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晴川的那一天天气很好。阳光普照,连校门口的树看起来都要份外苍翠一些。
连老师带学生三十几个人满满的坐了一车,一大早从校门口出发,大概要到下午才能到达晴川的样子。
十几岁的少年不必说,连带老师们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车厢里的窃窃私语或大声喧哗甚至连司机刻意放的音乐都被掩了过去。
我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以很快的速度往后退的建筑,在车子轻微的摇晃中昏昏欲睡。
也不知开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听到身边的小楼在说,“我们换一下位子可以么?我有点晕车,想坐窗户边上。”
“嗯。”我含含糊糊的应了声,便揉揉眼晴站起来,站起来之后,才发现她那句话并不是跟我说的。
而那个跟她换位子的人已经站到我的身边,用一双水晶般透澈的眸子望着我,声音温柔,“你不介意吧?”
我怔了一下,然后坐下去,勉强笑了笑,“当然不。”
于是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带着温柔如水的笑容,背挺直,双手交叠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叹息,看向已换到另一边靠车窗的座位的小楼,后者向我吐了吐舌头,得意洋洋。
我哼了声,仍然转过头去,看向窗外。车已经出城了,外面是路过一闪而过的树影,以及更远处青郁郁的山峦。
如果玻璃上没有映出来我后面那张不带丝毫脂粉气的漂亮面孔的话,我想我会发现更多漂亮的风光。
然而,能在窗玻璃上显出那样角度的影子的话,就证明了,我身侧那个男生一直在看着我。
而且,车上的空间本来就不大,坐在一起难免会有肢体上的碰触。我甚至都觉得像是有火从挨着他的左肩烧过来,半边身子都开始疼痛,又怎么可能安安心心的看风景?
所以我索性转过脸来,看着我旁边的人,“呐,王子殿下下,你以前去过晴川么?”
“没有。”他淡淡的回答,眼睛看向别处。
“是吧。”我讪讪的笑笑,过了一会,又问,“听说你会弹钢琴?”
“嗯,会啊。”又只淡淡的一句回答,那个保持着最优雅的姿势的男生始终没有正视我的眼。
我暗自里叹了口气,靠到椅背上,闭上嘴。
我想我们这一排座位,大概是整个车厢里,最安静的角落了吧。
安静得有些尴尬。
就在我被这尴尬压得想要大声喘气的时候,白晓迟侧过眼来,看着我,微笑,“刚刚的话,可以算作是在搭讪么?”
这一段的路况不是很好,车子突然颠了一下,我整个人撞在前一排座位上。
白晓迟稍稍皱了眉,伸出手来扶我,“你不用这么大反应吧?”
我斜过眼来瞟着他,先是咬了咬牙,然后露出我自认为最风情的笑容,轻轻地搭上他的手,声音亦尽量甜腻,“呐,帅哥,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喝一杯?”
白晓迟怔住,睁大了眼看着我,愣了几秒钟,然后忙忙的甩开我的手,别开脸。
跟我玩。哼。
我挑起眉,大笑,“这才是搭讪呀。”
他的瞳仁轮到眼角来看我一眼,白皙的脸上,竟似乎有些红意。
我眨了眨眼,他脸红?
“好像有些热,可以开一点窗么?”他的眼睛看向车顶,轻轻说。
“哦。”我伸手去开窗,这扇车窗似乎很久没开过的样子,很紧。我第一次没拉开,第二次多用了点力,还是没有拉开,于是白晓迟探过身子来,手覆在我的手上,将车窗拉开来。
而我整个人僵住。
他的身体就这样靠过来,胸口贴上我的肩胛,下巴几乎要抵上我的头顶,手覆在我的手上,手臂伸成一个半圆,将我整个的圈在里面。
我几乎要因为他的体温,他的呼吸而窒息的时候,窗打开了,车外带着野外特有的气息的风吹进来,他就顺着那阵风,在我耳畔轻轻道:“如果来搭讪的那个人是你的话,我便随时都有空。”
我怔住,眼前突然一片空白。
而他开好了窗,便坐回自己的位置。整个过程,其实也就只几秒钟。
我机械的转过头来,看向他,他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笑,温柔如一泓春水。
我有一点搞不明白,到底是谁被谁搭讪了?
白晓迟看着发怔的我,用手掩了嘴,轻轻的笑出声来。眼里都是调皮的意味。
我翻了个白眼,“王子殿下下你学坏了呀,公主殿下下一不在你就花呀。”
他收起笑容,很认真的看着我,“我和她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关系。”
“啊,我知道呀,你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已么。”我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然后就听到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轻轻的叫了我一声,“七七。”
我虽闭着眼睛,却不自主的将耳光竖起来。
但是终于没有了下文。
于是我在汽车的颠簸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白晓迟肩上,或者是在睡梦中下意识便选择的最舒服的位置吧。我怔了一怔,理论上来说,我应该马上跳起来才对,可是我并不太想起来。
我半睁着眼,靠在他肩上,呼吸着有他的味道的空气。
有种很安宁的幸福感。
他的手就在这时伸过来,覆在我的手上,声音轻如风拂,“你再睡一会罢,还有一两个小时才能到呢。”
我在那一瞬间红了脸,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原来他早知道我醒了。
而他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继续轻轻道:“你放心好了,没有人有闲心来看你的。”
这是句实话,车厢里的人不是在闲聊,便在看窗外的风光,不然就是在睡觉,剩下的几个也在看司机放的VCD,的确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是不是在耍赖装睡。
可是,我介意的,根本就不是别人知不知道,而是他知不知道。
我的脸愈红,整个身子都似乎掉在火坑里烧。忙忙抬起头来,扭过脸去看向窗外。
白晓迟抓着我的手,没让我抽出来,玻璃上映着他的眼睛,仍是笑吟吟的,甚至有些得意。
有个词叫做恼羞成怒。
我咬着牙,回过头来盯着他,“你好像很得意么?”
“是啊。”他居然点下头,很坦白的说,“我甚至在很小人的偷笑,高三的学长们因为要备考而不能来真是太好了。”
我怔了一下,然后闭上嘴。
白晓迟也就跟着闭嘴,只微笑着看着我,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我抽了几次都没能抽出来,碍着这么多人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于是只能狠狠的盯着他,任他握着我的手,笑得像只偷到鸡的黄鼠狼。
原来王子殿下下也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像他平时表现得那样温柔敦厚彬彬有礼。
这个时候的他,简直比山贼还要无赖。
车子在下午两点四十的时候到达晴川一中。
那边的接待人员安排我们在他们学校的招待所住下,然后和我们的带队老师确认了行程安排。
首先是各自到房间安顿一下,在车上没吃中饭的自己出去吃点东西,下午四点集合,参观晴川一中,六点一起吃晚饭,七点的时候在晴川一中大礼堂参加联谊活动的晚会,晚上在晴川一中招待所休息。第二天,上午参加各项联谊活动,比如象棋比赛,书画展览之类,下午和晚上自由活动,但是晚上八点半之前要回招待所点名。第三天上午八点集合上车返校。
说起来,应该是比较人性化的安排。
所以老师宣布完之后,大家都没有异议,拎着行李便去找自己的房间。
我跟小楼一间,她放好了包,便跑去洗脸,一面问,“七七,一会去吃什么?”
“随便。”我趴到床上,“你带回来给我吧,我要睡觉。”
小楼将还没拧干的毛巾甩到我头上,“车上还没睡饱么?难道王子殿下下的肩膀不舒服?”
我翻过身来,就着她的毛巾擦了把脸,然后扔还给她。“舒服呀,所以意犹未尽的想继续睡呀。不如小楼你去再找他,找个理由交换房间,让我继续靠到他身上睡好了。”
小楼看着我,像是被噎到一般。“吓?”
我翻了个白眼给她看,“以后不要不跟我商量就擅自做这种事好吧,被你害死了。”
小楼讪讪的笑,“哪有那么严重?我看你们一路上也没什么嘛。”
除了我可能会弄出心律失常的毛病之外,的确是蛮正常的。
我又翻个白眼给她看,然后将脸埋到枕头里。“我睡了,你带东西回来再叫醒我吧。”
“好的。”小楼答应了声,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然后我开始迷迷糊糊的睡,一直到听到有人在敲门。
“啊,来啦。”我抓抓头,睡眼惺忪的跑去开门,“真是的,钥匙不是在你那里么?”
“我手上只有我们那间房的钥匙呀。”门外的人笑着说,声音如风般清越。
我抬起眼来,看到白晓迟站在门外,手上拎着一个塑料袋。
我打了个“呵欠”,“王子殿下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哪?”
他皱了皱眉,“不能直接叫我的名字么?”
“白晓迟,你来做什么?”
他又皱眉,“不能不要连名带姓的一起叫么?”
我也皱眉,“你要求还真多,到底有什么事呀?”
“这样的,我刚刚碰到小楼,她说——”
我心里嘎嘣一下子,睡意全消,睁大了眼盯着他,“她难道真的找你换房间?”
他怔了一下,然后笑意就爬上了嘴角,“换房间?没问题呀,反正我是一个人住的,也不用担心室友会怎么样。”
“吓?你怎么会一个人住的?”
“因为这次来的人是单数啊。”
“果然是王子殿下下呢,老师都对你另眼相看啊,怎么不见把别人排到单间去住?”
他盯着我,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就笑开了,“小楼说得没错,七七你果然很会转移话题呢。”
我很无辜的眨了眨眼,于是他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我,“小楼说叫我把这个带给你啊。”
我接过袋子,里面是一个快餐盒,一双筷子,有蛋炒饭的香味飘出来。
“啊,谢谢。”我松了口气,拎着袋子走回床边坐下,然后把快餐盒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掰开筷子,开始吃饭。
白晓迟并没有离开,而是推门走进来,坐到我对面,静静的看着我。
我扒了几口饭,抬起头来时正对上他乌黑的眼,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脸上有点发热。“白晓迟你吃过没?”
“吃过了。”他倒了杯水,端过来给我。我接过来,迫不及待便喝了一口,被烫到,而他站在我面前,害我嘴里一口热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结果就呛到了,不停的咳嗽。
“七七。”白晓迟皱着眉,坐到我身边来,轻轻的拍我的背。“小心一点啊。”
我咳得眼泪都要流出来,转过来很哀怨的看着他,“王子殿下下你出去好不好?”
他怔住,整个人像僵掉了一般,很久才轻轻道:“你讨厌我么?”
“不是。”我咬了咬唇,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我自己现在的心情,“总之你在旁边看着,我就什么事都做不好,几乎要连吃饭都不会了。”
他又看了我很久,表情慢慢的柔和起来,声音也是,温柔似水,“七七。”
我叹了口气,移动了一下身子,避开他放在我背上的手,“总之你在这里,我就很紧张,心脏快要跳出来一般的紧张……”
“我则恰恰相反呢。”他收回自己的手,“有你在身边,我就觉得很轻松。从身体到心灵都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甚至连一些本来很**的事情,如果有你在旁边看着,我都会抱着很乐观的心态去做。”
他说到这里抬起眼来,一万分认真的看着我,声音低低的,切切的,“我喜欢你,七七。”
我在那一个瞬间陷入了晕眩之中,在心脏失速的跳动里,突然间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面前有个人正抓着我的肩,轻轻摇晃,焦急的唤,“七七,七七,你不要吓我。”
很清楚的声音,但是面容模糊。
我花了一秒钟来弄清楚造成这样的结果的,是我的眼泪。
再花了一秒钟来回忆,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楼托白晓迟送午饭来给我,白晓迟跟我说他喜欢我,然后,我泪流满面。
真是莫明其妙。
我为什么要哭?
我一面这样想着,却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难道泪腺不是我自己的?为什么可以不听我的指挥呢?
白晓迟找出纸巾来,温柔细致的印掉我脸上的泪,动作虽然一丝不乱,但眼神里却慌得无以复加,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七七,你不要再哭了,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道歉,我可以当自己没说过那句话,我收回,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我看着他,咬紧了自己的唇。
“别这样,七七。”他皱着眉,修长的手指拂过我的唇,轻轻叹息,“就算你不喜欢我,像上次在天台那里一样,拒绝我就是了,不要这样委屈自己。我知道我比不上沈渡,我知道我一直都在给你添麻烦,可是……我本来也想就那样走开,远远的看着你就好,只要你幸福就好,可是……可是……”
他说了三个可是,都没有下文。
于是时间就这样停住了。
这个下午,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
我坐在床边,白晓迟蹲在我面前。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彼此,完全找不到任何的语言来表达彼此的心情。
就像是石化了一般。
解咒的是窗外传来的铃声,大概是下课了。
白晓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七七,或者,我今天说那句话是突然一点,可是你要知道,我是绝对认真的。我没想到会把你弄哭,但是,就算这样,我也想你能好好考虑一下。”
他的手仍停在我脸上,轻轻摩挲,“而且,我保证,再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
然后,他站起来,走出去,在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今天的晚会,我希望你无论如何能够看完,因为我的节目排在最后。”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神里有着一光年的内容。“无论我今夜弹什么,那都是弹给你听的,只是为了你一个人的演奏。”
他走出去,轻轻的带上了门。
我坐在那里,泪又止不住的滑落。
这个我一真只敢在梦中憧憬的男生啊。
就那样无比诚恳的将他自己摆到了我的面前。
就好像我只要一点头,便可以像所有的小说里一样,得到自己完美的幸福。
可是啊可是。
我轻轻的叹息,我却张不开口,伸不出手,点不下头,只能坐在这里流泪,且心乱如麻。
晴川一中果然是和我们学校不一样的学校。
走进大礼堂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以上那句话。
要是我们学校的话,一定会像校庆时那样,搭个舞台布置起来,然后演员是演员,观众是观众,分得一清二楚。他们刚将整个大礼堂都装点了起来,乐器道具就放在大礼堂中间,演员可以走到观众中间去,观众也可以即兴的加入表演。想来他们的校风比我们还要开放得多。
小楼一边忙着拍照,一边点头,“嗯,这才像联谊的样子么,其乐融融。”
“嗯嗯。”我含糊的应着声,走到一边的角落里找了张椅子坐下,靠在墙上等待。
是的,等待。
我轻轻的咬的自己的唇,听着自己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我只是为了白晓迟而来的。
只是因为他要弹琴,所以我才会坐在这个大礼堂里。
甚至,是因为白晓迟要来,所以我才会来晴川的。
我明明就是喜欢他的,为什么下午的时候,会说不出来呢?
我在顾虑什么?我在犹豫什么?
心又开始乱了起来。
我叹了口气,茫茫然地看向礼堂中已经开始的表演。
独唱,合唱,独舞,群舞,相声,小品。
一个个节目热闹非凡地演过去,而我的目光,只落在那架钢琴上。
那个之前我只在电视上或者商场里隔着玻璃遥遥望见过的庞然大物。漆黑,铮亮,在礼堂的另一端闪着遥不可及的光芒。
过一会,白晓迟会用那个我做梦都没有碰过的东西来表演。
或者,我叹了口气,觉得心开始揪紧。
这便是我不敢答应的原因。
因为灰姑娘骨子里的自卑和骄傲。
白晓迟在一片尖叫和口哨声中出场。灯光自斜上方打下来,在我的位置,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分明而细节模糊的侧影。
其实我根本不要用眼看,他的五官,他的微笑,他的眼神都早已刻在我心底,积久弥深。
他站在那里,向大家行了礼,目光在礼堂里扫视了一周,然后锁定在我身上,轻轻微笑,然后在钢琴前面坐下去。
于是音乐像绸缎一样流淌开来。
我并不太懂音乐,所以听不出来那是什么曲子,我只感觉那琴声如月光下少女的独白,如一颗矜持的心灵温柔的倾诉。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已经不在,只有钢琴舒缓地低唱。是的,只有琴声,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整个世界都醉在琴声里,渐渐坠入梦乡。在钢琴的天籁中,梦中幻象如涛生云灭,纷至沓来……一股山泉流过,一缕阳光射入,林中烟消雾散,然而春眠不觉晓,万物在梦中微笑着,迎来又一个美好的清晨。
这是我第一次听音乐如临仙境,既痴且醉,浑然忘我。
因为那是白晓迟在弹。
隔着整个礼堂的人,他在演奏的间隙里抬起眼来,望向我,温柔的微笑。
他的确是在为我而弹。
我伸出手来,捂了自己的唇,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团火热。
“那是你们学校的吧?”旁边女生的问话将我从这种莫明的情绪里拉出来,我转过眼,看到一张明艳的面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那男生真帅,叫什么?多大?有女朋友了吗?”
我怔了怔,那女生已笑着接道:“等一下我要和他跳舞,你认识的话帮我介绍一下吧?”
我也笑,你看,王子就是王子呢,不管在哪里,以他的魅力也能立刻召集一支亲卫队吧。
钢琴演奏结束,晚会的最后一项是集体舞。
音乐响起来,中央的东西都搬开了,双双对对的舞伴开始蝴蝶般在礼堂里穿行。
我坐在那里,看着那个王子般的男生一面说抱歉一面从向他邀舞的人堆里挤出来,走到我面前,很绅士的行了个礼,微微弯了腰,伸出一只右手来,“能请你跳支舞么?”
“万分荣幸。”我笑,并没有站起来,“可惜我并没有可以参加舞会的水晶鞋呀。”
“这样更好。”他微笑着,固执的拉起我来,“我便不用在十二点的时候到处去找你了。”
“白晓迟。”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已听到他在我耳边轻轻道:“就算要拒绝我,也等到回去之后好么?只这三天……”
王子殿下下都将身段放低至这种程度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牵起我的手,走到双双起舞的人中间。他的手心微微沁着汗,心跳亦不比我慢多少。
我偏了偏头,“王子殿下下好像很紧张嘛?等下不准踩我的脚呀。”
“嗯?”他像是考虑了几秒钟的样子,“好,但是如果你踩了我的,我就一定要踩回来。”
“吓?”我眨了眨眼,“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踩脚游戏?”
他怔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心跳呼吸都恢复正常,牵着我,随音乐起舞。
结果谁也没踩谁的脚。
白晓迟的舞跳得很好,一圈转下来便又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于是便愈显得我的笨拙。他很细心的注意到了我的不自然,音乐没放完便牵了我退下来,仍然回到原来的那个角落。然后去倒了杯水来给我,轻轻问,“不舒服么?”
我摇头,不敢告诉他我只是因为他放在我腰间的手而有点发烧,只是因为他的气息而有点晕眩。
“嗯,那我们坐一下就回去吧?”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之前在我旁边的那个晴川的女生已向白晓迟伸出手,“你好,可以一起跳支舞么?”
白晓迟转过去看着她,轻轻的牵起我的手来,微笑,“抱歉,今天晚上,我只是她一个人的舞伴。”
那女生怔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向我们笑了笑,“是这样啊,不好意思。你们两个,还真是幸福呢。”
“谢谢。”白晓迟微笑着,目送那女生离开,而我愣在那里,呆呆的望向被他握着的手。
幸福……吗?
或者是吧,这股从彼此的皮肤相贴的位置传来的感觉,整颗心像浸在蜜汁里一般的感觉,或者就是幸福吧。
我抬起眼来,正望进白晓迟如水的双眸里。
我深吸了口气,然后微笑。
做梦也好,神仙教母的法术也好,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暂时,就让我做一次公主吧。
回去的时候,小楼还没有回来,服务员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站在门口,叹了口气。
白晓迟站在我身后,微微偏起头,“如果进不去的话,先到我那边去坐坐吧,我有东西给你看。”
我眨了眨眼,做兴奋状,“类似于西游记里西梁女国的国宝么?”
他怔了一下,然后笑,“不是,不过如果你想看那个,也不是不可以。”
我双手合在胸前做期待状,“我可以流鼻血么?”
他笑,拖起我的手走向自己的房间。
我停在门口,心跳不已。
他在房间里,显然是已经找出了要给我看的东西,回过头来叫,“七七?怎么不进来?”
我一步一步捱进去,白晓迟坐在床边,手里挥着一个小盒子,“不用太紧张,只是一条项链。”
“哦。”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来,打开。
盒子里铺了蓝色的绒布,项链安静的躺在上面,闪闪发亮。
我伸出两个指头将它拎起来,银色的链子上串着一个水滴状的水晶吊坠,吊坠中央有一朵小小的白花,被晶莹剔透的水晶细细的包裹着,有种别样动人的韵致。
“好漂亮。”我惊叹。
白晓迟笑,“你喜欢就好。”
“可是——”我看着那条链子,水晶折射着灯光,刺痛了我的眼。我叹息,将它放进盒子里,盖好,交还给白晓迟。
“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像是看穿我的心事一般,他轻轻解释,“水晶是假的,我只是觉得很漂亮,而且应该很衬你,所以才买的。”
我看着他重新将那条链子拿出来,然后向我招招手,于是我就像中了魔咒一般,乖乖的在他身边坐下,让他伸手环过我的颈,将那条项链戴好。
淡黄色的窗帘将我们和外界的一切都隔开。我坐在床边,局促不安,白晓迟在我旁边,看着我,欲说还休,欲言又止,末了只轻轻的唤我的名字。
七七,七七,七七。
一声又一声,愈来愈轻,愈来愈柔。
我如在云端,整个人都像要化在那声音里。
我抬起眼,在自己乱鼓般的心跳里看着白晓迟缓慢而紧张的靠近我,手伸过来,颤颤的捧住了我的脸,然后他眉目如画的面孔便慢慢凑近来。
我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然后,忆起了校庆的舞台上,那个蜻蜓点水般,淡淡的,柔软的触吻。
以及,之后那个响亮的耳光。
你看,人就是这样的,到了某种时候,该想起来和不该想起来的东西都会不由自主的跳出来,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狠狠的踢你一脚。
我怔了一下,然后反射性的跳了起来。
白晓迟也怔了一下,整个人好像都僵在那里。
于是粉红色的旖旎气氛一扫而光,剩下的唯有尴尬。
我微微偏了一下头,想找一点话来说,然后,就看到了叶薰衣。
她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包,眼神是毫无生机的死寂。
我突然心疼。
白晓迟也看到她,皱起眉来,然后站起来,走过去,“小叶,你怎么来了?”
叶薰衣看着我们,安静得叫人害怕。
从床边到门口其实只有几步,但白晓迟走过去的时间,在我看来,几乎是花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而那期间,叶薰衣便一直用那死寂的目光看着我。
我下意识的捏紧了自己的衣摆,咬住了自己的唇。
白晓迟走到门口的时候,叶薰衣忽然向我们行了个礼,“抱歉,打扰了。”
白晓迟怔了一下,我从他的身体和房门中间的间隙里看过去,只看到叶薰衣完成了一个转身的动作。
我赶到门口,看过去,她并没有跑,只一步一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过去,留下一个那样寂寞的影子,长长的拉到我们眼前。
我叹了口气,看向白晓迟。
他只站在那里,微微皱着眉,看向那个背影。
我又叹了口气,推了他一把,“不去追么?”
“嗯。”他应了声,追上去。
然后我便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小楼趴在床上整理晚会的记录,见我回来,一个鲤鱼翻身就起来了,连声切切的问,“怎么样?怎么样?”
我懒懒地斜她一眼,躺到床上。“什么怎么样?”
“抱歉,今晚我只是她一个人的舞伴。”小楼学着白晓迟的声音说完那句话,然后跳到我床上来,“这样的台词都说出来了呀,难道接下来没有更浪漫的后续?”
“啊,浪漫到死呀。”我笑,“王子殿下下送我礼物呀。”
小楼显然也注意到我戴着的那条链子了,眼睛都发了光,“好漂亮,然后呢?”
“然后?”我仍在笑,心里却有一种破碎的声音,“然后十二点的钟声就响了。”
小楼怔了一下,她当然明白我什么意思,不由得就皱了眉,“发生了什么?又是你的那个强烈得过份的自尊心在作祟么?”
我微笑,“公主殿下下来了呀,然后王子殿下下就追过去了。”
王子始终是公主的王子,我的一场春梦,无疾而终。
小楼安静下来,爬回自己床上去继续整理记录,一夜无言。
一大早,我还在洗脸,已有人来敲门。
小楼去开的门,然后愣在那里。
我从洗手间探出头来,一边慢腾腾的拧着毛巾,“怎么啦?”
小楼让开了门口,我看到沈渡站在那里,笑眯眯的扬起手来打招呼,“七七,早。”
我也愣在那里,“你怎么来了?”
他并不回答我,反问,“你今天上午没事吧?跟我出去一趟?”
我眨眨眼,看向小楼。小楼笑眯眯的,“你去吧,这边的事我会安排好的。”
我挂好了毛巾,走到门口,“去哪里?”
沈渡拉着我就往外走,“你跟我来就是了。”
于是我不再发问,只跟着他快步的走,从他的手心传过来很安心的感觉,就好像即使他带我去的地方是龙潭虎穴我都不用担心,所有的危险他都会为我挡了,而且,也不用担心,会不会有一个公主跑出来,用那种死寂的目光看着我。
我想我的心大概被那样的眼神灼出一个大洞,所以只要一想起来就会痛,很痛很痛。
“七七。”
沈渡在我几乎要从楼梯上栽下去的时候一把扶住我,皱起眉来,“你走路的时候在看哪里啊?小心摔死你。”
我伏在他身上,轻轻的说对不起。
那条项链因为我要跌到的动作从领口滑了出来,明晃晃的刺眼。
沈渡稍稍眯起眼,然后叹了口气,扶着我的肩,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一点,盯着我,“我不管你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你现在给我打起精神来,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怔了一下,问:“什么人?”
“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看向沈渡,缓缓的,试探性了问,“我的……”
嘴唇张合了几次,始终没有将那个发音最简单不过的词说出口。
但是沈渡看着我,轻轻的拍拍我的肩,然后将自己的手缩回去,插在口袋里。“嗯,走吧,有一点远。”
我跟上去。
心里涌上来无数的画面,清晰或者模糊。
清晰的是老爸坐在摇椅上没有焦距的眼,模糊的是幼小时在我床边轻轻唱歌的人的脸。
终于,可以见到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