。‘主体性’并没有因此得到克服,而只是在某种中国式的‘恒定性’的‘永恒进步’中得到了‘镇静’;而这种‘恒定性’乃是对于φύσις-οὐσία[自然—存在]的极端的胡作非为(das äußerste Unwesen)。”中译见海德格尔: 《论φύσις的本质和概念》(1939年),见氏著:《路标》,第298页。

[26] 海德格尔全集第55卷,第344页;亦参见《尼采》下卷,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874页;《林中路》(世纪文库修订本),孙周兴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第84页。

[27] 海德格尔全集第24卷,第322页以下。

[28] 韩潮: 《海德格尔与伦理学问题》,同济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00—201页。

[29] 前史阶段海德格尔以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哲学为本,间或涉及巴门尼德,早期希腊思想并不是重点(相关文献可特别参看海德格尔全集第62卷编者诺依曼(Günther Neumann)的研究Der Anfang der abendländischen Philosophie—Eine vergleichende Untersuchung zu den Parmenides-Auslegungen von Emil Angehrn, Günther Dux, Klaus Held und dem frühen Martin Heidegger, Berlin: Duncker & Humblot, 2006)。而在海德格尔解释的起步阶段,即1932年夏季讲授课《西方思想的开端(阿那克西曼德与巴门尼德)》(全集第35卷),海德格尔以贴近文本的方式细致解释了阿那克西曼德和巴门尼德。正因为是一个开始,这个课程具有探索的性质。海德格尔提出的任务是寻觅西方哲学的开端。其思想的基本态势在此是“寻觅”而不是高调的返回或者重演。

[30] 参见Sergiusz Kazmierski, Die Anaximanderauslegung Heideggers und der Anfang des abendländischen Denkens, Nordhausen: Verlag Traugott Bautz, 2011, p.4。

[31] Hermann Diels/Walther Kranz, Die Fragmente der Vorsokratiker, Vol.1, Berlin:Weidemann, 1960.

[32] Kathleen Freeman, Ancilla to Pre-Socratic Philosophers: A Complete Translation of the Fragments in Diels’ Fragmente Der Vorsokratiker,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48.

[33] 参见M. Laura Gemelli Marciano, Die Vorsokratiker, Vol.1, Düsseldorf: Artemis & Winkler, 2007, p.374。具体参见J.A.Eberhard, Allgemeine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 zum Gebrauch akademischer Vorlesungen, Halle: in der Hemmerdeschen Buchhandlung, 1788, p.47。在论述希腊哲学中与“诗性哲学”相区别的“概念性哲学”的第一章,作者使用了“前苏格拉底哲学”作为标题。

[34] 海德格尔全集第5卷,第322页。中译本见《林中路》,第292页。

[35] 海德格尔全集第55卷,第4页。

[36] 此句原文为:Schon vor ihnen “gibt” es Denker。 “es gib”在日常德语中属无人称句,表示“存在、有”,字面意思是“它给出”。海德格尔在“给出”上打了引号,意在突出非人为的自然给予。

[37] 海德格尔全集第54卷,第10页。

[38] 海德格尔全集第39卷,第3页。

[39] 海德格尔: 《同一与差异》,孙周兴、陈小文、余明峰译,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12页。

[40] 海德格尔对“哲学”一词的弃用有一个过程。比如在1929/30年冬季学期,海德格尔使用“古代哲学家”一词指称早期希腊思想家(海德格尔全集第29/30卷,第39页)。在1934/35年冬季学期讲课中,海德格尔仍然使用“西方哲学的开端”的提法(海德格尔全集第39卷,第123页)。但是此后,海德格尔渐渐区分开了思想和哲学。

[41] 更有趣的是,在早期希腊那里,海德格尔讨论的诗人实际上也是三个:荷马、索福克勒斯和品达。当然,海德格尔并没有将这三个诗人统称为“开端性的诗人”。海德格尔在少数情况下也提及萨福和赫西俄德(见海德格尔全集第40卷,第107—108页;第8卷,第139页;第54卷,第48页)。

[42] 海德格尔全集第54卷,第2页。海德格尔往往在一些场合给出独断的判定,在另一些场合又出现表达上的松动。在全集第71卷中,他说:“并不是所有处于西方思想之开始(Beginn)中的思想家都是开端性的思想家。是否我们尚且知道的开端性思想家在开始中是独一无二的,这件事我们并不清楚。”(海德格尔全集第71卷,第68页)也就是说,开端性的思想家未必只有这三人,但是就我们所知的情况而言只是这三人而已。对于其他早期希腊的思想家,海德格尔曾在极个别的情况下提及恩培多克勒和普罗泰戈拉。在有关荷尔德林《恩培多克勒》的笔记中,海德格尔称:“但恩培多克勒是来自第一开端之中心的思想家,荷尔德林在他的形象中先行诗性构设了(vorausdichtet)另一开端的思想家,并且在颂歌中为他奠立了空间。”(海德格尔全集第75卷,第336页)海德格尔还提出这样一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为何荷尔德林和尼采这两个伟大的寂寞者都关注恩培多克勒(同前,第337页)?海德格尔还曾讨论过普罗泰格拉的“人是万物尺度”这一命题(见全集第90卷,第68页以下; 《林中路》,第90页)。此外,在1927年夏季学期课程《现象学之基本问题》中,海德格尔提到泰勒斯把存在解释为存在者(海德格尔: 《现象学之基本问题》,丁耘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第436页);在1928年《论根据的本质》中,为了解释κόσμος [宇宙]的意思而提及麦里梭、阿那克萨哥拉的残篇(全集第9卷,第142页);在1931/32年冬季学期讲课《论真理的本质:柏拉图的洞喻与〈泰阿泰德〉》中,海德格尔引用过德谟克利特残篇第9(全集第34卷,第134页);在1935/36年康德解读课程以及1936年演讲“欧洲和德国哲学”中,海德格尔提到过泰勒斯被女仆嘲笑的轶事(海德格尔全集第41卷,第2页;Martin Heidegger, “Europa und die deutsche Philosophie”, in: Europa und die Philosophie, Hans-Helmuth Gander ed., Frankfurt Frankfurt am Main: Vittorio Klostermann, 1993, p.33)。1926年夏季讲授课《古代哲学的基础概念》(海德格尔全集第22卷),海德格尔从泰勒斯一直讲到亚里士多德;但由于这个讲课背景特殊,是应文化部要求而开设的概论课程,其中对早期希腊思想家的谈论不能毫无保留地归入海德格尔真正的思想范围(参见全集第22卷编者后记,第333页)。

[43] 在早期希腊思想中还没有出现后世意义上相对封闭的“学派”,因此笔者这里权且用“学脉”这一名称表示一种关联性。

[44] 黑格尔: 《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第176页。

[45] 参见叶秀山、王树人编: 《西方哲学史(学术版)》第二卷,姚介厚撰,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71页;亦见黑格尔: 《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第176页。

[46] 海德格尔全集第10卷,第4页。

[47] 海德格尔全集第65卷,第507页。

[48] 海德格尔全集第78卷,第16页。

[49] 海德格尔在援引莱因哈特的研究时曾提到,对于阐释早期希腊思想内部的精神史的影响关系来说,重要的一点是改变对色诺芬和赫拉克利特之间关系的看法,拒斥对毕达哥拉斯学派的过分依赖(海德格尔全集第62卷,第212页)。

[50] 海德格尔全集第40卷,第145页。

[51] 黑格尔: 《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第193页。尼采: 《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第64页。

[52] 海德格尔全集第5卷,第321页;第71卷,第39页;第54卷,第2页。阿那克西曼德通常还被认为是最早使用ἀρχή[开端,本源]一词的思想家(参见第五章第二节相关注释)。海德格尔在前期讲课《古代哲学的基础概念》(1926年夏季学期)中提到,亚里士多德总是给予阿那克西曼德以特殊的注意(海德格尔全集第22卷,第54页),亚里士多德的眼界也许同样影响了海德格尔。而在1932年夏季学期第一次讲授早期希腊哲学的《西方哲学的开端(阿那克西曼德与巴门尼德)》(海德格尔全集第35卷)中,海德格尔一上来提到泰勒斯被视为第一个哲学家,但是没有直接流传的学说,因此转而讨论阿那克西曼德这第一个有学说流传的哲学家。海德格尔对哲学之开端的讨论是从文本开始的。

[53] Günter Figal ed., Heidegger Lesebuch, p.10.

[54] William J. Richardson, Heidegger: through phenomenology to thought, preface by Martin Heidegger, New York: Fordham University Press, 2003, p.XXIII.

[55] 海德格尔全集第15卷,第344页。

[56] Günther Neumann, Der Anfang der abendländischen Philosophie—Eine vergleichende Untersuchung zu den Parmenides-Auslegungen von Emil Angehrn, Günther Dux, Klaus Held und dem frühen Martin Heidegger, p.121.

[57] 海德格尔全集第62卷,第343页以下。

[58] 特别感谢全集第35卷编者,乌泊塔大学(Wuppertal Universität)的彼得·特拉夫尼(Peter Trawny)在本书出版前提供的基于海德格尔手稿的转写稿。

[59] 海德格尔全集第86卷,第890页。

[60] Martin Heidegger, Early Greek Thinking, David Farrell Krell / Frank A. Capuzzi trs., San Francisco: Harper & Row, 1984.

[61] 海德格尔全集第5卷,第376页。

[62] 海德格尔全集第78卷,编者说明,第343页。

[63] 海德格尔全集第55卷,编者后记,第403页。

[64] 海德格尔全集第15卷,第279页,曾提及这一处。

[65] 海德格尔全集第81卷,第251—254页。

[66] 海德格尔全集第15卷,第266页。

[67] 海德格尔全集第15卷,编者说明,第265页。最初预告的课程名为“赫拉克利特与巴门尼德”,计划在讨论完赫拉克利特之后继续讨论巴门尼德,因故未能 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