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问题最后是通过克服解决的;问题只能被了解,而不是被克服。
问: 我要怎样摆脱恐惧?它影响了我所有的活动。
克: 你指的恐惧是什么?恐惧什么?有各种各样的恐惧,没必要一一分析。但可以看到,如果没有全面了解关系,就会产生恐惧。并不只是人与人之间才存在关系,还有人与自然、人与财物以及人与观念之间的关系。只要没有全面了解关系,必定就有恐惧。生活即是关系。存在即是进入关系。没有关系,就没有生活。任何东西都无法孤立存在;只要头脑在追求孤立,必然就有恐惧。恐惧不是抽象的东西,它只存在于与事物的联系中。
问题是,怎样摆脱恐惧?首先,任何被克服的东西,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克服。没有问题最后是通过克服解决的;问题只能被了解,而不是被克服。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过程。克服的过程,会引起更多的混乱和恐惧。抗拒,控制,与问题交战,抵抗它,这些都只是制造了更多的冲突。然而,如果能了解恐惧,一步一步彻底地探究它,检视它全部的内容,那么恐惧就不会以任何形式死灰复燃。
我说了,恐惧不是抽象的东西,它只存在于关系之中。我们指的恐惧是什么?我们最怕的,就是不存在、不成为什么。如果有这样的恐惧,恐惧不存在、不进步,或恐惧未知,恐惧死亡,那么,可以通过下决心、通过某个结论或任何选择来克服那个恐惧吗?显然不能。只是压抑、升华或替代,会制造更多的障碍,不是吗?因此恐惧永远无法被任何形式的克制、任何形式的抗拒所克服。我们必须清楚地看到、感受到、体验到这个事实:恐惧无法被任何形式的防御或抗拒所克服,寻求一个答案或某个理智的、口头的解释,都不能让你从恐惧中解脱。
那么我们恐惧什么?我们恐惧的是一个事实,还是恐惧关于事实的某个观念?我们恐惧的是事物的真相,还是恐惧我们对事物的想法?以死亡为例。我们恐惧的是死亡的事实,还是恐惧关于死亡的观念?事实是一回事,关于事实的观念又是另一回事。我们恐惧死亡这个词,还是恐惧死亡本身?因为我恐惧那个词、那个观念,我就永远不了解那个事实,永远不查看那个事实,永远与那个事实没有直接的联系。只有与那个事实进行充分的交流,才不会有恐惧。如果我与事实没有充分交流,就会有恐惧。而且,只要对事实抱有一个观点、一个看法、一个理念,就不存在与事实的交流。所以必须非常清楚,我恐惧的是那个词、那个观念,还是恐惧事实本身。如果我直面事实,就没有什么要了解的:事实就在那里,我可以处理它。如果是恐惧那个词,那就必须了解那个词,探究那个词、那个术语所包含的全部过程。
比如,我们恐惧孤独,恐惧疼痛,恐惧孤独的痛苦。显然,那种恐惧的存在,是因为我们从未真正审视过孤独,从未与它进行过充分的交流。一旦对孤独的事实全然开放,就能了解它的真相,但我们对它抱有一个观点、一个看法,那些都是基于以往的知识。正是关于事实的这个观点、看法、以往的知识,制造了恐惧。恐惧显然是命名的结果,是投射某个符号来代表事实的结果。也就是说,恐惧与那个词、那个术语息息相关。
比如,我对孤独抱持一种反应,我说我怕自己一事无成、籍籍无名。我是恐惧事实本身,还是有什么唤醒了那种恐惧,因为我对那个事实抱持以往的知识(知识即那个词、那个符号、那个意象)?怎么可能恐惧一个事实?当我直面事实,与它直接交流,我可以审视它、观察它;因此我所恐惧的不是那个事实。引起恐惧的,是我对那个事实会是什么或会做什么的忧虑。
对那个事实的看法、观点、经验以及知识,制造了恐惧。只要我们描述事实、命名它并因而认同或谴责它,只要思想作为观察者在判断那个事实,必然就有恐惧。思想是过去的产物,它只能通过语言的描述,通过符号、意象而存在;只要思想在解读或诠释事实,必然就有恐惧。
因此,是头脑制造了恐惧。头脑即思考的过程,思考是用语言表述的。不借助词语、符号和意象,你就无法思考。这些意象,即偏见、过往的知识、对头脑的理解,被投射在事实上,恐惧就由此而生。只有头脑能直视事实,不诠释、不命名、不贴标签时,我们才能从恐惧中解脱。这相当困难,因为我们怀有的感觉、反应、焦虑,瞬间会被头脑识别并进行命名。嫉妒的感觉被嫉妒那个词所识别。可不可能不识别感受,只是观察感受却不命名它?对感受的命名,实际上延续并强化了那种感受。一旦命名你称之为恐惧的东西,你就强化了它;但如果能看着那个感受,却不命名它,你就会看到它的凋零。因此,要从恐惧中完全解脱,就必须了解这整个过程——命名,投射符号、意象,给事实命名。只有认识自我,才能从恐惧中解脱。认识自我是智慧的开端,也即恐惧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