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轻地吹着,带着云儿幽幽地飘来飘去···天很蓝,水很清,柔软的橘红色光辉,将赤尓墨斯山装点得有了一种梦幻般的美。
山脚有着一个湖,不知是何时形成的,也没有人给它取过名,无论何时,湖面都淡淡地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据说,在一年中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如果你正巧经过这里,会看见一座精美绝伦的海底城堡,而那时你只要对着它许下心愿,那么无论是什么愿望都会实现。只是····传说终归只是传说。
沐凉站在湖边,嘴角不自觉地轻勾起一抹笑意,带着一抹自嘲。明知道是传说,可是每次到这儿,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望着湖面发会儿呆。不管是谁,都希望自己是特别的,希望自己是唯一能够幸运地看见那座海市蜃楼般城堡的人。至于愿望,沐凉没有想过,或者说,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说,这湖真的有城堡沉在下面吗?说不定是哪个人眼花,将雾气幻想成城堡了,然后到处去说。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啊?”一个同班同学瞧见她又在对着湖发呆,忍不住好奇地过来说道,心里也是将信将疑。
沐凉一惊,收了神,忙收起那抹笑:“或许吧!”声音轻轻淡淡的,随雾远去。
她都忘了,这还是在上课,今天的最后一节课。
戴着紫边眼镜的魔艺老师,今天特地没有穿上她一贯的高跟鞋加职业裙装,而是换上了白色跑鞋和牛仔裤的经典搭配。她满面春风地走进来的时候,所有同学都眼前一亮,于是大家都开始开起这个平日里古板的老师的玩笑。老师倒也不在意,只是让大家安静下来,然后宣布了这节课的课题——到后山采风,用自然的颜色交上一幅绝美的风景画。这是需要很大的灵力和悟性的,否则便成了魔艺老师所说的——只是用纸笔和人工涂料画出来的死物。
同班同学看着又陷入自己思绪中的沐凉,知趣地摸了摸鼻子,离开了。其实很多时候,不是她们不愿意和她交朋友,而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成为她的朋友,沐凉太静、太沉、太幽远。
沐凉微微锁了一下眉,看着那个突然离去的同学,淡淡的失落凝聚上了心头。她转回了身,努力沉淀这种早已习惯的感觉。
湖面雾气缭绕,飘忽中微微地渗透着一丝空,一丝幻。
也许是凝视了太久,沐凉的脑海慢慢地也变得空幻起来···湖似乎蕴藏着一种魔力,让人会渐渐地迷失了心智,然后有一种深沉的冰冷,好似一条蟒蛇慢慢地静静地缠绕上心尖。沐凉终于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那种无端的深沉恐惧如洪水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雾,幽幽地荡漾着它完美的舞姿,朦胧中好似有了形状。
沐凉已经站在离岸较远的地方,她睁大了眼,怕是自己的错觉,然而,雾气中的黑影却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朦胧的人影。她静立在那儿,终于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原来是有同学走到了湖对岸,因为有雾,看上去便有些虚幻而神秘了。沐凉好笑地自嘲着:似乎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这样想着,倒忘记了刚刚深压过来的那些逼人的恐惧。
湖对岸,雾气弥漫中那抹修长单薄的身影若隐若现,他静静地站定在湖边。或许是雾气太过朦胧,或许是这样临湖而立的身影太过超然,沐凉突然迷惑起来——她好似从远山而来的神仙呢!
少年站立在湖边,波动的水轻轻亲吻着他脚旁的岸石,不小心润湿了他的鞋。他却并没有打算抬脚后退一些,只是望着湖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那双笑如新月的眸子微微一动,抬眼凝视着湖的对岸。雾气缭绕中,一个娇小的身影,若隐若现,受过严格训练的他,眼力比起寻常人要好上几倍,因此就算隔着如烟似雾的湖,他还是瞧清了对面那个娇小身影的容貌。
俊眉微微一挑,他的笑更有了深意,又见面了啊!那个女孩怯怯儒儒的一副受气小媳妇样,那次泼妇似的跟人抢“男朋友”,一定是第一次吧。也难怪,那是因为她中了他的幻术!说起来他还真得好好谢谢她。原本以为只是擦肩而过的过客,竟在这儿又见面了,这也是缘吗?他的笑莹润似玉,淡雅氤氲如雾,却看不出一丝情绪。笑意有时只是魅惑众人的一种手段,却永远魅惑不了自己的心。
待得够久,他准备离开,也有点小失望,依旧没有寻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而对面的女孩——他微微睁大了一直笑如新月的眼睛,又瞧了她一眼——或许,他们注定只是擦肩而过的过客,就算再遇见,也是枉然。
沐凉有些不安,怕又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对面的那个人,似乎能穿过层层雾气,直视过来。她悄悄地后退了几步,等再抬头看的时候,雾气深处早已没了人影。沐凉陷入了深思。
“喂,快过来!”组长开始**大家,魔艺老师似乎有事要说明。见沐凉只是一直对着湖面发呆,根本没听见他的喊声,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起来,不过还是又提高了嗓门唤道,“喂,孤同学,**了!”
“哦?哦!”茫然回过神来,沐凉不好意思地笑着,快步走了过去。
“嗯···我想大家都能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吧,学期即将结束,所以我决定现在布置这次的期末作业了·····”
当沐凉赶到的时候,正好听到魔艺老师这么说。
“老师,不要太难哦!”有同学打趣道。
“对啊,对啊。”好多同学嬉笑着附和点头。
“老师,是什么?快说吧!”心急的同学开始催问了。
魔艺老师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看着自己这群可爱的学生,连叹气都带了笑意:“好了,好了,听好了啊,这次的期末作业——‘最珍惜的人的微笑’!”
“最珍惜的人的微笑?!”有同学忍不住重复道。
“嗯,对,希望大家能认真地观察自己最珍惜的人,然后捕捉到你认为最美的微笑。”魔艺老师笑着,“我很期待哦!”
沐凉傻在了哪儿,脑海顿时一片空白。最珍惜的人的微笑···最珍惜的人的微笑啊,她要怎么捕捉?记忆深处,祖父从来没有笑过,连偶尔的温暖柔和都不曾有过,她如何能捕捉!祖父,那样高贵骄傲的人,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审视过他,或者他也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能真正读懂他。他的遗像是自己亲自执笔画的,这还是几年前她不小心看到的。沐凉曾偷偷地想,也许祖父是怕被真正的画家读出了他深埋了一辈子的孤独——他的骄傲是不容许任何人亵渎的!
抱着书包,低着头,她纠结着,秀眉忍不住轻轻皱起。她的前面,黑衣少年提着书包快步走着,似乎意识到后面的人没有跟上,他撇了撇嘴,悄悄放慢了脚步。她今天好像有些奇怪!他侧了头,偷偷瞥她一眼。沐凉内心挣扎了许久,此时正巧抬起头来,于是看到了他的回头,看到了他在看她,突然有了些朦胧的心悸。袭司劭有些狼狈,却强做镇定地慢慢转回了头,然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那个···”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这辈子以来最大的勇气,追到了他面前,又吸了一口气才轻声说道,“你···能不能做我的魔艺课作业的模特?”
袭司劭慢慢停下脚步,挑高了眉开始审视她。
沐凉一下子又变成了泄气的皮球,脸上如火烧般越涨越红,她急急低下头,眼睛四处乱瞟。
“模特?····”好半响,才听到低低的疑惑声响起。
“嗯,是···是的。可以吗?”她又轻声问,然而头却再也不敢抬起。
“我拒绝。”他说,然后走过她身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沐凉怔在了那儿。好简单的回答,也好残酷。
“还不快走!”已经走到小径转弯处的袭司劭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偏转身朝那个处在发呆中的女孩吼道。
沐凉一惊,忙点头应和:“哦。”
晚风将窗帘轻轻吹起,月亮的光顺着间隙轻轻洒了进来,倚窗而坐的少女,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亮,轻轻叹了一口气,拿着画板握着画笔,就这样坐了大半天的光景,依旧是没有半点儿头绪。最珍惜的人啊,为什么自己最珍惜的的人们都不曾真正笑过呢?然后她突然想起自己,她呢,难道也不曾真正笑过吗?也许有过,只是忘了吧!
画笔终于在纸上轻轻勾画了起来,慢慢有了轮廓,慢慢清晰起来···她突然停了笔,震惊得愣在了那儿。她在做什么?她想画什么?怎么会不知不觉画成了他的样子,那个跟祖父一样优秀骄傲却不苟言笑的少年。
她将画板放了下来,决定去厨房倒杯水喝,顺便整理一下此刻纷乱的思绪。
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走在走廊上,她忍不住想。再走过去几间客房,就是他的房间了。
窗外月色明亮,透过半边玻璃幕墙洒了进来,令走廊也有了些浪漫的色彩。
袭司劭头枕在双手上,躺在床上,眼睛迷离地半眯着,他没有开灯,只让那从幕墙透进来的月光染了满室。在这样的夜晚,心总逃不开一种莫名的恐慌,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荒芜空虚,正一点点地吞噬他。曾经以为终于不会孤独,不会只剩他一个人,真的以为会幸福了····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流露出一些苦涩。
门口黑影微动,警觉性一向很高的他,虽然刚刚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却很快冷下脸,侧转头望向门外。
沐凉在经过他门前时,看到他的门半开着,于是忍不住好奇,想借着月光看看他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月色明亮的夜晚里,他望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他,一切突然变得沉寂暧昧起来····他们静静地互相凝视了许久。
有一个瞬间,他以为,她回来了;他以为,她终于后悔了,回到他身边来了,就在门口。于是他开始害怕,开始恐惧,他想要她回来,回到他身边,可以慢慢地填补那颗早已空无的心。月那么冷,夜那么伤,他已快要被那种称之为“孤独”的感觉折磨得喘不过气来····他微微抬起手,简单地结了个印,对着门口的女孩施了魔法,一种最基本的魔法——替身术(这是刚进入赫尔墨斯学院便要学会的基础魔法,是一种简单的幻术,让使被施术的人在瞬间视觉迷惑,产生错觉,看到自己以为看到的事物)。
不过他进行了改进,已可以对别人发挥作用,让被施术的对象暂时真正变成自己想见到的样子。
沐凉微微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做了什么,第一次与他对视那么久,是因为夜色吧,才会让她有勇气这么做;也因为夜色吧,这样的对视,令她的心跳得好快,脸颊好烫,有种莫名的喜悦溢满了心,再也容不下其他。她努力令自己敛下了视线,想跟他道声晚安,然后替他掩上门后离开。
“进来吧。”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有种迷人的魔力。
沐凉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不适合,所以摇了摇头:“不了,我只是经过而已,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看到那个身影似乎急欲逃脱,那双深沉的黑眸危险地眯了起来。还是想逃吗?逃得离他远远的,有一股灼热的疼痛蓦地纠结上他的心。袭司劭想也不想,坐起身,伸手一抓,就见门口那个想逃走的娇小身影被拖了过来。
沐凉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呼出声,却马上捂住了嘴,她没忘记这里是自己家,现在是深更半夜,她的惊呼声会惊扰到祖父。她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抓过去了,她想起第一次遇见他也是这样的情形,不过那时,他是需要她救人,那么现在呢?
她已到了他面前,呆呆地望着那张俊美的脸庞,一不小心,望进了那双沉寂孤傲的黑眸里,似乎有点儿自嘲,有点儿苦涩,还隐忍着一份深沉的疼痛。使自己的错觉吧!怎么会呢?像他这样倔犟骄傲的人,怎么会有这些情绪呢?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她不敢开口问他“抓”她进来的原因,红晕早已布满了脸颊,就只能这样呆呆地望着他,心里无措极了。
袭司劭漠然地看着她。这张脸,留在记忆深处的这张脸,此刻就在眼前,白净柔嫩的脸颊,明亮的眸子,小巧的唇·····
沐凉全身僵硬,他的手正在抚摸她的脸,她知道这是不合适的,却没有推开他,因为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的伤痛、专注,以及那种仿佛她会瞬间消失的恐惧。她舍不得推开他,心在怦怦跳动中有了一丝刺骨的疼。不是应该开心吗?她曾听班上几个女同学说,在被喜欢的男生专注地看着时,会心跳加速,会快乐得飞上云霄,可是为什么她会有种想哭的冲动?那双阴冷的黑眸,似乎想从她身上寻找到某种沉寂的思念,他的手轻轻地带着怜惜地来回抚着她的眉、眼、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为什么要离开我呢?”他的声音低沉,似在自言自语。
沐凉稍稍地想退离他一些,就算她再不聪明,在被祖父骂笨,她也能感觉得到,他要看的人不是她,他想抚摸的对象不是她。
“孙少爷,你认错人了,我要出去了。”她不知道,她已被他施了魔法,她成了那个鳕国太子妃的替身。
也许是月光太柔媚,夜色太沉寂,他放纵着自己那深埋了两年多的思念,见她又想逃开,他大手一伸,将她圈在了自己怀中,将头枕在了她的颈项:“不准走,不许走····不要走····”他的声音哀痛,说到后来竟带了一丝乞求。
那个在她心中一直那么高傲孤寂的少年呵,此刻竟那么脆弱。就算明知道这样不对,就算明知道自己被他当成了别人的替身,她还是不忍心推开他。她喜欢他,她不想再否认或抗拒什么,只是她不会让他知道。一个连自己都厌恶自己的人,没资格喜欢别人。这是祖父曾训诫他手下时说过的,她那时不懂,现在才终于明白了。而且,她稍稍抬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眼中流露出一些自嘲——他才不会在乎她喜不喜欢他,对吗?
房间笼罩在柔柔的月色中,流淌着一份宁静与恬谧。
紧搂着她的手,渐渐地松了些许,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起来···轻抚着他的后背的她,小心地低头察看了一下——他睡着了。然而就算在睡梦中,却依旧倔犟地不愿放手。
沐凉微微地舒了口气,开始小心地将搂着她的手掰开,然后吃力地却很轻地将他扶躺在床上,自己则在床沿跪坐下来。
睡着了的他,少了那份深沉不羁,俊美帅气的脸添了一丝柔和,剑眉舒展,唇角微微勾起。她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攫取那抹难得的笑,也许那还称不上是笑,可是因为出现在袭司劭的脸上,便是异常珍贵。伸到半空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不可以的,理智这么告诉她!终究她还是孤沐凉呵!是祖父一手带大培养大的孤沐凉啊,容不得自己沉溺在放肆里。
可是····
她好想要留住他的笑,留住此刻静谧中流淌着的温馨。脑海中一个突兀的念头升起,然后越来越强烈,成了一份执意。最珍惜的人的微笑啊,怎么能不将它永远留住,即使是昙花一现,她也自私地想将它永恒地定格在那画纸上。
··········
一个学期,在最后的术修测验结束后,画下了句点。让人不得不想仰天感叹一声:时间呀,真如白驹过隙。当然还有另一番不雅的景象——仰头望天,极想学人猿泰山,双手不断拍打胸膛,以便可以更方便地直抒胸臆:啊,终于要迎来可爱的暑假啦,啦啦啦·····
沐凉已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
袭司劭不知道有没有考完?不知道有没有先走了?她还是先去门口等他好了。那晚的事,让他们终于第一次有了默契,两个人都矢口不提。记得第二天一早,她还在烦恼着要怎么面对他时,他却已经摆着一贯的冷漠脸孔,坐在餐桌上用早餐了。如果不是那一幅她准备用来当期末魔艺作业的叫做“最珍惜的人的微笑”的画,她真的会以为自己昨夜是在做梦····
一阵惊呼伴随着吸气声倏然在教室内响起,沐凉抱着书包习惯性地低着头,正走向门口,被突然的怪异感觉搅得胸口一悸。来不及抬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她已一头撞在了前面那堵似乎比墙还坚硬的胸膛上,一袭黑衣率先闯入了她的视线,在周围更大的低呼声与莫名而来的低气压氛围中她缓缓抬起头来。
袭司劭低头看着面前的女孩,俊美的脸上一片肃寂之色,那双如墨般黝黑深邃的眼眸亦是一片冷然的死寂,只有沐凉看见了,那中间极力压抑下的狂怒。他的周身都散发着暴风雨欲至的危险气息。
沐凉猛吸了一口气,心开始似要冲破胸膛般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看了他一眼,急忙垂下头,然后稍稍地希望能不被发现地退离他身边,她害怕承受他无端的怒气。
他怎么会来?竟然还会到她的教室?而且他好生气,而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生气的对象是她,可是实在想不出哪里惹他生气了,她甚至连开口跟他说话的勇气也没有,所以更不可能是在不小心说错话时得罪了他。她努力思索着,秀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袭司劭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下想掐死眼前这个好似傀儡娃娃般的女孩的冲动,粗鲁地一把拽起她,直接往外拖去。
沐凉不敢开口问他,被抓痛的手腕已经红了一大片,她却不敢甩开他的手。一路被拖着急速走去,她需要不断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一直被拽着进了家门,拽进了他的房间····他“砰”的一声摔上了门,然后放开了她。她不敢看向那张怒气冲冲的脸,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只能低垂了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怎么?我以为你胆子很大啊!嗯?!不敢看我?你不是都已经细细观察过了?难道只会在我睡着时做些该死的事,既然你胆子这么大,怎么现在倒没有抬头的勇气了?”他伸手粗鲁地捏着她的下颏,迫使她不得不抬头看向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除了熊熊的怒火此刻更多了几分嫌恶。
沐凉无助地咬紧已泛白的唇瓣,黑白分明的眼眸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雾气。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知道了她以他为模特作了画,可是怎么会呢?他如何会知道呢?除了她便只有魔艺老师看过那幅画才对啊,而老师一向不是八卦的人,更不可能没事去找他说画的事。
袭司劭瞪着她。这个一副随时都好像要晕倒的样子的女孩,此刻脸上满是疑惑不解的无奈表情,让他这个该生气的人倒觉得是在无理取闹了。他懊脑地一把推开她,她那双盈盈的水亮眸子里流露出害怕,令他变得更加烦躁愤怒。
死寂的沉默,静静地在房间弥漫开来····好似持续了半个世纪之久。沐凉终于忍不住窒息般的压抑,润了润嘴唇,轻声颤抖着开口道:“我···”可是在无意抬眼瞟见那张依旧怒气冲冲的脸时,话到嘴边就自动消了音。
“嗯?”他的眼睛愤怒地眯起。
沐凉吞了一口口水。
他突然从裤袋里拿出已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一团纸,递到她面前,然后才问:“这个是你的吧?”
她终于微微抬眼瞧了一下,然后眉不自觉地又微皱了起来,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所有自己的物品中是否包括眼前这····早已分不清是什么的纸团。
皱成一团的纸,可怜兮兮地在袭司劭手里微微颤了两下,怕一个不留意,就会遭到毁尸灭迹的厄运。
“我···”她抬眼快速掠过他的脸,“认不出来了。”她老实地回答。
袭司劭瞪着她,有种想一掌拍向她的冲动,握着纸团的手越来越紧,最后还是将它缓缓展开来,呈现在沐凉面前。
沐凉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张皱皱的纸上,赫然是那副“睡梦中袭司劭的笑脸”的画。“你怎么会有?”她条件反射地想将它抢过来,本来给魔艺老师打完分后就可以归还收藏的。
“我怎么会有?”他的眉挑得越来越高,薄唇渐抿,是发怒的前兆,“这句话该是由我来问才对吧?嗯?谁允许的?谁准你画下这张白痴画的?”他一边慢慢走近她,一边缓缓地优雅地撕着那张画,很快那些支离破碎的纸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沐凉想要阻止,却只能往后退,那张俊美的脸很平静,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说!”军事化的命令,那种沐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语气。
“可是···可是我觉得它很珍贵。”她说,很轻很轻的声音。
“珍贵?”暴怒的少年微微一愣,以至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模糊了双眼,她咬着唇不知怎么表达——她一向是不善言辞的。
“不要总是让我重复第二遍,我没什么耐心。”那双漂亮的黑眸危险地眯起来。
沐凉心惊地瑟缩了一下,最后无力地蹲了下来,将头埋在膝盖上,双手抓着垂地的书包,闷闷哭着,不敢大声。
袭司劭嫌恶地瞪了她一眼,双眉越皱越紧,这个瓷娃娃般的女孩,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胆子画下他熟睡时的脸去参加魔艺课期末优秀学生画展,现在却一脸无辜的模样。她难道以为放在那么显眼的展示大厅里,他会不知道她偷偷画下了他的画像吗?是笨蛋到无可救药,还是有心为之?
当他无意中走过那人来人往拥挤的走廊画展区,看到那些投过来的疑惑眼神时,心底还有些莫名其妙,然后他错愕地看到了一张摆在最显眼位置的画,画上是一张少年熟睡的脸,似乎是梦到了很美好的事,一向冷硬的唇角竟微微向上勾起着。整个画色调偏暖偏柔,如果不是那张画里是自己的脸,他估计也会觉得很不错。可是那时,他的心里只有上扬的怒火!
当错愕过后,逐渐升起的怒气使他习惯微抿的薄唇抿得越来越紧,一向冷漠淡然的脸也紧绷了起来,他的手越握越紧,浑身爆发出的戾气让那些还围着看画的同学自动排成两排。他慢慢地走了过去,然后将那张画一把扯了下来,在画的左下角署着一个他不曾想过却又意料之中的名字:孤沐凉。
他想也不想,双脚已朝那个罪魁祸首所在的教室跑去,手中的画纸被紧紧握成了一团,越握越紧···既然有胆做了,就要有足够勇气来承担他的怒火。
“怎么?没什么要辩驳的?”他看着蹲在地上的她,她的双肩明显因为哭泣微微颤抖着。他没有多少耐心与爱心,如果不是不屑揍女人,他早在见到她时就一拳轰上去了。看着地上只会埋头哭的女孩,耐性渐渐被磨光,他一手将她提了起来,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瞬间大特写地呈现在他眼前:“哭够了没有!”
沐凉惊慌失措,急急地用手遮住了脸。
“滚吧。”他不想再和她耗下去,如果不能揍她,这个只会一脸无辜地委屈哭泣的瓷娃娃是不会说出什么话的,而他现在怄到极点的怒气,怕真的会忍不住扬手打了她。
沐凉想解释的,哭到无力了,也稍稍缓解了恐惧:“我···只是,觉得那样难得的笑很珍贵,想···要将它留住。比不喜欢笑,爷爷也不喜欢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快乐过?··可是我看见你在睡梦中的笑容,一定是很幸福的时候才会那样舒心地笑,我···”她深吸一口气,“我看得出来,平时你不快乐。”哽咽嘶哑的声音弱弱的,断断续续的,却很勇敢地当着那个一脸杀气的少年说着,“我偷偷画了那张画,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是我的不对····我以为,只是作为期末作业给老师打好分后,就会还给我们了···然后我将它珍藏起来,你就不会知道,不会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
袭司劭只是静立着看着她,黑眸深邃如夜,瞧不出此刻的思绪。
沐凉不敢望向他那双漂亮的黑眸,只是低着头:“我以后不会画了,请您原谅。”
他本来是在生气的,可是突然胸口烦闷得厉害。“我叫你滚,听到没有!”他吼道,语气很恶劣。
沐凉抓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朝他弯了一下身,转身离开。
那张“最珍惜的人的微笑”扬洒了一地····终究还是留不住的,沐凉湿润的眼睛不舍地再次瞥了一眼地上的残屑,心隐隐疼着······
一直静默着的袭司劭在门合上的瞬间,黑眸变得更加暗沉难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