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对我们来说,巫术似乎自动分解成了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是,巫术对某件事情发生作用的强烈愿望,甚至包括它对于某种无法触及的事情产生作用的愿望;另一部分是,事物被注入、或者可能被注入某些我们称之为人类体液的观念。在对巫术与科学进行对比研究时,我们应该转向第一点。在表明巫术与宗教的关系时,我们应转向第二点。在某些情况下,巫术也很可能偶尔能够服务于科学。如果不能产生任何有益作用的话,巫术这类幻觉意识也就无法被控制了。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对它进行观察,或者简单地注意,人们还必须具有某种开展科学研究的意愿和倾向。但是,当这一时刻来临的时候,人们也许会背弃它。实际上,对于科学做出解释是非常容易的。因为,科学总是沿着相同的方向发展。科学测量和计算的目的是预见未来并采取相应的行动。
科学首先提出宇宙受数理法则的控制和支配这一假说,然后对这种假说进行各方面的验证。总而言之,科学的一切发展存在于更加广泛的知识之中,存在于人类对普遍原理的更广泛的运用之中。而且,科学的发展是借助于人类理智完成的。它的目的是指导我们对事物所采取的行动,因此,它的结构必须参照宇宙的数理结构进行设计和构建。尽管我们被要求按照周围的事物行事,尽管这是理智功能的原初意图,然而,由于普遍原理存在于宇宙的各个部分中,这就必然要求人们天生具有一种能够包容整个物质世界的理智。人脑的功能和人的视力机能是一样的。眼睛本来是只向我们揭示我们可以直接接触和作用到的目标的。但是,正如自然只能通过效果和作用远远超出其目标的手段和工具,才能对这一目标获得某些必需的见识一样(原因类似于,我们虽然可以看到星星,但是我们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来控制星星),同样的道理,除了赋予我们一种理解自己所面对的客观世界的能力以外,自然还必须赋予我们一些关于其他方面的模拟知识,而且,她必须同时赋予我们对这些知识进行模拟应用的能力。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这种模拟知识和能力与现实世界的实际要求可能会存在很大悬殊和差距。在知识领域和行动领域中的一切有效进展,都要求某些杰出人物付出坚持不懈的努力。这些杰出人物所付出的每一次努力,都会产生某种创新。毫无疑问,自然为这种创新提供了可能性,因为她赋予我们一种形式远远胜于内容的理智。但是,我们可以说,这种创新实际上已经远远超过自然的本来意图。人的自然和道德结构似乎注定了他的存在必然是卑微的。他对于创新的本能抵制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除了某些杰出天才的创新冲动以外,人类的惰性永远没有屈服过。总之,科学要求人类做出双方面的努力。一方面,少数人应当努力地进行创造发明;另一方面,所有其他人都应当接受这些发明,并适应于这些创造和发明。当我们发现一个社会中,确实存在类似于发明创造这样的引领能力,而且大部分人确实存在接受这样被引领的意愿时,我们就可以说,这个社会是文明社会。第二个条件实际上比第一个条件更难以执行。
原始人类中所缺少的,或许并不是杰出人物(我们似乎无法知道为什么自然不能做到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存在这种抽象概念),而是这些杰出人物展示其领先地位的机会,以及其他人追随这些领袖人物们的意愿。一旦一个社会走上文明的道路,仅增加人类福祉这一愿景,就足以促使社会克服其根深蒂固的习惯。但是,要使社会走上这一道路,使它首先开启文明发展运动,它要完成的工作远远不止这些。它也许面临崩溃和灭绝的危险。比如,敌对部落发现的新式杀伤性武器就可能造成这种崩溃和灭绝。现在依然保持相对“原始”的部落群体,也许是那些没有什么相邻部落存在的、与外界基本隔绝的部落群体。尤其是那些生活方式过于简单的部落群体,他们甚至不需要付出一些最基本的生活努力。过后,他们再想付出努力时,却已经为时过晚。对于这样的部落群体来说,社会即使想要进步,也很难取得什么明显进展。因为,它已经被自己的惰性所造成的后果所污染和侵蚀。至少从它们表现出的过分泛滥来看,这些后果恰好就是各种巫术活动。而巫术恰好是科学的对立面。只要环境的惰性还没能导致它的消散,它就可以发挥其应有的功能。
巫术可以使那些因形式超越内容而狂躁不安的理智暂时得以平息。这种狂躁不安的理智很难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它也不可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在必然的因果关系这一狭小圈子以外,在可以预测近期将要发生的一切,并且在科学已经渗透其中的狭小范围以外,巫术可以预示影响和阻碍人的行为的大量领域,而且它还必然会采取行动。这时,巫术就作为生命冲动的直接后果而参与进来。随着人们不断通过努力来扩展自己的知识,巫术将会逐渐退出舞台。与此同时,由于巫术的做法显然是成功的(因为某一巫术行为过程的失败,始终会导致另一种与之对抗的巫术的产生),它还可以与科学产生相同的道德效果。但是,这是它与科学之间唯一的共同特征。巫术与科学之间的差距类似于人的希望与愿望之间的差距。巫术远远不像有些人所说的,为科学铺平了道路,它实际上是系统的方法和知识必须克服的巨大障碍。
对于文明人这种物种来说,蕴涵在日常生活中的原初科学,在某种持久活跃的意志作用下,可以侵蚀那些占据其他领域的巫术。然而,恰恰相反的是,非文明的原始人却鄙视劳动,不肯付出努力。结果,他允许巫术侵入原初科学领域,并把这些原初科学领域覆盖和遮蔽,甚至达到了使人们相信毫无真正科学含量的原始思维或心智这一程度。而且,巫术一旦占据了原初科学领域,它还对自己的主题进行了成千上万次改造和变更,因而它显得比科学更富有成果。实际上,它的所谓变革和发明只不过是纯粹幻想和虚构的东西,这不需要付出什么努力就能做到。我们不要说,某一巫术横行的时代会有一个科学相对兴盛的时代与之相伴随。我们应该说,科学和巫术的产生都是自然的,它们始终是同时存在的。我们的当代科学比我们的远祖所处时代的科学要普及得多。但是,我们的远祖所处时代的科学中,巫术的成分比当代的某些原始群体中的巫术成分少得多。至少我们今天仍然保持着远古科学的某些成分。当然,在科学的驱动下,巫术崇拜的趋向依然存在,而且它在伺机侵入科学领域。如果我们对科学的专注有片刻的放松,巫术就会立刻向我们所处的文明社会卷土重来。这就像是某种蠢蠢欲动的愿望,当我们处于清醒状态时,它受到抑制。但是,即使我们想获得最短暂的小憩,满足一下对梦境的渴望,也会被巫术充分利用,它会伺机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