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那家超贵的咖啡屋的靠窗雅座上,宣可怡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做出了给郭宝儿打电话这种事情。
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三点一刻,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足足超出了十五分钟。这当然一点也不奇怪,对于千金小姐们来说,要是准时或提早到达了,那或许才是怪事一件吧——哈,若是她真的决定假扮宝儿的话,看来还得注意这个细节:凡是约会,记得迟到半个小时以上。
拿起黑色大书包的背带,她决定趁自己已经开始后悔,及早撤离这个是非之地。
“抱歉。”随着一阵淡淡的玫瑰香味,一个有些气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路上太堵了,我是跑过来的,但还是迟到了!”
可怡把书包放回了座位上。
她还是后悔自己竟然答应和宝儿见面。可是,面对如此真诚的道歉,她实在没法做到拂袖而去。此外,留住她的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她喜欢宝儿身上的香水味道。
还没来得及阻止,可怡便听到自己的问题已经冲口而出:“你用什么牌子的香水?”
刚在她对面坐下的郭宝儿一愣。
“香水?”
“我只是觉得……”宣可怡有些尴尬地解释,“这种香水很好闻。”——那是妈妈的玫瑰香味。
宝儿微微一笑。
“谢谢。不过我今天并没有洒香水。这股味道,”她皱起鼻子,试图闻出自己的气息,“可能是我抹的玫瑰油面霜带来的吧?”
“哦。”可怡喃喃地应了一声,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傻气——宝儿的面霜一定比妈妈的玫瑰雪花膏贵上几十倍,可是,就因为这一丝丝莫名其妙的相似之处,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有些喜欢宝儿了。
宝儿急切地把话题转到了这次见面的重点。
“你打电话约我出来,是不是想要告诉我……”她的双眸闪亮,“你同意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件事了?”
可怡咬着嘴唇。昨晚,一整夜她都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为了宝儿的提议而不安,到后来,她才发现原来她是为了那即将赚到的一万块而兴奋得睡不着。这个事实让她明白了——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财迷。
宝儿笔直地凝视着她。“你同意了,对吗?不然你根本不用给我打电话,你会直接把我的号码撕了,不是吗?”
郭宝儿再一次地证明了她的智商高于平均分;而与此同时,可怡发现自己在宝儿身上找到了另外一项她喜欢的特质——直率。
“我很有可能会同意你的提议。”可怡斟酌着措辞,“但在此之前,我必须知道我具体的‘工作’内容,还有,你这么做的真实目的——你花这么多的钱,当然不会只是为了让你的朋友吓一跳吧?”
“噢!”宝儿笑着挥挥手,“用一万块来开个玩笑,这样的价钱我还出得起!”
可怡只是静静地缀着柠檬水。
在她的凝视下,郭宝儿的笑容渐渐消失。
“好吧。”她耸耸肩,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眼中的表情,“明天,我父母就将开始他们每年的欧洲旅行。以往他们都会带我一起去——你知道,和老爸老妈一起旅游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了,所以通常我都会努力找各种借口留在家里——可是这次,他们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提出,这个暑假,我可以留在国内。”抬起双眼,她有些嘲讽地看向可怡,“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就因为某个该死的财阀想要和我家的公司合并,所以,这些满脑子只有‘$’符号的生意人们想出了买一送一的办法——”宝儿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公司合并的同时,把两家的子女也捆绑在一起,以确保并购案的万无一失。”
服务生的到来打断了她的话。
看着宝儿熟练地为她和自己各点了一杯拿铁,可怡皱起了眉头——虽然她偶尔也会满脑子想的都是钞票,可是,她还不至于为了钱,搭上自己或是亲人的幸福。
“这跟你是不是留在国内又有什么关系呢?”服务生离开后,可怡问道。
“当然有关系了。”宝儿冷冷一笑,“在这一个月内,我必须住到凌家去——也就是购买我家公司的那个集团总裁的家——让他们看看被他们‘买下’的这个女孩是个什么货色。同时,趁此机会,也能够让凌氏集团接班人和他未来的另一半,也就是我,培养一下感情。”
可怡觉得自己的手心渐渐开始发冷。
“我明白了。”她低声说道,“这就是你的计划——明天住进凌家的这个郭宝儿,事实上并不是你。你之所以想要和我交换身份,其实只是想找人替你坐这一个月的牢。”
宝儿急切地倾身过来。
“我敢打赌,凌汉利——那个凌氏集团的代总裁——和他的老婆一定都没有看见过我本人。要是这样的话,只要把你好好打扮一下,他们根本不会想到你并不是真的我。再加上他们已经认定我就是他们未来的侄媳妇,所以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想一想吧,这个月对你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损失——除了住的和穿的不一样之外,别的几乎没什么改变。你可以照常去学校上课,写论文,看你爱看的书……”她仔细地打量可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那种爱读书的人吧?”
她的“书呆子”形象就这么典型吗?!可怡扶了扶黑框眼镜——连“水晶指甲小姐”都能一眼就看出她的这个嗜好。想到指甲,可怡瞄了眼宝儿的手指。很好,才不过一天的工夫,她的指甲就已经从“法式水晶”换成了蓝白水钻镶拼的“英伦风情”。
“再这么说下去,‘监牢’简直就快成为‘天堂’了。”可怡有些嘲讽地说道,“你付我那么高的薪水,不会只是让我去享受的吧?”
宝儿向后靠在椅背上,让服务生在她俩面前放上香气四溢的咖啡。
“在这一个月里,我希望你能帮我搞定一件事。”服务生走开后,她低声说道。端起漂亮的陶制咖啡杯,她的双眸坚定地看向可怡,“我要你想办法让这门婚事黄掉。这次并购看来对我家意义重大,所以,不能由我们来提出拒绝——反对订婚的那个人,必须是凌恩宇。”
这出闹剧里有太多她不喜欢的东西了。
皱着眉搅拌手中的咖啡,宣可怡一一细数着她不喜欢的那些复杂成分:商战、阴谋、假冒、伪装……而现在,又加上了一个“凌恩宇”。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她一定在哪里听到过。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疑惑,因为这样的事情我完全不必找人代替,自己也能做到。”宝儿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我真的不太相信我的脾气。我不够冷静,克制力不强,又不像你那么聪明,如果我住到凌家去,一定会被凌恩宇那个白痴惹得失去控制。要是因此得罪了凌氏,我老爸的生意一定会变得很惨。”
凌氏。
“这个凌氏……”可怡慢慢开口说道,“跟昨天我去面试的那个凌耀百货公司有什么关系?”
“‘凌耀’属于凌氏集团。凌家就是从凌耀百货公司开始起步的。”
“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凌恩宇,”可怡喝了一口咖啡,“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
郭宝儿犹豫了一下。
“你应该见过他,因为,”她叹了口气,“他昨天曾经面试过你。”
面试?
难道他是……
“行销策划部的那个总监?!”可怡张大了眼睛,“你爸妈竟然要你和他在一起?!”
难怪宝儿一付无路可逃的困兽模样——可怡开始有些同情她了——任何心智正常的女生都不会愿意跟那种家伙扯上关系的。
“很可笑是不是?”宝儿耸耸肩试着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却掩饰不住眼底闪过的一抹无奈和愤怒,“我父母根本不知道这个凌恩宇的为人,却居然一口答应了凌家的条件。”
——更可笑的是,她还曾经为自己有深爱她的老爸老妈而自豪,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父母所谓的“爱”,原来也不过如此。
可怡不再说话了。
即使实际理智如她,在为房租和学费而绞尽脑汁的日子里,也曾偶尔放任自己幻想一下,若是出生在富贵之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该有多好。现在看来,想象永远比现实美好——即使已经足够有钱,即使早已生活在富裕的环境中,人还是会有烦恼:怎样才能更有钱,怎样才能更成功,怎样才能把生意做得更大……贪心,让人类的yu望永无止尽。
不知道为什么,看向对面一脸倔强的宝儿,可怡忽然有种即使没有酬劳也愿意帮她摆脱困境的冲动。
“再问你一个问题。”她知道宝儿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在冒牌货登场的同时,真正的郭宝儿打算住到哪里去呢?”
宝儿放松了下来。
“这么说,你答应我了?”
可怡并没有回答她。
“你还是住在自己的家里吗?”
“开玩笑!”宝儿笑了起来,“我怎么可能住自己家里,管家一定会打小报告的啦!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我们是交换角色耶!所以,我要住到你家去。”
“……我家?!”
这个“水晶指甲小姐”在开什么国际玩笑?她该不会是真的想住到她那个简陋的家里,睡她那张窄小的木板床,用那双刚做好指甲的手为她的老爸老哥洗衣做饭吧?!
“既然你能住,我相信我也能住得惯。”宝儿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招牌的倔强表情,“放心,我会付食宿费的!”
既然有人愿意花钱过苦日子,她又何乐而不为呢?宣可怡的眼前再度闪耀出‘¥’的符号。
“既然你说起食宿费,那我就不客气了。一个月800你看怎么样?”
“可以。这是不是代表你明天愿意顶替我住到凌家去了?”
“是。”可怡深吸一口气,试着不去理睬那种签了卖身契的感觉,“不过我有个条件,在我住过去之前,你必须预付一半的酬劳。”
郭宝儿笑了起来。她从手袋中拿出一张支票放在桌上。
“为什么我早有预感你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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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力电吹风的声音嘈杂而又顽固地贯穿在整场谈话中。
“你的老爸是……”
嗡嗡嗡……
“郭靖邦,靖邦运输物流有限公司的董事长。”
嗡嗡……
“你的老妈?”
嗡嗡嗡……
“黄韵容,社交名媛兼癌症慈善基金会的副会长。”
嗡……
“你目前的职业?”
嗡……呜嗡嗡……
“云际大学女子学院三年级生,此外,我还在师范学院修心理学的学分……”
“错!我哪有在师范学院读过书!拜托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呜嗡……呜嗡……
宣可怡在扑面而来的热风中勉强抬起头,没有戴近视眼镜的双眼微微眯起,直视着始终站在她身边的郭宝儿。
“既然我决定接下你的‘工作’,当然就会去认真地完成它。”她简单地说道,“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说在前面:我不会为了任何事放弃我的学业——所以,明天出现在凌家的‘郭宝儿’会是个同时修了家政和心理学两个学位的好学生。”
宝儿嫌恶地皱起了鼻子。“双学位?天哪,我已经可以想象得出凌汉利看到这么个求知若渴的侄子媳妇时,会有多惊喜了。”
“与此同时,”可怡淡淡补充道,“我也可以想见,他那个白痴侄子看到我的时候,会有多‘惊吓’了。”
——当花花公子遇上学究气十足的老古板时,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
当脑海中出现那幅想象中的画面时,宝儿的脸上缓缓扬起一朵微笑。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一脸严肃的书呆子绝对会把凌恩宇那家伙逼疯的!”她笑着向可怡眨了眨眼,“我有说过你很聪明吗?”
“没有。”可怡试着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摇头,却还是忍不住和宝儿一起笑了起来。
如同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中,某种同样的感受在这两个女孩心中缓缓流过——在家庭环境、出身和性格都截然不同的她们之间……有没有成为朋友的可能?
吹风机的声音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好了!”这家会员制美容沙龙的首席造型师终于放下了沉重的电吹风,纤细而又有些女性化倾向的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现在的你只有两个字能够形容,那就是——完美。”
他说的……是她吗?
可怡眯起眼,忐忑不安地望向化妆镜。由于没戴眼镜,从镜子中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转过头,她试着从宝儿的表情中寻找答案。
宝儿仔细地凝视了她片刻,扬起眉,欲言又止。“你还是自己戴上眼镜看吧。”
可怡下意识地在化妆台上摸索自己的黑框眼镜,却只摸到了一个扁扁的小塑料盒。
“这是什么?”
造型师高傲地挑起了精心修饰过的眉毛。“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丑陋的东西影响我的造型艺术。所以,你那副土到白垩纪的眼镜已经被我扔了。从今天开始,你必须给我戴上隐形眼镜。”
对自己新形象的好奇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扔了?!”
可怡又惊又怒地瞪大双眼——那副黑框眼镜她从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戴着了,镜架再怎么变形,镜片再怎么磨损,她都不曾舍得把它换掉。可是现在,就因为某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觉得碍眼,她的宝贝眼镜就这么被弃如敝屣了?
“这是我的东西,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怎么敢随便乱扔他人的私人财产?你的父母和老师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即使处于半瞎状态,她还是精确地对准了说教对象,开始愤怒的长篇大论,“我的眼镜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它已经陪了我好几年了!对我来说,它的纪念价值远远高于实用价值,这种感情你懂吗?你了解吗?你凭什么就能把我的东西随随便便地就这么扔掉了呢?!……”
造型师优雅苍白的脸色开始泛出愤怒的红晕。与此同时,诺大的沙龙安静了下来。几位正在用着吹风机的美发师也陆续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好奇而又颇觉有趣地投向这边。
要是她再不做些什么——宝儿当机立断地一把抓起桌上的隐形眼镜盒——只怕整座沙龙会被这个姓宣的女人的口水淹没,至于那位她好不容易才能约到的首席造型师,大概这辈子都会把她列在拒绝往来客户的黑名单上了。
以她和可怡相处一天半的短暂经验来看,想要堵住滔滔不绝的宣氏说教,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宣可怡掷地有声的清脆声音仍在继续。
“……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东西都比外表重要。例如学识,例如感情,例如……啊!”她一声惊叫,扭头躲开宝儿戳到她眼睛上的手指,“你要干吗?!”
“帮你戴隐形眼镜。”宝儿冷静地说道,“你不觉得看得清楚些,骂人才能骂得更爽吗?”
可怡终于决定中场休息一会儿。
她愤愤地接过眼镜盒,不太熟练地对着镜子戴上那两片透明的小薄片——她曾经尝试过商店促销时派送的日抛型隐形眼镜,虽然不得不承认隐形眼镜的确方便又好看很多,可是,必须定时更换镜片的昂贵代价还是让她望而却步。
待到眼前的世界恢复清晰,可怡刚想重拾话题继续方才的说教时,宝儿适时地把她的脑袋扭向了正前方的化妆镜。
“你不是好奇自己变成什么样了吗?”她迅速说道,“看看镜子中的那两个人——你还分得出谁是谁吗?”
可怡恼火又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镜子,随即再度愤怒地看向化妆师。“我要我的眼……”她的声音嘎然而止。目光小心翼翼地转回刚刚惊鸿一瞥的化妆镜,下一刻,她的宝贝黑框眼镜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一分钟前才刚戴上隐形眼镜,宣可怡一定会认为自己的眼睛已经散光到无可救药地出现叠影的程度——眼前的镜子中,并肩而站的,分明是两个郭宝儿。
一样秾纤合度的身材,一样昂贵时髦的服装,一样光滑垂顺的长发,一样精致完美的妆容……只除了指甲。
可怡的目光移到了两个人的手指上,大大地松了口气——幸好她抵死不愿意让自己的指甲变成和宝儿一样的……今天又是什么来着?对了,“海洋曲线”——所以,好歹经由那双xiu剪得整整齐齐朴实无华的手,她总算还能认得出自己。
“你知道吗?”宝儿沉思地凝望着镜子中的两人,“这辈子我最讨厌和别人一样了。如果有件衣服撞衫了,我一定不会穿第二次。我不会买别人有过的包包和首饰,不会做和别人一样的发型,更不会把别人的搭配拷贝到自己身上来。”
“哦。”可怡应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些什么——她身上的衣服大多是别人穿过的二手衣或是地摊上买来的大路货,所以,“撞衫”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我曾经以为,要是有个人跟我从头到脚都一模一样,我一定会疯掉的。不过……”宝儿笑了起来,灿烂的笑容似乎能反射出明亮的灯光,“事实证明,这还真的是件蛮好玩的事情呢!想想我和你,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是现在,”她兴奋地向镜子挥挥手,“我敢打赌,连我老爸老妈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出我呢!”
“还有我的老爸和哥哥。”可怡补充道,“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身上穿的衣服竟然比几个月的房租还贵。对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会以什么身份住到我家去?郭宝儿,还是宣可怡?”
“第一选择当然是宣可怡啦!毕竟,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宝儿俏皮地拿起装了可怡旧衣服的塑料袋晃了晃,“我现在就去更衣室把你的衣服换上。”
可怡叹了口气,不去告诉她目前至少已经有整整一间美容沙龙的工作人员和顾客知道了她的计划。
“我爸爸应该不会发现什么,毕竟他每天清醒的时候加起来也不满六小时。可是我哥……”可怡摇了摇头,“我哥一定会看穿你的啦。”
宝儿停住了脚步。
“要是这样的话,我也会有办法让你哥帮我们的。”自信闪现在了她的笑容中——对付男生,她可从来都是很有一套的哦!
即使没有高智商,可怡也猜得出郭宝儿那漂亮的脑袋中在转些什么念头。她连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笑容——虽然这两人还没有见过面,可是,宝儿竟然已经开始想要“色诱”她哥哥了!要知道,从小到大,想要对老哥来这一手的女生起码有上百个,可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够成功突破宣澈的防线。
哈!——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幸灾乐祸的,可是,可怡还是克制不住想要下注赌一把的疯狂念头——“老僧入定”般冷漠的哥哥和超级自信又热情的郭宝儿……在这两人中间,她该赌谁赢呢?
当宝儿穿着旧衣服,背着大黑书包,顶着一头蓬松的乱发出现在化妆镜前的时候,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怡还是不由自主地吓了一跳——眼前的一切,就如同一场最混乱最荒谬的梦境,谁是郭宝儿,谁是宣可怡,就连她自己都快要混淆不清了。
当然,仔细看还是有些不同的,例如,她没有宝儿那种自信妩媚的气质,脸上也少了那颗招牌美人痣,更别说干干净净的十个手指甲了;至于宝儿,虽然背了大书包,穿着她钮扣一直扣到脖子的老式白衬衫,却还是假装不出她的学究气,此外……
可怡眯起眼仔细打量镜子中的假宣可怡,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如果你真的要扮成我住进我家的话,”她开口说道,“我劝你最好还是想想办法,”不满的视线再度落到早已躲得她远远的那个首席造型师身上,“把我那副‘土到白垩纪’的眼镜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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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慢吞吞的步子,凌恩宇眯起眼,抬起头,迎向街道另一头缓缓坠落在天边的那轮金红色的夕阳。
虽然已经接近黄昏,可是,落日余晖还在灼烧着这个6月的傍晚。
看着街上的行人一边挥汗如雨,一边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恩宇不由得为自己保持凉爽的方式感到自豪——老祖宗都已经说过了:“心静自然凉”。真是想不通现代人为什么不按照古人的金玉良言来办事,非要把自己弄得紧张万分又神经兮兮,总是像屁股后面有火在烧一样急不可待地走来走去,除了让自己流出一身臭汗之外,也未见得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与其这样,还不如索性像他那样——恩宇停下脚步,欣赏了一会儿反射在商店橱窗中自己的身影,很好,POLO衫还是洁白如雪,裤腿上笔直的熨线也纹丝不乱,至于他把小提琴盒甩在肩膀上的姿势,则是一如既往地酷毙了——那些“肩负重任”的人们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他,放慢脚步,放空头脑,懒洋洋地过些舒服日子,然后看看地球少了他们没头苍蝇一样地撞来撞去之后,是不是真的就会停止运转了呢?
对着橱窗玻璃理了理自己黑色微卷的头发,凌恩宇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橱窗中展示的皮质钥匙包上。前几天他过生日的时候,某个女生才刚送了他一个名牌钥匙包——对了,那个女生叫什么莎来着?——可是他真的很讨厌那个牌子无所不在的LOGO。他是不是该为自己再买一个钥匙包?
直起身,迈着慢条斯礼的步伐向家里走去,除了欣赏橱窗中的新款名品之外,恩宇的目光没有错过出现在这条精品店云集的商业街上的任何漂亮女孩。当然,那些女孩也毫无例外地注意到了他。毕竟——恩宇习以为常地对那些热情的目光报以微笑——外表能够达到他这样水准的男人并不多。
转入商业街旁一条洋房林立的幽静小巷中,凌恩宇的脚步停在了小巷尽头一幢西班牙风格的建筑前。暗红色的拱型橡木大门微微开启,虽然天色还亮,但是明亮的灯光依然从门缝中流泻而出。除此之外,从屋内传来的还有阵阵笑声。
凌汉利的笑声。
恩宇皱了皱浓密的双眉。他太熟悉叔叔这种笑声了,凌汉利通常把这种爽朗欢乐的声音保留给客人或是陌生人,至于家里人……能得到他冷冷的一瞥就算不错了。
所以,现在家里一定是有客人在……
该死!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以难得的速度飞快地缩回踏上台阶的脚,刚想转身,大门便已经在他面前打开。
“恩宇!”婶婶的声音兴奋地响起,“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来!快进来,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他还是慢了一步——凌恩宇暗叹一口气,一面诅咒着自己变得有些迟钝的反应能力,一面把小提琴放在玄关的架子上,跟在婶婶的身后向被落地窗包围的大客厅走去。
“老赵!恩宇回来了,再端一杯咖啡过来!”施秀妍头也不回地吩咐匆匆赶来的管家,接着,对端坐在客厅印花单人沙发上的某个身影绽开笑容,“来!宝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凌恩宇。恩宇!”她皱眉瞥向身后,“别那么慢慢吞吞的了,快来见见宝儿!——从今天起,她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你可一定要好好招待客人哦!”
我们家的一员。
宣可怡,不,“郭宝儿”挺起不能挺得更直的脊背,第N次地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怎样都好,就是不能成为凌家的一员。
不安地把身子挪向沙发边缘,她抬起头,看向施秀妍身后那个高大修长的身影。
他站在客厅入口处,夕阳余晖从他身边的落地玻璃窗外洒入,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这一刻的凌恩宇甚至比她记忆中那个“行销策划部总监”更光芒耀眼。
他并没有穿那身在凌耀公司办公室时穿的衬衫和西服,取而代之的,是简单的T恤和深蓝色的休闲长裤。白色的衣领衬托出他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肌肤。这个“不成器”的凌大少有着少女漫画中的美男子才有的瘦削分明的脸部轮廓,下巴坚毅,嘴角上扬,鼻梁挺拔,至于那双在乌黑微卷的头发覆盖下的眼睛……
尽管戴了隐形眼镜,可怡还是习惯性地眯起眼,不由自主地研究起凌恩宇的双眸来——他的眼睛竟然是深灰色的。那对比黑略浅一点,比灰色又深一些的瞳人,为他带来了一抹懒洋洋的异域风情。
在她的审视下,微笑涌现在了那对深灰色的眼眸中。
“宝儿……”凌恩宇沉思地凝视着她,“我们有见过吗?”
冒牌货迎来了她冒牌生涯的第一个难关。
可怡的脊背僵直了。她敢打赌,这个白痴大少爷并没有认出她来——他当然不会想到在凌耀大厦中曾把他吓得差点夺门而逃的“宣可怡”,就是现在端坐在他面前的“郭宝儿”。可问题是……在此之前,真正的宝儿是否曾和他见过面呢?
压抑住紧张的情绪,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决定以不变来应万变。
“啊!我记起来了!”凌恩宇的声音有些激动地高昂了起来,“你是韩宝儿!来面试过我们公司暑期兼职销售人员的,是不是?!”
这么说……可怡再度不安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郭宝儿也参加了那场面试?难怪面试那天她会出现在凌耀大厦,她一定是想亲眼看看这个就快和她“联姻”的家伙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德行!
“恩宇!别闹了!”施秀妍皱起双眉,“宝儿怎么可能会去参加那种职位的面试?你一定是糊里糊涂的认错人了!”
“别人我的确是有可能认错,不过,”他依然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美女我可从来都过目不忘的哦!如果你不记得了,宝儿,我甚至可以帮助你回忆一下:那天我问你有什么特长的时候,你说你不但会唱歌,还会跳舞——是那种热舞哦!于是我当下就决定聘用你了。”他笑着漫步走上前来,深灰色的双眸牢牢盯住可怡的脸庞,“千万别告诉我,这些你都忘了。我可是到现在都还在盼着你能来上班呢!”
可恶!
可怡愤怒又有些屈辱地别开脸。同样是人,有同样的学历和经验,可是,长的漂亮又能歌善舞的就能当场得到工作机会;而不修边幅,因为书看得太多而不得不戴上大眼镜的另一个,却差点被轰出面试办公室——只不过因为他是一个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一切就能如此不公平,又如此狗眼看人低了吗?!
“我有来面试过吗?抱歉,我还真不记得了。”可怡想着郭宝儿会怎样回答,“为了多增加些阅历,今年我参加了不少兼职打工的面试会。每次的面试官都一样无聊,只会问我一些和工作无关的问题,例如我爱唱哪些歌,喜欢哪些花什么的,我都快被这些臭男人烦死了……噢!当然,”她故作惊慌地瞥了恩宇一眼,“不包括你。”
凌恩宇强忍住脸上的笑容。
之所以当场说出“韩宝儿”,本来是想让郭宝儿难堪一下子的,没想到,最后反而倒是他被人说成了“臭男人”。
这个郭宝儿……他扬起眉仔细地打量着笔挺地端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女生,似乎比他印象中的更严肃,更聪明,也……更有趣了。
“我本来还想请秘书打电话给你,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不过,既然‘韩宝儿’就是‘郭宝儿’的话,”他懒洋洋地在可怡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你是不是来卖场工作也就无所谓了。毕竟,我们天天都能见面了,不是吗?”
还来不及对这个轻佻的态度有所反应,已经有人抢在可怡之前发作了起来。
“凌恩宇!”站在壁炉边的凌汉利脸色阴沉了下来。恩宇进门之前那个热情好客的男主人,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位气势威严的家长兼总裁,“我任命你为代理营销总监,只是想在暑假里给你一个提高工作能力的实习机会,不是让你趁机泡漂亮女孩的!我不奢望你能够把凌耀的营销策划部管理好,但至少,我拜托你,”他低沉严厉的声音如同鞭子般抽过,“别在你实习的时候闹出丢人现眼的笑话来!”
夕阳渐渐从窗边隐去。浓浓暮色涌了进来,在不知不觉间,为这间富丽华贵的客厅罩上了一层凝重阴暗的氛围。
凌恩宇舒服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我不懂诶,叔叔。”他睁大了无辜的双眼,“既然怕我出丑,你又何必让我当这个总监呢?还不如趁早把我撤了吧,也免得我一个暑假都耗在凌耀。光是上了这两天班,我就已经快要无聊死了!”
“无聊?!”凌汉利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一拳捶在壁炉旁的边桌上,震得桌上的陶瓷花瓶摇摇欲坠,“你知道有多少每天都加班加点辛勤工作的员工梦想有一天能爬到你现在这个位子吗?!只不过因为你姓凌,只不过因为你是凌氏集团的继承人,甚至什么都不用付出你该死地就能够得到一切!”他两步跨到了凌恩宇的面前,威胁地眯起了眼睛,“现在,你再说一遍‘无聊’看看?!”
可怡暗自叹了口气,悄悄往沙发的深处缩了一下,仿佛这样就能远离这场家庭战争的风暴核心。
在凌恩宇进门之前,一切都很顺利。凌汉利夫妇热情、亲切,不但丝毫没有怀疑她的身份,甚至还对她得体有礼的谈吐显得颇为惊喜。可惜的是,只不过张嘴说了两句话,凌恩宇就有本事把和睦亲热的气氛破坏殆尽。
而现在,这个白痴中的白痴面对凌氏总裁的慑人威胁,竟然还真的张开了尊口。
“无——”
千钧一发之际,施秀妍及时插手。
“我饿坏了,宝儿一定也是。”她拦在了丈夫和侄子之间,暗示还有客人在场,“老赵已经把饭菜都摆好了,我们去餐厅吧。”
尽管灯光耀眼,尽管菜肴丰盛,尽管女主人已经在尽力调节气氛了,可是,餐桌上空依然被低气压所笼罩。
很显然,这对叔侄之间的不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仿佛只要看恩宇一眼,凌汉利就能火冒三丈;至于凌恩宇,他虽然智商不高,却似乎总有办法让叔叔的怒火越燃越旺。
在忙着惹毛凌汉利的同时,这个花花公子也不忘调查“郭宝儿”的祖宗八代。
“你爸爸的生意是……”
“物流。靖邦目前是城里最大的物流公司之一。”
“靖邦?是不是负责凌耀百货物流的那个靖邦运输公司?”
忙着大吃大喝以补充数年来缺少的油水的“宝儿”只能含糊其词。
“嗯。”
“怪不得我们两家在谈合并呢!把你们收购下来以后,凌耀就能节约不少运输成本了。当然了,如果我们两家能够成为亲家的话,就连收购的费用也多少能省一点下来了。”凌恩宇自以为聪明地点点头,“是不是啊,叔叔?”
凌汉利的回答是怒目而对。
“别担心,老叔。”恩宇不怕死地继续说道,“只要你给我挑的女孩够漂亮,你要我怎么配合都行。”
凌汉利咬紧了牙关。“凌、恩、宇!”
“没想到你除了女子学院外,竟然还在师范学院修心理学啊?”不去理睬叔叔的杀人眼光,他再度把目标对准了可怡,“那你可就是我的学妹了哦!我是师范学院艺术分院的,目前在读大……”
“大六。”凌汉利冷冷地说道,“他在大学里混了六年,至今没有出校门的意思。”
“我当然有出校门的意思啊!”恩宇委屈地叫了起来,“是这个该死的学校不肯放过我。每次考试出题都难得要死,叫我怎么通过嘛?!我看八成是那些女老师舍不得我毕业,所以每次都让我挂掉……”
可怡差点喷出了嘴里珍贵的鱼翅汤——怎么会有人自恋到了这个份上?!
“恩宇,别光顾着说话了,多吃点菜。”施秀妍夹了一块鱼肉扔到凌恩宇碗里,试图阻止他说出更多的蠢话。
偏偏恩宇谈兴正浓。
“既然你修了双学位,为什么不写在简历上?”他好奇地看向可怡,“我记得面试报名表学校那一栏里,你只填了女子学院的家政系。”
“对啊!”这个话题也引起了恩宇婶婶的兴趣,“我和你妈聊的时候,你妈妈也只说你在女子学院读书。下午我听你说起你还在师范学院修心理学的时候,还真有些吃惊呢。”
笨蛋公子哥看上去虽然没有心机,却再一次给冒牌货出了难题。
宣可怡坐直了身子,回想起自己和宝儿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编的那些理由。
“其实……”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筷子,“我父母并不赞成我的这个决定。黄韵容会长……”她试着根据宝儿的描述想象她母亲的模样,“一向都认为女孩子没必要有太高的学历,只要学会怎么做一个贤妻良母就行了。”
凌恩宇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你平时也都是这么叫你老妈的吗?——叫她黄会长?!”
该死!
可怡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
“当然不是!在公众场合,我妈……”她有些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自从7年前在那场事故中失去了妈妈,除了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再也不曾说出过这个单词,“喜欢别人这么叫她。我在家里有时候也会开玩笑地这么称呼她。”
施秀妍把话题拉了回去。
“既然你爸爸妈妈都不是很赞成,你又怎么会想到要再去修一门功课?尤其是心理学这么艰深的学科?”
冒牌货耸耸肩,摆出郭宝儿的富家女架势。
“我只是觉得这么做很酷。我周围的那票朋友成天不是比谁的打扮更时髦,就是比谁的包包更新款……要是我读出了双学位,至少在这一点上,那些没大脑的家伙是怎么也比不过我的。”
“这么说来,你读书的出发点是为了和你周围的那些人比较?”
许久不曾开口的凌汉利问道。他颦起两道浓眉,显然,在他心目中,这个未来侄媳妇的分数已经低了很多。
“心理学诶!”凌恩宇咂着舌头,“有意思。学你们这种专业的,毕业以后是不是都要去精神病院上班啊?”
这个人的脑细胞难道是由泡沫塑料做成的吗?
“当然不是。”可怡推开了面前的饭碗——在这种抢逼围的审问之下,即使饿了三天三夜的人也不会有继续吃下去的胃口,“我的专业是儿童行为问题及矫治,不是临床心理学。所以以后即使想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也应该是以开心理诊所为主。”
凌恩宇挑起一道浓眉,以突然发现外星人降临面前的眼神凝视了她片刻,不再说话了。
她敢打赌,此刻的沉默一定是因为白痴先生没有听懂她刚才说的那些专业术语。
餐桌另一头,凌汉利的表情与恩宇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在那双严厉的黑眼睛里,多了一抹惊喜。
可怡又想咬自己的舌头了——她的任务是让凌家人讨厌她,而不是喜欢她!而且,她现在的身份应该是郭宝儿,不是吗?可为什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属于宣可怡的呢?
所幸的是,对她的回答,女主人并不太满意。
“儿童行为矫治……”施秀妍喃喃说道,皱起了精致的眉毛,“你妈常跟我说,你自己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经常需要她和你爸操心。你还真是让我吃惊不小呢,宝儿!谁想得到,韵容口中那个长不大的小孩,竟然还关心起了儿童问题。”
“噢!我当然不会真的关心那些小孩子会有什么心理问题,我只是……”可怡“宝儿”式地摊开了手,“我只是觉得好玩。而且修这门课的人比较少,所以导师不太舍得死当我们。”
“导师?”
“老师!我刚才说的是老师!”她连忙修正,顺便心虚地瞪了餐桌对面那个智商虽然不高,听力却奇好无比的家伙一眼——要是让凌家人知道“郭宝儿”不但修了两门课,其中一门甚至还是硕士学位的话,还不知道他们会怎样轮番轰炸她呢!
身兼管家和厨子的老赵端上了餐后的甜点。
视线好奇地溜过餐盘,随即,可怡的目光就如同被强力磁铁牢牢吸住一般,再也动不了了。
盘子中那些黄澄澄的可爱小东西……是榴莲酥耶!
小时候,除了妈妈做的红烧狮子头之外,她最爱的就是榴莲酥了!以前,一家人若是去餐厅吃饭,这是必点的一道甜品。当看到她和宣澈把这些糕点一抢而空时,妈妈总会和爸爸相视而笑。那个时候,一切都那么美好:爸爸滴酒不沾,哥哥调皮好动,而妈妈……妈妈也总是默默地守护在他们身边……
甜点的上桌仿佛暗示了晚餐和“审问”时间的结束。
凌汉利从他餐桌顶端的主人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还有些业务要处理,”他彬彬有礼地说道,客气地对可怡点点头,“你们慢用,我失陪了。”
施秀妍紧随其后。
“癌症基金会在两周后安排了一场慈善晚会。既然副会长,”她无奈地冲着“宝儿”一笑,“也就是你妈,目前还在去欧洲逍遥的途中,很多事情就只有我这个当会长的自己去操心了。”她优雅地拿开餐巾站了起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宝儿,你千万别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家,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尽管跟我说。”
“我会的。谢谢你,施姨。”
“还有,”施秀妍在餐厅门口停下了脚步,“你对你的房间还满意吗?不满意的话,我叫老赵马上给你换一间。”
“不用了!”可怡连忙表态,回想起下午看到的那间面对花园的精致套房:雅致的铸铁四柱公主床,雪白的床单和羽毛枕,厚厚的蓝绿色地毯,华贵的桃花心木衣柜和书桌;除此之外,房间还附带了一个有着按摩浴缸和浅粉红色大理石的卫生间——虽然早有住进豪宅的心理准备,可是,这个美丽的房间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我很喜欢我的房间,真的!”她热切地说道,“一切都很完美。”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施秀妍说道。
她在门口停了片刻,有些困惑地打量着“宝儿”,仿佛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她还是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了餐厅。
诺大的餐厅里,现在只剩下她和餐桌对面的那个凌家大少爷了。
此刻,这个白痴一号正用嫌恶的眼光看着餐盘里的榴莲酥。
“这已经是我这个月里第三次吃到这玩意了。老赵!”他拔高了嗓门,然后对着飞奔而来的管家摇头,“我不想让你伤心,不过,你真的有必要增加一下你的菜单内容了!每天晚上不是奶黄包就是榴莲酥的,实在很让人腻味诶!”
老赵忠厚而又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一抹暗红。他尴尬地瞥了可怡一眼。“是。我知道了。”
如果碗里还有鱼翅汤的话,可怡发誓,她一定会把一整盆汤都扣在这个凌恩宇的脑袋上——这个家伙不仅低能,还超级自大得到了简直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压下心头的怒火,可怡自顾自地拿起盘中精巧的小点心,然后一口咬下。
“老赵!”她惊呼起来,语气中虽然有些夸张的成分,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榴莲酥了!真的是入口即化,而且榴莲的味道也好香哦!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怎么做的!”
老赵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搓起双手。“小姐要是喜欢的话,我一定经常做这道点心……”
“记住,只要为宝儿一个人做就行。我们可都已经吃腻了。”白痴一号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推开身下的椅子,凌恩宇站起身,俯视餐桌对面的可怡,“你今晚有安排吗?”
“怎么?”
“如果你没有别的计划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出去唱歌或者泡酒吧。”他对着可怡身后那面巨大的装饰镜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领,“通常我会跟朋友去地下赌场或是桌球房,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去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安静点的地方……免得我老叔说我不懂待客之道。”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只要有反光的地方,都会停下来照镜子的纳西索斯式(Narcissus,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因为爱慕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而淹死)超自恋家伙。这个家伙除了自大、臭美、智力有障碍之外,竟然还蠢到了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地下赌场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怪不得始终没有听到凌汉利夫妇提起恩宇的父母——说不定,他的老爸老妈早就被这个败家子给气死了!
“我今天晚上倒是没什么安排。不过,我好累了,而且,我还想涂涂我的脚趾甲呢!”“宝儿”回答道。事实上,即使真的把时间用在涂指甲油上,也比和对面那个白痴一号一起去KTV鬼哭狼嚎好上一千倍。
凌恩宇耸耸肩。
“好吧。”他的目光依然流连在镜子中的自己身上,“不过,等你看到我老叔老婶的时候,拜托告诉他们一声,我约过你了。”
“没问题。”
自恋先生终于把眼光从镜子中收回。
“那么,晚安了,宝儿小姐——”他缓缓抛给可怡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祝你脚趾甲涂得愉快!”
即使知道离开餐厅的那家伙集智障、花痴和败家子于一身,可怡还是身不由己地凝视着他慢慢走远的高大背影。
至少……这个凌恩宇还蛮养眼的。
只要他免开尊口,也别经常对着镜子搔首弄姿,每天都能在屋子里瞧见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庞,还真算得上是一件让人胃口大开的事情呢。
可怡咽下了嘴里的口水。
说到胃口……她转过头去,看着桌上那盘除了她之外就不再有人问津的榴莲酥。
“我能不能把这些点心带到我的房间里去吃?”
在餐桌边准备收拾碗碟的老赵绽开一脸慈爱的笑容。“当然可以,小姐。一会儿我就给您送到楼上。”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还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贱命一条”吧,被人伺候总是会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我叫宣……郭宝儿,你叫我宝儿就可以了。”
“是,宝儿小姐。”
“请把‘小姐’那两个字去掉。”
“是,宝儿小姐……”在可怡的笑声中,老赵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口误,“是……宝儿。”他不太习惯地改了过来,与此同时,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
“还有,老赵,”可怡站起身,从老赵的手里接过食品袋,把剩下的甜点装进纸袋中,“我是真的想跟你学做榴莲酥。哪天你再做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好吗?我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绝对不会给你捣乱的。”——如果她能趁这段日子学些厨艺,并且回去有本事做榴莲酥给老爸老哥吃的话……那么在这场闹剧中她也算是能有些意外收获了。
“我一定提早告诉您,小……宝儿。”
捧着满满的宵夜,可怡准备转身离开。
“老赵。”她随口问道,“你在这个家里呆了多久了?”
“三十多年了。前主人……也就是恩宇少爷的父亲还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儿了。”
可怡停下了脚步。这是今天的第一次,她听到有人提起凌恩宇的父母。
“那恩宇的父母……现在去哪儿了?”
老赵的神情凝固了。ju花般的笑容转为一脸的空白表情。
“您没有听说过吗,小姐?”他再度拘礼地用上了管家的口气,“这可是几年前一桩轰动商界的大事件呢,我以为和主人的朋友都知道了。”
“几年前我还小呢。”可怡不经意似地说道,心中却在暗暗提醒自己别再轻易露出马脚,“就算听大人说起过什么,也不会一直记在心上。”
“是啊!”老赵一声叹息,目光黯淡了下来,“那是八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您应该只有十岁吧。”
“十一岁。”
“恩宇少爷比您大两岁,也才十三岁,正是活泼好动,满脑子都是古灵精怪的鬼主意的时候。”他黯然摇头,“和您一样,他也从来不把大人之间的传闻轶事放在心上。可是,这件事并没有出在别人家——所有的灾难偏偏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灾难?!”可怡睁大了双眼。
“确切地说是一起沉船事故。”老赵茫然地把碗碟堆到大托盘上,“凌氏曾经在泰国苏眉的海湾拥有一个海边度假酒店。八年前的一天,汉杰少爷和夫人——也就是恩宇的父母去那里视察并驾小船出海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那艘船竟然沉了。凌汉利少爷找来了海岸巡逻队,在那片海域里找了整整两天两夜……”他摇了摇头,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十岁,“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快要憋死了,可怡才发现自己竟然震惊得屏住了呼吸——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小孩,可是此刻,老赵的陈述却让她发现,某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曾经经历过比她更为惨痛的悲剧。
“恩宇那个时候在哪儿?”
“他就在度假村里。本来那天下午他也要一起跟去的,可由于在酒店里玩得太疯了,没有完成每天例行的小提琴功课,所以他被爸爸关在了房间里,严令禁止出海。因为这样,恩宇少爷逃过了一劫。可是,”老赵若有所思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这对他来说,究竟算是幸还是不幸呢?”
一想到那个年仅十三岁的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茫茫大海边,呼唤着再也回不来的亲人,可怡的胸口便一阵阵地发紧。
她当然不会为了大白痴凌恩宇掉泪,可是……她是真的为想象画面中那个孤独无依的男孩感到难过。
向老赵道了晚安,可怡离开餐厅,转身踏上通往二楼卧室的大理石阶梯。
黄铜镶嵌的壁灯照亮了二楼走廊的地毯、转角处的插花和走道凸形玻璃窗前的黄绿色织锦缎窗帘。
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从某扇紧闭的橡木门后传了出来。
即使对音乐的造诣并不高,可怡还是听出了这是维瓦尔第的《四季》。
演奏者并没有费心去表现明媚的《春》,雷雨的《夏》和收获的《秋》,他拉出的是属于《冬》的荒寂的F小调。
站在窗前,看着月光为屋后法国梧桐笼罩下的花园洒上一层淡淡的光芒,听着身后某处传来的如同在寂静的冬夜里,围在火炉旁听屋外雨水滴落的声音般缓慢、寂寞的琴声,这一刻,可怡忽然有些恍惚——她不是一向都以自己的理智和实际为傲吗?她怎么会竟然允许自己陷入这么一团混乱?本来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冒名顶替的闹剧,可是偏偏,剧中的人物却完全不同于她想象中那些优越、忙碌的富豪。在这个家里,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凌汉利的凝重,施秀妍隐隐的不安,还有凌恩宇……
他是个头脑简单的花花公子没错,可是,八年前的那场灾难又为他染上了一层浓浓的悲剧气质。再加上如此精湛优美的小提琴演奏技巧……老天!白痴一号、艺术家,还有悲剧王子——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凌恩宇?
管他!可怡甩甩头,习惯性地想要捋去额前恼人的发丝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毛糙纷乱的头发早就在造型师的打理下变得和宝儿一样光滑柔顺——她只要捱过这一个月,想办法让凌恩宇讨厌她并主动解除婚约就好,别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是慢着……
可怡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目光若有所思地溜向隔壁那扇传出小提琴乐声的紧闭房门。
在执行变身任务的同时,宝儿应该不会反对某个心理学硕士研究生把她的“未婚夫”当作一个现成的研究对象来探究一番吧。
一抹调皮的微笑慢慢浮上可怡的嘴角——虽然她的主攻方向是儿童心理学,可是,对凌恩宇这种智力从十多岁起就不再发育的家伙来说,把他当成“儿童”应该也不算是件有违天理的事吧!
笑着打开房门,她的目光停留在房间正中央那张雪白舒适的大床上。
已经有人为她铺好床,打开了床头灯,甚至宝儿给她准备的那套粉红色真丝睡衣也已经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
她兴奋地跳上这张超软又超舒服的公主床,重重地仰天躺倒在羽毛枕头堆中。
有钱人过的日子还真是不错呢!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说,还能拥有如此美丽的房间和大床……虽然知道自己有些不太厚道,可怡还是笑出了声——
当宝儿看到她那张窄小简陋的硬木板床时……她的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