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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和最终的自由》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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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那一刻,你可以忘记你自己——而你别无其他忘记自己的方式。

问: 我们知道性是生理和心理的必然需求,而它似乎又是我们这一代人私生活中的混乱的根源。我们要怎样处理这个问题?

克: 为什么我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变成了问题?我们把上帝变成了问题,我们把爱变成了问题,我们把关系和生活变成了问题,我们也把性变成了问题。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做什么都成了问题和梦魇?为什么我们痛苦?为什么性变成了问题?为什么我们甘愿带着问题生活,为什么我们不结束它们?为什么我们一天天、一年年背负问题,而不对问题死去?性当然是一个相关的问题,但根本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把生活变成了问题?工作、性爱、赚钱、思考、感受、经验——你们知道,整个生活——为什么成了问题?其根本原因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总是从特定的观点、固定的立场来思考吗?我们总是从一个中心向外围思考,然而对大多数人而言,外围才是中心,因此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肤浅的。但生活不是肤浅的,它需要你全身心地活;因为活得肤浅,我们就只知道肤浅地作出反应。我们在外围所做的一切都必然会制造问题,那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们活在表层,我们满足于带着所有的问题活在表层。只要我们活在表层,活在外围,问题就会存在。外围即“我”及其感觉,它们可以被客观化或主观化,可以与宇宙、国家或头脑制造的别的什么相认同。

只要我们活在头脑的领域,就必然复杂,必然会有问题。那就是我们所知的一切。头脑是感觉,头脑是感觉、反应累积的结果。头脑触及的一切都必然会制造痛苦、困惑和无尽的问题。头脑是问题的真正根源,它日日夜夜、自觉或不自觉地机械运作。头脑是最肤浅的东西,我们花费了一代又一代的时间,我们花了我们的一生,在培育头脑,让它变得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敏锐,越来越狡猾,越来越诡诈,这一切在我们的日常活动中有目共睹。头脑本质上就是狡诈的,不老实的,无法面对事实的。就是它制造了问题;它就是问题本身。

我们所说的性的问题是什么?是指性行为,还是指关于性行为的念头?显然不是指性行为。性行为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就像吃饭不会成为你的问题,但如果你一天到晚想着吃或别的什么,因为你别无可想,那就成了问题。性行为是问题,还是关于性行为的念头是问题?为什么你一直想它?为什么去强化它?显然,你正在这样做。电影、杂志、故事、女性的穿着,一切都在强化你的性幻想。为什么头脑要强化它,为什么头脑会幻想性?为什么?为什么这件事成了你生活的要事?有这么多的事情需要你的关注,你却把全副心思花在性幻想上。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脑子里都是性?因为那是终极的逃避之途,不是吗?那是完全忘我的途径。暂时,至少那一刻,你可以忘记你自己——而你别无其他忘记自己的方式。你在生活中所做的一切都在强调“我”,那个“自我”。你的生意、你的宗教、你的上帝、你的领袖、你的政治和经济活动、你的逃避、你的社会活动,你加入一个党派退出另一个——那一切都在强化“我”。而性是唯一不强调“我”的行为,所以就成了问题,不是吗?当你的生活中只有一件事可以让你彻底逃避、完全忘我,即使只有几秒钟,你也会执着不放,因为那是你唯一欢欣的时刻。所有其他的事情都变成了噩梦,成了痛苦和不幸的根源,所以你就执着这件唯一可以让你彻底忘我的事情,你称其为幸福。但是,你一旦执着,它也变成了噩梦,因为你想摆脱它,你不想成为它的奴隶。所以,你又用头脑发明了贞洁、独身的观念,你压抑自己,努力禁欲、守贞。那一切都是头脑的运作,把自身与事实隔离。这又特别强化了“我”,它在试图变成某个样子,所以你又陷入了痛苦、麻烦、挣扎和苦恼中。

只要你对思考这个问题的头脑不了解,性就会变成极其困难和复杂的问题。性行为本身永远不是问题,然而性幻想制造了问题。你捍卫性行为,你生活放荡,或者沉溺于婚姻,因而把你的妻子变成了表面上看着相当可敬的娼妓,你也心满意足,听之任之。显然,只有当你了解了“我”和“我的”的整个过程和结构: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的财产,我的车子,我的成就以及我的成功,问题才能得到解决。除非你了解并解决了那一切,否则性会一直是问题。只要你野心勃勃,不管是在政治上、宗教上还是其他方面,只要你在强调自我,强调思考者、经验者,用野心喂养它,不管是以你个人的名义,还是国家、党派或所谓的宗教的名义——只要存在自我扩张的活动,你就会一直会有性的问题。一方面,你在制造、喂养、扩张你自己,另一方面你又试图忘记你自己,哪怕只是片刻的忘却自我。这两种状态怎么可能共存?你的生活是一个矛盾,既在强调“我”,又在忘却“我”。性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生活中的这个矛盾。这个矛盾无法被头脑调和,因为头脑本身就是矛盾。只有当你完全了解你日常生活的整个过程,这个矛盾才能被了解。去电影院看荧幕上的女性,阅读刺激感官的书和刊有半裸图片的杂志,你看女性的方式,那些吸引你注意的暧昧的眼神——这一切都在以隐秘的方式鼓励头脑强调自我,同时你却又试图做个善良、体贴、温柔的人。这两者无法共存。野心勃勃的人,不管是在灵性上还是其他方面,永远不能摆脱问题。因为只有当自我被忘却时,只有“我”不存在时,问题才会终止。而那种自我不存在的状态并非出于意志的行为,并不只是个反应——性成了反应。当头脑试图解决问题,却只是令问题变得更复杂、更麻烦、更痛苦。性行为不是问题,那个宣称自己必须贞洁的头脑才是问题。贞洁无关头脑。头脑只能压抑它自己的活动,而压抑不是贞洁。贞洁不是美德,贞洁无法被培养。那个在培养谦卑的人显然并不谦卑;也许他视骄傲为谦卑,但正因他骄傲,才想变得谦卑。骄傲永远无法变成谦卑,而贞洁不是头脑的产物——你无法变得贞洁。有爱时,你才会了解贞洁,而爱无关头脑,也不是头脑的产物。

因此,除非我们了解了头脑,否则折磨全世界那么多人的性问题不会得到解决。我们无法停止思考,然而当思考者停工,思想就停了,而只有了解了整个过程,思考者才会停工。如果割裂思考者和他的思想,恐惧就产生了。如果没有思考者,只有那时,思想中才没有冲突。这其中的含义无须费力了解。思考者经由思想产生;然后思考者使出手段塑造、控制或终结他的思想。思考者是一个虚构的存在,是头脑的一个幻象。如果认识到思想是一个事实,那就没有必要再去思考那个事实。如果有简单、不作选择的觉察,那么事实中蕴含的一切就开始自行显露。因此,作为事实的思想就结束了。然后你会看到,那些啃啮你心灵和头脑的问题,我们的社会结构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然后,性就不再是问题。它有它恰当的位置,它既非不洁也非纯洁。性有它自己的位置;但如果头脑赋予它极度的重要性,它就成了问题。因为头脑依赖那些快乐,就会把性捧得很高,所以性就成了问题。当头脑了解了自身的整个过程,所以停下来,也就是思考停止时,那时才会有创造,而正是创造带给了我们快乐。处于创造的状态就是至福,因为那是忘我,在忘我的状态中,没有出于自我的反应。这不是对性这个日常问题的抽象解答——这是唯一的解答。头脑拒绝爱,而没有爱就没有贞洁;正因为没有爱,你才把性变成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