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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旦2·星之子》第九章 玄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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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痛斥言鸣世以后,由干功课大忙,方非把这件事忘了个精光。谁知又过几天,这日正吃晚饭,墙上的通灵镜里,突然有人叫喊他的名字。方非抬头一瞧,言鸣世坐在镜子里面,手托一道“摄光取影符”,方非的头像赫然在目,符光包围中,小度者眨眼张嘴,呆傻得可笑。“他们说这是九星之子!”言鸣世拖长声气,“好一个九星之子哇!”

  如意馆里发出刺耳的笑声。言鸣世接着发难:“上一期的节目,这个人说我胡说八道。喝,我倒想听听,他这张嘴巴,说得出什么道道,这个人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混进了八非学宫。我可不是信口开河,大家看看,这是他的成绩单。看呀,苍龙方非,炼气九+分,定式满分,羽化零分,天问满分,拜斗满分。呵,大家看出门道了吗,只要有道者监考的科目,他都考得一塌糊涂,只要是妖怪监考的科目,他都得了大大的满分。谁说里面没有鬼,我就把这张纸吃下去。”接下来,裤权老兄又品头论足,照他看来,方非的样貌,比百里秀雅还要丑三倍,比起一头猪怪还要愚蠢十倍。为了加以证明,他特意拿来了伏太因的取影,同为九星之子,方非的前任风神俊秀,冠绝一代,少年跟他一比,根本就是不堪入目。如意馆的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差点儿没把房子掀翻。

  言鸣世东扯西拉,说了老半天,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名叫“方非”的小东西,跟妖怪们串通一气、炮制鬼话,五九之会早就结束了,现如今天下太平,根本没有什么九星之子,只有一个九星骗子。

  方非一句气话,惹来了一个强敌。从那以后,每逢“神神道道”,言鸣世都要拿他开涮。裤衩兄嬉笑怒骂,贬得方非一文不值,他仔仔细细地剖析“九星之子”的骗局——妖怪之所以帮助方非,妙在许多律令都对妖怪无效,将来东窗事发,也能逃脱惩罚。当然咯,妖怪没有脑子,不会分辨是非,它们为非作歹,背后必有道者支使。说来说去,事后的主谋,非天皓白莫属,造化笔不也听他的吗,又听说,方非常去皓庐,跟这老道师勾勾搭搭,这两人什么关系,实在发人深省。这么一来,方非成了过街的老鼠,八非学宫人人喊打。女生们尤其恨他入骨,一来小度者长相平平,又无天分,居然霸占了九星之子的高位;二来他跟皇秦、言鸣世为敌,这两个大好人,可都是女生们心窝里的宝贝。

  巫袅袅串联了一大群女生,结成一个“扫方打非团”,专跟“九星骗子”作对。她们挑选出言鸣世的语录,写成一个个硕大的符字,方非走到哪儿,这些符字就飘到哪儿,随眼一瞟,就能看到一连串“骗子”、“丑鬼”、“舞弊者”、“阴谋家”——字字刺心。可惜小度者厚脸钝皮,体会不到女生们的苦心,他照常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就像一个没事人,惹得众人更加生气!

  这一天前往墨宫上课,还没走近,遥遥看见一座冰雪宫殿,宫殿四周飞雪缤纷,夭籁树下白茫茫一片。造化笔将脸画成了一个雪团,飘来飘去,忽聚忽散,冲着学生们热情招呼:“玄冥节好哇,”这一说,方非恍然记起,明天是“玄冥节”,造化笔顽皮胡闹,提前一天开始庆祝节日。震旦里面,一年共有四个重要节日,勾芒节、朱明节、葺收节、玄冥节,四个节日按四季分布。方非入宫的那天,正当“蓐收节”,一晃眼,三个月过去了。

  上午是异类语课,方非跟山都文作了一番苦战。战斗中简真不幸阵亡,得了个光溜溜的零分。中午吃饭时间,乐当时透过通灵镜宣布,玄冥节放假三天,这三天,学生可以回家探亲,亲友也获准入宫探望。听了这话,方非不胜落寞,他没有亲戚,探亲访友当然没他的份。到了下午,狐青衣讲授“缩身法”。为了改变形貌,有的大方需要变大,有的地方需要变小。

  这就要用到“长身法”和“缩身法”,缩身法要把身子变细变短变扁变窄,收缩的时候,身子无比难受,可只要守住魂魄,记住本来面貌,变化一完,又可以恢复原貌。

  当日的测验,是从一个直径五十公分的圆环里钻过去。天素、吕品轻松过关,方非折腾许久,也勉强钻了过去。只有简真,使出吃奶的力气,身子也没缩小多少,钻了老半夭,连脑袋也没钻过去,结果又得一个零分,惹来天素一顿好骂。大个儿心中不服,抱怨说“我要缩得了身,还节食干吗?我要缩得了身,没准跟皇秦一样帅、跟狐青衣一样俊,我要缩得了身,那些女生还会冲我努眼睛吗,全都哭着喊着做我的伴儿!哼,幸好我缩不了身,要不然,方非、吕品,你们全都没法混!”

  下课出来,日已西沉,三个男生正要去吃饭,忽听有人叫喊“品儿”。懒鬼一掉头,天籁树下站了一个老妇,个子不高,头发花白,皱巴巴的脸上笑容洋溢。

  吕品倒退一步,脸涨通红:“你来做什么?”

  “明天不是玄冥节吗,我来接你回家。”老妇笑眯眯走过来,一把抱住吕品。懒鬼大不自在,只一扭,挣脱出来,没好气说:“规矩点儿,这儿可是学校!”

  “学校又怎么样!”老妇人扬起眉毛,“我可是你奶奶!”

  “哼!”吕品蹬着老妇,抿嘴不乐。

  “来!”老人伸手来拉孙子,“回家吧!”

  “我不回去!”吕品把手一甩,“我要去玉京玩儿!”

  “我不许你去!”老妇人两手叉腰,声嘶力竭地一声大喝,“那儿的人又多又杂,出了乱子怎么办?”

  “我偏要去!”吕品怒形于色。

  “你……”两人四目交锋,老的放了一阵雷火,可都打在石头上面,两个回合下来,老婆子目光变软,畏缩起来。

  “有话快说!”吕品粗声大气的说,“别人还等着我呢!”

  “有这样对奶奶说话的么?”老妇呼呼呼直喘粗气,“别人等你。谁呀?哼,比奶奶还重要吗?”口气酸溜溜的,转眼一瞅方非,两条眉毛高高一抬。“好哇,我可认得他,这是个九星骗子,哼,你跟他混在一起,丢尽了吕家的脸!”

  方非一听,面皮阵阵发烧,心里上下翻腾。

  “那又怎么样?”吕品冷冷地说,“我就爱跟骗子混在一起!”

  啪,他脸上挨了一记,浮起五道指印。懒鬼脸色一沉,两眼冷冷盯着老妇。

  老婆子揉着手掌,怯生生望着孙子,目光又畏缩,又苦恼,像是做了老大的错事。

  “林映容!”一个声音缓悠悠响起,“你还是这副脾气啊?”

  老太婆应声一颤,脸上没了血色,目似两支冷箭,越过吕品,射向远处。众人回头一看,狐青衣背着手逍遥走来。

  老太婆揪住吕品,拖到身后,咬牙蹬眼:“青衣狐,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天皓白给我谋了一个小职位。”狐青衣笑了笑,“林映容,你孙子可是我的学生,当然了,有些本事,他根本不用我教……”

  “滚开!”林映容一声尖叫,刷地抽出符笔,“青衣狐,我知道你的居心,你休想,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三个学生不胜骇异,狐青衣瞅着老妇,微微带笑,不躲不闪;老婆子双手发抖,笔尖符光闪烁,许久也没写出一个符字。

  “算了吧,”狐王伸手按下符笔,老妇一阵哆嗦,可是无力反抗。

  “林映容,你的元气干枯了,人也活不了几天了!”狐青衣默默注视老人,“你斗了一世的气,到头来不过气死了自己;费了半辈子的劲,得到的只是一场死亡。呵,你放心,你死了,我会代你好好照看孙子!”

  “休想!你休想!”老婆子歇斯底里,疯了似的大吼大叫“我活着一天,你都休想!”

  “别忘了,他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道师。除非他离开这儿,不过……”狐青衣嘴角含笑,眼睛享受两口古井,“林映容,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巴不得他有个好出身,有了八非学宫的招牌,就能振兴所谓的家业。呵,这孩子也真可怜,活了十五年,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吕品变了脸色∶“狐道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狐青衣呲牙一笑,“你可见过你的爸妈?”?

  “我没妈!”吕品扬声说。

  “哦?”狐青衣看他一眼,“你总该有爹吧?”

  “他……飞车失事死了!”

  “飞车失事?”狐青衣半讥半笑,“那么的天狐遁甲又向谁学的?”

  “天狐遁甲?”吕品挠了挠头,“这个,我生来就会!”

  “生来就会?”狐青衣笑了笑,“你知道原因么?”

  “你知道?”吕品盯着狐青衣,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我知道……”

  “别说了!”林映容尖叫一声,两眼盯着狐王,目光里满是哀求,“青衣狐,我求你,别说了,别……”她两眼一翻,忽地瘫软下去。

  “奶奶!”吕品慌忙扶住老人,老婆子口吐白沫,身子不住抽搐。

  “她中风了。”狐青衣冷冷地说,“带她去灵素馆吧!”

  吕品抬起头来,疑惑说:“狐道师,我为什么生来就会天狐遁甲?”

  “你真要知道?”狐青衣两眼朝天。

  “别、别……老太婆嘴歪眼斜,嘴里发出咕噜怪响,“求你、求……一面说,一面双手乱抓,又想挣扎起来。

  狐青衣瞥她一眼,那目光极为厌恶,就像看着一摊污物,他沉默一下,转身就走。吕品忍不住高叫:“狐青衣,你说呀!”

  “白虎吕品,你该叫我狐道师,”狐王转过身来,俊脸阴沉怕人,他呲牙一笑,快步走了。

  吕品望着狐妖背影,心中不胜茫然,低头再看祖母,老妇人已经昏了过去。

  三人七手八脚,八林映容送到灵素馆,馆里的女道师姓孙,四十年纪,不苟言笑,学生们都叫她“孙先生”。传说她的祖上是红尘里有名的谪仙,后来回到震旦,世代行医为生。林先生一见老妇,就说轻微中风,画了几道符法,林老太便止住了颤抖。

  当晚吕品留在灵素馆看护祖母。方非临走的时候,臭懒鬼一脸悲苦,这小子万事不愁,这模样倒也少见。

  两人怏怏回去。简真一路猜测,父母会不会来看望自己。刚到龙尾阁,就见许道师守在门口,分发寄来的节日礼物。简真收到了两包蟠桃干,一包给他,一包给方非,同来的还有一封信,吹花郎夫妇在信里说,路途遥远,华盖车往来不便,玄冥节不来玉京云云。

  简真大失所望。方非却出乎意料,收到了一个银白色的盒子。盒子匿名寄送,三寸见方,雕镂精美花纹,里面沉甸甸的,似乎藏了某种首饰。

  方非拆开一看,盒子里躺了一颗径寸明珠,倒在手心,柔柔软软,弹性十足,珠心勃勃跳动,好似一个活物。

  大个儿伸出手指,捅了珠子一下,啪,明珠展开,化为了一面四四方方的薄大水晶。

  这一下突如其来,小度者吓了一跳,手指一滑,水晶落向地面,眼看跌碎,水晶却羽毛似的飘浮起来,冉冉升到方非面前。

  “天啦!”一边有人叫嚷,“这不是一面‘波耶水镜’吗!”

  惊叫声还没落地,闻子路两步走上前来,看了看水晶,又瞅了瞅方非,“九星之子,这是你玄冥节的礼物?”方非茫然点头。

  “你有个阔亲戚呐!”闻子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面波耶水镜,可是今年的最新款,少说值一百管金,你看……”三年生伸手勾住水晶的左上角,轻轻一拉,水晶长了一倍,又勾右下角,再一拉,水晶又宽了两倍。

  “想放多大,就放多大!”闻子路手指回收,水晶又化为了巴掌大的一面,“想缩多小,就缩多小。”他扬起食指,又画一个圆圈,水晶随那手指,化为了一个圆形,“想变什么形状,就变什么形状。”

  三年生变完戏法儿,笑眯眯地说:“这种波耶水镜,通灵的速度,是普通镜子的两倍。”

  “方非!”大个儿不无妒忌,“你真有亲戚啊,哼,还是个有钱人!”

  “我没有!”方非大皱眉头。

  “那是谁给你的,”大个儿气呼呼追问。方非心中疑惑,低头一瞧,盒子里析了一张字条,展开一看,上面用水墨元气写道——

  “奉上波那水镜一面,祝君玄冥节快乐!

  知情者乙

  知情者乙方非气了个愣怔,甲还没现身,又来一个乙。一个苍龙,一个玄武,神神秘秘,可恶透顶——方非几乎有些怀疑,这些人根本是在作弄自己,要么就是利用他的感情,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至干什么目的,他也猜不出来,可瞧这两人藏头龙尾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闻子路把水镜捏回珠子,正想还给方非,谁知方非脸色铁青,甩手就走。简真接过珠子,边追边叫“方非,知情者乙是谁啊,我记得从前有个知情者……

  方非烦闷欲死,回到寝室,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大个儿百问不出,多日来的不满爆发出来,他粗声大气地责怪方非―定式作弊的法子不说,夜不归宿的原因又不说,道术突飞猛进,更是大大的有鬼。现在谁又这么好心,平白无故地送来这么昂贵的通灵镜?

  大个儿越说越气:“言鸣世说得对,你就是一个骗子,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方非心中理亏,一直没有反驳,没想到简真搬出了言鸣世的混账话,一时怒不可遏:“好哇,简真,你是天下第一的老实人,我是九星骗子,骗子做的事情,跟你老实人不相干!”

  “我要跟你绝交!”简真双手握拳,发出一声狂叫。

  “求之不得!”方非冷冷回答。简真呆了一会儿,忽地眼圈发红,丢开珠子,倒在床上。他面朝里面,大身子簌簌发抖。方非却闷闷地坐在床边,水镜珠搁在对面,活是一只眼睛,不死盯着他,发出诡谲莫测的光泽。

  第二天中午,吕品才怏怏回来。方非问起林老太的病情,懒鬼叹了口气,说是病已好了,老大婆死乞白赖地要他回家,他不回去,林映容就赖在八非学宫不走。

  三人各怀心事,下楼吃饭。刚到楼下,林老太眼巴巴守在门口,看见吕品,一把拉住,掉过头又冲方非瞪眼,似乎小度者一旦靠近,就会弄脏她的乖孙子。

  吕品愁眉苦脸,给老太婆扯着絮叨。方非、简真跟在后面,脑袋各自扭向一边。到了如意馆,三个室友破天荒分成了三桌,林映容痛惜孙子,亲手拈了饭菜,送进吕品嘴里。懒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眨巴两只眼睛,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简真坐在远处,一面怒视方非,一面恶形恶状地撕咬半只烧鸡。方非心想:“好小子,把我当烧鸡出气!”于是拿起一个猪肘,咬一口肘子,瞪一眼简真,大个儿心里大怒:“臭骗子,敢骂我是猪!”

  两边正在较劲,忽听有人叫“小度者”,方非一掉头,惊得一跳三尺,他直挺挺站起来,张嘴瞪着来人。

  “怎么?”海藻头的女道者一笑,“小度者,不认识我啦?”

  “认得,……方非激动得结结巴巴,“你是蓝中碧!”

  “可巧了,我在‘神神道道’上看到你,真是吃了一惊!来你是九星之……蓝中碧笑眯眯还没说完,一边有人冷冷接口:“错了,是九星骗子!”

  方非寻声望去,说话的是个男学生,神气冷淡,样子眼熟。说也惭愧,来了三个多月,同年的同学他也没认识多少。

  “嗐!少说两句!”蓝中碧拍了褚衣学生一掌,“管他是不是骗子,反正是个名人儿。咯,小度者,这是我的侄子玄武蓝觞,牛字组的组长!”

  “谁是牛字组的组长,”蓝觞脸色难看,“我才不……”

  “不是你是谁!”蓝中碧恶狠狠盯着侄儿,“我们蓝家可没一个孬种!”蓝觞给姑妈瞪得抬不起头,嘴里咕咕弄弄,心里别扭极了。

  “小度者!”蓝中碧又笑,“你的点化人呢?”

  方非心跳如雷,结结巴巴的地说:“我、我也正想问您,上次、上次出事,您、您见到她了吗?”

  “哦!”蓝中碧眉毛一扬,“这个我没留意!那时情形太乱,大家都叫风吹乱了,谁也顾不上谁……”

  方非一颗心直往下沉,蓝中碧看他一眼,笑着说:“也许你该问问凌虚子。元婴没有形体,不怕风吹雨打。老元婴又天生好事,后面的事没准他都看见了!”

  “凌虚子在哪儿?”方非问。

  “这个说不准!”蓝中碧摇了摇头,“元婴都是孤魂野鬼,不吃不喝也不睡,它在哪儿谁也说不清。不过……”她沉吟一下,“雪衣女兴许知道,老鹦鹉跟凌虚子交情不错,老元婴坐车,从来都是免费!”

  方非还想再问,蓝觞催促起来:“姑妈,我们不是还有事吗?走吧!走吧!”已有白虎人留意这边,蓝筋生怕惹恼了这帮权贵,一边摆明立场,冲着方非横眉竖眼;一边狠扯姑妈的衣袖,只想把她远远拖开。

  蓝中碧兴头不减,边走边叫:“小度者,不对,呵,应该叫你大名人。我在斗廷红尘监察司,你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呀……”

  方非呆了一会儿,提起尺木,走向学宫大门。离门还元就见门前支起大还心镜,家长亲友排起长龙,先照过镜子,再进入大门。

  帝江守在门口,虎视眈眈,进出人等,都要从它下面经过,看见方非,老妖怪劈头就问:“上哪儿去?”

  “探亲!”方非说完这话,神色老不自在。“探亲?”帝江绕他飞了一圈,阴阳怪气地说,“你一个度者,有个鬼亲戚?”

  “我是度者没错!点化人呢,算不算我亲戚?”

  “呃!”老帝江叫这句话堵了嘴,闷了半晌咆哮说,“滚过来,签上你的臭名。哼,小东西,你最好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

  这诅咒声如闷雷,一边家长听见,个个目瞪口呆。

  方非出了大门,一瞅仙罗盘,未时三刻,闹得不好,今天真是回不了学宫。

  刚上蚣明车,人影一晃,简真闪了进来,看见方非,把脸一沉。方非奇怪说:“老实人,你上哪儿去?”

  “你管我啊!死骗子!”

  两人怒目相向,还未分出高下,吕品一头扎了进来,气呼呼坐在方非身边,方非两眼发直:“你又怎么来了?”

  “嗐!”吕品面有余悸,“老太婆严防死守,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你奶奶怎么办?”

  “她不是要留在宫里吗?”吕品龇牙一笑,“这下好了,她爱留多久,就留多久。”

  方非想象老太太丢了孙子、哭天抹泪的样子,不忍说:“吕品,她总是你奶奶。老人家年纪大,万……

  “行了行了!”懒鬼气哼哼打断方非,“你的嘴巴比老婆子还碎!”

  “没错!”大个儿在前边接嘴,“他就会在那儿说好话、装好人,其实就是个混账骗子!”简真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方非真想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给他一顿胖揍。

  不久抵达回龙壁。方非下车道别,懒鬼大咧咧地问:“你上哪儿去?”

  “办点儿私事!”方非的声音小得可怜。

  “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好事!”大个儿待在一边,小眼睛十分阴险。

  “不是好事?”吕品一听来了兴头,“方非,有难同当,有坏事我陪你干吧!”

  “谁干坏事了?”方非气急败坏,“你别听坏人胡说!”

  “鬼才胡说!”大个儿赌咒发誓,吕品越发好奇,缠住方非,非要一起去干坏事。

  方非无计可施,瞅个空子,驾起尺木冲天而起。飞了不远,忽听耳边风响,吕品驾着飞轮赶了上来,他的飞轮是家传,名叫“紫漩风轮”,轮缘冷白如霜,轮心淡紫若菊,转起来一团莹白圆光,烘托出一抹亮丽的紫色。

  前方阵云开合,耳边狂风如啸,飞了一程,方非还没摆脱吕品,简真又披着火豕甲,扑腾腾地赶来。

  “你来做什么?”方非怒目相向。

  “老天爷姓方么?”大个儿白他一眼,“你能飞,我就不能飞?”

  “好!好!”方非又气苦,又无奈,“老天爷不姓方,姓简行不行?”

  这时玉京已近,透过飘渺云气,一切高低建筑,恍若水底乱石。方非一按遁光,俯冲下去,忽又水落石出,高楼拔起,峻峭伟岸,直如千尺断崖方非取出仙罗盘,对准仙禽大街飞去,一眨眼,落到了街边的人行道上。

  两道遁光呼啸落下,吕品、简真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方非又气又急,盘问吕品跟来干吗。

  “跟你干坏事呀!”懒鬼满脸堆笑。

  “呸!”方非一掉头,“老实人,你呢?”

  “……大个儿抄起两手,“这不是仙禽大街吗,哼,我来这儿的山珍馆吃饭,嗐,山珍馆在哪儿?”他东张西望,一副迷了路的样子。

  “你说‘莺鸣山珍’吗?”吕品好心指点,“顺着街道往前,拐角处那间红房子就是。”简真弄巧成拙,气得眼里出火,狠狠瞪了懒鬼一眼,朝着餐馆慢腾腾走去。

  “方非,你上哪儿?”吕品赖定了方非。少年无奈说:“五十四号一零六室!”

  懒鬼抬眼一瞅:“这才二十八号,还要往前走!”

  长街宽敞,了无行人,两边的房屋绚烂多彩,有的细细长长,形如鸟笼,有的宽宽扁扁,阔似鸟巢。一切建筑有窗无门,窗口时而探出一个鸟头,向着外面东张西望;有时又蹿出一只大鸟,毛羽斑斓,冲夭直上,大鸟神速惊人,转眼只见一点小影。

  玉京的仙禽大街,本是鸟妖的聚居地!五十四号正处长街中央,一座光白高楼,翘然挺立街边。

  鸟儿高来高去,大楼没有楼梯。两人飞升直上,楼上的窗户或开或闭,横直不过尺许,水晶窗,白玉框,框上金牌银字,注明房号房主。房主姓名十分了得,一眼看去,什么朱羽君,开屏侯,六翮王、探海仙,名头一个响似一个,瞧得方非心生敬畏。可惜身边的懒鬼不识趣,连说带笑,一一揭穿了主人的老底―朱羽君是朱鹅,开屏侯是孔雀,六翩王是天鹅,探海仙是信天翁―鸟妖们自高自大,夸夸其谈,可是任由多响亮的名号,也都掩盖不住卑微的出身。一零六室在十层。方非飞到窗前一看,门牌下方,赫然刻了雪衣女的名字。

  他一颗心扑通乱跳,定一定神,笃笃敲了两下,里面无人回应。正发愁,身后一声疾喝:“无遮无拦!”跟着白光一闪,窗门啪地洞开。

  方非吃惊回头,吕品正将符笔收起,方非吃惊说:“哎,你做什么?”

  “开门呀!”吕品收起飞轮,笑着爬进门洞,方非无奈跟进。窗洞狭窄,两人用了缩身法儿,总算钻了进去,迎面只见一间小厅,一人来高,五米多长,室内暗无光亮,充满刺鼻臭气。吕品呸了一声:“好大一股鸟屎味儿!”

  方非举起符笔,画了道“聚灵引火符”,一团大火跳出,照得室内通明。一眼扫去,四面墙上挂满虫妖标本,大小不一,样貌狰狞,其中一只张开翅膀,足足超过两米。

  一排书架倚着墙角,前方横了一张矮桌。案头一盏虫形符灯,桌上散落了几枚干果,有的完好无损,有的果壳开裂,果仁吃了一半。矮桌的上方,悬挂了一只大大的鸟架,悠悠晃晃,还在来回摇摆。

  扑刺刺,拍翅声响,角落里白光蹿起,直往门口飞去。

  吕品平时懒散,动起来却比兔子还快,他一横身封住窗口。白光转折回来,又向方非扑到,少年闪身躲过,吕品一扬笔,金光飞出,两道光芒缠在一起,白光咕的一声,狠狠摔在矮桌上面。方非定眼看去,一只大白鹦鹉蹲在桌上,翅膀捂住脑袋,浑身簌簌发抖。

  “雪衣女?”方非轻叫一声,心中涌起一股狂喜。

  “不是我!”白鹦鹉尖声大叫,“我不是雪衣女!”

  方非定眼看去,鹦鹉浑身污秽,雪白的羽毛沾满鸟屎,翅膀后面的眼珠木木呆呆,没有一丝神采。

  “日月长明!”吕品一挥笔,虫形符灯亮了起来。

  “呱!”鹦鹉退缩两步,似要避开灯光。

  “雪衣女!”方非忍不住说,“你就是雪衣女!”

  “我不是,我不是!”鹦鹉一面极力否认,一面将头埋在胸前。方非呆了呆,皱眉问:“那你到底是谁?”

  “别问我,我不知道!”

  方非不胜诧异,想起无尘子说过,冲霄车出事以后,雪衣女大受刺激、精神失常云云。于是压低嗓音:“雪衣女,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甲辰四二次车的乘客!”

  “我不记得你!”

  “你记得凌虚子吗?”

  鹦鹉浑身一抖,挪开一扇翅膀,偷瞧一眼,忽地尖声高叫:“我不记得他,你们是谁,干吗闯到我家里来,出去,快出去!”

  吕品噗地一笑:“老鹦鹉,你说你不是雪衣女?”

  “对!”

  “你说这是你家?”

  “对!”

  “这房子可是雪衣女的!”

  鹦鹉耷拉脑袋,忽又闷声不吭。

  “雪衣女,”吕品腔调一变,听上去又尖又细。方非回眼望去,吕品的脸色阴沉不定,两眼透出诡谲光芒。

  鹦鹉应声一颤,抬起头来,眼望吕品,流露恐惧神气:“你,……

  “你是雪衣女吗?”吕品的腔调越发尖细。

  “我、我是,”鹦鹉垂头丧气。“刚才为什么否认?”

  “我害怕!”雪衣女瞪着吕品,像是丢了魂儿,“风巨灵来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豆大的泪水顺着黄眼珠淌了下来。

  “好吧,你说,凌虚子在哪儿?”吕品又问。

  “我不能说,”雪衣女梧住眼睛,抽抽搭搭,“他在找他,他在找他!”

  “谁找他?”

  “魔鬼!”雪衣女浑身痉挛,歇斯底里地一声尖叫,“没有形状的魔鬼!”

  吕品和方非对视一眼,吕品问:“魔鬼为什么找他?”

  “魔鬼受了伤!”

  “为什么受伤?”

  “我不知道,”雪衣女一个劲儿地流泪。“那么告诉我,哪儿能找到凌虚子?”

  “我不能说,”雪衣女哭哭啼啼,翅膀捂着眼睛,“别逼我,你知道,我不敢拒绝你。别逼我,我不能说!”

  “你必须说!”吕品声音一扬,方非也觉耳鼓刺痛,脑子嗡嗡作响。

  “我说,我说!”鹦鹉向后一缩,“极乐塔,他会去极乐塔!”

  “极乐塔?”吕品一愣。雪衣女向着墙角大哭:“我害死他了,我害死他了!”

  这时窗门一暗,钻进来一个圆乎乎的东西,两人看得一惊,雪衣女一回头,呱呱尖叫:“魔鬼,魔鬼!”

  圆东西向里一蹿,方非举起笔来,圆东西发出一声凄惨的鸣叫:“别,是我!”方非一愣,圆东西又喊:“帮帮忙,我卡住了!”

  这东西是简真的脑袋,身子太过肥硕,所以卡在外面,他费力抬头,望着两个室友,脸上露出讨好神气。

  “魔鬼,魔鬼!”老鹦鹉托地跳出,对准简真一顿狠啄,大个儿哀哀惨叫:“哎哟,干什么,干什么?”

  方非啼笑皆非,挥笔赶走鸟妖:“你来做什么?”

  “这儿不是山珍馆吗。”大个儿瞪视四周,一脸的茫然无辜。

  吕品呵呵直笑,方非冷冷地说:“雪衣女,啄他!”

  老鹦鹉应声上前,简真忙叫:“好小子,算我跟踪你,哼,我答应过爸爸,要守护九星之子!”

  “有劳了‘我不是九星之子,我是九星骗子’雪衣女,啄他!”

  “来真的?”简真脸涨通红,“死方非,你不但是大骗子,还是个小气鬼!”

  方非一皱眉头,按住简真头顶,喝声“去”。用力向外一推,简真惨叫一声,从窗口弹了出去。惨叫声悠长不绝,方非闻声心惊,钻出窗外一瞧,冷不妨一边伸出两只大手,将他紧紧抓住,大个儿披上甲胃,脸上挂着怒气。

  “你敢叫鹦鹉啄我?”简真鼓起两眼。

  “放手!”方非一声大喝。

  “我偏不放!”简真得意洋洋,“说出你的小秘密!”方非哼了一声,元气注入龙蛛羽衣,浑身涌出火光。

  “木生火,”简真大叫,“我水克火,”乌光一闪,火焰熄灭。

  “水生木!”方非叫声未落,借着水性元气,呼啦啦长出许多藤蔓,层层叠叠,将简真浑身缠住,连翅膀也挥舞不开。

  “金克木!”火系甲长出棱角刀锋,喊哩喀喳,藤蔓节节寸断。

  “金生水!”方非浑身青光进闪,火系甲开始结冰,冰层急速蔓延,很快也将方非裹住,两人裹在一个大冰球里,笔直向下坠落。“方非!”简真尖声怪叫,“你想摔死人吗?”

  “你放手!”

  “你说了我就放!”

  “你先放手!”

  “你先……话没说完,大地拍面撞来,方非情急挥笔:“气障重重!”

  这一道“风甲符”,本是生出气团延缓攻击,符法瞬间写成,笔尖迸出了一连串气团。两人好似撞进了气球堆里,冲破一个,又是一个。可惜行法仓促,威力有限,冰壳哗然破碎,方非头晕眼花,身子似要散架。他忍痛扬起符笔,叫声“云箭破空”,笔尖青光一闪,空中聚集乳白云气,形似羽箭,嫂嫂嫂射向简真。大个儿右手一挡,云箭射中臂甲,叮叮当当,势如精钢百炼的真箭。不等简真还手,方非左手撑地,土生金,土里嚓的一声,冒出来一只金石凝结的大手,随意扭曲,拉扯大个儿的左臂。简真两面受敌,左手不由松开,方非一低头,脱身而出。

  简真吭味一声,翻身化为红猪,一摇头,挣脱怪手,猛冲过来。方非跳上尺木,贴着猪鬃掠过,差之毫厘,让过简真一扑。

  冲到一半,大个儿化为人形,回头一看,方非已经蹿上天去,气得他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巡天士来了!”两边响起一阵赌噪。原来两人打架,许多鸟妖探出头来观战,这时纷纷通风报信。方非举目一望,几个红绿光点奔这方飞来。他吓了一跳,仓皇飞窜,大个儿也紧跑几步,张开翅膀。吕品赶了上来,叫声“随我来”,领着两人钻进了一条窄巷,后背紧贴一面高墙。这时一阵风来,蚣明车溜入小巷,缓悠悠爬过三人头顶。头顶一暗,天光消失,三人伏在车底,大气也不敢出。直到蚣明车爬过,抬头看去,巡天士不见三人,又向别处飞去了。

  三人逃脱大劫,面面相对,吕品忍不住捧腹大笑,另外两人彼此瞪视一阵,也都讪讪笑了起来,这一笑,许多不快疑虑,全都冰释烟消了。

  “方非!”简真大声说,“我这样逼你,你也不肯说。哼,也许真的说不得!”

  “你知道就好!”方非叹了口气,“将来时机到了,我都告诉你!”

  “一言为定!”简真两眼放光。

  “一言为定!”

  “来个击掌为誓!”简真说完,两人伸出手来。‘啪’两掌相交,方非失声惨叫,低头一瞧,手掌又红又肿,再一抬头,大个儿在那边摩拳擦掌、洋洋得意。

  方非瞪了简真一眼,疑惑说:“吕品,为什么雪衣女怕你?”

  “我也不知道!”懒鬼摸了摸下巴,“打小儿起,许多妖怪都很怕我,我一说狐语,他们全都老老实实!”

  “你刚才说的狐语?”方非恍然有悟。

  “是呀‘别人都说我是狐狸转世’!”

  “你就是一只狐狸,”简真指着吕品的鼻子,“狐狸选狐语,这算哪门子异类语,作弊,全是作弊!”他一边说,一边瞅着方非。

  “那又怎么样!”懒鬼的脾气好得出奇,“死肥猪,你去揭发我呀,我离开八非学宫的事,可全都指望你啦!”

  “臭狐狸!”大个儿瞪着吕品直喘粗气。吕品拿出仙罗盘,瞅了一眼,懒声说:“申时一刻,还早得很,极乐塔亥时才开张!”

  “极乐塔!”简真瞪着两人,一脸震惊,“你们要去极乐塔!”另外两人默默点头。

  “天啦!”大个儿一拍脑门,几乎昏了过去,“那儿可是学生的禁地啊!”

  浑天城是白天的主宰,玉京的夜晚,则是属极乐塔的!

  渡过神源渠,进入勾芒城,越过嘘云大道,飞黄广场的尽头,耸起一座奇怪的塔楼——塔楼不是一座,而是一双,两座金字尖塔,正反针锋相对——方非还在玄冥山顶,就已领略过它们的风采。

  每当明月中天,大半个玉京沉寂下来。喧嚣与激情如同潮汐,四面八方地退入了塔楼,透过尖尖的塔顶,点燃了倒立的巨塔―极乐塔睁开了睡眼,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叫。

  道者成群结队,踏入这座欢场。有人佩戴假面,有人以真容示人,双塔流光变幻,扰得人人迷乱,笑语无处不在,呼应塔中的巨响,令人仿佛置身惊涛骇浪。

  站在极乐塔前,方非目迷五色,双耳如聋,几乎忘了东南西北。

  “天啦!”简真又激动,又害怕,“我妈知道我来这儿,非杀了我不可!”他一面叫着,一面偷看一群妙龄女郎,女郎个个长裤紧身,有说有笑地经过三人身边。

  “喂!”吕品很不耐烦,“你们两个,到底进不进去啊?”

  “妈会杀了我的!”简真死拽住方非不放。小度者手心冒汗,寻找凌虚子的热望还是压倒了心中的不安。他咬牙走向大门,大个儿马上哀叫:“方非,你真要去吗,我可是被逼的,将来我妈问起来,你可要给我作证!”

  “申阿姨不是去极海了吗?”

  “我妈的鬼门道可多了!我每次偷吃,她都能发现!”简真瞅着方非,一脸嗔怪,“都是你,我可一点儿也不想进去!”

  “死肥猪,你这么苦恼,在外面等不就得了……”懒鬼还没说完,简真小眼瞪来,目光狠狠毒毒,像是两把小小的匕首。

  吕品恍然大悟,大个儿装傻扮痴,不过是给他自己打气,顺道做好铺垫,以便推卸责任。至于极乐塔,这么好玩的地方,他又怎么会错过呢,要他守在门外,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一对甲士把守大门,个子足有两米,样子一模一样。这对孪生子一色的亮银宝甲,明晃晃、光灿灿,映射塔内炫光,恍若天神下凡。看见三人,一个甲士洪声说:“喂,没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简叔叔带我们来的!”吕品出其不意,一把搂住简真的胳膊。

  大个儿吓了一跳,死死瞪着吕品,像是见了活鬼。“傻大个儿!”守门人认真打量简真,“你带这两个小孩子进去,出了什么事,你可要负全责的哟!”

  “我、……简真很想说“我也是小孩子”,话没出口,吕品抢先说:“简叔叔这么大个儿,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甲士哼了一声,把手一扬,做了个进去的手势。刚进大门,简真一把揪住吕品:“臭懒鬼,你捣什么鬼!”

  “没听见吗?”懒鬼笑了笑,“没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大个儿两眼出火,清了清嗓子,大声说:“我才不是成年人,我才十六岁!”

  “得了吧!十六岁?”吕品瞅他一眼,“二十六还差不多,简叔叔,呵呵呵!”

  “你去死!”简真捏住吕品的脖子,使劲儿摇来晃去。

  突然一个惊雷,就在头顶炸响。简真吓得双手一松,可还没完,响雷一个接着一个,周围的墙壁也发了疯,强光接连进闪,光团飞来飞去,拖着长长的光痕,好似扫天而过的彗星。

  “哦——”人群发出山呼海啸。众声之上,一个声音忽地响起,沙哑、高昂、压倒一切、充满迷人的磁性——

  “道者们,飞起来!”

  一片狂呼乱叫,驭剑的,驾轮的,披甲带翅的,道道遁光冲天而上,无数道者飘浮空中,手舞足蹈,脸上透着激动、狂喜和迷乱。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发一声喊,一串惊雷尔匀而过,大厅里闪电纵横,火蛇狂舞,犹孵圈生,万物初始,激荡流离混混乱不堪!“一千个太乙神雷!”不尽的雷声,遮不住惊天的叫喊。“一千个太乙神雷!”人们齐声呼应,夹在雷声中间,气势撼天动地。

  三人深感意外,给这声势吓得畏畏缩缩,简真东张西望∶“方非,这么多人,你找谁呀?”方非脸色苍白,瞪着前方胡乱摇头。音乐轰然响起,急促的鼓、繁乱的弦撕心裂肺的号角,汇合跌宕起伏的雷声,化为了一片惊心动魄的交响。

  那个沙哑嗓门,怪腔怪调唱起歌来——

  “一只小鸟儿在身边叫,

  两只大雁在头上飞,

  我踩了飞剑我驾着轮,

  一头闯进那个故纸堆!

  勾芒冲我傻傻地笑,

  我给朱明画画蛾眉,

  葬收找我来拼酒呀,

  千杯万杯我从来不醉!

  玄冥有张死人脸,

  我叫他给我来捶一捶背,

  百头蛟龙我当马骑,

  孤神蓬尾我当枕睡。

  伏羲算卦不太准呀,

  我罚他天天都要下跪,

  支离老儿来找我玩,

  我大大咧咧地不加理会,

  花好月圆在今宵哇,

  我跟女锅一一有个约会!”

  ——这歌词离经叛道,放荡不羁,听得方非心惊胆战。

  天上的道者随歌起舞。有人以身当轴,以剑为桨,直升机一样疯转,搅起了一道道龙卷咫风;有的男女翩翩对舞,分了又合,合了又分,一眨眼又化为一静一动,男的一柱擎天、神针定海,女的风旋电绕,连人带影变成了一缕轻烟。还有许多人搂腰扶背,数百人结成了一条气势浩荡的长龙,随心所欲,满空游走,舞出干姿百态,变化酣畅淋漓。

  “一千个太乙神雷——”沙嗓门声嘶力竭地又叫一声,惊雷如闻号令,轰隆隆响个不停。巨雷每响一声,虚空中就迸出来一个大大的圆泡,光亮透明,横直数米,等到雷声响过,圆泡已是数百上干,大大小小地飘在空中。干百道光柱照在泡上,恍若孕育胎儿,圆泡里无中生有,长出了许多桌椅软凳,舞倦了的道者钻进泡中,坐下来闲聊休息。

  银虹四射,飞出来一群侍者,一色的光亮银杉,戴着各种假面,在圆泡里进进出出,运送各色饮料美食。圆泡无限漂浮,永无定所,遁光一拂,旋风一吹,立刻上下沉浮、任意东西。因为这个缘故,给泡中人端酒送食,可真是一件神妙的活计,非但不能记错了顾客,还得躲闪四面的舞者。这些侍者个个身手了得,无论何种间隙,都能轻易穿过,任是何种冲突,都能巧妙躲开。

  吕品入境随俗,加入了一条数百人的“长龙”,随之当空起舞,玩得不亦乐乎。

  简真有心无胆,望着天上,心中无比羡慕,他紧紧扯着方非的衣袖,不住口地长呼短叹。

  方非也很发愁——这里的人成千上万,又上不儿云找凌虚子呢?

  沙嗓门唱过两支曲子,换了一个柔美的女声,音乐也和缓下来。吕品落回地面,满头是汗:“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进了极乐塔,一点儿也不乐,死肥猪,你的脸怎么跟门板一样?”简真见他玩的高兴,心里很是嫉妒,冷冷地说:“臭懒鬼,我祝你掉下来摔死!”

  “好酸,”吕品正想挖苦一顿,忽听一个清甜的女声说:“三位!要来点儿喝的吗?”

  三人回头一看,一个女侍者俏生生站在面前,银衫如水,勾勒出曼妙体态,脸上戴一张蝶鸟妖的面具,鸟妖半蝶半鸟,浑身长满银白色的羽毛。

  大个儿脸涨通红,心子扑通乱跳,挨了挨方非,示意他出头说话。方非满腹心事,没有会过意来,忽听吕品说:“来三大杯加冰的虫露酒,六瓶加琼浆的沙棠果汁,一盘蟠桃干……”

  “还要一盘樱鸡肉,一盘天鹅皮蛋!”简真忍不住插嘴,他站了半天,忽又饥饿起来。

  女侍者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刹那间,一股熟悉的冷意四散弥漫,银蝶鸟的面具后面,两道冰锥似的目光,挨个儿扎在三人脸上。

  “哇!”简真一声尖叫,嗖地跳到方非身后,大身子抖抖索索,似在忍受一万伏的电击。吕品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望着女侍者:“你、……

  “妙极了!”面具后的声音冷如玄冰,“三大雪加冰的虫露酒,六瓶加琼浆的沙棠果汁——好风光!好气派!胡子还没长全,就敢冒充大人?你们三个,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极乐塔!”三人垂头丧气,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知道你们还来!”女侍者冷冷地说,“还要喝酒,你们三个,也太不要脸了吧?”

  “嗐!”吕品悻悻咕浓,:“你不也来了吗?”

  “闭嘴!”女侍者两手叉腰,胸口起伏,“白虎崽子,我怎么样,跟你无关!”

  “白虎患子带我来的!”大个儿趁乱告刁状,“要酒的也是他。”

  “哼!”女侍者目光一转,“豆子眼,少来这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非心中古怪极了,忍不住叫:“天……”

  “住口!”女侍者出手如风,拎住方非的衣领,“不许在这儿叫我的名字!”

  “那、那叫你什么?”

  “叫我冰蝶鸟!”女侍者的声音又冷又硬。

  “冰、冰蝶鸟!”方非心里不胜别扭,“你怎在这儿?”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这不公平!”吕品大声嚷嚷。冰蝶鸟瞥他一眼:“喝酒的小子,谈公平,你不配!”喝酒的小子闷闷转身,头顶墙壁,咕咕哝哝。

  “我们来找人!”方非略一迟疑,“冰、冰蝶鸟,你知道凌虚子吗?”

  “凌虚子?那个老元婴?”

  “你见过他?”方非精神一振。

  “半年前见过!”冰蝶鸟的眼里透出讥消,“有意思,小无赖找老无赖,真是物以类聚。”

  “他今晚会来吗?”方非声音急切。

  “不知道!我三个月没当值了。”冰蝶鸟沉默一下,“你找凌虚子干吗?”

  “他也许知道我的点化人在哪儿!”

  沉默了一会儿,面具后的目光柔软起来,像是冰河乍破、寒泉迸出,沁凉入骨之余,也叫人心里舒服。

  “好吧!”冰蝶鸟淡淡地说,“我帮你留意一……话没说完,有人叫道:“冰蝶鸟,二十五泡室的雪浸酒送了吗?”一个青莺面具的男侍者豁银盘,一阵风飞了过来。

  “我马上就送!”冰蝶鸟悻悻回答。

  “快一点儿!别叫客人久等!”

  “知道了,啰嗦鬼!”冰蝶鸟掉过头来,目光忽又锋锐逼人,“你们三个,我在这儿的事,一个字也不准说。要不然,哼,仔细你们的小命!”女侍者说完,腾身而起,曳着一缕黄光,消失在人群中间。

  方非游目望去,不经意间,三面障碍尽去,墙壁化为透明,塔外的一切清朗可见,漫天的寒星闪烁无声。透过如水的高墙,可见倒蹋的巨塔,叫人吃惊的是——那座倒反之塔,竟也人满为患,下面的人群恍若上面的影子,彼此遥遥相望,好似照着镜子。

  方非更加失望,人数多了一倍,要找凌虚子,岂不是难上加难。

  “走吧!”他轻声说道。

  “不找了?”其余二人瞪眼看他。

  方非摇了摇头,默默向外走去。吕品无可无不可,回家睡觉也是乐事;简真没有尽兴,望着眼前繁华,心里恋恋不舍。

  才走几步,遁光乱坠,齐刷刷落了一片,一群少年道者,拦在了三人前面。

  “嗐!”为首一人高声怪叫,“看呀,这是谁呀?这个人,不是九星骗子吗?”其余几人,发出一阵哄笑。

  “太叔明!”方非扬声说,“闪开!”

  “九星骗子,你少得意了!”太叔明咧嘴一笑,“极乐塔可是学生的禁地,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你不是学生?”方非一皱眉头。

  “你能跟我比?”太叔明凑上前来,眼露凶光,“你这个红尘来的杂种!”

  一股热流直冲头顶,方非的符笔落到手心。太叔明一声呼哨,三年生全冲了上来,其中一个怪声怪气地说:“嗐,狐狸小子!咱们可得算一笔账!”

  “你是谁?”吕品瞅着那人,“我认识你吗?”

  “狐狸小子!”那人伸过手来,“你还欠我五十粒金!”

  “还有我!”另一个三年生扬声叫喊。

  “唉!”吕品一拍后脑,“是你们啊,我想起来了,朱圭、申屠华,你俩一手棋下得比屎尿还臭!”“什么?”朱走和申屠华齐齐一跳,拨出笔来,一群三年生散成一圈,把三个一年生团团围住。

  “怎么力?”大个儿的双腿哆嗦发抖,乌号笔像是风中的枯叶。

  “太叔明!”方非大声说,“我俩的过节,不要牵连别人!”

  “这么说,”大叔明眯缝双眼,“你要跟我决斗咯!”

  “没错!”两个字冲口而出,方非的胸中一团火热。

  两个室友吃了一惊,齐叫“方非!”

  “你们听到了吗?”三年生扬起脸来,发出一阵狂笑,“一年生要跟我决斗!”

  “听到啦!”同伙们纷纷叫道。

  “我接受你的挑战!”太叔明狠狠盯着方非,“今天晚上,我就要让世人知道。你,不是什么九星之子;你,只是一个没用的渣滓!”三年生一扬笔,疾如狂风,写下了一串白亮亮的符字,跟着笔锋一扬,白光冲夭而起,穿过狂舞的人群,直达巨塔的尖顶。

  轰隆隆,一片惊雷响过,乐声停止,沉寂片刻,沙嗓门慢条斯理地说,“道者们,要来点儿更刺激的吗?”

  “要!”万人同声,气势骇人。

  “好吧!”沙嗓门高叫一声,“羽斗场!”

  欢呼声中,两座塔尖徐徐分开,发白发蓝,迸出万道电光。电光上下交织,勾画出了一个飞轮状的空间,又圆又扁,横在两座巨塔之间。

  “出来吧!”沙嗓门锐叫一声,“决斗者!”

  势如万箭齐发,满场响起尖利的呼喊。

  “来呀!”太叔明冲方非一招手,纵身跳上宝轮,化身白光冲向塔顶,嫂,白光冲破了塔顶,留下如水的涟漪。

  太叔明浮现在了圆盘的中央,一束光柱将他照定。巨塔的六面墙壁,瞬间化为了六面巨镜。三年生投身镜中,双手高举,不可一世。

  “别上他的当!”吕品拉扯方非衣襟,“一进羽斗场,生死各安天命。太叔明杀了你,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什么?”简真面无血色,方非也心往下沉,不由迟疑起来。“姓方的!”朱圭在一边冷冷地说,“你不会要反悔吧?”

  “怕死鬼!”申屠华扁了扁嘴,又加一句,“窝囊废!”

  “来呀!”太叔明的叫声势如风雷,轰隆隆扫过全场,“九星之子,你这个无胆鼠辈!”

  千百道目光向下投来。

  “九星之子!”沙嗓门高声大叫,“天啦,对手是九星之子!”

  塔里山呼海应,众人的激情,一下子提升到沸点。“九星之子不敢上来!九星之子是个鼠辈!”太叔明连笑带骂,“苍龙方非,你每天晚上睡觉,一定还会尿床吧?”

  “别上当!”吕品又叫,“方非,他在激将!”

  “哼!”方非一捏剑诀,“长牙!”碧光一闪,少年跳上尺木。

  “方非!”两个室友变了脸色,只听一声尖啸,长牙冲天直上。刹那间,呼喊声掠过方非的耳畔,惊涛骇浪般向后卷去。

  “逞什么能?”一个声音冷冷响起,“下去!”

  方非一转眼,冰蝶鸟就在身边,与他并肩齐飞。

  “我不!”方非咬了咬牙。

  “你不怕死吗?”冰蝶鸟口气决绝,“下去!”

  “我怕死,可是……”方非看了少女一眼,轻轻说,“我也不是鼠辈!”

  冰蝶鸟一愣,冷不妨方非势头加快,忽地将她摆脱,少女一抬眼,一道碧光冲破了塔顶。“嗬、嗬、嗬……”助威声惊天动地,冰蝶鸟身处其间,却似无根的浮萍。她的脑海里面,尽是方非的面容,那张脸除了坚毅和决绝,眉梢眼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悻,宛如一缕柔丝,轻轻萦绕在她的心头。

  “他到底是谁?”少女迷惑起来!

  一束强光落在方非身上!他仰脸望去,太叔明高高在上,正在那儿耀武扬威。

  这儿地处两塔之间,上下人群,都能轻易看见。“害怕了吗?”太叔明凑了过来,“苍龙方非,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弟弟尝过这个滋味,今天晚上,我要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我没有害他!”方非的口气中诱着无奈。

  “这算是求饶吗,太迟了!”太叔明面露狞笑,“九星之子,我要你死,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我的垫脚石!”

  “现在介绍决斗双方!”沙嗓门大声说,“一方是未央城主之子,八非学宫的三年生,白虎太叔明!”

  太叔明举起双手,满场狂飘,接受众人的欢呼。

  “另一方!”沙哑嗓音清了清嗓子,“让我们欢迎九星之子,八非学宫的一年生,苍龙方非!”

  方非扬了扬眉毛,迎来的欢呼声是大叔明的三倍。三年生又恨又妒,脸上的杀气更加浓郁。

  “进入羽斗场,没有规矩,只有输赢,生死各安天命!”沙嗓门顿了顿又说,“你们两人,现在还可以退出,想要退出的人,请从上面的塔尖离开!”

  上下四方,一片沉寂,众人屏住呼吸,静待两人决定。

  “三、二、一……”沙嗓门爆出一声欢叫,“没人退出,太好了,现在可以下注了,方非一,太叔明三,也就是说,投方非的,一点金可以赚三点,如果保守的,也可以投太叔明……”

  塔里一片吵闹,“方非”、“太叔明”的下注声此起彼伏。

  方非的心里一阵恶寒,他站在那儿,头一次明白了斗鸡和赛马的感受;另一匹小马驹却反以为荣,在那儿满场撒欢,还不时昂首翘尾,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下注结束!”沙嗓门又叫,“那么,决斗―开始!”

  因为钱财故关,助威声波涌浪迭,来势更加猛烈。

  “流金飞剑!”太叔明抢先出手,笔闪臼光,放出一片金霞,霞光轰然爆炸,化为干百小剑。这是他的绝活“金光化剑符”,一符百剑,一瞬百里,速度快得惊人。

  方非御魂以后,反应比起以前快了百倍,可是遇上这群飞剑,也只能勉强躲开。太叔明一招不中,二招又来:“如影随形”,金剑呼啸转弯,紧跟方非不放。

  尺木碧光四涌,照得少年须眉发绿,一转眼,长牙快到了极点,方非身子前倾,几乎与尺木连成了一条直线,狂风擦身掠过,激起烈烈火气,直叫他眉发焦枯、肌肤如焚。

  “金生水!”方非运转法诀,元气化为水象,一股清凉灌注全身,火气徐徐消退,身后的剑啸声却越来越近。

  “怎么办?”金剑来得太快,方非想要还手,可又抽不出空子,这么一味逃命,根本没有胜算。

  “笨蛋,”耳畔忽地传来一个声音,“走弧线!”声音细微尖锐、来历不明,方非忍不住问:“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那人轻轻说了声,“曲能胜直!”

  方非一怔,尺木应声转向,紧贴羽斗场的边界,使出浑身气力兜起圆圈。电流结成边界,势如栅栏巨网,方非掠过电流,毛发一根根竖了起来。网金剑紧追不舍,每转一次方向,势头都会减慢几分,更有若干小剑周转不灵,嗤嗤撞上电网,金星四溅,化为缕缕白烟。

  “小子!”细微的密语忽又传来,“火克金!”

  方非心头一动,大声说:“火不够!”

  “谁说不够?”那声音冷冷地说,“你刚才不是热得很吗?”

  方非一点就透,扬笔叫声:“心光火照”。这一道“聚灵引火符”,能以心火引动天火,聚天地中的热力于一点,小则点燃纸片,大到焚烧山林。符字青光闪动,飞行激起的热流,纷纷聚向星拂笔的笔锋。

  方非一面蓄势,一面转圈,太叔明紧随其后,轮番书写两道符法―流金飞剑―如影随形―流金飞剑―如影随形―催得金剑疯魔癫狂,死死咬住度者不放。

  两方越逼越近,剑啸在耳,方非一咬牙,抡笔向后一挥。“烈焰神锋!”一道长长的火焰,与漫天的剑阵迎个正着。

  砰,一声爆响,两人间跳出一个刺眼的火球,横息十米,轰隆燃烧,火焰里白光乱闪,腾起袅袅水气,结成团团云烟。

  一道“火剑摧神符”,几乎耗尽了方非的元气,符字写完,飞行顿也乏力,只有飘浮原地、听天由命。气浪滚滚涌来,将他向后推送,数不清的金剑穿过火焰,射到他的面前,可是不知怎的,跟他身子一碰,忽又化为了流光散影,迎面吹拂过去。少年的耳边风声不断,两眼瞪得大无可大,只如置身干一场无涯的噩梦,无论怎样也无法苏醒。

  “金光化剑符”十分厉害,可是太叔明火候尚浅,发出的金剑不算真剑,只是一片金相的元气。如果刺中人体,也与真剑无异,可一遇上这股焚天火气,大多数化为了乌有,少数穿过烈火,气数也已耗尽,一遇障碍,立马烟消云散。符法被破,太叔明惊怒交集,他闪身绕过火焰,笔直冲向度者。方非一眼瞥见,他的元气稍有恢复,手起笔落,大喝一声“云箭破空”,风云一类的符法,方非写来最有心得,这一道“飞云凝箭符”信手拈来,一团云气翻滚,化为乱箭射出。

  “铜墙铁壁!”太叔明写出“金城不破符”,身前跳出一面金光墙壁,云箭射中金墙,叮叮当当,化为团团白气。

  “太山压顶!”太叔明一扬手,光壁变高变厚,倾倒压来,方非吃了一撞,翻着跟斗向后飞去,眼看撞上电网,他大喝一声“气障重重”,笔尖涌出气团,击中电网反弹回来。

  “金枪无影!”太叔明不容方非喘息,光壁跟踪飞来,形似一支锐利无比的金枪。“烈焰神锋!”方非一抖笔,金枪与火剑交锋,节节变短,刺到他的面前,已经无影无踪。方非缓过气来,斜往前冲。他技不如人,处处受制,忽听飞轮鸣响,侧眼一看,太叔明轮光白亮,雪团似的滚了过来。

  “云箭破空!”方非反手一笔,云涌箭射,太叔明愣了一下,来不及躲闪,几道雪白云气,哩嫂洞穿胸膛。

  方非符法得手,反而吃了一惊,先是害怕出了人命,跟着又发现,对面的三年生一没流血,二没掉下飞轮,反倒盯着自己,露出一丝诡笑。“不对!”方非掉头四望,耳边的密语忽又响起:“在上边,”

  他心头一沉,来不及抬头,一按尺木,急往下沉,这时一股疾风扫过头顶,将他飘起的长发切断了一绺。

  断发漫天乱飞,方非还没回过味儿来,太叔明一声长笑,忽地现身前方,符笔飘飘举起。方非不假思索,大喝一声“烈焰神锋”。

  火光一闪,三年生竟被拦腰斩断,可他笑笑嘻嘻的若无其事。方非瞧得发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身后挨了重重一击,脊骨疼痛欲裂,打个旋儿向前摔去,瞬间连人带剑,狠狠撞上了那张电网。

  身下电蛇乱窜,方非的眼前白光进闪,麻痹感一阵阵袭来,好似快剑穿胸、利斧破脑。方非几乎晕厥过去,尺木弹在了一边,身下的电流生出无比的钻力,牢牢吸住方非,一阵劈啪作响。“天啦!”沙嗓门吃惊叫喊,“他死了吗?九星之子死了吗,”

  叫声响彻耳畔,方非浑身痛麻,眼前模糊一片,他似乎看见太叔明在狂奔、太叔明在翻筋斗、太叔明在仰夭长啸―三个动作一时发生,羽斗场里出现了三个太叔明,三人各在一方,举动各异,神情不同,忽地白光一闪,三个人影合而为一。

  “你还活着吗?”密语悄然响起,声音里透着一丝焦虑。

  方非说不出话,他的肌肤如焚,骨骸似要散开,不由呻吟一下、闭上双眼。他分明感觉得到,魂魄悠悠荡荡,正在离开身体,身体至隐至秘的地方,涌起了一阵古怪的战栗。

  生死关头,他的脑海空明如镜,三魂七魄幽幽可见,仿若十点光亮,三大七小,藏在躯壳深处。那光亮徐徐凝结,化为了一个人形。一瞬间,方非仿佛面对大还心镜,镜中的人影,正在冲他点头微笑。

  “御魂!”几乎出自本能,他的心神汇聚,驱使面前的魂魄,“起来!”

  僵硬的腿脚猛力一撑,身子嗖地弹起,方非脱离电网,跳到空中!

  “咦!”沙嗓门叫了一声。

  “手捏剑诀!”他接着发令,双手应声合拢,捏成一个剑诀。

  “长牙!”方非轻轻说了声,“飞来!”

  一跳而起,嗖地来到脚下。

  “去!”意念牵动魂魄,魂魄带动肉体,方非一个跟斗,落在尺木中央。一道长长的碧光掠过斗场,长牙如风似电,扯着少年向前飞驰。“天啦,”沙嗓门一声大吼,“他还活着!”巨大的声浪席卷全场,所有的道者,全都发出惊奇的呼喊。

  太叔明回头望去,吃惊得合不拢嘴―方非连中“金光化剑符”,又在结界上受了电击,居然还能存活,真是咄咄怪事。

  “流金飞剑!”三年生气急败坏,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叫。

  方非的身子仿佛裂成了几块,肌肉酸痛麻木,眼看金光扑来,根本无法动弹。

  “闪开它!”他下意识御魂,念头闪过,身子还没动作,尺木青光暴涨,循着奇诡的曲线飞行,金剑纷纷落空,方非人木合一,越过茫茫剑阵,笔直冲向太叔明。

  “云箭破空!”方非心里动念,魂魄牵引右手,符笔向前一送。

  “铜墙铁壁!”太叔明守得严严实实。方非的符法还没完成,眼看对方故技重施,笔尖红光闪动,符字变成了―“烈焰神锋”,“飞云凝箭符”化为了“火剑摧神符”一道火焰破空飞出。

  太叔明还没转过念头,火克金,光壁惨被冲破,长长的火焰横扫而过,他仓皇低头,仍叫火舌舔中额角,火辣辣一阵灼痛。

  三年生号叫一声,痛苦中夹杂恼怒。他一晃身,一分为三,真真假假地扑向方非。方非不敢停留,催动尺木向前飞去。

  “小子!”密语忽又响起,“你的命还真大!”

  “现在怎么办?”方非急得大叫。

  “那是分身术,你不会吗,”声音又轻又细,一派调侃。

  “我不会!”方非沮丧极了。

  “神眼观照呢?”

  “也不会!”

  “呵!”那人轻轻一笑,“这样罢,我传你一道符法,以你目前的本事,也许可以写成!”

  “什么符?”

  “跟着我念——混元归一千丝万缕!”

  方非笔锋一抖,边念边写:“混元归一千丝万缕!”

  咒语出口,他手心一空,元气丝丝缕缕,被什么东西抽了出去。方非定眼细看,一缕青色元气吐出笔外,一到空中,若有若无,凝结成了一缕细丝。

  符笔吐丝,匪夷所思,随了方非向前,那缕气丝也袅袅不断、越扯越长。

  笔尖一震,忽被细丝牵动。方非回头看去,一个太叔明扬眉瞪眼地冲了过来;再一转眼,另一个太叔明也从左边飞来,手中的符笔高高举起。两个太叔明,一真一假,二者必选其一。

  “头一个是真的!”方非忽有所悟,“他碰到了元气丝!”

  想到这儿,他冲天而起,一片金光剑雨,从他脚下掠过。

  剑符落空,大出太叔明意料,他身子一晃,三个影子混在一处,忽又缤纷散开,三个太叔明东奔西走、虚虚实实。

  方非并不接战,不管来者虚实,只是尽力躲闪。一道青碧遁光上下翻飞,势如演绎一幅纵横淋漓的图画。元气连绵不绝,透过笔尖涌出,但随主人飞行,悄没声息地织成了一张无形大网。网上千丝万缕,系于笔端,来人撞到网上,如果笔尖震动,就是太叔明本人,如果没有动静,那么就是虚假的分身。

  太叔明修为不够,分身只是幻影,不能真个攻敌,只好在弱者面前显摆威风,从没遇上过真正的对手。他浑浑噩噩,蒙在鼓里,连人带影横冲直撞,接连发出“金光化剑符”,恨不得把方非射成筛子。

  兜了几个圈子,方非一扬笔,对准一个分身,太叔明的分身就在他的身后,见状冷笑一声,扬起笔来,刚要画符,冷不妨方非掉转笔锋,大喝一声“收”。

  四面的虚空中忽有障碍压来,太叔明只觉绊手绊脚、施展不开。他大吃一惊,低头望去,周围青光蒙蒙、由淡变浓,光华中丝丝缕缕,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破口大骂,卖力挥动符笔,冷不妨手心一痛,符笔嫂地脱手,落到了方非手里。太叔明丢了武器,一时乱了方寸,死命向前猛冲,想要夺回符笔。

  “云箭破空!”方非笔锋一抖,乱箭齐发,三年生见势不妙,慌忙驾轮躲闪。可他陷身大网,元气丝牵牵扯扯、缚手缚脚,连吃几道气箭,痛得他嗽嗽惨叫,冷不妨方非连人带剑猛冲过来,狠狠撞上他的后背。

  三年生尖叫一声,一头撞向羽斗场的结界,电光四流,哗破有声,太叔明陷身电网,牙关得得作响,他忍着剧痛尽力一滚,脚下飞轮疯转,尽力想要挣脱。

  “气障重重!”方非一扬手,气团接连涌出,将太叔明死死撼在网上。

  数万伏的电压灌入身子,电得三年生死去活来,飞轮失去了控制,味溜蹿出老远。这一下,太叔明失去了所有的倚仗,骨碌碌滚到了斗场的底端,满身电光乱窜,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方非赶到他的上方,太叔明望着对手,痛得叫不出声来,他的两眼不住上翻,如同蛛网上的虫穿,无助地盯着爬来的蜘蛛。

  “杀了他,杀了他!”上下塔中,发出有节奏的叫喊,输了钱的观众兴奋得浑身发抖,眼里迸出残忍的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