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在《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一卷第十四章已经说过的,不仅显而易见的事物和道理是经由我们的直观,而且任何真实、确切的领悟都是如此。证明我这一说法的是所有语言都有的无数比喻方式——它们都致力于把抽象的事情还原为可被直观之物。这是因为对事物纯粹抽象的概念并不会使人们真正领悟这些事物,虽然抽象概念可以让我们谈论这些事物,正如很多人就以此方式大肆谈论许多事情一样。事实上,一些人谈论事情的时候甚至连这些概念都不需要,他们只需搬弄字词,例如,一些学来的专业、技术用语,就足够应付了。相比之下,要真正明白某样东西,我们就必须从直观上把握它,在头脑中获得一幅清晰的图像。可能的话,这一图像要直接取自现实本身;如果这难以做到,那这工作就得交由想象力完成。甚至那些太过宏大或者太过复杂、我们难以对其一览无遗的事情,也必须在我们的头脑中留下某些可被直观的部分或某一具代表性的典型例子——如果我们真的要明白这些事情的话。如果连这一点都难以做到,那我们至少要尝试通过直观图像或者明喻以达到目的,因为直观确实就是我们认知的基础。这一道理也反映在我们处理庞大的数目字和只能运用这些数目字以表达巨大间距的时候,例如,在研究天文学的时候——此时此刻我们的确进行着抽象的思维。所有这些数目字的含义不会被我们真正和直接地理解;我们对它们只获得一个比例上的概念而已。
但是,哲学家比起任何其他人都更应该从直观知识——这是一切知识的源头——汲取素材;因此哲学家的眼睛应该永远注视着事物本身,让大自然、世事、人生,而不是书本成为他的思想的素材。并且他必须把所有现成的、流传下来的概念放在自然生活中检验和核实。因此,他不能把书本视为知识的源头,书本只是他的辅助工具而已。这是因为从书本获得的知识只是经过了他人之手的二手货,并且,这些知识通常都是在某种程度上失真、歪曲的。它们只是事物原型——这一世界——的反射、影像;并且反映事物的镜子很少是完全干净、无尘的。相比之下,大自然现实却是从来不会撒谎;对于大自然来说,真理就是真理。所以,哲学家必须以大自然为研究对象,也就是说,大自然显著、清晰的特征和它根本、主要的特性生发了哲学家要琢磨的问题。这样,哲学家考察的课题就是大自然普遍和重要的现象,亦即随时、随处可见的事物。他应该把某一专门的、稀有的、特定的、细微的或者转瞬即逝的事物现象留给自然科学家、动物学家、历史学家等。哲学家关注的是更加重要的事情;这一世界的整体、它的本质和根本真理是哲学家追随的更高目标。所以,哲学家不能同时纠缠于微小的事情和琐碎的细节,正如从高山之巅审视全景的人不可能同时考察、断定山谷下面生长的植物一样——这些工作应该留给呆在那里研究植物的人。一个人如果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某一专门的学科分支里面,虽然是出于对这一工作的挚爱,但对其他所有的事情也就肯定是漠不关心的。这是因为把全副力量奉献给某一专门领域的前提条件只能是对所有其他事情一无所知,这就好比要和一个女人结婚的人就得放弃所有其他的女人。据此,具备最出色头脑的人从来就不会完全献身给某一专门的知识分支,因为他们关心的是认识整体的事物。这些人是统帅,而不是士兵长;是乐队指挥,而不是乐器演奏者。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又怎么会置整体事物于不顾,只是局限于精确了解这整体事物中的某一支线、领域,及其与其他事物的关联,并以此得到满足?相反,具有伟大思想的人明显把目光瞄准在事物的整体,他的全副精力都投入其中——在世界的普遍方面,没有任何事情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所以,他不能把自己的一生消磨在某一学科分支的微小细节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