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秋开雨一步一步走近她,眼睛噬血般的狠起来,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芳菲,我警告过你,你再靠近容情的话,我一掌杀了他!”谢芳菲有些害怕,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喘着气说不出话来。惊慌的盯着神情有些失常的秋开雨,心脏用力起伏着。
秋开雨似乎气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冷声说:“芳菲,他强抱着你,你为什么不反抗!他这样亲了你,你为什么不在意!你为什么不生气!你为什么要这样!芳菲,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秋开雨也开始担心起来。谢芳菲的这种表现,和时下一般女子大大不同的反应彻底的刺激了他,他以往的信心开始动摇起来。他不得不有所担心,有所怀疑。这种事情连想一想都是一片的刀山火海,秋开雨,就连秋开雨也承受不了。他可以得不到谢芳菲,可是绝不能失去她的爱。她的爱是秋开雨的心上的一眼泉眼,无声惜细流。
谢芳菲被秋开雨一连串的质问惊呆了,好半晌才懂得说话,有些口吃的说:“可是,这原本就没有什么呀。只不过是一个亲吻而已,又不是什么——”,看见秋开雨气血上涌,眼睛里的残酷。突然停下来,再也说不下去。
秋开雨听见谢芳菲这几句无所谓的话,按下去的气血重新冒出头来,不是冒出来,是火山熔岩一样爆发出来。他点头,狠狠的说:“好,很好。我既然舍不得你死,那——”
谢芳菲看他这个样子,似乎真的不杀容情誓不罢休。连忙死命的抱住他,提醒他说:“你现在究竟是秋开雨还是吴有!”秋开雨立刻恢复过来,虽然停住了脚步,眼里的杀机依旧不褪。
谢芳菲无奈的说:“你为什么非得杀容情,他有什么错!只不过是一个亲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秋开雨眼神忽然黯淡下来,低声问:“芳菲,你真的这样想,你真的这样认为?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芳菲,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认为!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秋开雨想说的是“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却不敢问出来,答案否定的话,他说不定会将自己也给杀了。
谢芳菲却完全的误会了,她脑子里自动的加上“羞耻”两个字,气的满脸通红,浑身颤抖的用手指住秋开雨说:“秋开雨,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要说我和容情没有什么,就是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跟我什么关系?你不是早就不要我了吗,你不是在洛阳早就抛弃我了吗?你今天说这样的话!你凭什么这样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自己丈二高的灯,照的见别人,照不见你自己。你也不想一想,你和明月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打量着我不知道是不是!秋开雨,我上次就说了,我们早就一到两断了,你当初既然不要我了,现在又纠缠着不放做什么!”
秋开雨被她这一番怨恨压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的确是他先不要谢芳菲的,他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谢芳菲余怒未消,继续撂下狠话:“秋开雨,千错万错也错不到我的头上,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为了你,什么没有尝过?曾经连命也不要了!你现在倒骂起我来。秋开雨,你既然放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你以为还能和从前一样么!秋开雨,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了你了!我管你杀不杀谁,关我什么事!”越过他的身子,气愤难平的离开了。他竟然敢说自己无耻,他这样,也敢说自己无耻!
秋开雨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悲伤,懊悔,还有自责。他看着谢芳菲渐渐远去,心似乎也渐渐的远去了。他纵横天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进行的。可是谢芳菲,谢芳菲一直以来就像手上的清风,感觉的到,却抓不到,不是他的心可以事先谋划的了的。现在她是乌云后面的星和月,重重遮掩下,不要说感觉,连看都看不到了!秋开雨几乎站不住。他怎么能够忍受,他怎么能够忍受!他越发的不甘心,满心的不甘心!谢芳菲说的“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在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情况下将他强大的意志里击的粉碎!秋开雨怎么会这样就罢休。他再怎么样还是秋开雨,令整个天下闻风丧胆的“邪君”秋开雨!
谢芳菲走到一半的时候,心里的愤怒才稍微平复下来。想起吴有这件事,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如果不是受了容情的刺激,还是那个一点破绽都没有的吴有。上次会让自己觉得有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恐怕是突然之间没有防备的缘故吧。看他今天在东宫前的表现,真的可以瞒过任何人,天衣无缝。谢芳菲痛恨起来。管他到底怎么办到的,那个真的吴有是暗中被杀了,还是早就安排好的掉包了,全都不干自己的事了。让整个天下乱吧,让他待在萧宝卷身边做真正的皇帝吧,一切都不干自己的事了!
谢芳菲在外殿碰见容情,心不在焉的看了他一眼,完全将他刚才那个蜻蜓点水的见面礼似的亲吻忘到脑后去了。她的心乱纷纷的不肯停歇下来,满脑子烦的不得了。反观容情浑身不自然,手和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谢芳菲勉强自己将思绪调到正事上来,问:“萧大人被召进去现在还没有出来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要通知他也来不及。这个鬼地方,果然是一座囚牢。囚的人生死不明的困在里面!”
容情听她这么问,心神才稍微放松下来,知道她真的没有怪罪自己,连忙点头,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谢芳菲毫无办法,内殿她根本就进不去,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想探听情况都探听不到。脚下的汉白玉铺就的石头似乎都要让自己给急碎了。
熬到了傍晚,王如韫早就回王府了,萧衍还是没有丝毫的消息。谢芳菲虽然清楚他肯定没事,可是在如今这种形势下,不由自主的就紧张担忧起来。天色昏暗下来,谢芳菲都快熬不住了,终于见到有人从内殿出来了。谢芳菲浑身的冷汗才敢流出来。萧衍走出来的时候,脸色也很不好。见到在殿外等候的谢芳菲和容情,愣了一下,见谢芳菲张口欲言,抬眼四处张望了一下,立即说:“现在什么话都不要说,一切等回去之后再说。”带头急急忙忙的出了建康宫。
在路上,谢芳菲就迫不及待的追问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到现在才出来。萧衍犹自抹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说:“芳菲你不知道,所有的人人差一点全部都得死在里面。现在想起来,仍然胆寒!”
谢芳菲问:“听陶大师说,萧鸾居然丧心病狂的命人准备了一大锅的毒椒,还让人准备了几十具的棺木,究竟是不是真的?”萧衍点头,气嘘的说:“不但如此,所有萧家的宗室全部被召了进去,几个月的小孩也让乳母抱进去,准备全部给毒死。所有的大臣全部跪下来求他,痛哭流涕,磕的地下地砖都是红的。他没有办法,总算打消了全部赐死的念头。整个萧家的人当时全部都绝望了,没有人想过还可以活着回来。”
谢芳菲听的手心里也凉起来,又说:“然后这个疯子就这么放你们回来了?”萧衍摇头说:“哪有这么容易!他将我们几个稍稍有些影响的人一个一个叫进去,前面几个人立刻就被拖到外面乱棍打死了。后面的人吓的昏死过去。我当时也不抱任何希望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他宰割吧。觐见的时候,我看他完全不像大病的样子,精神好的很。我听你的话,言语间故意流露出对以往同生共死的往事的怀念,他似乎也有些被打动了。可是杀我的心仍然不减。我看见他的手张了又握,知道是挣扎徘徊,难以下决定的时候。又赶紧将王敬则在浙东举兵叛乱一事说了出来。故意说想起当年纵马驰骋的豪情,愿意亲自前往浙东平叛。他最后答应下来,就连雍州刺史一事也承诺下来,只要平了王敬则的叛乱,我即刻可以上任。”
芳菲听的大舒一口气,眉飞色舞的说:“大人,这最关键的一步总算是迈出来了。将来,将来有了雍州和整个襄樊地区为后盾,我们还怕什么呢!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们这番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萧衍的魂总算是定下来了,也笑着说:“这个雍州的刺史可谓是十拿九稳了。王敬则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就凭他那一点谋略,我萧衍完全不放在眼里。这次是他自己自寻死路。我萧衍时至今日才抬起头来!”谢芳菲看着他,无语。不错,日后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大家死里逃生回到萧府的时候,众人还在大厅等着,急的脸色是青黑一片。看见萧衍安全无恙的回来了,全部都松软下来。等到听到天大的消息的时候,全都兴奋的手舞足蹈,立刻有人提出要设宴庆祝。老成的张弘策皱眉说:“形势还没有定呢,没有必要这么明目张胆的引人注意。”许多跳出来反对,就连吉士瞻也微笑着说:“都是自己人,大家关起门来,谁知道呢!”于是众人欢天喜地的忙着宴席去了。谢芳菲却笑着说:“我今天在宫里可是熬了一天了,这会子可不行了,非得回去早早的休息不可。”众人哪里肯放过她这个大功臣,王茂第一个不依,走过来举着杯子死命的强灌。谢芳菲推辞不了,只得喝了几杯充场面,然后恳求说:“各位大哥,芳菲实在不行了,大家就饶了我吧。这么几杯芳菲已经不胜酒力了,明天还不知道怎么头疼呢。大家不知道宫里面今天那个情形,简直是心脏都负荷不了,那叫一个惊险——”
众人还不放过她,萧衍笑着说:“芳菲一个女孩子,这么折腾怎么受的了。你们不要再闹她了,让她回去休息吧。”谢芳菲感激的看着萧衍,果然还是大哥好呀。几乎没有爬着出去。
谢芳菲看着镜子里自己酒气上涌的脸,一边皱眉,一边叹气,眼睛都红了,真是被他们几个灌的狠了。听到有人敲门,送进来一个精致的小篮子,眼熟的很,记起来就是上次在秦淮河畔长干里的那条街上买的玩意儿,可是记得好像已经送给王如韫了呀,怎么又会出现。奇怪的掀开上面的纱布,酒也醒了,脸也白了,里面放着一对小小的银手镯,精致小巧。谢芳菲立刻明白过来,什么都顾不得的孤身冲出了萧府。
在空旷无人,黑影重重的大街上,秋开雨负手立在大街的中央,听着一下一下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急促的,轻柔的,梦里的,一声一声的踩在自己的心里;在泥泞的心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天晴了,风干了,还是一个凹下去的印记,冲都冲不掉。只是听着这种声音,似乎一下子就可以天荒地老,永垂不朽。
好半天,谢芳菲才出现在秋开雨的视线里,愤怒的,不平的,还有,还有失望的,痛心的,全部杂糅在一起,刻在了眼里。秋开雨也觉得恍惚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自己的灵魂,叫嚣着,疼痛着,甚至绝望着。
谢芳菲第一次对秋开雨露出痛恨的表情,冷冷的问:“小文呢,你把小文怎么样了?你为什么要带走小文!你有什么怨恨冲我发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要将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给掳走!秋开雨,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谢芳菲对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冷过,甚至真正恨起他来,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这么一个人,从来没有爱过他。
秋开雨的脸在淡淡的月光下成了朦胧的青灰色,看着谢芳菲眼底刹那间刻骨的仇恨,心缩了起来,如同紧箍咒给箍起来,再有放不开。然后抬眼直视着谢芳菲,无力的呐喊:“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说‘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这种话,你为什么不推开容情!你为什么不再见我!你不再见我,你不再见我,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主动来找我!你还问我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你害的我还不够惨吗,我还不够惨吗!”
谢芳菲没有想到秋开雨带走小文就只是为了让自己主动来找他,看来白天的话确实伤到他了。他再狠,再无情,也是人,也有心,和所有人一样,有一颗玲珑的心,只不过比别人的分外冷一些。眼里慢慢的一点一滴的柔下来,是屋檐上滴下来的雪水,滴滴答答奏着音响。沉默了半天,主动走过来,说:“好了,我主动来见你了,你将小文还给我。”
秋开雨伸手扯住她,仍然不甘心的问:“你为什么不躲开容情?为什么不躲开?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终于将这句话给问出来了,趁着月光,昏暗的,模糊不清的一点点月光的影子问出来了。听在谢芳菲的耳朵里却是一阵响雷,夏日里暴风雨来临前的一阵连续不断的闪电响雷,来的快,去的也快。半晌,抬眼看着秋开雨,为白天的误会微笑起来,推着他说:“好了,好了,我没有反应过来可以了吧。快把小文还给我。”
秋开雨听到这样的娇声软语,仍然不甘心,想起就不甘心!用手抱紧她,低头压下来,一寸一寸,呼吸相通。谢芳菲不敢动弹,任他一点一点的靠近。软软的靠上来的时候,习惯性的又是一偏,仍然吻在了嘴角,和容情一模一样。秋开雨抬头瞪着她,眼睛里是满心的火,铺天盖地的一路滋滋的烧起来,连半个天空也映的红了起来。谢芳菲脸虽然也是红的,好在暗影里看不分明。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想到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借口,懦懦的自圆其说的说:“我喝了酒,有味道,所以,所以……”
过了半天才懂得质问:“小文呢?你将他藏到哪里去了?”跟在秋开雨后面进了附近一家普通的宅院。谢芳菲拼命的摇头,怎么突然觉得怪怪的呢。下意识的抬头看着影沉沉的天空,看来是这半明半暗的月亮惹的祸。
正要推开门,秋开雨拦住了她,依然是清冷的声音,看着她的眼说:“今晚你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谢芳菲瞪眼看着他,说:“你想干什么!你还想霸王硬上弓呀你!得了吧你,你不是去找明月心吗!”一手挥开他,抬脚进去了。秋开雨看不出表情,自然也跟在身后。
谢芳菲抬眼就看见躺在小摇床里的小文,睁着骨碌碌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倒是什么事情都不怕,安静的很。谢芳菲吊着的心放下来,欣喜的就要上前抱起他。秋开雨一把拉住她,不肯放过她,狠狠的将她扳过来,狠很的吻下去,像他的心一样狠很的吻下去。谢芳菲将头往后仰,不够再往后仰去,再不够再往后仰,弯成一张满是力量的弓,优美诱人。秋开雨挨着她,闻着她,甚至尝着她,仍然不够,远远的不够,已经迫不及待起来。
谢芳菲突然推开他,想起他的狠,他的无情,他的冷酷,用力的推开他,带着恨意看着他。他又想干什么,掉到水里还不够,还要往火里送吗!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冲上前,抱起摇床里的小文的时候,看见有东西从小文突然松开的小手里掉下来,落地无声。谢芳菲蹲下去,拣起来的时候,她的心,她的心在此刻完全的软下来,融化成一汪的春水,暖的,流动的,闪着水草光泽的阳光下的欢快。她彻底被征服了。
只是当年那条典当在“宝瑞通”的白金钻链,那条唯一和过去还有所牵连的事物,却让谢芳菲自那以后永远遗憾的东西。
秋开雨将小文重新放回摇床上,也蹲在地上,抱住仍然不肯起来的谢芳菲,将链子从发怔的谢芳菲的手里抽出来,将它重新带上去。谢芳菲浑然忘了今夕是何夕,日月似乎都不重要起来。她的脑海里只有父母的身影,这唯一的链子是他们的遗物,他们唯一的遗物。
谢芳菲的心还留在以前,久远的以前。那以前的所有东西现在想起来,回忆起来似乎全部都是可爱的,快乐的,至今无穷无尽向往的。尽管当时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撕心裂肺,一样的不堪回首。可是过去的影子总是飘渺的,难测的,此刻她只记得那些好的,选择性的忘记了那些不想记起来的疤痕,那些是冬天的冻疮,轻易好不了。将现在的一切,勾心斗角的,朝不保夕的所有的一切统统在刹那间遗忘,只留下一片空白,可以任意涂抹的空白。她咬着唇不肯出声,再怎么样都不肯出声。秋开雨却不管,一次又一次狠狠的折磨着她,也折磨着他自己。有身体上的,也有心灵上的。他们总算在一起了,心上的,身上的,一起,此刻,刹那间,永恒里。
谢芳菲抚着他左手臂上的咬痕,牙齿的印子还在,结了疤却没有退,还留着暗红色的肉痕。微微的笑起来,当时真是咬的狠。蒙蒙胧胧中睡去的时候好像还记得秋开雨起来。
秋开雨从床上拣起她断了的尾指的指甲,然后抱起这一大一小,一个躺在一个的怀里,叠罗汉一般,将沉睡中的她送回去。窗外的月亮却冲破厚厚的暗云,及不可耐的挣脱出来。果然一切都是月亮的错,这样的月色下,百意钢也化为绕指柔。
谢芳菲头一次睡的这么安稳,没有任何的杂念,浑身舒畅。梦里看见江心边白的月光,带着光晕,朦胧的,湿的,安静的,快乐的,一直照耀着,无声无息的圈住自己。醒来后,牵丝连带的酸痛。秋开雨的床太硬了,她睡不习惯,或许,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起来后看着熟悉的,一如往日的萧府,心里惆怅无奈起来。已经到现在这种地步了,还是一样,还是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他也一样,自己也一样,形势依旧比人强。两个人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人会死的,不是她就是他,总会的。
伺候的丫鬟见她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笑说:“小姐,你总算醒过来了。头还疼么?一定是昨晚多喝了两杯。容公子过来瞧了好几次,见你没醒,又走了。我先伺候小姐梳洗吧。”
谢芳菲刚要点头,猛的想起来,立即说:“我头还是晕晕的,想再睡一会儿。有人来,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躺下了,打发他们走吧。”又重新躺下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丫鬟已经将洗脸水给端进来了,听见她这么说,只好又端出去。回头说:“小姐,你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来看一看?”谢芳菲吓了一跳,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只是昨晚上的酒还没有醒过来,睡一下就好了。”连忙闭上眼睛,装作头晕脑胀的样子。
等丫鬟将门给带上,谢芳菲强忍着爬起来,褪下身上的衣服细细的看了一遍,恨的牙痒痒。心里叹气,这两天干脆装病好了。可是病也不是这么容易装的。王茂等人还以为是昨天灌酒多灌了两杯的缘故,都来看她。王茂站在她床前,直直的盯着她,有些不解的说:“芳菲,你以前没有这么没用啊。怎么只喝了这么两杯,就倒下不起了!”
谢芳菲十分心虚,假笑说:“我昨天不是说在宫里被吓着了么,你还偏要我喝。好了,好了,你现在能让我好好的,安静的睡一觉么?你别在这儿待着了,赶紧走吧。”一个劲儿的催着他们离开了。王茂不满的嘀咕:“芳菲,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呀!”跟在众人的后面走了。
别人好唬弄,容情可没有这么好打发。谢芳菲听见外面的丫头说自己已经睡下了,容情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我只是进去看两眼,不会惊扰到她的。”然后就听见推门的声音。谢芳菲连忙闭上眼睛躺着装睡。
容情无声的靠在她床前,静静的凝视着她。眼光是江南梅雨季节迷天漫地的轻烟细雨,润无细无声。隔着天地间这么一层轻纱,什么看起来都分外的朦胧,美的分外的诱人。看见谢芳菲的眼皮动了动,呼吸也特别的清浅,心里一动,暗暗微笑起来。故意将头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靠近。反正他已经“手把青梅嗅”,这道线一旦跨过,自然不介意再来第二次。床前明月光,已经不再是地上的霜,而是手心里盈盈的亮光,看的见,摸的着。
谢芳菲自然也感觉到容情的靠近,眼睛下意识的紧闭起来。等到感觉到他的呼吸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猛的睁开眼睛,又羞又窘的低声说:“容情!”容情看着她,神情自若的说:“原来你醒了呀。喏,你看你!”说着从她头上拿下一片茶叶碎沫,再慢慢的直起身子。
谢芳菲禁不住羞惭起来,暗暗的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全是做贼心虚的缘故。臊着脸喊丫鬟送茶进来。容情柔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连带着身体又不舒服了?我给你把把脉。”谢芳菲哪里敢伸出手,手指头上都是痕迹。拼命摇头说:“不用了,不用了,睡一下就好了。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在旁边倒茶的丫头却猛的想起来,还以为是每个月的正常情况,跟着说:“小姐身体没有什么,容公子不用担心了,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容情才放心下来,陪着她说了半天的话才走,谢芳菲浑身不自在,等他走了,大松了一口气。
过了两天果真传来王敬则在浙东举兵叛乱的消息,朝廷派萧衍等人立即前往平定叛乱。萧衍在议会厅和众人商量此次叛乱的具体事宜,虽然只是王敬则穷途末路的垂死挣扎,可是萧衍仍然一丝不苟的对待,希望以最少的兵力取得最大的战果。不战而屈人之兵,最是理想。
听取完众人的意见,然后说:“王敬则这次举兵,根本就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举事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和借口,名不正则言不顺,只落的个乱臣贼子的臭名,必败无疑。且不说浙东的老百姓人心惶惶,就是王敬则的心腹手下也无不持观望的态度。只不过一向畏惧王敬则毒辣的手段,才不敢有任何的异议。所以我们这次前去平乱,攻心为上。只有从内部瓦解,才可以不费吹飞之力彻底击败王敬则的军马。这才是真正的上策。”
谢芳菲点头,人心一乱,士气不齐,这仗还怎么打。在一旁补充说:“既然要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斗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功名富贵的利诱。自古以来,富贵不能淫的人倒不常见。”王茂这次难得的说了一句:“可是如果他们偏偏不为所动,对王敬则忠心耿耿,那又该怎么办?”
说的众人一时笑起来。谢芳菲看着他笑说:“你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像那个叫袁木的好像就不容易收买。不过,就算他富贵不能淫,威武也不能屈的话,那也只能叹他自己眼睛没有放亮一点,跟错主子了。”
萧衍点头,最后说:“这次平乱根本不值一提,就当演习一番吧。柳庆远和王茂众人随我去浙东,芳菲和吉士瞻等人先回雍州等候。等你们到雍州了,这乱也平下来了。然后就是我们扬眉吐气,放手大干的时候了。”众人哄然应诺,完全不将王敬则的叛乱放在心上。
谢芳菲听到要回雍州,忍不住有些伤感起来。这次来建康不可谓不惊险,同样,不可谓不刻骨难忘。许多的事情就这样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刻在了骨子里,轻易拿不出来,轻易也忘不掉。
谢芳菲想到王如韫,想到她无奈的命运,想到她可怜凄惨的遭遇,不知道她现在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想死都不能死,没有比这个更悲哀的。连灵魂都被锁住了,缠绕在一条粗黑的铁链,挣都挣脱不开。
谢芳菲在临走前见到毫无生念的王如韫,浑身像是已经是掉在地上的死灰,沾惹上就再也起不来了。忍不住哽咽的说:“如韫,你要振作起来才是。你不能这样折磨你自己。你看看你,现在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王如韫摇头,半天才说:“我振作起来还有什么用?反正早晚都是要完的。我成什么样子,已经不重要了。我反正是完了,跟死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一想到将来我要过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还不如早早就死了的好,省得将来还要受那种痛苦和耻辱。”
谢芳菲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大声说:“如韫,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乱世里,活一天是一天,既然还有幸活着,就应该好好的活下去才是。你怎么能这样想呢,生不如死有什么用,还不是在折磨你自己!就算天要塌下来了,跪在那里有什么用,该吃的还是要吃,应当睡的就要睡,该做的还是要做,一样都不能少。兴*天天就不塌下来了呢。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一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同样的道理,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人若死了,那就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如韫,你一定要想清楚这个道理呀。”
王如韫丝毫没有被打动,只是面无表情,心如死灰的说:“我已经没有任何的希望了,早就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青山,连枯柴也没有一根。那个见不得光的地方不止是囚牢,那是坟墓,那是活活一座坟墓。芳菲,你说进了坟墓的人,还能爬的出来么。有些事情,是注定的。这些都是我的命,我生为王家人的命。这些事情不是仅凭人力就可以扭转过来的。”
谢芳菲见她仍然激不起任何的活念,继续劝说:“如韫,你之所以会这样想,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惊心动魄的死亡。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毫无办法,没有一点的办法。当你看过大片,大片的死亡,你就再也不会这么想了,你就会明白,活着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为了防止外敌的侵略,为了保卫中原的故国,士兵们长年累月的在边疆戍边,有人每天都在憧憬似的说等到战争打胜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全军覆没。当你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的时候,你会觉得你之所以还能够活着就是靠他们用命换回来的,如韫,你不能就这样死去。”
王如韫掉下眼泪,哭着说:“可是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绝望了,逃都逃不开。萧宝卷这个畜生,他什么都做的出来。他对我们王家怀恨已久,什么都做的出来。你不知道,有多少宫女是被他活活给折磨死的。我到现在这个地步,活着还有什么用。”
谢芳菲还是劝不动她,看来她已经是心如死水,激不起一点波澜。不是死水,是死了的冰,大块大块的石头投上去,也砸不出半个洞,只是在原地滴溜溜的打转。谢芳菲用力拉起她,说:“如韫,你跟我来。”不顾一切的将她拖出王府,拖出那个阴森森的地方。居然没有人出来阻挠,只是远远的跟在后面。
谢芳菲将她带到甘露禅寺,将小文抱到她手上,然后真心诚意的说:“如韫,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个世界再恐怖,再生不如死,也还是有希望的。你看见他,你就会觉得一切都不那么糟糕,一切都还是有希望的。”然后对小文说:“小文乖,来叫王姐姐,对,叫姐姐不要哭了。对叫姐姐不哭。”小文还记得王如韫,一手抓住她的衣领子,一手伸在外面,跟着谢芳菲口吃不清的说:“姐,姐——不——哭”
王如韫的眼泪掉的更厉害了。谢芳菲安抚着她,叹气说:“如韫,我曾经也想过死呢。有一次差点就死掉了,不过,还好,老天爷还没有瞎眼。自从那以后,我就说,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自暴自弃,绝对不能自己杀死自己。如韫,你看着小文,你就会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世界上的东西,什么都不为,就为自己,也该好好的活下去。命终究还是自己的,受苦,受折磨的还是你自己。同样的境地,你想宽一点,也是让自己好过。自虐是没有用的。”
小文什么都不知道,笑嘻嘻的让王如韫抱在怀里。猛的伸出手,胡乱的抓住她的头发。王如韫一声惨叫。谢芳菲连忙抢上去,一边骂,一边用手将他五根手指一一扳开。看见他手里的发丝,大叫不妙,抱过他,瞪着眼睛,用力在他屁股上打了两下。小文大概还没有见过她这么凶狠的表情,又被打痛了,吓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王如韫眼睛里冷不防的痛出眼泪来,表情像重新活过来一样。半晌才回过神来,见谢芳菲还在打小文,连忙拦住她,说:“好了,好了,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你打的也不手疼!”谢芳菲就等她这句话呢,立马就住了手,又骂了两句小文。可怜的小文连哭也不敢哭,撇着嘴,含着泪,一动都不敢动。
两人完全料不到会来这么一段意外,谢芳菲只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本来还想借小文来安慰鼓励王如韫的,没有想到他却在这个时候捣起乱来。
王如韫被小文这么用力一扯,倒想明白过来,叹气说:“被小文这么一闹,我的心情倒好的多了。就像芳菲说的,看着小文,就会觉得一切都不那么糟糕了。我进宫干吗要先死呢,我总要看着想我死的人比我先死我才会甘心呀。”
谢芳菲松了一口气,不管她到底是怎么想,只要不再成天想着死这回事就可以了。她目前总算是打算好好的活下来了。以后,以后的事情,还是那句老话,等以后再说吧。
谢芳菲和容情还有吉士瞻等人不等建康的局势再有变动就准备离开了。还是来时的高船像山的脊背一样在秦淮河畔矗立着。谢芳菲带着小文俯在船头看热闹的人群的时候,茫茫人海里,居然也能够看见的见他!一旦你心里有了那个人,那么,无时无刻都在想念!
他就这样孤身一人立在远处的一叶扁舟上,一样的衣杉,一样的魂牵梦绕,却看不清楚表情。秋开雨迎着秦淮河*奢华的风,负手而立,完全侧对着谢芳菲,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看她一眼。像是事不关己,纯粹欣赏风景而已。
谢芳菲忽然就恨起他来,恋恋不舍的狠狠的看了他两眼,抱起小文快速回舱房里去了。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
回到房间,如坐针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总想要出去,就像外面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扯着自己的手腕似的,总想要将自己往外边拉去,紧紧的扯着,勒出一条鲜明的细痕,手都青黑了。船身忽地一颤,终于起航了,沿着河道快速的奔跑。半晌,她终于坐不住了,熬不下去了,飞快的跑到船尾,着急的看去,员处只剩下一丁点的淡黑的影子,模糊不清。
离愁渐行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谢芳菲想着他,想着他的一切,顺带想着他在建康的真正目的,分外的寂寞难熬。有一天实在忍不住,旁敲侧击的问容情:“现在的水云宫还是一团乱沙吗?”容情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他也想要趁机断了谢芳菲的痴心妄想,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实话告诉她:“秋开雨这次来建康就是为了重新慑服魔道中的人。已经杀了水云宫里反对他最厉害的单雄了,重新成为水云宫的宫主。到现在,没有一个人敢忤逆他的意思。他如今挟着太月令正准备一统魔道,唯一的阻力就是刘彦奇所代表的补天门。其他几个门派无不在观望。谁占了上风,自然就倒向哪一边。芳菲,他已经不会回头了。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他早就不会回头了!你还打听他的事做什么呢!你何必再想着他!”
谢芳菲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重掌了水云宫,甚至连整个魔道也快臣服在他的脚下,况且,况且,一旦萧宝卷登基,他称霸天下的雄心差不多也快实现了吧。可是,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这样的。谢芳菲又无望又心痛,他真的不打算回头了。射出去的箭,已经收不回来了。
航船一路东行的时候,和上次秋风寂寥的情况又大大的不同,到处是勃勃的生机。空山分外宁静,朝云分外流动。到了武汉,船从长江上转下来,进入汉水,沿着汉水一路北上,不日即将到达雍州。
第五十九章
船还没有到雍州,吉士瞻特意过来告诉谢芳菲王敬则兵败被杀的消息。谢芳菲沉默半晌,然后叹气说:“其实王敬则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匆促起事,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可是还是要孤注一掷,不然不会死心。他如果不叛乱,萧鸾也不会放过他。这样被杀,总好过被萧鸾赐死,同样的诛灭九族。他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运气的野心家罢了。我在建康的时候恨不得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是现在听到他被杀的消息,却是,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失落悲哀,似乎看到自己将来迟早也是要走上这一条路的。”
吉士瞻安慰她说:“芳菲不用如此唏嘘。自古以来想要做一些大事的人,无不抱着必死的决心。就拿当今的时势来说,不论是哪一个怀有不轨之心的,对于死亡这一件事情,是早就看的通透了。我们这些旁观的人没有什么好感叹的。王敬则也算是死得其所,至少没有死在刑场上。”
谢芳菲点头,然后勉强笑说:“是呀,我们自己也是一样,哪里还有闲情去同情王敬则这么一个野心家。他的死也没有什么遗憾的。”心想自己真是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多此一举。王敬则既然敢谋反,还有什么料不到的,人死了也不过一堆黄土,比许多活受罪的人好多着呢。可是越是你痛恨的人,到头来,你越觉得他只不过是一个同样可怜的人罢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船靠岸的时候,吕僧珍亲自率人来迎接。谢芳菲边走边笑问他:“不知道你这次征兵的事情办的如何了?一切还顺不顺利?”吕僧珍点头,笑着回答:“全靠芳菲小姐的妙计,不然没有钱,还真的筹办不下去。明天小姐亲身去看一看,就知道具体情况了。”谢芳菲点头,她也想看看这次到底招了多少人马,素质如何,训练的怎么样。
刚回到府里,就有手下呈上快报。吕僧珍看完了,激动起来,对谢芳菲说:“芳菲,萧鸾昨天刚驾崩,已经正式下召委任萧大人为雍州刺史了。大人受封后,立即起程上任,过几天就可以回到雍州。”
谢芳菲也禁不住兴奋起来,苦苦盼望的这一天终于来了。萧衍有了雍州为后盾,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萧衍了。雍州百姓众多,土地肥沃,经济丰足富饶,兵强马壮。虽然近两年遭受了战火的摧残,可是只要好好的管理经营,一定可以成为后方粮草资源的重要供给地。萧衍已经站稳了脚跟,手中的势力慢慢的渗透蔓延开来,只等时机的来临。
谢芳菲心里感慨万千的回到后院,还没有进房间,就看见容情和小文在外面的空地上玩的正欢。小文近来走的稳多了,正和容情在地上练习走路。看见谢芳菲,前倾着身子什么都不顾的就跑过来。脚下重心自然不稳,后脚尖撞到前脚跟上,扑通一声,狠狠的率在铺砖的石头上。
谢芳菲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还来不及扶起他。容情已经一个大步的抱起他,在他耳边轻声哄了些话,小文已经能听的懂一些了,眼睛里已经打转的泪水硬是没有掉下来。用力抽着鼻子,却没有哭出来,神情十分可怜。
谢芳菲不禁暗暗称奇,接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磕到哪里,才放下心来,笑着称赞:“小文真是勇敢,居然没有哭鼻子!来,亲一个。不疼,不疼,笑一笑!”小文果然笑了,眼睛里还噙着眼泪。谢芳菲笑骂:“真不害臊,你倒是还能又哭又笑的。”
转过头对容情笑说:“你比我还有本事,他居然听你的话就不哭了!”容情笑着说:“哪里,小文走路没有少摔交。只要哄一下,自然就不怕了。小孩子,就算没有摔着,也吓着了。只要让他放心,就没有事了。”谢芳菲笑说:“没想到你比我还有经验,那以后小文就让你看着好了。我看见他,头没有少疼。”容情笑而不答。他怕答了的话,又无端的引起一阵旖旎的尴尬。
小文在她手里没有安分多久,立刻又左右转动起来,伸出双手吵着说:“哥哥抱,抱,抱!”谢芳菲拍了他一下,转头对容情说:“小文什么时候这么粘你了?我怎么不知道!连我也不要了,这小子。”
容情双手接过来,让他坐在肩头,才说:“他想要看鸟窝呢!刚才还指着树让我带他上去。”谢芳菲用手点着小文的脑袋说:“你居然要哥哥带你飞上树去,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了?”然后诘问容情:“容情,你看你,就这么由着他。将来他看惯了,吵着我带他去怎么办?我哪里学飞檐走壁的本事去。”容情笑说:“小文刚下船,一路闹的厉害,我只好想出这么个法子。他才高兴起来。你不用担心了,将来就由我带他去就好了。你看你这个样子,他哪敢吵你呢。”
谢芳菲看着小文坐在容情肩上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小文是男孩子,自然有男孩子的天性。自己再爱他,也有缺陷,难得容情能满足他这种同样的天性。目送着一大一小朝外面去了。心里有些遗憾,小文,小文,似乎不是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的。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跟着吕僧珍出城去瞧他新招的士兵。谢芳菲眯着眼睛捂住嘴巴,哈欠连天的说:“僧珍,你每天这么早就出城去训练这些新招的士兵?”吕僧珍笑着说:“芳菲小姐怎么能和我们比!带兵打仗的如果连这一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上阵杀敌。要想打胜仗,首先就得练好兵。光有良将,没有精兵有什么用。一旦上了战场,要活下来就得靠真本事了。自己的本事没有练好,就只能等着被人杀。所以新招的这些士兵,每天都在操练,演习对打。将来上了战场,那才是真正的战斗力。”
谢芳菲浑身的睡意被吕僧珍的这些话说的顷刻间无影无踪,心里惭愧起来。这些士兵正在流血流汗,自己稍微早起一点还心存抱怨,实在是不应该。提起精神,跟着大家来到雍州城外的檀溪,新征的士兵全部在这边接受严格的训练。
谢芳菲站在高台上,曙光初照演兵场。抬起眼极目看着茫茫一片的人马穿戴整齐,正在空旷的土地上操练,排列整齐,动作勇猛有力,喊杀声震天动地。听在耳朵里,似乎就有金戈铁马惨烈的味道。随着动作越来越激烈,扬起浓厚的尘土,一直升到半空中去,后面的人马完全看不清楚。谢芳菲被这种动人心魄的场面震的内心一阵激动。这些人将来或许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可能是古来征战几人回,也可能是万里长征人未还;可是此刻是一种美,震撼人心的美。那种刚健的,昂扬的力量让人的血也沸腾起来,让人的心也动摇起来。谢芳菲不是好战之人,看了这样的场面,也感动起来,也振奋起来。
操练完,又是一对一的对打。谢芳菲笑着对吕僧珍说:“僧珍,你新招的这批儿郎很不错呀,将来打起仗来是一支精兵。”吕僧珍笑着说:“要想成为一支战无不胜的精兵,还远的很呢。这些人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远远不够。光是训练场上的训练有什么用,一定要真刀真枪,身经百战才能历练出真正的精兵。没有经过浴血奋战的场面,还只能是后备的储备力量。”
谢芳菲赞同的点头,走下高台,说:“僧珍的话很有道理。带兵打仗这一块,我是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好的将军才能带出好的士兵。僧珍,将来你一定是一名赫赫有名的名将。”
吕僧珍微笑起来,说:“僧珍之所以能够有今天,和芳菲小姐是分不开的。芳菲小姐一直这样鼓励我,我才会有这样的自信。你看,这边的这些儿郎,都是上次在难民里征召过来的。”
谢芳菲感兴趣的说:“哦?真的?有多少人?他们表现怎么样?”吕僧珍陪她一路走过来,详细的说:“我们这次一共招收了一万二千余人,都是勇猛之士,具有很强的战斗力。我想从中成立一支精兵团,将来可以应付突围,破敌等特殊的任务。”
谢芳菲想了想,点头说:“不错,这个想法很不错。你可以从中刷选一些好手,组成一支一两千人的精兵团,日夜操练,将来攻城破敌的时候一定会起到重要的作用。这些人身手一定要过关,有多少就多少,隔离开来,集中训练。不行的再淘汰下去,务必要做到‘精’这个字。从以前的部下抽调一些也可以,他们的作战经验丰富,不是这些新人可以比的了的。”
谢芳菲走到正在休息的士兵中间,四处看了看,还有人一眼就将她认出来。谢芳菲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笑着说:“你不是上次在城门外说要参军立功,光宗耀祖的那个人吗。怎么,真的参军来了。”他这次懂规矩多了,行了礼之后才说:“芳菲小姐上次说征兵一事,我们日夜都盼着呢。没有想到真的召兵了,所以我们大家都来参军了。”
谢芳菲笑问:“很苦吧,有没有被我欺骗的感觉?”那人也笑起来,说:“没有的话,以前连饭都吃不饱,比这个苦多了,这些算什么。将来还要上阵杀敌,争取功名呢。”谢芳菲偷眼看旁边的吕僧珍,攻心为上,这些士兵果然个个死心塌地的,思想工作做的非常成功呀。
谢芳菲又笑着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争取什么样的功名,想不想当将军?”那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了旁边的吕僧珍两眼,没有回答。吕僧珍笑着说:“他表现很出众,已经是百夫长了。”
谢芳菲“哦”的一声笑起来,说:“真的吗,你已经是百夫长了!只要你奋勇杀敌,努力拼搏,一定可以博取更大的功名,自然也可以当将军。有一句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有了这种热切的愿望,你才有杀敌的信心和勇气呀。“那人点头,眼中露出热切的渴望。众人听到谢芳菲说的”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全都沸腾起来。在南朝等级森严,九品中正的制度下,能有这样的呼声,可谓是平地一声惊雷起,惊起贫民寒族的希望。
旁边的吕僧珍也被激起了豪情,感叹说:“芳菲小姐就是芳菲小姐,总是有惊人之语。连我也激动起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说的果然好。人要有豪情雄心,才能建功立业,成就一番大事。”
谢芳菲在檀溪边停下来用水随便洗了吸手,有人就地摆下了饭菜。谢芳菲笑说:“不用搬桌子过来了,就坐在这草地上吃吧,反而有趣味。”几个人果然坐下来,大吃起来。谢芳菲看见对岸高大茂密的树木丛林,称赞说:“这些树木倒是好木材。”又看见河边的流水,对吕僧珍说:“僧珍,你有没有想过将对面的树木统统砍下来?”吕僧珍和众人都不解的看着谢芳菲。
谢芳菲微笑起来,解释说:“我也是临时才想到的。将来一旦起事,想要攻取建康,一定要用到许多的船只。而对岸的树木正好是绝佳的材料,可以事先伐下来,以作造船之用。”
吕僧珍跳起来,点头说:“不错!我们水军的实力远远不够,船只也非常缺乏。这些树木都是百十年的良木,正可以用来造船。为什么我就没有想到呢,还是芳菲小姐深谋远虑呀!”
谢芳菲摇头说:“我也是看到河里的水忽然间才想到的。造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人力,物力一样都不能缺乏,还需要技术精良的船工。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这么多的船工。这是一件大事,要事先通知萧大人,需要从长计议。不过可以先广伐材竹,就沉在这檀溪之底,储作造船之资,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不需要太多技术的舟撸等比较简单的工具,军中若是有此能工巧匠者,可以提前制造。这种准备,可以缓解将来的压力。还有,僧珍,我们水军作战的力量也应该尽快筹备起来才是。”
吕僧珍连连点头,说:“原来芳菲小姐已经想到这么远的事情了,僧珍自愧不如。”谢芳菲笑说:“这叫各司其职。战场上的事情是你的,这些事情自然就由我来操心。哪有人能面面俱到的,还不累死了。我们身为萧大人的手下,应该合作无间,万众一心,共同效力才对。”听的众人都点头。谢芳菲临走前对吕僧珍笑说:“由他们护送我回去就可以了。你还是好好的训练你手下的儿郎们。关于造船一事,我会跟萧大人说的。”
萧衍这次挟着雍州刺史的身份走马上任,和以往是大大的不同。雍州的达官贵人早就听到风声,萧衍人还没有进城,早就有许多想要前来巴结讨好的富商贵族在城门口迎接。萧衍没有拒之于千里之外,高踞马背之上大声的说:“萧某既然身为雍州的刺史,一定不会辜负朝廷和大家的期望。雍州近期虽然遭到战争的摧残,可是我相信,只要大家同心协力,一定可以将雍州建设的更加繁荣,大家的日子过的更加的舒心。萧某在此立誓,一定说到做到。我真心希望官民能够携起手来,共建雍州。只要是对雍州有力的地方,萧某绝对不会拒绝。”
谢芳菲跟在后面听的暗叫厉害。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朝天子一朝臣。萧衍出来乍到的,众人自然摸不清他的底细,人心不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他刚来就表示完全会尊重他们在雍州的利益,自然而然的就安抚了慌乱中的人心,对他大为改观,不由得相信起来。这些人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却是雍州经济主要的支柱,不能轻易流失出去,萧衍自然要想尽办法留住他们。这也算是明确的表态,要和众人和平共处。萧衍当初被萧遥光和曹虎打压的时候,这些人没有少给脸色瞧。事态炎凉,见风使舵,人之常情,也怨不得他们。
晚上众人又是一番热闹。萧衍说:“萧鸾死之前安排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柘,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这六个人为辅政大臣,轮番值日,处理朝政。”
王茂不由得的说:“萧遥光?萧遥光居然没有死,还成了辅政大臣!这次可是大大的便宜他了。”吉士瞻也有些无奈的说:“我们倒真是帮了萧遥光一个大忙。不但将他救出来还送他坐上辅政大臣的位子。不过在当初的形势下,也是互利互惠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也没有办法。只好暂时便宜他了。”
谢芳菲安慰大家说:“就让萧遥光多活两天好了。六个人轮番值日,处理朝政,上面还有一个昏庸无能的萧宝卷压着,看来他的日子未必如想象中那么的风光。这六个朝廷的‘新贵’,人人面不和心也不和,将来必定要出事。”心想,萧宝卷身边还有一个惟恐天下大乱的秋开雨,将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萧遥光当初举整个雍州的兵马追杀秋开雨,秋开雨如今怎么会放过他。等到时机一旦成熟,萧遥光究竟是被谁害死的可能都不清楚。所以谢芳菲根本就不担心萧遥光还能对萧衍构成什么威胁。
萧衍也说:“不错。一国三公,尚且无所适从,更何况如今六贵临朝,必将引起权利之争。大乱一起,机会便来。我们一定要事先准备好,千万不可错失良机。不过,我们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坐以待变,以静制动。最重要的事情是将己方的实力强大起来。还有雍州的重建也要尽快恢复。”
谢芳菲顺带将伐木造船一事说了出来,萧衍赞同说:“的确是很好的办法。不过,却需要许多技术精良的船工,一时间倒不好找。这件事情就交给僧珍去办吧。船工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谢芳菲又说:“这次怎么没有见到大嫂?”萧衍回答她们还留在建康。谢芳菲劝说:“大哥,你还是派人将大嫂她们尽快接到雍州来吧。听说萧鸾在临死之前召见太子萧宝卷说:‘凡做事不可在人之后’,告诫他事事要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如今大嫂她们还孤身留在形势动荡不明的建康,实在很危险。我怕萧宝卷会留她们下来做人质,以此要挟大人。”
萧衍猛然想起来说:“不是得你提醒,我差点就忘记了。这件事情确实紧急,我立即就派人前往建康。一定要将她们平安的送达雍州,萧宝卷的心性凶残难测,经常无缘无故的就杀人。不得不防他一手。”
众人再讨论了一些目前面临的问题,然后都散去了。
第六十章
萧鸾死后,萧宝卷即位,改年号为永元。
萧衍派去的人不到一个月就将他的妻子郗徽及三个女儿接到了雍州。不过郗徽一路上颠簸劳累,还没到雍州就病倒了。谢芳菲抱着小文去看望她。见她有气无力,容颜憔悴的样子,忍不住劝慰说:“大嫂,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再多想了,首先应该好好的调养身子才是。我见你近日消瘦的多了。”
郗徽十分疼爱小文,让人扶着勉强坐起来,将小文抱在怀里,怜爱了一番,叹气说:“我这个心病是怎么也放不下的。俗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的身子也渐渐的不好了。这叫我怎么能安心呢。”
谢芳菲心里摇头,郗徽还是内疚自己没能为萧衍生一个儿子延续香火,始终看不开这件事情,心病就是这么来的。笑着说:“大嫂说哪里话,你急什么呢。你还这么年轻呢,哪里用的着整天这么愁眉苦脸的。况且大哥也不急呀,你看他多疼玉姚,玉婉和玉環。”郗徽摇头叹气的说:“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过,不过我知道他心里还是介意的。再说像萧家这样一个家族,总需要男孩来传宗接代。我不能不忧心呀。”
谢芳菲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不要说这个时候,时代再往前走一千五百年,这种传统观念还是根深蒂固,难以剔除。整个民族的观念和陋习一时间是改变不过来的。换了汤药还在那里。怪不得郗徽每次见了小文分外的疼爱,聊解膝下荒凉之叹而已。心里想必也苦的很吧。
郗徽慢慢的叹气:“我在想,是不是该让他娶一房侧室。”神情黯然,满脸的无可奈何。谢芳菲吃惊的看着她,低呼:“大嫂!你——”十分同情她,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忍受过来的。郗徽只是叹息:“你大哥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事情,可我总不能成为萧家的罪人。唉,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了。恐怕——,我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
谢芳菲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萧衍在这个时代,算的上是一个好丈夫。可是郗徽也只能这样忍受下来。谢芳菲知道不能将自己的观念强加到别人身上,终究不是一样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是她的愿望里仍旧有一种别样的坚持,忠贞,永远。但是这样的时代根本不可能,心里不由得感到有些悲哀。
郗徽握住她的手,低声说:“芳菲,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也只能这么办了,我总不能让萧家无后呀。现在的形势稍微平静下来,也该考虑这些事情了。若是有合适的女子,你就和我说一声。”谢芳菲暗中叹气,只得点头。自己不答应,郗徽就会亲自去办这件事情,心里一定更加难过。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平常的很,谢芳菲纵然不赞同,也无力改变什么。来到这里之后,她才发现,她根本就改变不了这个时代,反而自己正被这个时代一点一点的改变。
谢芳菲见到急匆匆向自己走来的容情,正想和他说这个事情,发一发莫名的感慨。容情先一步拉住她,焦急的说:“芳菲,我今天在南城的时候居然看见左云了。”谢芳菲吓了一大跳,赶紧问:“你怎么发现他的?他来雍州干什么?还有,那个——”,没有说下去。她想问的自然是秋开雨,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雍州。不过,一截的话吞了半截,问不出来。
容情摇头,解释说:“我也是无意中发现他的。当时我正要去探听一些消息,隐藏在一座阁楼的高处小心翼翼观察周围情况的时候,然后就看见左云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进了一家卖绸缎衣物的商铺。我乍然下见到左云,虽然吃惊,却也没有怎么在意。奇怪就奇怪在左云进了这家商铺之后马上又从后门出来了,摆明是防止别人跟踪的手段。附近说不定还有人暗中在监视着。左云出来后,十分谨慎的四处查看了一番,然后才上了真正的一辆马车。幸亏我早就潜伏在高处,如果是尾随跟踪的话,一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我见到左云如此紧张的样子,心里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使得他这样的小心谨慎。用了一些手段悄悄的跟在马车的后面,一路追着去了。那马车七弯八拐的转了许多地方,故意迷惑人的注意力。最后才在刚才早就经过的一座府邸前停下来,车还没有停稳,立即就有人将左云迎了进去。我没有办法,只好蹲在附近先等着。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左云才出来。弃马车不用,快速的往城北的方向去了。我原来还打算跟上去仔细看个究竟。可是我担心左云去见的是秋开雨,所以立即回来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看来,左云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雍州。你觉得他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谢芳菲一震,秋开雨也在雍州了吗?可是建康的形势新近大变,萧宝卷登基不久,人心依然惶恐,动荡不安的局面仍旧在持续,暗中反对的势力仍然蠢蠢欲动,一切都没有稳固下来。在这样一种形势下,秋开雨应该趁着萧宝卷大行皇权的时候积极巩固扩展自己的势力才是,应该没有工夫来雍州。可是,谁也说不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他真的在雍州,另有一番目的。思索了半天,然后问:“那左云去见的究竟是什么人?看起来非常重要。”
容情回答:“他进的是丁家的府第,见的自然是丁家的人。”谢芳菲微微疑惑的问:“丁家?哪个丁家?”容情说:“据说在雍州的人恐怕没有不知道丁家的。我只知道丁家在雍州的势力很大。听说以前曹虎在雍州称霸的时候,也不得不给丁家几分情面。这些都是打听来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了。”
谢芳菲了然的“哦”了一声,丁家既然是雍州的地头蛇,也难怪左云会找上他们。一定是有什么利益上的事情暗中勾结在一起。于是说:“这件事情看起来有些不寻常。我们还是先将丁家的底细查清楚再说。还有左云,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这次来雍州有什么目的。我们也要弄清楚。”
谢芳菲找到负责情报收集的吉士瞻,刚刚寒暄了两句,正要向他打听丁家的事情的时候,外面传来紧急的情报。一个侍卫满头是汗的跑进来说:“吉大人,城北发生暴动,情况快控制不住了,我们已经死了一些兄弟。郑参军请求立即派一队兵马过去,将乱民的暴动*下来。”
俩人听的一惊。谢芳菲想了一下,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发生暴动?”那个侍卫滴着冷汗说:“究竟是什么起因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城北的那些乱民无法无天,叫嚣着要抢军中的官粮,已经来到官仓的外面。我们守卫的人远远不够。郑参军为了阻止暴动继续扩大,下令杀了几个乱民立威,才暂时保住了粮仓。乱民虽然被压制下来,不过我们的形势仍然不妙。那些乱民说不定什么都不顾,真的抢起粮仓放起火来。”
吉士瞻冷静的问:“那些乱民大概有多少人?”侍卫咽了咽才回答:“大概有三五千人。”负责守卫粮仓的士兵只有三百来人,怪不得控制不住这种情况。吉士瞻立即说:“既然萧大人此刻不在雍州,这件事情就由我来负责。立即传令下去,将府中所有的侍卫都派出去,一定要保住官仓。然后让人快马加鞭通知城外的吕僧珍,让他带一队五千人的兵马立即赶来平乱。”说完这些和谢芳菲等一众人立即往城北的官仓赶去。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谢芳菲等人赶到的时候,官仓外围正在发生大规模的屠杀。手无寸铁,衣衫褴褛的乱民情绪愤怒到极点,不顾死活的蜂拥而上。情况开始混乱起来,已经不受控制。那些手持武器,训练精良的士兵在入口拼死防守,见一个杀一个,地上满是尸体,连脚下的泥沙都浸红了。
可是乱民人数众多,这些士兵也快要抵挡不住了。赶来支援的侍卫们见状,迅速冲上去,形成另一道防卫,双方厮杀起来。战况惨烈无情,几乎变成了屠杀。冲在前面的乱民赤手空拳,怎么会是武功高强的侍卫们的对手,没有一个活下来。后面的人被杀的心胆俱寒,恐惧之下,没有人再敢往前冲。隔着一段距离重新对峙起来。
谢芳菲一路走过去的时候,到处都是横死的尸体。天色已经黑下来,只有远处有几把火把在“滋滋”的烧着。谢芳菲站在官仓里的高台上,除了空气里持久不散的血腥味,什么都闻不到。底下是一片的尸体,乱民的,士兵的,横七竖八的倒在那里,甚至死后还要被人践踏。这个时候的人命连路边上的野草都不如,什么都不是。
吉士瞻神情凝重,满脸不善的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事情怎么这么严重。到底是谁引起的?全部给我说的清清楚楚!”民不与官斗,大部分的老百姓能忍则忍,绝不愿正面和官府发生冲突。如今发生这种大规模的*,已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负责守卫官仓的郑参军浑身是血的说:“这些乱民大部分都是城里的佃农贫民。因为上次战争的关系,朝廷赋税加重,早就没有饭吃。今年刚有收成的时候,又碰到蝗灾,寸草不留,什么都没有。据说事件的起因是有一个叫霍启的人前去催租,见一家姓余的贫苦百姓拿不出租税,竟然毒打了余老头一顿。引起附近百姓的众怒,大家围攻之下,将霍启活活给打死了。”
他身边的一个参军插进来说:“霍启之所以会将余老头毒打一顿,其实是看上了余老头的媳妇儿。余老头一家人誓死不从,这霍启心怒难平,借着收租的名义毒打了余老头一顿。余家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钱治伤。没过两天,这余老头就死了。”
郑参军继续说:“这霍启本来死有余辜,没有什么值得追究的。可是他的一众亲友岂肯罢休,带了些人手,将这姓余的一家六口全部杀掉了。还将出了手的百姓全部押入了大牢,很多人当场就被乱棍打死。后来周围一带的老百姓愤怒不平,全部集结起来,要找霍启的一众亲友报仇。这些纠结起来的乱民发展到后来什么都不怕,全部成了亡命之徒,竟然敢来抢官府的粮食。现在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恐怕很难保的住官仓。”
谢芳菲叹息,这就是战争带来的后遗症。官逼民反,官逼民反,就是这样反的。连命都快没了,不反干什么。霍启的事只不过是一根导火线,加深老百姓对官府的痛恨。
吉世瞻听完,想了半天,说:“先将这件事情*下来再说。不用担心,僧珍的五千人马应该马上就能赶到。先用计将他们拖延个一时半会。萧大人刚接手雍州就发生这种事情,让我不得不有些担心呀。”
谢芳菲听他的话大有深意,看着他问:“吉大人,你的意思是?”吉士瞻叹气说:“芳菲,你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这些乱民虽然手无寸铁,却组织得当。我们的援军一到,他们立刻就退下去了,行动迅速。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和我们的人在对峙,没有任何撤退的迹象。开始的时候可能真的只是单纯的报复。到后来,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谢芳菲吃了一惊,说:“难道有人趁机借这个事情,暗地里煽动民变?”
吉士瞻微微的点头说:“我只是凭感觉在怀疑。这里的官粮是整个军中的命脉,出了事的话,一定会惊动朝廷……城里那么多的粮仓不抢,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抢?还有,萧大人正好不在雍州的时候,偏偏就发生这种事情。我怀疑这些乱民之所以会来这里,是有人想要彻底毁了这批官粮,然后加害萧大人。究竟是不是,到时候就知道了。”
谢芳菲听他说的有道理,点头赞同。一般的老百姓确实想不到来这里抢粮食,要去的话自然也是去府衙的粮仓或是某些防守松懈的粮仓,突袭之下,极有可能成功。而且,他们此刻看起来也不像是一般的乌合之众,居然敢和官兵对峙。如果不是吉士瞻派府中的侍卫及时来援的话,这会儿粮仓说不定已经被抢一空了。于是说:“究竟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只要试探一下就可以知道了。这些老百姓如果真是被人煽动利用的话,背后的这个人来很好找出来。”
吉士瞻看着她,眼里有询问的意思。谢芳菲微笑说:“如果只是一般的老百姓,看着这么多的人一个个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死去,满天满地的鲜血,再多的愤怒不平吓的早就消失了。他们之所以会继续顽抗,是因为既然参加了暴动,早就没有其他的活路了。我们可以利诱安抚一下,答应他们,只要他们立即离开,事后一定不追究任何的责任。大家既然可以继续活下去,自然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干耗着,白白牺牲性命。”
郑参军按照谢芳菲的吩咐,站到高台上对着所有人大声的说:“下面的人听着,萧大人下了命令,只要你们现在肯主动离开,日后一定不追究这次的*。之所以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大家也是被逼无奈。所以你们立即散了吧。”
声音远远的传出去,洪亮清晰,众人听的一清二楚。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就连己方的士兵也不肯相信,这些乱民杀了自己这么多的兄弟,怎么能就这样放他们走呢!过了一会,渐渐骚动起来,人心涣散,有些人开始接头交耳的议论起来。看起来颇有退意。
人群中突然有人叫起来:“大家绝对不能上当受骗。他们一定是先诱哄我们离开,到时候再将我们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反正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还不如冲上去,跟他们拼了。我们平时所受的欺压究竟是谁给的,大家难道都忘了吗!怎么能相信他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下面的乱民再次被煽动起来,纷纷大喊:“拼了,拼了!他们的话怎能相信!”就要开始第二轮的暴动。
谢芳菲看着吉士瞻,事情果然不是不是这么的简单。郑参军继续说:“萧大人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大家难道忘了大人救助难民,亲赴襄阳的事情了吗,难道你们连萧大人也不相信了吗?”下面的人有一会儿的沉寂,显然对萧衍还是很相信的。可见萧衍在襄樊一带很得民心。忽然又有人跳起来说:“我们要听萧大人亲口保证才会相信。”众人纷纷点头,说只相信萧大人亲口说的话,别人的话全部都不相信。谢芳菲摇头,居然能提出这样的条件,事情更加不简单。下面这些普通的老百姓怎么知道萧衍今天偏偏就不在雍州呢。
正在僵持的时候,狂乱的马蹄声飞奔而来,吕僧珍亲率的五千精兵已经赶到,行动迅速的四处散开,将所有的乱民统统包围起来,前排的弓箭手将箭头瞄准聚集的乱民。完全是一面倒的形势。这些乱民惊恐绝望的看着突然间出现的大队人马,现在只能坐以待毙。
吕僧珍听完事情的经过,一言不发,露出冷酷的神情。谢芳菲有些头痛的看着底下的这些乱民,问:“现在该怎么办?”这些乱民又不是敌军的俘虏,好歹是雍州的百姓。总不能统统投进大牢里去吧。吕僧珍面无表情的说:“全部杀了吧,连官粮都敢抢。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以后如何治理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