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啊?”
可嘉挥去了额上的汗水,喘着气转身问道。
九月的天气在这个城市中虽然已经不像盛夏时那么酷热,但走在这样的万里晴空下也并不是件好受的事情,更何况宋可嘉还穿着一身厚厚的秋装。
并不是因为怕冷或是生病了,而是她觉得一定要还原出事那天的真实场景,这样才会有助于恢复记忆,所以不管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30摄氏度的高温,可嘉依然坚持穿上了一身据说和出事当天很像的粉红色套装(事发当天的那件破衣服早已不知踪影了),踏上了寻找记忆的征尘。
“芝大厦……”袁景谦一边念着,一边向可嘉的身后指去。
“在哪儿?!”可嘉一下振奋起来,四处张望着。
这是一片她不熟悉的区域。
这里位于城市的西北角,与别处繁华热闹的商业区相比,这片地域显得空旷而工业化。原先这里是大型工厂的集中地带。随着市政规划,旧厂房逐渐移出了市区,住宅区和写字楼如雨后春笋般在这里不断涌现。
如果警方的报告没有错的话,在这片“春笋”中,有一支的名字就叫芝大厦。
顺着景谦的手指,可嘉并没有看见期待中的高楼大厦。
出现在视线中的,只是路边一块历经风雨、布满铁锈的指示牌。
“芝大厦,向前2000米。”
还有两公里。
虽然前路依然漫漫,但至少方向明确了。
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骄阳下漫长的柏油马路上,可嘉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昨晚发生的那一幕上。
“很高兴认识你,可嘉的麟风!”
明琪大方地向袁景谦伸出手去,却并没有注意到笑容瞬间在景谦的脸上凝结。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宋研连与何爱玲对望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一屋寂静,仿佛就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临风?”
可嘉打破了沉默,大眼睛好奇地看向明琪:“是‘玉树临风’的‘临风’吗?为什么这个临风是我的?”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人都行动起来。
“明琪,来伯母这边。”何爱玲上前拉起许明琪的手,把她拽到了沙发上,“那么多年没见你了,你在加拿大过的怎么样啊?虽然你只是我们可嘉的好朋友,但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啊?这次回来……”
老爸则咳嗽了一下,接着转过头继续向袁伯伯讲述他在一年前那个靠了彩票中奖来逃脱债主逼债的冒险故事,客厅里充斥着他的大嗓门,声浪之大,足以掩盖他人的交谈。
“景谦……”
可嘉看向袁景谦。
“时候不早了,爸爸妈妈和我该回去了。”他微笑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是……
可是,在那笑容后面,她总觉得,有些什么,他并没有告诉她……
——临风。
这个叫临风的家伙到底是谁?
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名字,大家都变得有些怪怪的?就连……就连她自己的心头都猛然有些抽痛?
难道,让她失去记忆的就是这个临风?
难道,他曾经在她的生命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
难道,虽然她把他从脑海中抹去,却已经在心里留下了他的印迹?
……
“叭!——”
尖利刺耳的声音破空而来。
可嘉一惊,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马路中央。
一辆卡车风驰电掣般地从路的那头呼啸而来。与此同时,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她,把她带到了旁边的安全岛上。
没有留意卡车司机的骂骂咧咧,可嘉抬起头,凝望着眼前那张熟悉帅气的脸庞。
“你又神游天外了。”景谦皱着眉,“看来我只有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才能感到安心一点。”
“才不要呢,”可嘉俏皮地转动着眼睛,“那样的话我不是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扭过头,抢在他之前率先向路对面走去,不让他发现自己脸上渐渐泛出的笑意。
景谦。
从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让人有如此温暖而又如此安全的感觉。就像是抵在激流中的那方岩石,只要依靠着他,就算有再大的风浪,心也总是平静安稳的。
踏上了人行道,路边有新栽下的香樟树。阳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撒在街上。
景谦赶了上来,默默地走在她的身边。
透过睫毛,她悄悄地看着他好看的侧面。
他俩正式认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对了,就在一年前这个时候。那天,也像今天这样,有温暖灿烂的阳光,空气中流动着樟树的香味……
“同学,请问图书馆怎么走?”
“顺着这条道笔直向前,在第一个路口左转,在下一个路口右转,看到西北一楼后再向右转,绕过建筑系馆后,再向前200米就是了。”那个戴着眼睛的女生热情地做着手势,“但现在图书馆的正门在装修,你只能从边门进去。”
——左,右,右,然后再200米。
谁叫自己是超级路盲呢?——可嘉叹着气,默默背诵着向前走去——若是没有明确详细的指示,以她的方向感,一辈子找不到那个图书馆也是很有可能的。
建筑系馆再向前不久,果然有一个正在装修的大门,在右侧的大门上写着三个大字——使用中。
难道这就是图书馆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栋一层楼的平房,外墙斑驳,周围杂草横声,在墙面的高处还开着一排积满灰尘的小窗。
可嘉的嘴张得连下巴都快脱臼了。这……这样的图书馆怎么能够配得上青藤学院的盛名?
看来有时传说和现实真的会有很大的差距哦!
她吐了吐舌头。哼,什么百年名校嘛,连图书馆都这副样子,别的想来也都不过如此了。
绕着这座所谓的图书馆走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边门。是那个指路的女孩说错了,还是自己错过了?再重新仔细认真地查看了三次,确认这里根本就没有边门后,可嘉径直走进了正在装修的正门。
这个所谓的图书馆的门厅幽暗狭小,冷冷清清地没有任何人。在入口的一侧有一个看来像是检票处的桌子,边上有一扇木门。
估计那里就是阅览室的入口吧——可嘉鼓起勇气向里面走去——可是怎么阅览室里面也是黑洞洞的呢?
“喂,喂!”
一个高亢的声音毫无任何预兆地突然在背后响起。
“……嗯?”飞快地转过身,可嘉脸色苍白地看向门口。心脏病突发会有些什么症状,这下她也算是领教过了。
“我问你,你要进去干什么?”那个声音的主人——一位相貌粗鲁的大叔问道。
“我……我想……”可嘉呐呐地说着,“进去……看……”
“你?要进去看?”那个大叔一脸的不可置信。
就算不是这个学校的人,也没必要用这种眼光来看她吧!
哼,若不是听说这里进了一批欧洲印象派大师的专集,这样破烂的图书馆,请她她都懒得进去呢!
可嘉昂起头:“不可以吗?”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对方的口气有了明显的好转。
哼,那么简单的问题,以为她是白痴啊?
“不就是图书馆吗?”
咦?大叔脸上这是什么表情啊?一脸想笑又硬生生憋回去的样子,以至于脸都涨红了。
咳嗽了几声之后,门卫大叔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来,你跟我来。”扔下这句话后,他率先向门外走去。
可嘉跟着他来到那扇正在装修的大门前。顺着门卫的手指,她触目惊心地在左侧大门边“使用中”这些黑体字的右边又发现了三个大字——男浴室。
男浴室,使用中。
一声“对不起”之后,但见一团粉红色的身影从正在装修中的男浴室里窜了出来,身后扬起滚滚尘土,消失在了校园的小路上。
今天她的淑女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丢人、丢人,丢死人了!
可嘉低着头一路向前冲的同时,脑海里只有这几个字,以至于根本就没有看见正前方那棵粗壮的百年老树。就在她的脑袋即将和大树亲密接触刹那,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拽住了他,也制止了一出悲剧的上演。
“喂!同学,这棵树经不起你这样撞的。”
可嘉一下从胡思乱想中回到了现实,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树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是……慢着!
刚才那位“救命恩人”说了些什么?
“什么叫树经不起我撞?!”可嘉没好气地抬起头,向对方怒目而视过去,“我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诶!又不是一头牛……”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与她的视线相撞的,是一双温柔而似曾相识的眸子。在那对褐色的瞳仁后闪过一道惊喜的光芒。
“你?!”
“我?你?”可嘉茫然地反问。虽然眼前的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是袁景谦,你也是本校的学生吗?”
“我?这个和你有关吗?”
“抱歉,让你误解了。我没有任何成见,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这个刚才还自以为是的家伙竟然开始向她道歉,这更让可嘉如坠云里雾里。
“我们曾经有见过吗?会不会你认错人了?”
“你曾经住过医院对吗?”
“这又怎么样?”可嘉反问。
“你在住院的时候曾经有一个陌生人闯进了你的房间是吗?”
身边那道白色的身影慢慢向她低下头来。
总算,在她的视线中出现了第三种颜色:褐色。
——那是他眼睛的颜色。
看着那双浅褐色的双眸,看着他嘴角那抹温暖的微笑。
陌生人俯下了身子:“你……”
“你,就是那个王子?”可嘉脱口而出,一样浅褐色的双眼,一样温暖的微笑,没错一定是他了。
“王子?是饼干的名字吗?呵呵。”袁景谦开玩笑地回答,“你好。我的名字是袁景谦,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公主?”
“你是这个学校的人吗?”可嘉满心希望地问道。
“应该算吧。”
“那么你知道图书馆怎么走吗?”
“正好我也要去,一起走吧。”
“好。”
这个男生好像还不错耶……
打住,今天是来图书馆看资料的,不是来想乱七八糟的事情的……
“请。”袁景谦像欧洲传统绅士一般做了个标准的“请”的姿式。
随便摆个姿势都那么帅气,难道——可嘉红着脸从他身边走过——在今天,她终于遇见了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可嘉,你怎么了?”景谦看着眼前有些发呆的可嘉关心地问道。
“啊?没什么,”可嘉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我刚才只是想起了一些我们刚刚认识时的情景。”
“我没有给你留下任何不良的印象吧。”
“哼,”可嘉笑着把头一歪,“反正,也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
“这里就是图书馆了。”袁景谦带着可嘉走过她刚才误闯的男浴室,在离它不到250米远就到了图书馆。
“谢谢。”宋可嘉很礼貌地道了别,就向图书馆走去。
“等一下!”
难道还要我请你吃饭吗?可嘉不情愿地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
“你这样是进不去的。”
“进不起?”
“嗯。这个图书馆只对本校学生开放,所以你必须有图书馆的IC卡。”
IC卡?怎么和打公用电话一样?
“那怎么办啊?”为了看这套书连男浴室都进了,如果无功而返岂不是损失巨大?
“我这里有一张,先给你用吧。”袁景谦从口袋拿出自己的卡递给了可嘉。
“谢谢!”可嘉接过IC卡,一头扎进了图书馆。
这是一座现代化的大楼,整个建筑是由全玻璃围成的两层穿插的空间。一楼是接待处、电脑自助信息中心、休息区、餐饮区,以及原版杂志借阅室和书库。通过一架钢扶梯可到达二楼的各类学科的借阅室,可嘉要找的印象派大师专集的全套书籍就在那里。
太安静了。
阳光明媚的下午坐在图书馆二楼窗边的桌子,一边看书一边喝着香浓的咖啡,这样的感觉不是在做梦吧。
可嘉用力拧了自己一下,好痛,可以肯定自己身在现实中。比起自己学校那个平时兼做出租仓库的破图书馆,这里给她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秋天的太阳渐渐的变得迟到早退,眨眼之间已近黄昏。
“天哪!”正在看书的可嘉突然失声叫了起来,“这张卡的主人呢?我该怎么还给他?”刚才自己太糊涂了,一心只想着看资料,以至于都忘了问一下该如何把卡还给对方或互留电话号码什么的。现在可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了整整一个下午,唉,看来这张卡基本只能留着自己用了。*__*,好棒,竟然有了一张F大的图书卡,想什么时候来都行了!
既然这样的话,今天就先看到这儿吧。可嘉下定决心,她要立刻赶回家里,让妈妈做几个自己喜欢吃的菜,然后明天再来再接再厉!
“喂!”
可嘉一心想着红烧肉和炸猪排,毫不留意地一路小跑向着家的方向冲去。
“喂!”那个声音再度从她的身后传来。
停下脚步,可嘉转身看去。
身后站着的正是IC卡的主人——他叫袁什么谦来着?
完了,他一定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办?没办法,只能施展自己的生平绝技之一——难得糊涂。
“看完书了吗?”
“啊,对,嗯。”
“那……”
“好巧哦,又碰到你了!”
“那是因为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不会吧,这个男人这么小气,为了一张图书卡,在门口等了一下午?看来,不立刻把卡还给他,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哦!差点忘了,还你IC卡。谢谢了。”塞过卡片,可嘉就想赶快溜走。
“对了,你饿吗?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惨了,惨了,钱包大出血在所难免了。唉,谁让自己欠了别人人情呢?既然逃不过,那就只能认命了。
“那,好吧。不过我可是事先申明,我今天没带太多钱,而且这里我也不太熟,你就看着办吧!”她可嘉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
“呵呵,我钱也没带多,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我只是想请你一起吃个晚饭。”他笑了起来,“不知你是否肯赏脸?”
“那天你真的在图书馆门外等了一个下午吗?”
“什么?”景谦有些迷惑。
“就是我借你图书卡的那次,应该是我们第二次相遇吧。”
“是。”
“为什么不进去找我呢?”
“你总是会出来的,我又何必让你感觉我不信任你呢?”
“如果我真的拿着你的卡溜走了呢?”
“那么,我就错失了再次与你相见机会。这会让我很……”景谦停顿了一下,“失望。”
低下头,可嘉掩饰自己脸上渐渐露出的笑容:“口是心非!”
下午五点的太阳终于放弃了对万物的过分热情,收拾起缕缕的阳光准备下班。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可嘉和景谦已经在芝大厦应该存在的地区整整走了一个下午,而目的地却好像一直在和他们捉迷藏一般,迟迟不肯露面。
“天哪,我们难道在找一幢幽灵大厦吗?”可嘉一屁股坐在了人行道一侧的绿化隔离带边上。
“呵呵,也许是因为它改头换面了。”
“改头换面?”
在刚才寻寻觅觅的过程中,可嘉和景谦一共绕着这个区域走了四次,几乎找遍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问了N多人也没有发现任何一栋建筑叫“芝大厦”。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曾四次在一座名为“美欣中心”的办公楼面前经过。那里距离袁景谦看见那块“芝大厦,向前2000米”的指示牌差不多刚好两公里左右。而且就他们目前对这个区域的认识和了解,这里根本就是再也没有第二座可以称之为“大厦”的建筑了。
眼下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也许,谜底就在这座“美欣中心”也没一定。
大台阶的入口广场,郁郁葱葱的街头绿化,前卫艳丽的现代雕塑,窗明几净的玻璃大厦——这就是美欣中心。
可嘉站在室内广场的喷泉前,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根本无法激起任何失去的记忆。
“是不是想不起什么?”景谦问道,“想不起也没关系,也许这里可能根本就不是。我们再继续找!”
“也许……”可嘉有些失落,“也许真的像妈妈说的——‘出事受伤那种痛苦的回忆,能不记得最好’。”
“喂!打起精神,”景谦拉起可嘉,“我们去那边看看!”
“喂!小姑娘!”
一个洪亮而陌生的嗓门突然在身后响起。
嗯?应该是在叫别人吧!
“你们两个停一下!”那个声音接着说道。
景谦与可嘉同时回过头。
“是我们吗?”可嘉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一位看上去像管理员的老伯向他们走了过来。该不会是进大楼还要先登记吧?
“你,”管理员大叔盯着可嘉上下打量,“我好像见过。”。
“我?”可嘉转了转眼睛,“我们好像没有见过吧。”
“去年那个在这里出事的女孩……”管理员停了一下,“不会就是你吧?”
“这里?”袁景谦一下反应过来,“这里难道是芝大厦?”
“对,这里以前叫‘芝大厦’,因为施工的时候出了那个事故,开发商怕留下不好印象,就改把名字给改了。”
“那天你在场吗?”可嘉急切地追问。
“我当然在场。那天正好我当班,风大雨大的,就看到你直往工地里冲。”管理员诧异可看看她,“你不记得了?我还给过你一个安全帽呢。”
“我直往工地里冲?”可嘉喃喃自问,“为什么?”
“你还跟说你要找一个搬运工呢!”大叔越来越好奇了,“你都不记得了吗?”
“搬运工?!”
“你找谁?”有个快递模样的人吸引了管理员的注意,他向门口走去,把可嘉和景谦撇在了脑后。
可嘉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自己曾经从这位大叔手中接过一顶安全帽。
工地,安全帽,和搬运工……
虽然看似找到了线索,可是……
可是,这一切却只能让她更迷惘。
她为什么要顶着风雨到这个对她来说如此陌生的城市边缘地带来?
为什么非得进这个该死的工地不可?
还有那个搬运工……
他……到底是谁?
11月15日。晴。
这个日子对大部分人而言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对可嘉来说这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一年前的今天,她从昏迷中苏醒;一年前的今天,她认识了袁景谦;也同在这一天,她开始了失去部分记忆的生活。
下午的天空阳光明媚,秋天总是给人一种惆怅的感觉。微风拂过人们的脸庞,留下满目的金黄。
“你在加拿大过的怎么样?那边是不是很冷?是不是每天都只能说英语?是不是只有肯德基或麦当劳吃?是不是面条比披萨还贵?还有,那边的男生一定都很帅吧?……”
一路上,可嘉如同“十万个为什么”一样,不间断地向陪自己一起去听讲座的明琪提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Stop!”
许明琪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些问题你能不能一个一个地提啊?”
有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在明琪看来只要可嘉一个人就是一台戏了——独脚戏。
可嘉调皮地侧头一笑,终于住了嘴。
“我是住在加拿大的多伦多,那里其实气候还很不错。”明琪把双手插进运动夹克的口袋里,看着脚下延伸的小路,“但我感觉我是真正属于这里的。”
“那语言呢?你适应吗?”可嘉继续问道。
“还好吧。反正最先还是要去读一段时间的语言学校,生活里也就是一些基本会话而已。这些我相信你也可以的。”
“我?除了知道可乐怎么用英文说之外,其他一概打包退还给了老师。”
“那可不行。”明琪转过身用手支起脑袋,“以后我要求你必须用英文给我写信。”
可嘉吐吐舌头:“这下可完了!”
“完了?怎么完了?”
“我担心的是你啊!”可嘉叹了口气,“我写的英文信估计你根本就没法看懂,所以连猜带蒙的还不累死你啊。”
“哼!”明琪回过了身,看着天花板,“为了你这个爱哭鼻子的家伙,累点又算什么呢。”
可嘉一下子扑到了明琪的身上:“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喂!你干什么啊?我可没有特别嗜好。”明琪被她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用手想掰开可嘉的手。
“明琪,”可嘉不但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更用力赖在明琪身上,“你那次说的‘临风’是谁啊?”
明琪停了下来:“我说的只是‘玉树临风’而已,你听错了。”
“哦?”可嘉半信半疑的回了一声。
“我看袁景谦这个小子对你还蛮好的嘛。”
“他啊!”可嘉放开明琪,和她并排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还好吧。”
“你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嘛!你可要好好珍惜和他的缘分,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
“嗯!我知道。可是……”
“可是什么?”
很快就到了可嘉的世青学院,刚踏进正门就看见了后门,这就是明琪对可嘉学校的第一印象——迷你。
“我们的阶梯教室就在那里。”可嘉指着不远处一座暗黄色(估计以前应该是明黄色吧)的教学楼。
“喂!”
当她们正要举步的时候,一个男生的声音在可嘉和明琪的身后响起。
不理他,讲座时间就快到了,可嘉加紧脚步拉着明琪向教室走去。
这是一堂名为“用手触摸的美丽——给看得见和看不见人的绘画”讲座。演讲者马特·芮恩虽然在国内知道的人很少,可是,她致力于让盲人也能欣赏到绘画艺术的努力,却使她在国际享有盛名。
据可嘉所知,学校里对马特·芮恩感兴趣的人并不多。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这堂讲座有种莫名的好奇。也许是那个名字——“用手触摸的美丽”打动了她吧。
“喂,前面的同学?”后面的声音再次响起。
明琪停下脚步:“什么事?”
身后是一个矮个子的陌生男孩,大大的脑袋,五短的身材,虽然看上去长得有些滑稽,可是,他的笑容却不由自主地让有人温暖的感觉。
“我想问一下,阶梯教室在哪边?”
原来是个混进来听讲座的人哦。
“那幢楼的202教室,”可嘉指了指眼前的教学楼,“黄的那个。”
“你们也是去那里的吧?”
“是。”
“那一起好吗?”
可嘉犹豫了一下:“好啊。”
202室,涂满了课桌文化的破烂桌椅,一块一辈子都别想擦干净的黑板,这就是世青学院唯一的一个阶梯教室,能容同时纳八十人上课。
教室里零零落落地坐了一些人,远没有想象中的盛况。
可嘉和明琪挑了一个中间靠窗的座位,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撒在她们。
讲座还没有开始,还有几分钟聊天时间。
“明琪,”可嘉在课桌下伸长了双腿,“你也见过景谦了,你觉得……”
斜刺里冒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这里我想应该没人吧。”
又是那个问路的小个子男生。
“这里……”
还没等可嘉说完,那个男生已经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
人家还想说些悄悄话呢!这个人凑那么近叫别人怎么聊天啊?!
“同学,”可嘉尽量让自己保持淑女风范,“那边还有很多空位,你能不能换一下地方?”
男孩看了看自己屁股下的座位:“这里有人坐吗?”
“嗯,有……”可嘉说得有些心虚。
“那么,”小个子男生换了个更舒服一些的坐姿,“等有人来了我就离开。”
一句话就把可嘉噎得无话可说。
“来,我们换个位置。”明琪把脸涨得通红的可嘉换到了里座。
“在艺术欣赏上,没有理由把残疾人与健全人分开……”
——讲台上,马特·芮恩在用一口流利的德式普通话诉说着自己是如何开始这项全新的为盲人作画的创作的。她用了五年时间发现了一种特殊的纸,采用一种特别的方法可以使线条在拷贝上形成小小的凸起,它的出现使盲人能慢慢感觉出绘画的存在和意义,也使不能看见的人们看见世间所有的美丽事物。
可嘉在笔记本的空白处随意地记上一些观点。也许自己也能为这个弱势群体做些什么呢?若是失去了欣赏美丽的绘画的能力,她也许早就已经发疯了。
这个特殊的讲座渐渐走到了尾声。马特·芮恩开始回答一些同学提的问题。
就在可嘉准备合起速写本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信手画了一个陌生男孩的背影。简单的T恤,挺拔的身材,散乱的头发。虽然不过是一个背影,却已经能够看出,在这个男孩的身上,有股帅气而傲然的特质。
这绝对不是景谦的背影。
那他……会是谁呢?
“可嘉,”明琪推推她,“马特女士就要走了,你不上去跟她交流一下吗?”
对了!她还有好些问题要问马特呢!
至于笔记本上的这个陌生帅哥……也许,他只是一位让她印象颇深的路人吧。
可嘉站起身——她现在要上台去问大师一些问题了!^_^
就在她步上讲台的时候,门边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简单的黑色T恤,修长挺拔的身材,还有那一头散乱的头发……
这个身影不就是她几分钟前在速写本上随笔画下的那个男生背影吗?
为什么他的身影会给她带来闪电般刺痛的熟悉感觉?
为什么她会在不知不觉间画下他的身形?
他——到底是谁?
可嘉向阶梯教室门外飞奔而去。
走廊上三三两两地有一些听完讲座后离开的男生女生。
在人群中穿梭,寻找,却再也看不到那个男孩的身影。
可嘉失落地停下脚步。
难道……
——刚才的那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走在世青巴掌般大的操场上,许明琪默默观察着身边好友的脸色。
讲座结束的时候,可嘉莫名其妙地在阶梯教室外的走廊上跑了一圈,回来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午后灿烂的阳光都驱不散她脸上的迷惘。
这小妮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会儿景谦会来接你吗?”明琪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他对你很好哦。”
“嗯。”可嘉依然闷闷的,“那你觉得我对他好吗?”
“这种事怎么会去问别人,自己什么样的感觉竟然会不知道?”明琪有些哭笑不得,“你也真是有够奇怪的。”
“我……”
可嘉还来不及说什么,明琪的一声暴喝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喂!”她冷冷地瞥向身边,“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呢?”
可嘉这才发现,刚才在阶梯教室里遇见那个小个子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了她们身边。
“说那么大声,让人不听到也难啊!”那个男生委屈地撇撇嘴。
“那你大可以从我身边……离开。”明琪硬生生地把涌上舌尖的“滚”字换成了“离”。
“小个子”听话地从明琪身边“滚”开了。他“滚”到了可嘉的旁边。
“你小子听不懂人话啊?”明琪的凶悍本质开始发挥无遗,“我限你三秒钟之内在本小姐面前消失,否则……”
“云超,这是我的名字。”那个男生若无其事地打断了她,“还有,在要我离开的时候最好用上‘请’这个字。”
“切!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云超对明琪的泼妇模样视若无睹,把头转向了可嘉。“喂,粉红的。”他顶了顶可嘉,“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音乐盒啊?”
音乐盒?
这个叫云超的男生在说什么啊?他的脑袋是不是秀逗了?
“我的死党有过一个很美丽的音乐盒。”不等可嘉回答,他那边已经开始自说自话起来。
“请—你—离—开,云超!”明琪加大了嗓门。
“那里面的音乐绝对一级棒。你知不知道《neversaygoodbye》这首歌?”
“没有听过。”
奇怪的家伙——可嘉低着头加快脚步——他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们好像刚认识还不到两小时,而且基本他只是和明琪在斗嘴而已。
“可嘉,不要理这个家伙。”明琪拉着她飞快地向校外走去。
“我朋友的那个音乐盒就像一架小小的三角钢琴。”云超这个厚脸皮的家伙依然死缠烂打地在她们身边亦步亦趋,“琴身是由木头雕刻而成的。琴脚上有复杂的花纹,琴盖可以打开,绝对是一件精致的工艺品哦……”
“TAXI.”
明琪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把自己和可嘉塞进车里,接着重重关上车门,终于成功地把依然滔滔不绝的云超甩在身后。
夜已很深了。
一轮弦月静静的挂在夜空中。
因为月晕的关系,月色有些昏暗。明天该起风了。
可嘉和明琪并肩躺在床上,仿佛都已经熟睡了。
“明琪,你睡着了吗?”
黑暗中,可嘉的声音轻轻响起。
“没有。”
可嘉翻过身:“我们说说话好吗?”
“嗯。”
“明琪,”可嘉停顿了一下,“你说实话——‘临风’到底是谁?是不是我认识的人?我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其实……”明琪欲言又止。
“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可嘉叹着气,“爸妈,景谦,还有你。你们为什么……”
“事实上,”明琪下定决心般地开口了,“我只知道,这个麟风,曾经送你一个很特殊的礼物。”
礼物?
“是什么?”
“具体我也不知道了。”明琪转过身去,“早点睡吧。Goodnight.”
淡淡的月光静静地洒进了屋里。
空气中,不知为何,有一抹惆怅的感觉。
身边,明琪的呼吸平稳均匀。她应该已经睡熟了。
可嘉悄悄起床,光着脚向阳台走去——也许,屋外清新凛冽的空气能抚平她心中莫名的焦躁与忧郁。
就在她轻轻关上粉红色的阳台门的时候,眼角划过一道闪光。
那是月光照在梳妆台上一架精致的小三角钢琴上所引起的反射。
已经不记得这架钢琴是谁送给自己的了。只知道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放在显眼的位置。
回过身,可嘉把小钢琴一起带到了阳台上。
把玩着手里的三角钢琴,可嘉靠着雕花栏杆,看向点缀着星光的深蓝色夜幕。
在那段失去的记忆中到底有些什么往事?
为什么没有人肯说出“临风”是谁?
还有……景谦。
在这一年间,他始终默默地陪伴在自己身边,而她,也渐渐地习惯了他的关怀。
可是……这样的习惯与默契难道就是喜欢的感觉了吗?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是还应该有哭泣,有莫名的微笑,有思念,有心酸,有喜悦吗?为什么景谦给她的感觉始终就只有安稳与平静呢?
轻轻叹了口气,可嘉低下头来,目光停伫在了手中的小钢琴上。
“……那个音乐盒就像一架小小的三角钢琴。琴身是由木头雕刻而成的。琴脚上有复杂的花纹,琴盖可以打开,绝对是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突然间那个叫云超的男生的话回响在了的耳边。
仔细端详手里的小钢琴,竟然和云超所描述的分毫不差。
不会吧?!难道,这就是那个音乐盒?
可是,怎样才能打开它呢?
琴盖打不开,流畅光滑的琴身上也看不出任何的机关按钮。
正当可嘉决定放弃的时候,她的手却在碰到了一条琴腿,并使它微微地转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乌木琴盖忽然弹开,黑白相间的琴键也开始自动弹奏起来。
空灵悠扬的琴声流泻在静静的夜空中。
这是一支奇异而优美的曲子,给人清澈震撼的感觉。
一个名字出现在可嘉的脑海中。
——Neversaygoodbye.
泪光渐渐浮现。
就在这一瞬间,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终于回忆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