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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意识与心灵成长》[第五部分]个体分析中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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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兰德·雅柯比

分析的伊始

人们普遍认为,荣格心理学的诸方法仅仅适用于分析中年人。一点儿不错,为数众多的男人和女人虽然已到中年期,但心理却尚未成熟,因此,我们有必要帮助他们顺利地度过他们的生命过程中被忽视的时期。他们依旧尚未完成M.L.冯·弗朗兹博士所描绘的个体化的过程。然而,同样真实的是,青年人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会遇到种种令人担心的问题。假如一个青年人害怕生活,感到很难适应现实,他就会宁愿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仍旧做一个孩子。在这种人身上(尤其当他是一位内倾型人时),人有时能够发现出人意料的潜意识宝藏。把这些潜意识宝藏带入他的意识领域,可以强化他的意识自我,并使他获得在跨入成年人行列的过程中所需要的心灵能量。我们梦的威力巨大的象征功能即在于此。

本书的其他作者业已描述过这些象征的本质,以及它们在人类心理生命中所起的作用。我想要做的是,通过一位年轻工程师的实例说明,分析如何可以帮助人完成个体化的过程。这位青年工程师年方二十五岁,我称他为亨利。

亨利来自瑞士东部的一个乡间的教区。亨利的父亲出生在一个信奉新教的农民家庭,他是一位全科医生:亨利描述说,他是一个具有高度道德标准的人,不过他性格内向,感到与他人交往比较困难。与其说他是自己孩子的父亲,毋宁说他是自己病人的父亲。在家庭中,亨利的母亲的个性起着支配作用。“我们是由母亲强悍的手抚养成人的”,亨利曾在一个场合这样说道。她出生在一个具有学院背景和广泛的艺术情趣的家庭。尽管她严于律己,但她本人却有着广阔的精神天地;她生性浪漫、富于激情(意大利使她心驰神往)。虽然她出生在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家庭中,可她的孩子们却在他们的父亲的信奉新教的家庭氛围里长大成人。亨利有一个比他年长数岁的姐姐,他们的关系极为融洽,彼此亲密无间。

亨利是位内倾类型的人。他羞涩腼腆,个儿头很高,长着一头浅色头发,一个高高的、苍白的额头,蓝色的眼睛,眼睛下有着黑黑的阴影。他认为使他向我求助的并不是神经官能症(那种最常见的原因),而是一种探索他的心灵奥秘的内心冲动。然而,一种强烈的恋母情结和一种害怕面对生活的恐惧隐藏在这种冲动背后;不过这些东西却是在他与我一道进行的分析工作期间发现的。亨利刚刚完成他的学业,并在一家大工厂获得了一个职位,他所面临着的问题,是一位站在通向成年人天地入口处的青年人面临的问题。在一封要求会面的信中,他这样写道:“在我看来,我的生命的这一时期特别重要,并且有特殊的意义。我必须做出决定,或者依旧在万无一失的安全环境之中无所事事,或者去冒险探索一条尚未认识的道路,在那里我有着远大的前程。”因此,他所面临的选择是,要么仍旧做一个孤独的、优柔寡断的、沉湎于空想的青年,要么成为一位独立自主、富有责任心的成年人。

亨利告诉我,他喜欢书本胜于喜欢社会;在人群之中他感到受压抑,不能随心所欲,疑虑和自责经常折磨着他。与他的同龄人相比,他的阅读量极为可观,他具有关于理性审美的学识。经过早期的无神论时期之后,他变成了严苛的新教教徒,然而,最终他的宗教观点完全变成了一种中立的观点。由于他感觉到自己在数学和几何学方面具有天赋,所以他选修自然科学。虽然他具有一颗在自然科学中训练出来的逻辑头脑,但是他同样也具有感知非理性和神秘力量的禀赋,这种禀赋甚至他连对自己都不愿承认。

大约在他的分析开始的两年之前,亨利与一位信奉天主教的少女缔结了婚约,这位少女来自瑞士的法属区域。亨利把她描绘成妩媚动人、办事干净利索、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但是,他却下不了决心,不知自己是否应该承担婚姻的责任。因为他与少女们的交往甚少,因此他想最好等一等再说,他甚至还想依旧独身,献身于学者生涯。他疑虑重重,无法做出决定;在他感到能够相信自己之前,他需要向着成熟再迈出一步。

虽然亨利融父母双亲的特性于一身,但是,他明显地依附于母亲。在他的意识之中,他把自己认同为自己真正的(或者“光明的”)母亲,她代表着崇高的理想和学术上的远大抱负。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深深地受控于他的恋母情结状态神秘构成的力量。他的潜意识仍然死死地控制着他的意识自我。他的所有在纯粹理性之中寻找一种牢固观念的清晰思想和努力依然只不过是一种理性的练习。

从这一“母亲牢狱”里挣脱出来的需要表现在他对于自己的真实母亲充满敌意的反应之中,表现在他对于作为潜意识女性一面的象征的“内心母亲”的拒纳之中。然而,一种内心的力量却竭力将他限制在童年的天地之中,反对任何来自外部世界的袭扰他的力量。甚至就连他的未婚妻的吸引力也不足于使他从其母性束缚解脱出来,进而帮助他发现自我。他没有认识到他渴望生长的内心冲动(他强烈地感觉到了这种冲动),这种冲动之中包含着他与母亲分离的需要。

我对于亨利的分析工作持续了九个月。我们一共进行了三十五次会面,在这些会面中,亨利陈述了五十个梦。如此短暂的分析是甚为罕见的,只有像亨利那些满蕴能量的梦加速分析过程的发展,分析才可能在如此之短的时期内奏效。当然,依据荣格的观点,成功的分析所需的时间并无一般的限定。一切皆取决于个体认识内心事实的敏捷,取决于由他的潜意识所呈现的材料。

宛如大多数内倾类型的人一样,亨利的外部生活相当单调乏味。白天,他完全投身于自己的工作,夜晚,他有时与未婚妻或者朋友们外出漫步,亨利喜欢与他们进行种种有关文学的讨论;但更为经常有的是,他端坐在自己的住处,全神贯注地阅读一本书,或者完全沉入自己的冥思之中。虽然我们依据惯例谈论他的日常生活事件、他的童年和青年,但是,我们常常很快便开始探索他的种种梦幻,以及他的内心生命向他提出的诸问题。使人尤为惊奇看到的是,他的梦是多么强烈地强调他对精神发展的“呼唤”。

然而,我必须明确地告诉读者,这里所描述的一切并非皆由亨利讲述。在分析的过程中,人应该始终清楚地意识到做梦人的象征对他来说具有多么强大的震撼作用。分析者几乎不可能过于谨小慎微,过于保守泥古。假如将过于耀眼炫目之光投射到诸象征的梦语言之上,那么做梦人将会陷入极度的焦虑之中,由此形成作为一种保护机制的理由化(rationalization)577;抑或,他不再能够同化这些象征,陷入一种严重的精神危机之中。同样,这里所描绘所评述的梦也绝不都是亨利在分析的过程中所做的梦。我所能够讨论的梦仅仅是一些对于他的发展起到影响的重要的梦。

在我们的分析工作开始之际,蕴涵象征性意义的童年记忆出现了。最早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亨利四岁那年。他说道:“一天清晨,我获许与母亲一道去面包师店,在那儿,我从面包师的妻子手里接受了新月状面包。我并未吃掉这个面包,而是骄傲地把它举在手中。当时在场的只有我的母亲和面包师的妻子,因此,我是唯一的一位男人。”这类新月状面包通常被人们称为“月牙儿”,月亮的这种象征性引喻强调的是,女性的压倒一切的力量——一种儿童时代的亨利感到向其展示自身的力量,作为“唯一的男人”,他为能够面对这种力量而感到自豪。

另一童年的记忆是他五岁那年的记忆。这一记忆与他的姐姐相关。当时,她参加学期考试之后回到家中,发现亨利正在建造一个玩具仓房。这座仓房用木块建成,它呈正方形,四周围有篱笆,看上去篱笆宛如是城堡的城垛。仓房建成了,亨利感到洋洋得意。他用挖苦的口吻对姐姐说道:“你开始上学了,但你已经在度假了。”她却回答说,亨利整年都在度假。她的回答使他感到极度不安,由于他的“成就”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他觉得自己深深地受到了伤害。

甚至在数年之后,当他感到自己建造的仓房不为姐姐看重时,他依然难以忘却自己受到的极度伤害和不公正的待遇。在这一早年经验里,他后来有关男性的自我表现问题、理性价值与幻想价值的冲突的问题已经显露出来。此外,在他的初始之梦的诸意象里,我们同样可以发现这些问题。

初始之梦

亨利与我首次会面之后,他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与一群人一道漫游,但我并不认识这群人。我们准备一起前往兹纳尔罗松(Zinalrothorn)。我们出发的地点是撒玛顿(Samadn)。因为我们要安营扎寨,要表演一些文艺节目,我们仅仅行走一个小时左右便停下来。我没有被指定演主角。一个演员——一位穿着随风飘舞的长袍、扮演悲惨角色的青年女人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时,天已到正午,我想继续向前漫游。所有其他的人都愿意留在原地休息,于是,我便独自一人上了路,把自己的用具放在后面。可是,我发现自己走进的恰恰是一个峡谷,我完全迷失了方向。我想重回我的伴侣那儿去,但是却不知道我应该沿着山的哪一面攀登。我不知如何是好,便想找人问路。最终,一位老妇人向我指明我应该走的路。

此刻,我从一个不同于我的伙伴们在清晨作为出发点的地方开始向上攀登。回到我的伙伴那里只是一个在恰当的高度转弯儿,然后沿着山坡行走的问题。我沿着右边的一条钝齿轮铁路向前走着。许多小汽车从我的左侧不断驶过。每一辆小汽车里都装有一个神秘的、身穿蓝色的、发胀的小人儿。据说,他们都是死人。我害怕其他的小车会从我的背后开过来,所以我不断掉转过头向后观看,这样我就不会被小车撞倒。不过,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在我向右转弯的地方,人们正在等我。他们带我到一家小旅馆。就在这时,一阵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我的用具——我的帆布背包、摩托车都没在这儿,对此我感到非常懊丧。不过,人们告诉我,次日清晨我就能拿到它们,我相信了他们的话。

在分析的过程中,荣格博士认为,初始之梦具有十分重要的童义。因为,根据他的观点,初梦通常具有预测价值。与下决心从事分析的主张相伴随的常常是一种情感上的剧变,这种巨变摇撼着心灵的深层,而原型的象征正是从心灵的这些深层中产生的。因此,初梦常常展现“诸集体意象”,它们为分析提供一种总体的观点,并使分析者能够深刻地洞察做梦者的心理冲突。

关于亨利的未来生长发展,上面的梦告诉我们的是什么呢?首先,我们必须仔细研究一下亨利本人所提供的一些联想。撒玛顿村曾经是约尔格·杰纳茨赫(Jürg Jenatsch)的家园。杰纳茨赫是十七世纪瑞士一位著名的为自由而战的勇士。“文艺节目”使他联想起了歌德的《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它是亨利非常喜爱的一本书。在那位女人身上,他看到了与一幅称为《死人之岛》的画的一个人物的相似性,这幅画的作者是十九世纪的瑞士画家阿诺德·波克林(Arnold B?cklin)。那位给他指路的“女性智慧老人”,正如亨利所称呼的一样,仿佛一方面使他联想起他的分析者,另一方面又使他联想到了J.B.普里斯特利的剧作《他们来到一座城市》里的烧炭女人。钝齿轮铁路使他联想起自己在童年所建造的(附有城垛的)仓房。

这个梦描述了一种“漫游”(一种类型的“徒步旅行”),这种漫游是亨利决定从事分析的主张的惊人对应形式。发现尚未认识之地的旅行常常用来象征个体化的过程。这种旅行出现在班扬(Bunyan)的《天路历程》之中,也出现在但丁(Dante)的《神曲》里面。但丁诗篇里的“漫游者”,为了觅寻道路,来到一座山前,他决定向上攀登。但是,由于三种怪异惊人的野兽出现(这一主题同样也出现在亨利后来所做的一个梦里),他被迫向下走进山谷,甚至走进地狱。(后来,他又一次向上走,走进净界,最终进入天堂。)从这种对应的例子中,人们可以推导出,亨利即将面临一个与之相似的迷失方向的时期,独自一人觅寻求索的时期。这种生命历程的第一时期,由攀登山峰来象征,通过这一时期,亨利能够从潜意识那儿向上攀登,到达意识自我的观测制高点——即他的意识化程度与日俱增。

撒玛顿是漫游的起始点。正是在那里,杰纳茨赫发起了解放运动,号召人们起来将瑞士的维尔特林地区从法国人的统治下解放出来(我们可以把杰纳茨赫视为亨利的潜意识里体现“追求自由”的情感)。此外杰纳茨赫与亨利有着共同的特征:他也是一位信奉新教的人,爱上的姑娘是一位信奉天主教的姑娘;而且,宛如亨利,杰纳茨赫为了获得自由而战,正像亨利从事分析是为了摆脱母亲的束缚,克服对于生活的恐惧一样。人可以把这一切解释为亨利自身为自由而战所获得的胜利的吉兆。漫游的目的地是Zinalrothorn(兹纳尔罗松,瑞士西部的一座山地)。Zinalrothorn词中的rot(“红色”)触及了亨利的情感问题。红色通常象征着情感或者激情;在此,它暗示着情感机能的价值,在亨利的内心中,这种情感尚未得到充分的发展。“新月之角”(horn)一词使人回想起了亨利童年时代的面包师房里的新月状面包。

短暂时间的旅行之后,人需要一段时间的停歇,亨利重新进入一种顺应状态之中。这同样也是他趋于成熟的标志,而这一点则由“文艺戏剧”加以强调。观看戏剧(对于真实生活的模仿)是一种世人皆知的逃避在生活戏剧中充当积极角色的方法。观众既能够把生活与戏剧视同,又能够继续哺育他的幻想。这种类型的视同使古代希腊人的感情得以宣泄净化。其效果与现代的美国精神病学家J.L.莫里诺(J.L.Moreno)为了协助治疗而使用的心理戏剧所起到的效果相差无几。当亨利的联想唤醒有关威廉·迈斯特的记忆使他回想起歌德关于青年男子成熟的故事时,这种类型的过程便能够使他感觉到一种内心的生长发展。

一位女人的富于浪漫情调的外表会给亨利留下深刻的印象,这丝毫也不会令人感到奇怪。这位女人的形象类似于亨利的母亲,与此同时,又是他本人潜意识的女性一面的化身。亨利在这位女人与波克林的《死人之岛》之间所做的联想暗示着他郁闷的心绪,这幅画充分地表现了这种心绪,这幅画所画的是,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的祭司一样的人物将一只装着棺材的小船开往一个岛屿。在此,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双重荒谬:小船船脊仿佛暗示着一条相反的航向,远离岛屿;而那个“祭司”又是一个性别不明的个物。在亨利的联想里,这一人物无疑是一位雌雄同体的人物。这一双重荒谬与亨利的双重矛盾心理恰好吻合:他的灵魂里相互对立的组元分化程度太小,无法被明确地分离开来。

在梦的这段插曲之后,亨利突然之间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了正午,他必须向前继续行路。于是,他再次踏上了旅程。山道的旅行是广为人知的“情境转化”的象征,从一种旧的心态向一种新的心态转化的象征。亨利必须一人独行;至关重要的是,他的意识自我必须在毫无援助的情况下经受考验。因此,他把自己的工具留在身后——这是一种象征他的精神工具已成为负担的行为,或者是象征他必须改变自己对待事物的常态方式的行为。

然而,他并没有走完旅程。他迷失了方向,发现自己重入峡谷之中。这种努力的失败表明,在亨利的意识自我决定采取行动的同时,他的其他心灵实体(由那群人中的其他成员代表)依旧处于以往的消极状态之中,拒绝与意识自我结伴而行。(当做梦者本人出现在梦里时,他通常只代表他的意识自我;而其他的人物则代表着他那些多少是不可知的、潜意识的特征。)

亨利身陷一种孤立无援的困境之中,但是,他又羞于承认这一点。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一位老妇人,她为他指明了正确的道路。他只有接受她的忠告,别无他种选择。这位乐善好施的“老妇人”是一著名的象征,她出现在神话和童话里面,是具有永恒的女性特性的智慧象征。理性主义者亨利迟迟不愿接受她的帮助是因为,接受她的帮助的代价是理性的牺牲(sacrificium intellectus)——一种理性思维方式的牺牲或者废弃。(在亨利后来的梦里,这种代价常常不得不付出。)这样一种牺牲是无法避免;它既体现在他与分析的关系上,也体现在他与日常生活的关系上。

他由“老妇人”这一人物联想到普里斯特利有关一个新的“梦幻”之城的剧作之中的烧炭女人(也许这是一种《启示录》的新耶路撒冷的隐喻),而只有当某种类型的仪式出现之后,这些人物才能进入联想。这一联想仿佛表明,亨利通过直觉认识到,与这些人物相遇对他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普里斯特利的剧作中的煤炭女人说,在城市里,“他们答应给我一幢属于我自己的房子。”在那儿,她将成为一个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人。而这正是亨利所追求的东西。

假如像亨利这样一位具有理性头脑的青年人有意识地选择心灵发展的道路,那么他就必须为彻底改变旧的心态做好准备。因此,按照老妇人的忠告,他必须从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地点开始向上攀登。只有这样做,他才有可能做出判断在什么层位他应该转向,与那群人——那些他留在身后的——象征他的心灵的诸多其他特征的人群相汇合。

他沿着一条钝齿轮铁路的轨道攀登(大概这是反映他接受科学教育的主题),并走在轨道的右面——意识的一面(在象征的历史中,右面一般象征意识的领域;左面则代表着潜意识领域)。在他的左面,小汽车不断地向下驶来,而在每一辆小车里,都藏有一个小人儿。亨利害怕向山上行驶的不被注意的小车会从背后撞着他。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没有任何根据;不过,它却揭示出亨利害怕的是什么,可以说,他害怕的是位于他的意识自我后面的东西。

那些发胀的、身穿蓝色衣服的小人儿可能象征着正在被机器毁掉的、没有生命的理性思想。蓝色通常象征着思维的机能。因此,那些小人儿大概是,在空气过于稀薄的理性的巅峰上死去的观念或者心态的象征。

在梦里,有一句关于这些小人儿的评述:“据说他们是死人。”但是,亨利只是孤身一人。那么是谁做的这一评述呢?是一个声音——而当一个声音在梦中被人听到时,那将是最有意味的事件。荣格博士把出现在梦里的声音视同为潜意识自我的介入。它象征着一种知识,这种知识扎根于心灵的集体的地层之中。这种声音所说的一切是无法争辩的。

亨利所获得的有关他以往过分相信的、“僵死的”理性教条的真知灼见,标志着梦中的转折点。他终于到达了正确的地方,选择一个新的方向,转向右面(意识方向),面向意识和外部世界。在那儿,他发现自己抛在后面的正在等待着他的人们;这样一来他便认识到了以往没有认识到的自我人格的种种特征。既然他的意识自我已经消除了他独自面临的危险(这是使他变得更为成熟、更为稳定的一项成就),因此,他便能够重新加入那群人或者“集体”的行列,并获得食物,找到安身之所。

接着,大雨降临,一阵倾盆大雨消除了张力,使大地繁育丰饶。在神话里,雨常常被视为大地与苍穹之间的“爱情结合”。例如,在埃留西尼亚神秘奥义中,当万物被水净化之后,一个声音向上朝着苍穹呼唤:“苍天下雨吧!”然后向下冲着大地说:“大地丰饶吧!”人们把这一切理解为天地之神的神圣婚姻。这样,可以说雨代表着词本意上的“答案”。

从上面下来,亨利再次与由旅行背包和摩托车象征的集体价值相遇。他圆满地度过了强化自己的意识自我的时期,证明他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并需要以一种崭新的方式与社会接触。然而,他接受了他的朋友们的建议,等到第二天清晨去拿自己的用具。这样一来,他便第二次接受了从他人那里而来的建议。第一次,他接受了那位老妇人——一种支配力量,一种原型人物的忠告;第二次,他接受了一种集体的模式。随着这一步的迈进,亨利越过了标示成熟之路的界石。

作为亨利可以指望通过分析而得到的一种内心发展的预兆,这个梦具有非同寻常的预示未来发展轨迹的功能。在这一梦中,使亨利的灵魂充满张力的互相冲突的对立组元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一方面,他有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意识冲动;另一方面,他又有着一种消极入定冥思的心理倾向。此外,身穿白色长袍、扮演悲剧角色的青年女人的形象(象征亨利神经质的、富有浪漫情调的情感),与身穿蓝色衣服、发胀了的尸体(代表他的没有生命力的理性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但是,只有在亨利经受种种最为严酷的考验之后,克服这些障碍,并在它们之间建立一种平衡才能成其为可能。

对于潜意识的恐惧

我们在亨利的初始之梦里遇到的问题在很多其他的梦中也出现了——这些问题宛如是在男性活动和女性活动之间难于做出抉择的问题,或者像是隐藏在理性的禁欲主义背后的倾向问题。一方面他害怕世界,另一方面他又为它所吸引。从本质上看,他害怕婚姻的责任义务,这类责任义务要求他与一位女人建立一种关系,他必须对这种关系负起责任。对于站在成年人天地的入口处的人来说,这种矛盾心理并非罕见。虽然就其年龄而言,他已经度过了这一阶段。但是,他的内心的成熟与他的年龄却并不相称。内倾类型的人经常会碰到这一问题,他害怕现实、害怕外部生活。

亨利叙述的第四个梦绝妙地说明了他的心境:

我仿佛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军营服役,远距离赛跑。我孑然一身向前行进。我永远到不了目的地。我将是最后一名吗?我对于所行的路程了如指掌,他的一切都是记忆幻觉(dejà vu)。路程的开始之处是一片小树林,大地被干枯的树叶覆盖。这里的地面缓缓倾斜,向前通向一条富有田园浪漫情调的,令人流连忘返的小溪。接着便是一条尘土飞扬的乡间大道。这条道路通向一个坐落在靠近苏黎世湖畔的小村庄——洪布里克提贡(Hombrechtikon)两岸栽满柳树的小溪很像是波克林的一幅画中的小溪。在这条河溪中,一个梦幻般女人沿着河道向前行进。夜幕降临了。在一个村庄里,我向人打听路的走向。人们告诉我说,我所打听的路还要向前走七个小时。我抖擞精神,向前走去。

不过,这次梦的结尾却与以往不同。走过两岸栽满柳树的河溪,我走进了一个树林。在那儿,我看到一头母鹿跑开了。看到这种情景我感到很得意。母鹿在左边出现了,此刻我转向右边。在这边,我看到三只奇怪的动物:它们一半儿是猪,一半儿是狗,长着袋鼠的腿。它们的面部几乎没有特征。头上长着巨大的、向下耷拉的狗耳朵。也许他们是化了妆的人。在我还是个孩子时,有一次我曾经化妆马戏团里的猴子。

这个梦的伊始与亨利的初始之梦极为相似,一位梦幻般的女性形象再次出现,而梦的背景与波克林的另一幅画关系密切。这幅画叫《秋思》,梦开始之际提到干枯树叶强调了这种秋天的思绪。一种浪漫的情调在这一梦中又一次出现。显而易见,亨利非常熟悉这幅内心中的景致,它象征着他的忧郁悲伤。他再次出现在人群之中,不过这一次他的伙伴是军营中的战士,他们正在进行远距离赛跑。

这一整个的情境(同样正如军营服役所暗示的一样)可以被视为每个普通人的命运的表象。亨利本人说:“这是生命的象征”。然而,做梦的人并不想顺应这种命运。他独自一人继续前进——大概亨利始终就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有一切都是记忆幻觉的原因。他的思想(“我永远不会到达目的地”)暗示着强烈的自卑感,他不相信自己能够赢得“远距离赛跑”的胜利。

他的道路通向Hombrechtikon(洪布里克提贡),这个地名使他回想起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秘密计划(Hom=home家,brechen=break脱离)。然而,由于他离家出走的计划并未成为现实,他再一次(正如在初梦中一样)失去了方向感,因此必须向人询问方向。

梦或多或少明确地补偿了做梦人的意识心态。与亨利的意识理想的富于浪漫情调的、纯真无邪的少女形象相对应的,是那种稀奇古怪、貌似雌性的动物。象征亨利的本能世界的是某种女性的东西。树林是潜意识领域的象征,是动物们生活的神秘领域。一开始,一头母鹿——一个羞怯的、梦幻般的、天真无邪的女性象征——出现了,但是它的出现仅仅是一瞬间。接着,亨利看到了三只相貌稀奇古怪、令人作呕,具有混合特征的动物。它们仿佛象征着尚未分化的本能特性——他的诸本能的一种形式的混沌体,其中含有以后将发展演化的原始材料。它们最为惹人注目的特征是,它们事实上面部没有特征,因此没有一点点意识的微光。

在为数众多的人的心目中,肮脏下贱的性与猪紧密相关(例如,女妖把对她怀有欲望的男子变成猪)。狗可以用来象征忠诚,但是,它同样也可以代表杂交,因为在交媾的对象方面,它不表现任何选择性。不过,袋鼠则常常是母性和精力照料能力的象征。

所有这些动物代表的仅仅只是朦胧的特性,甚至就连这些特征也被无缘无故地玷污了。在炼金术中,通常用来象征“原始材料”的是这类稀奇古怪的传说中的动物——动物的混合形式。用心理学的语言说,它们大概象征着本原的总体潜意识,从潜意识中,个体意识得以产生,然后,它演化、发展,直至成熟。

当亨利力图使梦中的动物变为无害的动物时,他对这些古怪的动物的恐惧暴露无遗。他力图使自己相信,它们是化了妆的人,正像童年时代化了妆的他一样。他感到焦虑是自然的事,一个在其内在潜意识自我中发现这类非人的怪物,发现它们代表着自己潜意识的某些特征的人,完全有一切理由感到恐惧。

另一个梦同样也表现了亨利对于潜意识诸深层的恐惧:

我是帆船上的一名侍者。令人感到荒唐的是,虽然水面平波如镜,但帆船的风帆却大张。我的任务是,拉紧一根固定桅杆的绳索。十分奇怪的是,船的栏杆是一堵墙,上面砌有石板。这堵栏杆墙恰好位于水与自行漂流在那儿的帆船之间。我牢牢地抓紧绳索(而不是桅杆),而且我被禁止往水中观望。

在这一梦中,亨利置身于心理分界线的境遇之中。栏杆是一堵墙,一方面它保护着他,另一方面却又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被禁止往水中观望(在水中他可能会发现种种不可知的力量)所有这些意象表现出他的疑虑和恐惧。

害怕与自己内心深层沟通的人(如亨利),对于自己内心中女性组元的恐惧正如他对于一个真实的女人的恐惧一样。在一个时刻,他为她所吸引;在另一时刻,他又试图逃避她。他既受到吸引又感到恐惧,他逃避她是为了不使自己成为她的“猎物”。他没有勇气带着动物般的性欲望去接近一位招人喜爱(因而是现实化的)女人。

作为恋母情结的典型结果,亨利很难将感情和性欲倾注于同一个女人。他的梦一次又一次地为力图使自己摆脱这种困境的欲望提供证据。在一个梦中,他成了一位“负有秘密使命的僧人”。在另一个梦里,他的本能引诱他去一家妓院:

我发现自己正在一个不知其名的城市里的一条黑暗的街上的一幢房子前等候,和我在一起的是军营里的一位战友,他有着许许多多的色情冒险经历。这幢房子只允许女人进入,于是,我的战友便在脸上戴上一张小小的、女人面孔的狂欢节假面具,走上楼去。大概,我照着他的样子做了,不过,我已不能清楚地记起。

这个梦所表现的一切将能够满足亨利的好奇心——但是其代价只能是欺骗。作为一个男人,他没有勇气进入那幢房子,那幢显然是妓院的房子。然而,一旦他抛弃自身的男性特征,他便能够深刻地洞悉这一被禁止进入的世界——被他的意识心理禁止进入的世界。不过,这个梦并非告诉我们他是否决定进去。如果我们仔细想一想逛妓院的种种隐义,我们就会看到,亨利迄今尚未能够解除种种压抑,尚未克服一种可以理解的失败。

在我看来,上述的梦仿佛揭示出亨利内心中的同性色情欲望的倾向:他好像感到,一张女性的“面具”将使他变得对于男人具有吸引力。下述的梦为这种设想提供了依据:

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五六岁时的岁月了。我那时的一位玩伴儿告诉我,他如何与一位工厂的厂长一道参与一种色情活动。这位玩伴儿把他的右手放在那个男人的阴茎上使它变暖,与此同时使他自己的手变暖。这位厂长是我父亲的亲密朋友。由于他有广泛而多样的兴趣,我对他很崇拜。不过,我们却嘲笑他,称他是“永恒的青年”。

对于那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同性色情游戏司空见惯。在自己的梦中,亨利又回想起了这种游戏,这一切使人联想到,游戏负载着种种罪恶感,因而它受到了强烈的压抑。与这类罪恶感相连的,是他害怕与一位女人建立一种永久关系的深度恐惧。另一个梦及其诸联想形象地表现了这种矛盾心理:

我参加了一对我不认识的男女的婚礼。凌晨一点,小小的婚礼队伍从喜庆典礼中归来——他们是新婚夫妇,伴郎和伴娘。他们走进了一个大庭院,我在那里恭候他们。新婚夫妇仿佛刚刚已经吵了一架、伴郎和伴娘好像也吵了一架。最后,他们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两位男人和两位女人分别歇息。

亨利解释说:“在这里你看到了日罗多克斯(Giraudoux)描绘的男女之间的战争。”接着,他补充说道:“在巴伐利亚的宫殿里,我记得我看到过这个梦中的庭院,直到最近,为了解决贫困的人们住房的燃眉之急,这座宫殿的形象才被破坏了。当我参观这座宫殿时,我问自己,在古典美的废墟之中过消极贫困的生活是不是比在被大城市的丑恶包围着的环境中积极生活更为可取?当我目睹我的一位战友的婚礼时,由于他的新娘给我留下了糟糕的印象,我也问自己他的婚姻能否持久?”

想要遁入消极生存方式,隐入内心的渴望,害怕婚姻不成功的恐惧,梦中男女的分离——所有这一切无疑是隐匿在亨利意识之下的不可思议的疑虑的征象。

圣人与娼妓

下述之梦栩栩如生地描绘了亨利的心理情状,它揭示出他对于原始性欲的恐惧,以及他想要遁入一种禁欲主义的愿望。在这一梦中,人可以看出他的内心生长发展的方向。由于这种原因,我们将用较长的篇幅来为这个梦释义。

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窄的山道上。在道路的左侧,有一个黑暗的深渊,道路的右侧是一面石壁。沿途之中,石壁上有一些凿刻而成的洞穴、避难所,它们是为那些孤独的漫游者躲避险恶气候而设的安身之处。在这些洞穴中的一个洞里,一个若隐若现的娼妓正在歇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我从石壁的一侧看到了她的背面。她有一个形体模糊、松软的身体。我好奇地看着她,用手触摸她的臀部。突然间,我仿佛感觉到她不是女人,而是一种类型的男妓。

这时。这同一个人由于变成圣人而引人注目,一件深红色的外衣围在他的肩上。他迈开大步走到路上,然后走进另一个比原来那个大得多的洞穴,这个洞里有着砍凿而成的粗糙石椅、石凳。他用一种傲慢的眼光把所有已经在洞里的人(其中还有我)都赶出洞去。接着,他和他的追随者们走进洞来,在石椅石凳上坐下。

关于梦中的娼妓,亨利所提供的个人联想是,“威伦多夫的维纳斯”,一个雕刻而成的(旧石器时代的)丰腴女人的形象,她大概是原始生命之神,或者是丰饶女神。然后,亨利补充说:

“当我漫游威利斯(法属瑞士的一个市区),在那儿参观古代凯尔特人的穴墓和出土物时,我第一次听说,触摸臀部是一种繁育仪式。人们告诉我,在那儿过去曾有一个用各种各样的物质涂抹的、光滑的砖石斜面。不育的女人为了医治自己的不育症,她们必须裸露光光的臀部,从斜面上滑下。”

关于那件上衣,亨利联想到的是:“我的未婚妻有一件样式与之相似的上衣,不过是白颜色的。在做这个梦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一同外出跳舞。她穿的就是这件白上衣。和我们同行的还有另一位姑娘,她是我未婚妻的朋友。她穿了一件深红色的上衣,而我更喜欢这件上衣。”

如果梦不是愿望的满足(如同弗洛伊德所教授的一样),而是荣格所设想的“潜意识的自我表象”,那么,我们必须承认,最为充分地表现亨利的心理情状的是,有关“圣人”之梦的描述。

亨利是一位行进在狭窄的道路上的“孤独的漫游者”。然而,(也许多亏了分析)他已经置身于荒凉的巅峰下面的路途之中。在左侧,潜意识的一边,与他的道路毗连的是看不见底的骇人的深渊。在右侧,道路被他的意识观点的坚硬岩壁阻断。但是,在洞穴(它们象征着,可以这样说,亨利意识天地中的潜意识领域)中,有一些位置,每当气候恶劣——换句话说,每当外部的压力变得令人感到极度恐惧之时,我们就可以在其中找到避难者。

洞穴是在岩壁上凿刻而成的,它们是人类有目的的劳作的结果。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类似于这样一些出现在我们的意识之中的间隙:那些当我们的凝神观照能达到极限,并且断裂之时,幻想的材料能够畅通无阻地进入其中的间隙。在这种时刻,某种出人意料的存在就会显露自身,并使人深刻地洞悉心灵的潜意识背景——使人窥见我们的想象在其间自由自在地运动的潜意识领域。除此之外,岩石洞穴也可以是大地母亲子宫的象征,它们表现为神秘的洞穴,在这些洞穴里,转化和新生得以发生。

因此,这个梦仿佛象征着亨利转向内心的隐退——当世界变得令他无法忍受时,他遁入自己意识内部的一个“洞穴”,在那里,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幻想。这种释义同样也能够用来解释为什么他看到了女性形象——一个他心灵内部的女性特征的翻版。她是一个形体模糊、松软的、若隐若现的娼妓,象征着存在于亨利的潜意识之中的、他在意识生活里永远不会接近的一位女人的被压抑的意象。虽然娼妓对于亨利具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正如她会对于每一个有恋母情结的儿子具有吸引力一样(作为对于母亲过分崇拜的相反结果),她始终对于他是一种严格的禁忌。

对于这类青年男子来说,与一位女人保持一种纯粹的、动物式性欲关系,同样排除一切情感的观念通常具有的强烈的吸引力。在这种形式的结合中,他能够使自己的感情分离,并在一种终极意义上始终能够“忠实于”自己的母亲。因此,虽然其他的一切皆可改变,但是,在母亲设置的、排斥一切其他女人的禁忌,在她儿子的心灵里始终不变地具有效力。

亨利仿佛完全遁入了他的幻想洞穴的背景之中,他仅仅“从后面”看到了那个娼妓。他没有勇气面对面地注视她。但是,“后面”同样也意味着她的人性特征最不明显的一面——她的臀部(她身体上的将会刺激男性的性活动的那一部分)。

通过触摸娼妓的臀部,亨利潜意识地实施了一种类型的繁育仪式,它与许多原始部落举行的仪式颇为相似。用手触摸常常与治愈连在一起;但同样,用手触摸既可以是一种防卫,也可以是一种诅咒。

紧接着,这种观念出现了:梦中的人物根本就不是女人,而是一位男妓。因此这一人物就变成了雌雄同体的人物,他就像很多神话中的人物(也像是初梦中的“祭司”)。从处于青春期的人们身上,我们常常可以观察到他们难以确认自己的性别;所以人们并不认为,出现在青春期的同性恋是异常的。亨利的心理结构中同样也存在着这种性别的不确定性,他在自己一些早期的梦里已经暗示了这种不确定性。

然而,压抑(和性的不确定性)可以引起有关娼妓性别的混乱。那个既吸引做梦人,又排斥做梦人的女性形象转化了——开始转化成一个男人,接着转化为一个圣人。第二种形式的转化清除掉了形象的一切性特性,并暗示道,逃避性现实的唯一办法是,排斥肉体,过一种禁欲的圣徒生活。这种戏剧性的颠倒在梦中是常见的;某种存在转化成它的对立面(正如娼妓变为圣人),仿佛是为了表明,通过转化,甚至完全相反的东西也能够互相转化。

从圣人的外衣上,亨利同样也看到了具有意味的东西。外衣通常是保护性外壳或者面具的象征(荣格称其为人格面具),是个体向世人呈现的面具。它具有两重目的:首先,给他人留下一种特定的印象;其次,它隐藏起个体的内心自我,避开他们窥视的眼睛。亨利的梦给予那位圣人的人格面具向我们表明了他对于自己的未婚妻和她的朋友的态度。圣人的外衣有着她朋友的外衣的颜色,亨利对其非常欣赏,但是,圣人的外衣又有着他未婚妻的衣服的样式。这可能暗示,亨利为了避免受到她们的女性魔力的吸引,他的潜意识渴望将圣人的特征同时赋予两位女人。此外,外衣是红颜色的,从传统的意义上看,这种颜色(正如我们在前面论述的一样)是感情和激情的象征性颜色。这样一来,圣人的形象便被赋予了一种色情化的精神特征——一种在这样一些人们身上常常可以发现的特征:他们压抑自己的性欲,试图完全依靠自己的“精神”或理性生活。

然而,对于青年人来说,这样逃避肉体的世界是违反自然的法则的。在生命的前半时期,我们应该学会接纳我们的性生活:对于我们种族的维系和延续,这种生活是绝对不可缺少的。梦向亨利所暗示的仿佛正是这一点。

圣人离开原来的洞穴,走到路上(从巅峰走向深谷),进入第二个里面有粗糙的石椅和石凳的洞穴,这令人联想起早期基督徒膜拜和躲避迫害的地方,这个洞穴仿佛是具有治疗意义的、神圣的地方——冥想沉思之地,俗世向着天堂、肉体向着精神转化的神秘之地。

亨利没有获许跟随圣人同行,而是同所有那些原来在洞穴里的人(他的诸潜意识实体)一道被赶到洞外。事实仿佛是,亨利和那些所有不是圣人的追随者的人们被告之,他们必须在外部世界中生活。梦好像是在说,亨利必须首先在外部生活中获得成功,然后才能够将自己的全部身心倾注于一种宗教的或曰精神的生活中去。圣人的形象仿佛同样也(以一种相对而言未分化的、预先的形式)象征着潜意识自我:然而,亨利尚未完全成熟、尚无能与这一人物建立一种直接的联系。

分析如何展开

虽然亨利起初怀疑内心事件具有意义,拒绝承认它们具有意义,但是他已开始对于自己心灵中发生的内心事件产生浓烈的兴趣。显而易见,他的梦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们仿佛以一种意味深长的方式补偿他的意识生活的缺陷,并使他获得有价值的、深刻认识自己的双重矛盾心理和他的犹豫不决,以及他对于无为的偏爱的观察力。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具有较积极意义的梦出现了,它们表明亨利已经“上路了”。在他的分析开始的两个月之后,他描述了这样一个梦:

在离我的家乡不远的一个小地方的停泊港那里,人们正从附近的一座湖的湖底打捞蒸汽机车和运输车,他们要把它们捞上来,放在湖畔,这些东西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沉进湖底的。一开始,一个宛如蒸汽锅炉一样的巨大汽缸被打捞上来,接着是一辆硕大的、锈迹斑斑的运输车。整个图画向人们展现了一幅可怕的却又浪漫的情景。这些重新发现的东西将被顺着铁路沿线和电缆运走。就在这时,湖底变成了一片绿色的草地。

在此,我们看到了亨利所取得的内心的巨大进展。蒸汽机(能量和动力的象征)曾经“沉没”——即被压抑到潜意识里面去了——不过它们此刻正重见天日。与它们一起重见天日的还有运输车,人们用它们可以运输各种各样的贵重货物(心灵特征)。现在,这些东西再次成为亨利的意识生活的“对象”,他可以开始认识自己所贮藏的积极能量有多大。黑暗的湖底变为草地的转化强调了他采取积极行动的内在潜力。

有些时刻,在亨利走向成熟的“孤独的旅行”途中,他同样也从自己的女性本源那里获得帮助。在他的第二十四个梦里,他遇到了一位“驼背的少女”:

我正走在上学的途中,和我同行的是一位我不认识的妙龄少女,她娇巧玲珑、仪容雅美,但由于驼背她的线条给毁了。在其他人走进不同的教堂上歌唱课时,我与这位少女坐在一个小方桌前。她私下给我上了一节歌唱课。我对她产生了强烈的怜悯之心,所以我吻了吻她的樱唇。不过,我清楚地知道,虽然我的未婚妻会原谅这种行为,但是,由于做出这种行为,我对自己的未婚妻不够忠实。

歌唱是人的种种情感的直接表现。但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一样)亨利害怕自己的情感;他仅仅只知道情感的理想化的青春时代的形式,然而,在这个梦中,在一个小方桌前,少女教他歌唱(表现情感)。小方桌有着四条等边,它是四重性主题的表象,是一种常见的完整象征。可以这么说,歌唱和方桌之间的关系仿佛表明,亨利在能够获得心灵的圆满一体感之前,他必须一体化自己的“感情”一面。其实,歌唱课的确牵动了他的感情,而且他还吻了吻那位少女的樱唇。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实际上“娶了”她(不然他就不会感到“对未婚妻不忠实了”);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与“内心中的女人”交往了。

另一个梦形象地说明了这位娇小的驼背少女在亨利的内心生长发展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我置身于一所陌生的男孩学校。在上课时间,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了校院。我不知道我的意图是什么。我躲藏在一间小小的方形密室后面的一间房子里,这房子的朝向走廊的门半掩着。我害怕被人发现。一个成年人从门边走过,他没有看到我。但是,一位娇小的驼背少女走进房子里来,她立即发现了我。她把我从躲藏的地方拉了出来。

同一位少女不仅出现在两个梦里,而且这两幕都发生在学校里。在每一事件中,亨利都必须学习某种有助于他的生长发展的东西。看起来仿佛是,在他力图不引人注目,保持清静无为的同时,他希望满足自己学习知识的愿望。

畸形的娇小少女的形象出现在无数的童话传说之中。在这种类型的童话里,驼背的丑陋形象往往掩盖着倾城倾国之美。每当那位“真正的”男子到来,为少女解除魔法——通常是用一个吻来解除魔法时,这种绝伦之美就会显露出来。亨利梦中的少女可能是亨利灵魂的象征,她也必须从使她变得丑陋的魔法之中解放出来。

当那位驼背的少女试图用歌来唤醒亨利的情感,或者当她把他从黑暗的躲身之处拉出来(迫使他面对白昼之光)时,她表明自己是一位乐于助人的引导者。从某种意义上说,亨利能够而且必须同时既属于他的未婚妻,又属于那位娇小的驼背少女(首先属于代表真实的、外部世界的女人的人,其次属于体现心灵内部的阿妮玛的人)。

神谕之梦

一些人往往有一种几乎是令人费解的迷信倾向,这些人完全依赖他们的理性思维,忽视或者压抑他们心灵生命的每一种表象。他们听信神谕和预言,很容易受到巫师和法术士的影响,遭到他们的蒙骗。因为梦补偿人的外部生活,因此,这些人对于他们的理性的强调便被梦抵消了,在梦里,他们与非理性邂逅,并不可避免地受到它的影响。

在其分析的过程中,亨利感觉到了这种现象的存在,这种现象令他难以忘怀。依据这类非理性的主题,四个非同寻常的梦代表着他的精神发展过程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里程碑。这些梦里的第一个梦在分析开始的大约十周之后出现。下面是亨利对于这个梦的描述:

我孤身一人游历南美,正置身在一次充满艰难险阻的旅途之中。终于,我感到那种渴求返回家园的愿望出现了。异国他乡,在一个坐落在山区的城市里,我正朝着火车站赶路。我本能地感觉到,火车站位于城市中心的最高处。我害怕自己可能太迟,赶不上火车。

然而,幸运的是,一条拱形的通道穿过我右侧的一排房屋,这条通道构造密实,宛如中世纪建筑中的通道一样,它形成了一堵无法穿越的墙。在墙的后面,我或许能够找到车站。整个情景给人提供了一幅非常动人的图画。我看到朝阳的、粉刷油漆的房子的大门,以及黑色的拱道。在拱道阴影的遮蔽中,四个衣衫褴褛的人坐在道路上。我松了一口气,急忙朝着拱道走去;就在这时,一位陌生人,一位用器具狩猎的那类人,突然之间出现在我的前面,显而易见,他也同样怀着这种愿望:赶乘火车。

当我们走近那四位把门人时,我们发现,他们原来是中国人,他们跳起来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在随之而来的搏斗中,我的左腿被其中一位中国人左脚上的长指甲划伤了。一位神谕者必须做出判断,或者道路向我们洞开,或者我们的生命必须被拿去。

我是第一个等待神谕裁断的人。当我的同伴被捆着带到一边时,中国人用小象牙杖向神谕请教。神谕的裁断对我十分不利,不过我获得了再次恭候神谕裁断的机会。就像我的同伴刚才的遭遇一样,我被捆了起来,带向一边。这时,他站在我原来的位置恭候神谕。我的第二次机会到了。神谕必须当着他的面决定我的命运。这一次神谕对我有利,我得救了。

人立即便可注意到,这个梦具有独到的特征,出人意料的意蕴,大量的象征,而且这个梦极为简洁。然而,亨利的意识心理好像却渴望对这个梦视而不见。因为他怀疑自己潜意识产物的真实性,因此为了避免梦遭到理由化的威胁,让梦在没有其他任何介入的情况下对他产生影响是至关重要的。这样,一开始我没有为梦释义。我仅仅只是提了一条建议;我建议他(就像梦中的中国人一样)去阅读然后请教著名的中国神谕之书——《易经》。

《易经》这部所谓的“变化之书”,是一部非常古老的智慧之书;它起源于神话时代,而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易经》形成于公元前三千年。据理查德·威廉姆(Richard Wilhelm,他把《易经》翻译成德文,并在书中增进他写的令人赞叹不已的评述)说,中国哲学的两个主要分支——道学和儒学——皆起源于《易经》。这部书依据的是这样一种假设:人与周围宇宙的浑然一体,互补性的阴阳两极的浑然一体(即:女性本原与男性本原的浑然一体)。它由六十四个“符号”组成,每一个符号由六条线画成的图表示。这些符号涵盖一切阴与阳的可能存在的结合形式。直线被看作是阳,断线被看作是阴。

每一符号描述人类境遇或宇宙境遇中的变化,每一符号用一种图画语言,规定在变化发生之时所应遵循的行动方向。中国人以一种在既定时间里标明哪一符号与境遇相关的方式求助于这种神谕。他们以一种相当复杂的能够给出既定数字的方式求助神谕。(顺便提一句,亨利说,他曾经可能是从荣格关于《扶乩秘笈》的评述中读到过一种奇怪的游戏——一种中国人有时用来探知未来的游戏。)

在今天,更为经常地为人用来求教于《易经》的方法是使用三个硬币。三个硬币的每一次投掷产生出一线。“头”代表着阳性线,计数为三;“尾”则象征着一条断开的阴性线,计数为二。人们一共投掷六次,投掷产生出的数字表示应该求教的符号或者六线型(即六条线的总体排列)。

然而,对于我们这个时代来说,这类“算命”具有什么意义呢?甚至就连那些接受《易经》是智慧源泉的观点的人也相信,求教于神谕比神秘试验具有更大的意义。由于生活在今天的普通人有意识地将一切占卜方法轻率地视为已成陈迹的、毫无意义的把戏,因此,人们更难相信这种活动具有更多的意味。然而,这种活动并非毫无意义。正如荣格博士向人们说明的一样,占卜活动的依据是,他所称谓的“同步性原理”(或者,说得更简明些,是有意味的巧合)。他在自己的一篇文章里描述了这种令人费解的新思想,这篇文章是《同步性:一种非因果关系原理》。这种原理依据于这样一种假设:一种内心的潜意识知识将一种物理事件与一心理情状联为一体,因此,某种看起来好像“偶然”或者“巧合”的事件事实可能具有实际意义;而且通过梦,通过与事件巧合的梦,它的意义通常被象征性地标示出来。

在研读《易经》的几个星期之后,亨利(满腹狐疑地)接受了我的建议,投掷硬币。他在书中所发现的一切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简言之,他所查阅的神谕与他的梦,与他的总体心理状况有着种种惊人的关联。由于非同寻常的“同步性”巧合,硬币投掷类型所标示的符号是称之为“蒙”(即蒙卦)——或曰“童蒙”的符号。在这一符号所示的章节里,有着一些与谈论中的梦主题对应的意象。据《易经》的经文说,这一六线型(瘙棧)的三上线象征着山岳,具有“保持静默”之意;同样,它们也可以被解释成一道门。下面的三条线象征着水流、深渊,以及月亮。在亨利前面的梦里,所有这些象征都已经出现了。在很多其他仿佛可以用来分析亨利的论述中,有这样一段告诫:“就青年人的愚蠢而言,最为无望的是将其自身纠缠在空幻虚无的想象之中。愈是固执地抱住这类空幻虚无的幻象不放,将要承受的屈辱愈加确定无疑。”

通过这种和其他的复杂途径,神谕仿佛与亨利的问题发生了直接的联系。这使亨利感到震动。开始,他试图用意志力压抑它产生的作用,但是他却无法避开其影响,或者避开自己的梦。虽然《易经》用于表述意义的语言使他感到困惑,但是,《易经》中的这一段文字却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那种他长期以来否认其存在的非理性逐渐压倒了他。时而沉默无语,时而烦躁不安,亨利阅读着那些仿佛与他梦中的象征不可思议的巧合的话,他说道:“我必须把这一切再彻底地思索一遍。”接着,在我们会面的时间结束之前,他就离去了。由于他患了流感,他用电话取消了他的下一次会面,他没有再出现。我等待着(“保持沉默”),因为我相信,他可能尚未理解神谕的意义。

一个月过去了,终于,亨利又出现了。他激动不安,感到仓皇失措。他告诉了我在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起初,他的理性(直到那时他极端信赖的理性)受到了一次巨大的震动——一次他开始力图压制的震动,然而,很快他就不得不承认,神谕的昭示正在向他逼近。因为在他的梦中,他两次求教于神谕,所以他打算再次求教于《易经》。然而,《易经》的“蒙卦”一章的经文却明确地禁止提出第二个问题。整整两天晚上,亨利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但是,到了第三天晚上,一个表现巨大能量的光彩夺目的梦意象突然之间出现在他的眼前:一个头盔和一把浮在虚无空间中的剑。

亨利立即再次拿起了《易经》,他打开书随手翻到第三十篇即“离卦”的一段评述那里,使他感到万分惊奇的是,他读到了下面的这段话:“离为火,它意味着锁子铠甲、头盔;它意味着长矛和剑。”此刻,他明白了为什么第二次有意识地求教于神谕是被禁止的道理。因为,在他的梦里,意识自我被排斥在第二个问题之外;第二次求教于神谕的是那位用器具狩猎的人。同样,潜意识地向《易经》提出第二个问题的,是亨利的半意识化的行为,他随意地打开了书,遇到了与他的夜晚梦中幻象巧合的一个象征。

显而易见,亨利受到了深深的震动,而为那促成转化发生之梦释义的时刻已经到了。细观梦中的事件,显然我们应该将梦的内容解释为亨利内心人格的内容,把六个梦中的人物解释成他的诸心理特征的化身。虽然这类梦相对来说比较罕见,但是一旦它们的后效果真出现,其效力便更为巨大。这就是为什么这类梦可以被称之为“转化之梦”的道理。

由于梦具有这类栩栩如生的表现力,做梦者本人通常很少有个体性的联想。亨利所能提供的联想是,他最近试图在智利寻找工作,但是他遭到了拒绝,因为他们不雇用没有结婚的男人。同样,他也知道一些中国人让他们的左手的指甲长成长指甲,并把长指甲看作是这样一种标志:他们沉浸于冥思,而不是投身于工作。

在梦中,亨利未能在南美获得一份工作的失败得到了表现。他在梦里被运到了一个炎热的南部世界——一个与欧洲相比,他愿意称其为原始的、随心所欲的、充满情欲的世界。这个梦表现了一幅绝妙的代表潜意识领域的象征性图画。

这一领域是与统治亨利的意识心理的文明化理性和瑞士的禁欲主义截然相反的领域。实际上,它是他天然的“阴影王国”,那是他渴望进入的王国;然而,过了一会儿,在那里他仿佛感觉到不太舒服。从(由南美象征的)原始的、阴暗的、母性的力量那里,他在梦中又重新回到光明、他的母亲和他的未婚妻那里。他突然之间认识到,他离她们是多么遥远;他发现自己孤独一人置身于一个“异国的城市”之中。

这种意识的增强在梦中被象征为一个“更高的层位”;城市建在一座山上。因此,在“阴影的王国”里,亨利“攀登”上一个更高的意识层位;他渴望从那里能够“找到回到家园的路径”。这一从山上下来的问题在初始之梦中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除此之外,在圣人与娼妓之梦里,在大量的神话传说里,一座山通常象征启示之地,在这里,转化和变迁得以发生。

“山上的城市”同样也是一种广为人知的原型象征,它出现在我们文化的各种不同形态的历史之中。在其地面图形方面与曼达拉相对应的城市,象征着“灵魂的疆界”,在这一疆界的正中央,潜意识自我(心灵最深处的中心和整体)有着他的栖居之地。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亨利的梦里,潜意识自我的所在地表现为人类总体的交通中心——一个火车站。这大概是因为假如做梦者是一位青年人,其精神发展的层次相对而言比较低,那么通常用来象征潜意识自我的则是来自于他的个体经验领域里的一种对象——一种与做梦人的远大抱负相抵消的平庸事物。只有在成熟的人之中,在那些熟知自己灵魂的意象的人们之中,潜意识自我才能被现实化为与其独一无二的价值相对应的象征。

尽管亨利并不真正知道火车站在哪里,但是他却相信它位于城市的中心,位于城市的最高处。在这一梦中,正如在以往的梦里一样,他接受了来自潜意识的帮助。亨利的意识心理与他的作为工程师的职业相认同。因此,他希望将自己的内心世界与文明的理性产物——像是火车站联为一体。然而,他的梦却排斥这种心态,并指出了一条迥然相异的道路。

这条道路通向一个黑暗拱道之中和拱道的“下面”。一条拱形通道同样也是入口处的象征,它象征着潜伏危机之地,一个同时分离和并合之地。亨利没有找到火车站——它将原始的南美与文明的欧洲连为一体,但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黑色的拱形通道前面,在那里,四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横卧着,挡住了道路。梦没有表明他们的特征,因此他们可以被视为一男性整体的四种尚未分化的组成部分。(数字四是总体和完整的象征,代表着一种原型,荣格曾在自己的著作里对这一象征进行过详尽的论述。)

四位中国人代表着亨利的潜意识男性心灵的组成部分,亨利无法逾越这些部分,因为“通向潜意识自我的道路”(即通向心灵中心的路)被他们阻断了,而这条路又必须向他大开。因此,只有当这一问题被解决之后,他才能够继续旅行。

亨利依然尚未意识到临近的危险,急匆匆走向入口处,指望最终能够到达车站。但是,在途中他遇到了自己的阴影——自己那被忘却的、原始的一面,它以一世俗的、粗陋的用器具狩猎的人的形象出现。这一形象的出现可能意味着,亨利的外倾(补偿性)的一面介入了他的内倾型的意识自我,他代表着亨利的被压抑的情感和非理性的特征。这一阴影人物越过意识自我,进入前景;而且因为他体现了潜意识特性的活动和自主,所以他就成为了命运的本体承受者,通过他一切事情都将发生。

梦接近了高潮。在亨利、器具狩猎者与四个衣衫褴褛的中国人之间的搏斗中,亨利的左腿被四个中国人中的一个的左脚上的长指甲划伤。(在此,仿佛由于亨利的自我极端对立,他的意识自我的欧洲特征与东方古代智慧的具体化形式发生冲突。中国人来自完全不同的心灵大陆,来自“另一面”,亨利几乎完全不熟悉这个大陆,而它仿佛对于亨利具有威胁力。)

我们同样也可以说中国人代表着“黄土地”;因为很少有人像中国人那样与黄土地有关。亨利所必须接受的正是这种与土地有关的、原始神秘的特征。他在梦里所遇到的他心灵的潜意识男性整体拥有一种原始神秘材料构成面,而这正是他的理性的意识一面所缺乏的。因此,亨利认出四个衣衫褴褛的人是中国人这一事实表明,他已经获得了更多的有关自己的诸对手本性的认识。

亨利曾经听说过,中国人有时喜欢让他们左手的手指甲长得很长。但是在梦中,指甲却长在左脚上;也就是说,它们是爪子。这可能暗示着,中国人具有一种与亨利的观点截然不同的观点,而这种观点使他受到了伤害。据我们所知,亨利有关原始神秘和女性的意识观点,有关他本性材料来源的深层的意识观点是极不固定的,是互相矛盾的。由他的“左腿”象征着的这种观点(使他依然感到恐惧的、有关他的女性的、潜意识的一面的观点或者“立场”)受到了中国人的损害。

然而,这种“损害”本身并没有给亨利的内心带来变化。作为前提条件,每一种变化皆要求“一个世界的终结”——一种旧的生命哲学的破产。正如汉德森博士在本书前面的章节中指出的一样,在进入成年的仪式上,青年必须经历一种象征性的死亡;然后,他才能作为一个成年人获得新生,并作为一位合格的成员为部落所接纳。这样一来,亨利工程师的科学的、逻辑的观点必须衰亡,为一种新的观点让位。

在工程师的心灵中,一切“非理性”的东西都可能会受到压抑,因此非理性常常在梦的世界的戏剧性荒谬中显露自身。这样,非理性在亨利的梦里表现为异族本源的“占卜游戏”,这种游戏具有一种骇人的、令人费解的决定人的命运的力量。亨利的理性自我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它只能无条件地屈从,做出真正意义上的理性牺牲。

然而,对于这样一种行为,像亨利这样没有经验的、尚未成熟的人的意识心理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他在占卜的游戏中输了,他的生命将被拿去。他陷入了困境,不能继续沿着一条熟悉的路行走或者返回家庭——逃避他作为成人所应肩负的责任义务。(通过这一“重要的梦”,亨利所应获得的正是这种洞察力。)

紧接着,在原始的器具狩猎者获许以自己的身份求教于神谕的同时,亨利的意识的、文明化的自我被捆了起来,弃之一边。亨利的生死将由这一神谕的结果来决定。但是,当意识自我被囚禁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中时,那些体现为阴影人物的潜意识内容则可能会提供帮助和解决问题的办法。当人清楚地认识到这类内容的存在,并感受到它们的力量时,这种情况就会发生。到了这时,它们就可以成为我们的意识所接受的忠实伴侣。因为器具狩猎者(亨利的阴影)以他的身份在求教神谕的游戏中获胜,亨利得救了。

面对非理性

亨利随后的行为清楚地表明,这个梦(以及他的梦和神谕之书《易经》导致他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非理性力量的事实)对他发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从此他便急切地倾听自己的潜意识的昭示,分析表现出了一种愈来愈加强烈的骚动特征。直到此刻那一直威胁着他内心深层平衡的张力爆发了,冲向表层。但是,他却勇敢地固守生长的信念,坚信一种圆满的结局即将到来。

在神谕之梦出现的仅仅两个星期之后(但却是在神谕之梦被讨论和释义之前),亨利做了另一个梦,在这个梦中,他再次与令人心神不宁的非理性的问题相遇:

我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无数令人讨厌的黑色甲壳虫从一个洞里面爬出来,遍布在我的制图桌上。我运用某种魔法,试图把它们赶回洞里去。除了四五只甲壳虫之外,我把其余的全赶进了洞里。但是这几只甲壳虫却又一次离开桌子,爬到了整个房间里去。我不想再去驱赶它们,它们对我来说已不再是那么讨厌了。我在它们隐藏的地方点了一把火,一个很高的火焰柱升了起来。我害怕自己的房子会失火,但是,这种害怕丝毫没有根据。

到了这时,在为其梦释义方面,亨利已经变得相当熟练了,因此,他试图自己为这个梦提供一种解释。他说道:“甲壳虫是我的阴暗的心理特征,它们被分析唤醒,此时它们已经到达了心灵表层。一种威胁存在着:它们可能会充斥在(由制图桌所象征的)职业工作之中。可是,我却不敢碾死这些甲壳虫,它们使我联想起了一种黑色的圣甲虫,我一开始曾想用手弄死它们,但后来由于害怕而不得不用一种‘魔法’。我在它们躲藏的地方点起了火,也就是说,我要求某种神的力量通力合作,那高高升腾的火焰柱使我想起了我同约柜(Ark of the Covenant)578联系在一起的火焰。”

为了深入探索梦的象征,我们必须注意,这些甲壳虫是黑颜色的,而黑颜色是黑暗、抑郁、死亡的颜色。在梦中,亨利“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是一种可能导致我冥思和相应的忧郁心境的境遇。在神话里面,甲壳虫通常是金色的;在埃及神话里,它们是象征着太阳神圣的动物。然而,假如它们是黑色的,那么便象征与太阳相反的东西——某种魔鬼一样的东西。因此,亨利渴望用魔法来与甲壳虫较量的本能是健全的。

尽管四五只甲壳虫仍然活着,但是甲壳虫数目的减少已不再使亨利感到恐惧和厌恶。这时,他想用火来摧毁它们的滋生地。这是一种积极的行动,因为火可以象征性地引起变化,带来新生(例如在凤凰的古代神话里它所产生的作用)。

在亨利的白昼生活之中,他此刻好像充满了进取精神,但显然他尚未学得如何运用它产生有益的效果。所以,我想细心研究另一个更晚一些时间的梦,这个梦更为清晰地表现了他的问题。以一种象征性的语言,这个梦表现了亨利害怕与一个女人缔结一种负有责任的关系的恐惧,以及他试图从生命的情感领域中隐退的倾向:

一位年迈的老人正在弥留之际。围着老人的是他的亲属,我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巨大的房子里,每一个人皆通过准确的表述说明自己的特征。在场的总共有四十个人。老人呻吟着,喃喃地叙说着“失去生命的生活”。他的女儿想让他早些进行忏悔,她问老人应该从何种意义上理解“失去生命的生活”,是从文化的意义上还是从道德的意义上来理解呢?老人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女儿派我去隔壁的房间,在那里,通过用扑克算命,我将找到答案。我所起到的“九”将提供答案,“九”的颜色决定着答案的性质。

在每种颜色的牌开始之际,我都渴望起到“九”,但一开始我所起到的牌却是各种各样的十二和十三。我感到失望。直到此时,我所起到的是与算命丝毫无关的一沓纸牌。最后,我发现牌起完了,剩下的只有牌盒和一些其他的纸。我的姐姐也在场,我和她一道四处寻找着数目为九的牌。终于,我在一本教科书或是笔记本下面发现了一张牌。这张牌是九,一张黑桃九。在我看来,这一切只能意味着这样一种事实:阻止老人“过自己的生活”的东西,是道德的锁链。

这一奇异的梦的精要意旨在于预先告诉亨利,假如他不能“过自己的生活”,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生活。那位“老人”可能象征着衰亡的“统治原理”——统治亨利意识,其本质却不为亨利所知的原理。在场的四十个人象征着亨利心灵特征的整体(四十是一代表整体的数字,它是数字四的高级形式)。弥留之际的老人可能是处于最终转化边缘的亨利男性人格组成部分的征象。

女儿探询导致死亡的可能性原因的问题,是无法回避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问题。仿佛存在着这样一种暗示:老人的“道德”禁止他顺应自己的自然情感和驱力生活。但是,那位弥留之际的老人自己却沉默不语。因此,他的女儿(冥思的女性原理的化身阿妮玛)必须变得积极活跃。

她指派亨利去从算命用的牌中寻找答案——那将由第一张起到的九的颜色给出的答案。算命必须在一间尚未使用过的、遥远陌生的房间里进行(揭露这样一种事件与亨利的意识观点相距是多么遥远)。

起初,当他发现只有十三(国王)和十二(王后)(那可能是他青年时代对于权力和财富崇拜的集体意象)时,他感到很失望。当有图画的牌起完时,他的这种失望的程度变得加剧了,因为这种情况表明,内心世界的象征也已经荡然无存了。剩下的只是“一沓纸牌”,没有任何形象了。可以说,梦中图画的源泉耗尽了。这时,亨利不得不从他的女性一面(这次由他的姐姐代表)那里接受帮助,找到几乎不可能找到的牌。与姐姐一道,亨利终于找到了一张牌——黑桃九。必须以其颜色来说明“被忘却的生活”这一词语在梦里的意蕴的正是这一张牌。此外,黑桃九藏在教科书或者笔记本中这一事件意味深长——它可能象征着亨利对于枯燥无味的理性公式的科学旨趣。

多少个世纪以来,九一直是一个“神奇的数字”。依据数字的传统象征体系,九象征着在其三重天中的完美化的三位一体的圆满形式。除此之外,在各个时代、各种文化中,还有着无数的与九相关的其他意义。黑桃九的颜色是死亡的颜色,无生命的颜色。而且,“黑桃”意象明确地使人想到了叶子的形态,但是,它的黑颜色此刻所强调的并不是绿色植物、生命和大自然,而是死亡。此外,“黑桃”一词来源于意大利语的Spada,它的意思是“剑”或者“长矛”。这类武器常常象征理性的穿透、“切割”机能。

因此,这一梦表明,阻碍那位老人“过自己的生活”的,是“道德束缚”(而不是文化束缚)。就亨利的情况而言,这类束缚大概是指他对于完全顺应于生命的冲动的恐惧,他对于由于要为一个女人承担责任义务,因而对自己的母亲变得“不忠实”的恐惧。这一梦断言道,“失去生命的生活”是一种可以导致人死亡的疾病。

亨利已经不再漠视这个梦的意旨。他认识到,在生命之网中,一个人不仅只需要理性,他还需要某种可以作为有益指向的东西,寻求从心灵深处作为象征浮现出来的潜意识力量的昭示是必要的。认识到这一点,他的分析的这一部分的目的便达到了。他此刻已经明白,他最终被从随心所欲的生命的天堂那里放逐了,他永远不可能重返这一乐园。

终极之梦

证明亨利获得明澈顿悟的梦终于到来了。在一切事关他的日常生活的无关宏旨的短梦之后,终极之梦(五十个梦为一个系列)出现了。这个梦蕴涵着大量的象征,具有那种所谓“超乎寻常的梦”的特征。

我们四人组成一个朋友般的群体,我们有着以下的种种经历:

傍晚:我们坐在一张长长的裸木桌前,从三种不同的器具之中喝饮料:从一个烈酒酒杯中,我们喝一种清澈的、黄颜色的、甜甜的酒;从一个葡萄酒杯里,我们饮用一种暗红色的意大利葡萄酒;从一个巨大的、古典形式的器皿中,我们饮用茶水。除了我们四位之外,那里还有一位矜持、纤秀的少女。她把自己的酒倒进茶水里面去。

深夜:我们狂饮一场之后归来。在我们中间,有一位是法兰西共和国的总统。此刻,我们在他的宫中。我们走到外面的阳台上,看到他在我们下面的一条白雪覆盖的街上,这时,他在一种醉醺醺的状态中,正在往一堆雪上撒小便。他的膀胱中的小便仿佛永远尿不完似的。此刻,他甚至去追赶一位老处女,这位老处女手中抱着一个裹着棕色毯子的孩子。他将自己的小便射向那个孩子。老处女感到一阵潮湿,不过她以为是孩子尿湿的。她迈着大步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清晨:在闪耀着冬天的阳光的大街上,走着一位黑人,一个绝妙的人,完全赤身裸体。他朝着东方走去,朝着伯尔尼(瑞士首都)走去。我们是在法属瑞士。我们决定前去拜访他。

正午:穿越一处荒漠的雪地,在漫长的乘汽车旅行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座城市,走进了一间黑暗的房子,据说,那位黑人就住在这里。我们非常害怕他会被冻死。然而,他的仆人出来迎接我们,他长得和主人一样黑。黑人和他的仆人皆是哑巴,我们在自己旅行背包里搜罗着,看看我们每一个人能够给黑人什么样的礼物。我第一个拿定主意,从背包底层拿出一盒火柴,满怀敬意把它送给黑人。在大家都赠送了礼物之后,我们与黑人一同愉快地进餐,这是喜庆的欢宴。

甚至我们第一眼望去,由四个部分组成的梦就给我们留下了非同寻常的印象。这个梦囊括了一个整天,并移向“右侧”,意识生长的方向一边。运动始于傍晚,进入黑夜,在正午时结束,这时,太阳在它的最高点上。因此可以说,“天”的周期表现为一种整体模式。

在这一梦中,四位朋友仿佛象征着亨利心灵的男性一面的展现,他们通过梦的四“幕”的历程有着一种几何学的模式,它使人联想到了曼达拉的基本构成。他们首先从东方走来,接着从西方走来,走向瑞士的“首都”(亦即中心),他们仿佛描绘了一种试图将相互对立的存在统一到一个中心之中的模式。这一点随即由运动加以强调——沉入潜意识的黑夜,接着是太阳的循回,然后是到达光辉的意识顶点的飞升。

这个梦始于傍晚,这时,意识的阈限降低了,潜意识的诸冲动和意象可以穿越其阈限。在这样的情况下(此时人的女性一面最容易被激活),在四位朋友之中发现一位加入的女性人物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她是隶属于他们大家的阿妮玛人物(她“矜持、纤秀”,使亨利联想到自己的姐姐),她把他们大家相互联结为一体。在桌子上,放有三种不同特征的器皿,它们的凹面形态强调了蕴藏特性,是女性的象征。这些器皿被所有在场的人使用的事实表明,在他们中间存在着一种互益的、亲密的关系。器皿的形态不同(烈酒杯、葡萄酒杯和一古典形式的容器),具中的液体颜色不同。这些液体分成的互相对立的形式——甜与苦、黑与黄、令人沉醉和令人清醒——通过在场的五个人中的每一个人的享用,全都混杂在一起,他们五个人化为一个潜意识的整体。

那位少女仿佛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加速事件发生的催化剂(因为阿妮玛的作用是,引导男子进入潜意识,进而迫使其进行更深一层的冥思、强化意识)。情况几乎是,随着酒与茶的混融,聚会将达到高潮。

梦的第二部分告诉我们更多在这天“深夜”发生的事情。四位朋友突然发现他们身在巴黎(在瑞士人看来,巴黎代表着感官享乐之城,代表着无拘无束的欢乐和爱情之城)。在此,四个人中间的一种明确的分化发生了,这种分化尤为明显地出现在梦中的意识自我(在极大程度上与主导思维机能同一)和“法兰西共和国的总统”之间,法兰西总统象征着尚未演化的、潜意识的情感机能。

意识自我(亨利和两位朋友,我们可以把他们视为亨利的半意识机能的象征)从阳台的高处向下看到了总统的行为,他的行为特征与人可以指望从心灵的尚未分化的结构中发现的特征如出一辙。他反复无常,完全放纵自己的本能。在酩酊大醉的情况下,他在大街上撒小便,他仿佛像是一个置身于文明之外的人一样,完全顺应自己动物性的强烈冲动。因此,总统象征着一种原始生命力的冲动,他与一位循规蹈矩的、中产阶级瑞士科学工作者的意识标准所能接纳的一切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只有在潜意识的最为隐秘的黑夜里,亨利的这一面才敢于显露自身。

然而,总统形象同样也具有一种非常积极的特征。他的小便(可能是心灵力比多之流)仿佛是不会枯竭的。它体现了繁盛丰饶,体现了创造力和生命的活力。(譬如,在原始人看来,从身体之中出现的一切——头发、大便、小便或者唾液——都具有创造力,皆具有神奇的力量。)因此,这一令人不快的总统意象同样可以是一种通常依附于意识自我的阴影一面的力量和丰饶的表征。他不仅毫不害羞地撒小便,而且他还追赶一位抱着孩子的老女人。

从某种意义上看,这位“老处女”是梦的第一部分中的那位腼腆的、纤弱的阿妮玛的补充人物,或者是相对应的人物。尽管她已上了年纪,好像是一位母亲,但她仍然还是位处女。事实上,亨利把她联想为抱着圣婴耶稣的圣母玛利亚的原始意象。然而,那用来裹婴儿的毯子是棕色(土色)的事实仿佛使它变成了冥界的、生牢泥土的救世主的反意象,而不是一天堂的圣婴意象。那用自己的小便向孩子喷射的总统,仿佛是在对于浸礼仪式进行一种滑稽模仿。如果我们把孩子看作是亨利内心中潜能的象征,它依旧是幼小的象征,那么它就可以通过这种仪式获得力量。但是,梦没有进行更多的表述;老处女抱着孩子匆匆离去。

这一情景标示出梦的转折点。又是清晨了,最后一幕里一切神秘的、黑暗的、原始的、强力的东西已聚合在一起,由一位健壮优美的黑人代表,他赤身裸体——他是真实和本原的象征。正如黑夜和明亮的清晨——或者热的小便和冷的雪是相互对立的一样,此刻的黑人与白色的风光同样也构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这时,四位朋友必须转向新的天地。他们所处的地方变了:路穿过巴黎把他们带到了出乎他们意料的法属瑞士(亨利的未婚妻来自那个地方)。在早些时期,当亨利被他心灵的潜意识的内容压倒时,一种转化在他的心中曾经发生过。这时,他第一次能够开始寻找从一个地方向前行进的道路,一条通向他的未婚妻的家园的道路(表明他接受她的心理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