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
“她就像一个洋娃娃。”
第一眼见到黎里的人都这么说,而更多的人喜欢称呼她为“玩偶”。
“你看,黎里小姐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上了发条的玩偶!”
每当被佣人这样说的时候,黎里都会垂下眼睛,显示出一种“原来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寂寞感。
她的眼睛黑如宝石,皮肤白如凝脂,嘴唇鲜红似樱。她总是穿着各种蕾丝繁复的衣裙,头上陪衬三角巾,戴着白色手套,穿着鲜红色铮亮的小皮鞋。
苏舒把她拉到试身镜前,指着她手里的玩偶说:“你看,你就是一只玩偶,你和它没有任何不一样!”
黎里看着手里的玩偶,又看看镜中的自己,忽然一把丢下玩偶,朝后直退。
“我……我不是玩偶!我和玩偶不一样!”她的表情恐慌,带着颠音,“我有生命,我会动会说话会难过会伤心!我有爸爸妈妈!这些玩偶都没有!”
苏舒捡起玩偶,漫不经心地拂去上面根本没有的灰尘:“哦,那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的爸爸妈妈……”黎里睁大了眼睛,困惑地思考着。
对了,她的爸爸妈妈呢?!
当时她还只有六岁,她太小了,关于幼儿时期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她的思维也太简单,想不通发生过什么事,才会令爸爸妈妈不见了。
她只记得那天她坐在石阶上,蜷缩着。因为找爸爸妈妈跑得太急,下阶梯的时候扭了脚,一只鞋子掉出很远。有个男孩帮她把鞋子捡起来,放到她旁边,好奇地说:“你长得好漂亮,像洋娃娃一样,我可以买你做我的玩具吗?”
然后,她就被人抓起来,装进礼物盒子,送到了这里。
那以前,她只会被认为“长得像洋娃娃一样”,而那之后,主人苏舒不断告诉她“你就是一只玩偶”。她起初不懂这之间的变化,直到她被当成玩具一样地对待……
她和所有玩具一样,是睡在玩具房的玩偶盒里。那个玩偶盒很大,是苏舒专程为她订做的,盒身刻满蔷薇,里面铺满天鹅绒,四周有通气孔……睡在玩偶盒里其实是很舒服的,可黎里一点也不喜欢。
他们还给她订做了无数的玩偶装,教她像玩偶一样地动作、走路……
时间长了,就连黎里都以为自己真的是只玩偶,她的身上一定装了发条,只是她不知道那个机关潜藏在她身体的哪个地方。
“你没有爸爸妈妈,以前照顾你的那对夫妇根本不是你的爸爸妈妈。而你之所以有生命,是因为你上了电池,是一种新型的高智能玩偶!”苏舒的声音打断了黎里的回忆,她脸色阴沉地说,“你要相信,你就是只玩偶!”
她把玩偶塞回黎里的怀里。
那个玩偶是根据黎里的外貌订做的,眉眼四肢,笑起来的神韵,以及身上穿着的玩偶装,都和黎里如出一辙。只不过一个是放大版,一个是迷你版。
黎里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呆呆地盯着那只玩偶:“我真的是只玩偶?”
“毋庸置疑。”
“那我……该怎么做?”
“像所有玩具一样,卑微而又卑贱地生存。不许忤逆主人的意思,不许质疑主人的话,也不要思考——你该知道,一只真正的玩偶是不懂思考的。”苏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明白点,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懂了吗?”
“懂了……”
A和B和C
如果主人高兴,黎里要每日每夜地唱歌,坐在爬满腾绕植物的窗台上。那些绿色的植物开满了白色的花,她的裙子曳出去,一层一层,在空中轻轻地飘逸……
如果主人不高兴,黎里会被锁在雕刻着蔷薇图腾的玩偶盒里。他们给她打一种长睡的药水,在她沉睡的时候,以葡萄糖和营养液供给。
黎里变得越来越难过,她经常唱着歌,趴在明镜的玻璃窗上,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金色而又暖融融的太阳……
但是她遵从了主人的话,她从不思考。
她感到难过,她却从来不想她为什么难过;她向往窗外的阳光,她却从不思考她为何向往窗外的阳光。
她开始觉得睡在玩偶盒里也不是什么坏事,被佣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也觉得理所应当。她的目光越来越空洞,笑容越来越虚伪,她的灵魂好像被抽离,她越来越像一只真正的玩偶。
佣人们看到这样的她,经常会摇头惋惜着,在背后议论:
“太太……真的太过分了,她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我听说黎里小姐的妈妈跟太太是从小到大的好友,情同姐妹。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闺蜜反目……现在既然把仇恨洒在一个小孩身上!”
“这个,我是知道一些内情的。说白了,就是A和B和C的故事!”
“A和B和C的故事?”
“这样说吧,我们把太太、黎里的爸爸、黎里的妈妈分别带号为A、B、C——”那个佣人看着兀自在唱着歌的黎里,低声道,“A和B原本从中学到大学时代,是有名的一对恩爱恋人。谁知道C也一直钟情与B,她借着和A是闺蜜死党,从中挑拨离间,使得他们分手。大学毕业后,C跟着为情所伤的B去了另一座城市,之间断了和A的联系,苦苦追求B,不久后达成所愿,跟B在一起生下了黎里。”
其她几个佣人纷纷恍然:“唉,这么说来,太太才是被骗的那一个?”
“是啊。”那佣人接着道,“A一直被蒙在鼓中,N年后,她与B重逢,解开误会!而这个时候,B爱的还是A,他很愤怒C的欺骗,每天喝的酩酊大醉。在一次与C的争吵中,失手把C从楼梯上推下去。B酒醒以后,知道自己杀了人,赶在**抓住他以前畏罪自杀了。”
几个佣人唏嘘着,又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黎里小姐就这么被丢下了!”
“一夜之间失去了双亲,她却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真可怜啊。”
“嗯,不过我觉得,与其被太太领养回来,她还不如被送去孤儿院。”那佣人摇头道,“失去B的痛和埋怨C的恨,全都转化到她的身上。试想,她怎么可能会受到好的待遇?”
“可她不过是个孩子啊!太太……这分明是在虐待儿童!”一个佣人握住拳头,又偷偷看了黎里一眼,心疼地说,“她现在的行为,完全是在滥用监护人的权利!”
“是啊,可谁叫她是北氏集团的太太!她想做什么,谁又管得着呢?”
北上游
黎里没想到她会再见到他,那个改变她一生的男孩,北上游。
她是被悠扬的琴声吸引的,情不自禁地随着音乐发出的方向走。那时,她的脑海里都是音乐,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是只玩偶,忘记要听从主人的命令——不许离开她可以呆的领地半步。
当她推开门,她看到偌大的房间四周堆满了各种玩具,千奇百怪、形态各异,令人眼花缭乱。
而在房间中央,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静立其中。
音乐已经停止了,房间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金色的光线透过天窗洒进来,在钢琴前的地上印成十字架的方格。
刚刚……是那架钢琴发出的音乐吗?!是谁在弹奏呢?
黎里走到钢琴前,歪着头,好奇地把食指摁下去——“哆”。
“是谁?”一个稚嫩的男音从房间一角传来。
紧接着,一个大型的变形金刚被推开,小男孩从玩具堆里钻出一只脑袋。
乌黑的头发,乌黑发亮的眼睛,白皙的肌肤。小男孩的五官精致如雕,差点就让黎里误以为他是她的同类——另一只玩偶。
不过黎里在注视了他没多久后,想起他们见过的,因为是他说要买下她回家当玩具,她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男孩穿着白色的礼服,像个气宇轩昂的王子一样。他注意到黎里,好奇地走到她面前:“怎么多出来一只洋娃娃?”
此时的黎里雕木似的站着,背脊笔直,一动不动。她穿一件碎花布的长裙,花苞般绽开的裙摆在裙箍下膨胀,显得她的腰尤其细,盈盈一握。绑着蝴蝶结的头发高挽着,在金色光线下,落下碎发的颈子白皙修长,像白玉一般通透。
男孩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捏捏她的脸,最后目光紧锁在她的面孔上:“好逼真,还会眨眼睛!”
他好奇地抓起她的胳膊,忙上忙下地找机关摁扭,最后一把掀起她的裙子——
“游,远离她!”
就在这时一个长相妖艳的女人走近房间,正是苏舒:“我们不是约定好了,等我把黎里调教成真正的玩具后,才供你娱乐?”
“黎里?”北上游皱起眉头,“她是北黎里?”
苏舒微笑地点点头:“是的哦!她就是那个长得像洋娃娃,被妈妈领养回来的女孩子!”
北上游眉头蹩得更紧了:“可她……分明是个玩偶!”
“是啊,这不是我们的约定吗?你再稍微忍耐一段时间,等她成为真正的玩偶后——”
“我不要!”北上游的目光停在黎里脸上,“我要一个可以陪我玩游戏的妹妹,才不要她跟玩具一样,是个不能说话不能动的玩偶!”
“她会说话也会动的!”苏舒走上前,抚摸着他的脑袋诱哄道,“她还会唱很美妙的歌。”
“唱歌?”
“嗯,不过,都要得到主人的命令才能行事。”苏舒眼中暗光一闪,转过头去,声音尖锐地命令,“黎里,唱一首歌给游听。”
黎里收到命令,立即张开樱红的唇,发出圆润的音律。她的声音清脆得仿佛一只夜莺,时而婉转,时而高亢,此起彼伏。这样唱着歌的她,依然是面无表情双眼空洞的,只有一副美丽的布偶皮囊。
十字格的天窗上落下两只鸟儿,脑袋歪来歪去,啾啾地配合她的歌声,仿佛在回应。
苏舒击掌三声:“够了,走几步给游看看。”
黎里立即闭上嘴,绕着钢琴走了一圈。
她走路的动作不似人类那么自然,但也不似机器人那般僵硬,综合在两者之间……
条件
“她不是个玩偶,你不要让她扮成玩偶!”
北上游的声音徒然加大地喊:“如果她变成玩偶,就没有意思了。冷冰冰的玩具这里多的是,听我命令行事的佣人也多得是……”
苏舒继续诱哄:“可这是我们的约定啊。”
“那我不要了……”
北上游扁扁嘴:“你把她送走,我不要再跟你遵守约定。”
苏舒神情不悦,但她极力挤出个笑容:“游,乖哦,不可以随便耍任性的。既然你已经答应妈妈要……”
“你才不是我妈妈。”北上游截断她的话,冷冷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讨好我,才把黎里收养回家,才假装对我好……等到你真的嫁给爸爸以后,你就会像故事书里写的坏继母,老巫婆……”
“坏继母,老巫婆?”苏舒脸上最后一丝笑意都退去,“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哼,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苏舒再次挤出笑容,“那些佣人只会胡说八道,你根本不能听信。我现在已经是真正的北夫人了,我跟你爸爸早就拿了结婚证,只不过,因为你爸爸的病复发,暂时不好对外公布,没有举行婚礼而已。”
她的手伸过去,想要摸摸北上游的脸,北上游退后一大步,将脸别开。
苏舒讪笑着继续说道:“你想想看,我如果是坏继母,老巫婆,现在就不用假装对你好了,也用不着讨好你,是不是?”
北上游疑惑地把脸转回来,看了看满脸笑意的苏舒:“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当然是真的,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苏舒趁热打铁地说,“等你爸爸的病情稳定下来,我们会去一个美丽的教堂结婚。那里呀,开满了漂亮的向日葵,还有清澈的河流……到时,你要不要跟黎里做我们的花童,一起去?”
北上游迫切地问:“我和黎里做花童,一起去?”
苏舒点头:“嗯,如果你愿意的话。”
北上游皱紧的眉头终于舒展:“我愿意。谢谢阿姨。”
“什么阿姨,我可是你妈妈!”
“要让我认你做妈妈也可以。”他把手背在身后,像个小大人一样谈起判来,“不过,你要跟我约定——”
“小鬼头,你已经跟我约定过很多次了,每次到最后都是你变卦,不守信用!”
“这次我会守信的!”
“那好,什么约定?”
北上游闪亮的目光望向黎里——
她一直站在钢琴边,双手交叠在腹部,身体笔直,眼珠一转也不转。在他们说话交谈的时候,她就那样空洞无神地站着,仿佛她什么也听不到,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北上游的声音变低:“你不要把黎里变成玩偶,让她做我的妹妹,跟我一起玩游戏……我就认你做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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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黎里度过了她童年生活中最美丽的一段时光。
她可以不再扮演玩偶,像正常的人那样吃饭、走路、游戏。她有了一间自己的房子,不用再跟各种玩具布偶挤在一起,晚上也不用睡在黑漆漆的玩偶盒里……
起初,黎里非常不适应这种转变。每当她不自禁地露出玩偶的行为,就会被北上游打断:
“你不是玩偶。”
他每天都在告诉她,提醒她。他拉着她的手在阳光下晒太阳,教她画画认字,在安静的琴房里弹好听的曲子给她听。
不过,黎里发现,游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这么宽容温和。
她看到他很多次体罚犯了错误的佣人。
小小的北上游,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像个小大人一样翘着二郎腿高高在上地坐着,无情地命令“谁谁立刻滚出北上庄园”、“谁谁罚他三天不准吃饭”、“谁谁要被锁进黑房子里关禁闭”……
所有佣人在他面前行事都是胆战心惊的,就算不小心摔坏了茶杯,也会得到一顿毒打。
每当那个时候,黎里看着北上游突然变得冷漠坚硬的面孔,会觉得他很陌生。
“我不懂,他们都知错了,你为什么还要罚他们?”
“我也不懂,”北上游说,“不过做错了事要罚,这是我们北家的规矩!现在爸爸生病在院,家里的大小事,除了妈妈,我也要一起分担!”
“什么是规矩?”
“吴婶说,规矩就是不能触犯的条例!”
黎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手松开,一只茶杯摔碎在地:“你看,我也打破了规矩。”她眼神闪亮地问,“我经常都会做错事,为什么游你不罚我?”
“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我?”黎里震惊地瞪大眼。
北上游不以为然地说:“是啊,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你。我喜欢漂亮的东西。”
“那你……不喜欢那些佣人吗?”
北上游皱起鼻子:“他们那么丑!才不喜欢!”
很快黎里就发现,北上游真的只喜欢漂亮的东西。所有漂亮的东西,只要他看到了,他都会想方设法将其据为己有,当那样东西成为他的以后,他会呵护备至。如果不能成为他的,他会想方设法将其摔碎、弄坏。
在北上庄园,北上游除了对黎里很好以外,只有对苏舒的态度还可以。
黎里疑惑地问:“游,你很喜欢你的新妈妈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
“为什么?”黎里不解地问,“你的新妈妈不是很漂亮吗?”
“嗯,我以前是很喜欢她,所以才同意让她做我的新妈妈的。”北上游点点头,又皱起眉头,“不过,她那样对待黎里后,我就不喜欢她了。”
黎里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她不能理解北上游的思维逻辑。
北上游补充道:“她差点把你弄坏了,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原来在北上游的心里,她跟他那些心爱的玩具是一样的存在。可是,所有他喜欢的玩具,都有被他玩腻的那天,不知道,他对她的“喜欢”,能够维持多久?
北上冰
北先生的病情稳定下来后,和苏舒举行了一场豪华的婚礼。
那之后的第二天,北上庄园多了个漂亮的孩子。他是第一个漂亮得不可方物,却被北上游厌恶的“东西”。
那天阳光大好,黎里和北上游在花园玩躲猫猫的游戏。她跑着寻找躲人的地方,忽然从灌木丛后走出来一个男孩,一不小心跟她撞了个正着。
男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里的小提琴也跌到地上。
“对不起……你没事吧?!”
黎里抓抓头,下意识要帮男孩拾起小提琴。男孩却猫一般敏捷地将小提琴抱在怀里,站起来,充满警惕地瞪着她。
黎里一时愣在原地。
苏舒挽着北先生的胳膊随后走来:“游,快过来,认识一下你的新弟弟。”
新弟弟?
黎里好奇地打量着男孩——他的睫毛又密又长,下耷着,嘴唇轻抿,嘴角倔强地翘着,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抗拒的气息。金色的光芒在他的黑发上洒了一层光边,在苏舒介绍“他叫北上冰”时,他的眼睛猛然瞪大,露出一双黑曜石般的瞳。
“我不叫北上冰!”
他的目光中全是阴郁的仇恨。
可哪怕仇视着别人的他,依然那么漂亮、耀眼、夺目。黎里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他比自己更漂亮,更像一只玩偶。
北先生因为久病初愈,面容异常苍白。他淡笑着咳嗽:“游,还不快过来。今后,你要跟弟弟好好相处。”
北上游从不远处的草坪慢慢走过来。
他穿着淡金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衫,红色的领结。跟北上冰的柔美不同的是,他是轮廓分明的俊朗。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北上冰怀里的小提琴:“爸爸,那把小提琴真漂亮。”
北先生立即知道北上游的意图,皱眉道:“游,不懂礼数!你跟弟弟初次见面,怎么就能索要他的东西?”
北上游抬头看向苏舒:“妈妈,那把小提琴,我想要。”
话音刚落,北上冰就更紧地抱住小提琴,连退了好几步。
苏舒一脸为难地说:“游,这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小提琴。你若喜欢,我明天就送你一把更漂亮千万倍的好不好?”
那的确是一把普通的小提琴,黎里一点也看不出它哪里漂亮。
可是北上游却很执拗地扬起下巴:“不要,我就喜欢这把!”
“它真的很普通,大街上随便都能买到。”
“那么普通,为什么不给我?”
苏舒皱着眉,迟疑地说:“因为……这是他爸爸的遗物。”
“遗物?”北上游眨了眨眼,露出一派天真可爱的神情,“就算是遗物,我也喜欢。别的小提琴我都不喜欢,我一定只要这把。”
“游!”北先生生气地呵斥,“你懂不懂遗物是什么?你再这样无理取闹,爸爸要生气了!”
“哦,我知道了。”
北上游乖巧地点点头,一把拉住黎里的手:“走吧,黎里,我们去玩。”
黎里分明看到,在北上游转头离开的瞬间,目光挑衅地望了一眼北上冰。
与北上游这么久在一起相处,黎里已经很清楚北上游的脾气——他不但喜欢争夺漂亮的东西,更喜欢争夺别人心爱的东西。一旦得不到,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
把他赶出去
北上游用钳子一根一根地剪去小提琴的琴弦。
他坐在堆满玩具的房间中央,背对着光线,头低垂着,细碎的刘海遮住他的眉目,只看到他高翘起来的嘴角。
黎里试探地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面上赫然显露出的是不属于他小小年龄的阴森笑容。
黎里惊得退后一步,北上游手起钳落,最后一根琴弦也应声断裂。
“为什么游要这样做呢?你明明……就不喜欢这把琴的呀。”
“我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北上冰?”黎里疑惑道,“可是他也长得很漂亮呢!”
北上游站起来,猛地将那把小提琴用力地摔在地上:“黎里你觉得他漂亮?”
“我……”
“你喜欢他?!”
“不、不喜欢。”
“撒谎!”他咬住唇,眼神凛冽地说,“你喜欢他,妈妈喜欢他,爸爸喜欢他,就连佣人们也喜欢他!他长得那么漂亮……你们全都喜欢他!”
黎里摇摇头,走过去,抱住北上游,两条小小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没有哦,他是很漂亮,可我一点也不喜欢。”黎里轻声说着,“不是谁都跟游你一样喜欢漂亮的东西。我只喜欢游,最喜欢游了。”
北上游一愣,喉咙发紧地问:“喜欢我?为什么?”
黎里似乎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
皱起眉头,她困惑地想了想:“因为你是我的主人呀!”
北上游猛地一把推开她:“如果我不是你的主人呢……如果他喜欢你,妈妈把你抢过去送给他,以后他就是你的主人了。如果他喜欢北上庄园,爸爸把我赶出去,以后……”他忽然说不下去,扁扁嘴,揉揉眼睛,又扁扁嘴,漂亮的眼角滑下一大颗晶莹的泪水。
黎里慌了:“不会的,爸爸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北上游把身体背过去,拨弄着一只断了腿的锡兵。
那是所有玩具当中最破最旧最不好看的玩具了,可也是除了黎里以外,北上游最喜欢的玩具。因为那是北上游的生母留给他的……
黎里小心地靠近了两步:“游,你想妈妈了吗?”
北上游背对着她,肩膀无助耸动着,点了点头。
那个样子的北上游,是黎里从未见过的北上游。卸掉了平时强烈伪装的强硬,他不过是一个脆弱、寂寞、希望得到宠爱的小孩。
虽然他有很多缺点,对别人都不好,可只要他对黎里一个人很好就足够了。
看到他这么难过,黎里也感到好难过。
她擦了擦眼角流出来的泪水,眼睛通红地说:“游,你不要哭了!我们一起把他赶出去!”
北上游拿着锡兵的手一愣。
黎里跑到他身边说:“我不想我以后的主人是他,不想游会被赶出去……游讨厌北上冰,黎里也会很讨厌他的
讨厌你
“你叫北上冰吗?”
黎里是在北上庄园的后花园找到他的,他背靠着大树,坐在一颗大石头上。
他的嘴唇紧抿着,眼神阴郁冰冷。午后的光芒闪耀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剔透如琉璃,比画册中的小王子还漂亮。
黎里把小提琴扔在他面前的地上,双手插腰,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恶狠狠的。
北上冰弹弓一般弹站起来,一把捡起那把小提琴,抱在怀里。很快,他就发现小提琴的琴弦全都被剪断了,琴身还有好长一条擦痕。
他瞬间抬起下巴,瞪着黎里,眼神冰硬,像一只要捕捉猎物的豹一样。
黎里害怕地朝后退了几步,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小孩子的眼神也可以这么恐怖。虽然他一句话不说,但她可以从他的眼神里清楚感受到他内心传来的恨意与愤怒!
黎里有想要跑掉的冲动。
可是,她一旦想起伤心的北上游,意志就变得坚定了。
她要保护游,不能让游受到一点伤害——不能让眼前这个外人对游有任何威胁!
嗯,我要保护游!
她点点头,双手用力地握住拳头,扬起下巴喊:“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讨厌你!”
“我也讨厌你。”
黎里一愣,紧接着喊:“哼,是我先讨厌你的。我和游——都很讨厌你!我们希望你快点离开北上庄园!”
北上冰抱着那把小提琴,唇动了动:“我也想离开。”
“呃?”
“我讨厌你们,”他抱着小提琴的手用力收紧,似乎很难过,“讨厌这里。”
“你讨厌这里?”黎里又是一愣,但她很快松懈下来,高兴地说,“原来你是这样觉得啊!那你,什么时候走呢?”
“我不会走。”
“为什么?”
“你们想我走……”他的目光望向怀里的小提琴,“我就偏偏留下来。”
黎里的身体又绷紧了,生气地说:“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你都讨厌我们,讨厌北上庄园了,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我愿意。”
丢下这句话,他抱着提琴转身就走。
黎里追在身后喊:“北上冰!”
“我不叫北上冰!”
“那你……”
“我叫什么……你不配知道。”
“喂,我不管你叫什么……你站住,你不许走!你还没答应我!”
北上冰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走得很快。
黎里一路跑到他面前,拦住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快答应我!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放你走。”
北上冰眼神淡漠地瞅她:“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因为……”黎里着急地说,“如果你不走,我和游就会想办法赶你出去!我不想那么做……你还是自己走吧……”
北上冰垂下眼看着那残缺不堪的小提琴,声音很低地说:“好啊,你们有本事就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