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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人走的路3:与心灵对话》结 语 心理治疗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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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发展到今天,许多人都感到,美国的精神病学需要做出调整。过去20多年中,美国的精神病学越来越多地使用医学的模式,即更多地关注心理疾病的生物化学方面的因素。在此,我无意贬低生物化学过去几十年间在治疗和探索心理疾病方面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也无意阻碍该领域未来的发展。然而,精神病学与生物化学过于密切的关系还是让我有些担心,这可能会丢掉传统的心理学和社会学智慧,从而将心理疾病治疗引入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地,更不用说汲取这些领域的新成果了。这绝不是杞人忧天。1987年,我和同事对一名申请加入美国精神与神经学会的会员进行资格审查。他是一个非常聪颖的人,将近40岁,与其他候选人难分伯仲。我的同事要求他简述一个心理分析案例,结果他回答:“我不做心理分析学研究。”因此,对心理治疗方法进行纠正和调整,势在必行。在我看来,我们有必要讨论一下,对精神病学进行调整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尽管心理疾病的心理与社会因素在美国未能得到应有的重视,但它们仍然被认为是需要考虑的重要方面。忽视精神疾病的心理因素,我们无疑会误入歧途。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人们对“精神”的误读,而在某种程度上又要归咎于我们语言的贫乏。从世界各地的情况看,人们都混淆了“精神”与“宗教”这两个概念的界限。许多人在解释“宗教”的时候,都将其定义为有严密的组织、有系统的教义、有严格的禁忌。甚至是对“宗教”的拉丁文词根,人们也都存在着异议。有人翻译成“限制”、“依靠”,有人翻译成“结合”等等,其意义大相径庭。在这方面,一部转折性的著作就是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的《宗教经验之种种》。此书已被许多神学院列入一年级学生的必读书,但很多学习心理治疗的学生却未读过。在这本书中,詹姆斯把“宗教”定义为“寻求与一种未知秩序的和谐”。显然,他是在“结合”这个意义上来使用“宗教”一词的。在这里,我也想用它作为我对“精神”的定义。“寻求与一种未知秩序的和谐”,不是说一种教义优于另一种教义,而是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同一信条。这是我自己的理解。在物质世界的面纱背后,的确存在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与这个未知世界的秩序求得和谐十分有益于人类,而且这个未知的世界秩序也在寻求与我们和谐。以此推论,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精神生活,只不过很多人自己未意识到而已。许多人忽视、否认甚至逃避这样一个未知的世界秩序,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是一种精神的动物。只能说,他们在逃避事实。一些宣称自己是无神论者的人否认上帝的存在,但他们同样相信真理、美好与社会正义,认为这是一种看不见的秩序,甚至专心致力于构建这样一种秩序,其所表现出的热情绝不亚于那些定期去教堂、会堂、清真寺和寺庙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都是一种精神的存在,精神病学如果不能把人作为一种精神的存在,结果将会是谬之千里。在讨论“精神”这个话题时,我希望不要剥离它的力量与意蕴。对一些人来说,包括我自己在内,这个未知的世界秩序就是上帝。上帝是不应该被轻视的。犹太教哈西德派的一则小故事颇能说明问题。有一个非常虔诚的犹太人,名叫莫迪海。一天,他在祈祷时说:“上帝,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哪怕就像天使们所做的那样。”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答应了他的请求,告诉莫迪海他的真实姓名。结果,莫迪海吓得爬到床下,恐惧地叫喊起来:“噢,上帝,快让我忘掉你的真实姓名吧。”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又答应了他的请求。传教士保罗也说过类似的话:“掉进活的上帝之手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不想佯装自己知道上帝的真实姓名。我目睹了匿名戒酒协会和十二步骤疗法在表述上的一些明显功效:做出决定吧,把我们的意志和生命都交给我们心中的上帝。我无意改变这样一个表述:“我们心中的他或她。也许我过于冷漠,但我只想说明问题。”精神病学有它自己的力量。我读书的时候,精神病学是建立在一个非常广泛的基础上的,包括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远非像今天这样。导师教给我们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是:“所有的症状都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许多医生、神学家、社会学家和普通人也都这样认为。我认为,美国精神病学对精神作用的忽视,也是一个由多种因素决定的症状,根源于多种历史因素和其他方面的因素,其中有五个因素最为重要。造成今天精神病学困境的最主要、最根本性原因,要追溯到弗洛伊德、法国医师菲利浦·皮内尔、美国医师本杰明·拉什以及现代精神病学出现以前。17世纪以前,科学与宗教基本上是合二为一的——这就是哲学。早期的哲学家,如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托马斯·阿奎那他们更倾向于科学,主张以证据为基础、以提出疑问为前提进行思考。但他们同时也相信上帝,认为上帝是世界的中心。17世纪初,情况发生了变化,特别是1633年伽利略遭到宗教裁判的审判,使双方的矛盾变得异常尖锐。为了应对这一局面,在科学与宗教之间求得平衡,17世纪末,一项口头社会契约达成了。它严格确定了科学、宗教与政府的界限,各方由此实现了和平共处。除了极少数例外,政府不再干涉科学和宗教,宗教也不再干涉政府和科学,科学也不再干涉宗教和政府。这一切,都源于这项没有文字的社会契约。到了20世纪下半叶,这样一个契约显然过时了。各种新的、全然不同的契约开始出现,它几乎涉及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而精神病学领域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在过去90年间,美国精神病学对人类智力活动的影响,远远超过了精神病学家的预想。但是,假如美国的精神病学不能做到与时俱进,那么它很可能就消亡在一潭死水中。根据那项古老的口头契约,科学与宗教究竟都扮演了什么角色?艾萨克·牛顿当时是伦敦皇家自然科学学会的主席。根据这项契约,自然认知不同于超自然认知,它属于科学的范畴,两者永远不会相遇。这种分隔的直接结果,就是哲学的衰败。因为自然认知归属于科学家,超自然认知归属于神学家,留给可怜的哲学家们的只剩下一些边角料了。哲学渐渐变成了一个相对神秘的学科,沦为大学里的选修课了。昔日哲学的辉煌,如今只留下些许的残迹,最明显的就是从中世纪继承下来的一些已经过时的命题。所以在今天的大学里,一个学生在对微生物学进行多年的学习和研究后,也能获得一个哲学博士学位,哪怕他没有上过一节哲学课。科学与宗教分离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对心理治疗法的影响。教科书都强调,心理疗法也是一门科学。导师还教导我们,科学是没有价值观的。这简直就是胡说。没有价值观,你什么事都做不成,更何况心理治疗。于是,心理治疗师们开始构建一个与我们非常贴近的价值体系,并以此为依据进行治疗,这个价值体系就是世俗人文主义。第二个重要的决定性因素是由第一点衍生出的必然后果,这就是,美国精神病学家对精神领域的忽视,实际上是对心理认知发展进程中精神病学家作用的忽视。我怀疑,如果没有对心理认知理论的充分了解,包括弗洛伊德的性心理、皮亚杰的发生认识论、埃里克森的人格发展阶段论等等,精神病学专业的学生能否完成其学业。据我所知,目前的精神病学教育都未涉及这一系列心理认知发展理论。造成这一结果的主要原因就是,精神病学教育不认为教授心理认知方面的知识是他们的责任,反而认为他们不该教授这些知识。而这种认识正是历史上那个口头社会契约导致的直接结果,即把精神领域划归宗教或神学。由于精神病学明确将自己划入科学的阵营,所以也把研究领域严格限定在“自然现象”范围内。我已经讲述了我对心理发展理论的理解和认识,概括起来就是:第一阶段:以混乱、反社会为特征,是一个无法律秩序、缺乏精神意识的阶段。第二阶段:以正规的、学院派为特征,严格遵守法律条文,同时附属于宗教。第三阶段:以怀疑论和个人主义为特征,体现为以原则为基础的行为方式,但也表现出宗教怀疑论、漠不关心的特点,尽管有时也会对其他领域的生活充满好奇。第四阶段:更为成熟的一个阶段,以神秘和普适性为特点,与第二阶段恰好相反,更为注重法律的内在意义。你可能已经注意到,这个发展进程与性心理发展进程相类似。对于性心理理论,精神病学家们都不陌生,第一阶段应该是人生最初的5年,第二阶段则是性潜伏期,第三阶段是青春期和青少年时期,第四阶段则是生命的后半期。作为一个发展的过程,精神的发展进程也是依序进行,没有哪一个阶段可以跨越。对于每一个个体而言,当他进入不同的阶段,就要根据他们的不同需要开出不同的“药方”。比如,某位科学家可能会认为自己已进入第三阶段,而他的精神可能停留在第二阶段;另一个科学家则可能说些神秘兮兮的话,标榜自己已进入第四阶段,但实际上他不过是一位精神尚停留在第一阶段的艺术家。由于性心理的发展被划分为不同阶段,因此每个人总是能与其中某一阶段或某几个阶段相对应。最后我想指出,可能有很小一部分人不适用于这样一个划分体系。比如,那些具有临界型人格倾向的人,就可能既具备第一阶段的特点,同时也不同程度地具有第二、三、四阶段的特点。所以,他们被称为“临界型人格”不是偶然的。了解这样一个精神发展过程是非常重要的,其原因有多种,最重要的则是因为许多精神病学家本人都属于第三阶段。一方面,他们的心理发展水平比那些常去教堂的人或那些典型的信徒们更加成熟;另一方面,与为数不多但各方面都更加成熟的信徒相比,他们又略逊一筹。很多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现实,结果使得精神病学家先入为主地认为,宗教是低人一等的、病态的,而且认为这些人还有很长的心路旅程要走。导致美国精神病学忽视精神作用的第三个重要因素就是:弗洛伊德。弗洛伊德的理论在美国精神病学领域所产生的影响,远远超过了世界其他国家,巴西和阿根廷也许是例外。在弗洛伊德的家乡奥地利,他的重要性要打不少折扣,而在美国,直到今天他都还是一个重量级人物。弗洛伊德成长和成熟的时期,恰好是那项划分科学与宗教的口头社会契约的鼎盛时期。弗洛伊德明确地把自己划分到科学领域,而且对精神领域倍感恐惧,以至于中断了与他最得意的弟子荣格的关系。如此说来,弗洛伊德也处于精神成长的“第三阶段”。1963年,我在医学院读书时,学院为我们这些四年级学生开办了一系列有关精神病学史的讲座,其中一场讲座从头至尾都是有关弗洛伊德的。在另外一场涉及不太重要的人物的讲座中,教授是这样说的:“由于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卡尔·荣格得到了太多与其地位不相称的关注。”到此为止吧!当时,在许多普通的街头书店都能看到弗洛伊德的著作,荣格的书则难觅踪影。而今天情况恰好相反,你可能在普通的街头书店找到荣格的著作,而弗洛伊德却辉煌不再。我相信,尽管弗洛伊德犯过不少错误,但仍不失为一位伟大的精神病学家。他为精神病学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贡献,以至于我们对此有些熟视无睹了。荣格尽管没有犯过多少错误,他所做出的努力也很重要,但他的贡献根本无法与弗洛伊德相比。也许作为一位精神病学家,他并不那么重要,但他却是一个精神和心智更为健全的人。这恰好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一个人所做贡献的大小,与其心理认知所处发展阶段并不完全成正比。不管怎样,处于第三阶段的弗洛伊德对美国的影响,更进一步确立了美国精神病学的世俗主义方向。导致美国精神病学过度世俗主义并忽视精神因素的第四个原因就是,精神病学家亲眼目睹了许多病人因宗教、或以宗教的名义而遭受到的各种伤害,这进一步加剧了他们对宗教的反感。而处于这种反感和偏见中的精神病学家,都未意识到他们是在以偏概全。这种偏见有两种表现。第一,作为精神病学家,我们只注意到那些已经生病或受伤的人,只看到在精神成长过程中,那些被古板而冷漠的修女或其他什么人伤害的人,那些被独断专行的正统基督教父母伤害的人。我们却很少能够注意到像巴伯·罗思和埃塞尔·沃特斯这样,在他们精神成长的第一阶段,被古板而冷漠的修女奇迹般拯救了的人。影响专门从事精神治疗的精神病学家的第二个偏见,就是病人的自我选择。许多病人更愿意找那些第三阶段的世俗派心理医生进行治疗,这是因为他们自己已经走出了精神之旅的第二阶段,已从原始宗教进入到怀疑主义、个性主义。我之所以要反复强调了解心理认知不同阶段的重要性,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不管在哪个阶段,人都会有一种恐惧感,而在治疗过程中,它们将不可避免地交互作用。对于人类来说,人们总是习惯性地认为,那些走在我们前面的人——哪怕只比我们快一小步——是智者或领袖;然而,一个人如果比普通人高出太多,我们通常就会把他或她看成威胁甚至是罪恶。苏格拉底和耶稣的不同命运,就是很好的证明。这也就是说,那些心理认知达到较高阶段的人,未必就是最好的治疗师,能够包治所有人。或者说,自身心智尚处于第二阶段的医生,治疗第一阶段的患者也许更能对症。而处于心理认知第三阶段的医生,通常更善于去引导第二阶段的病人。而已经进入心理认知第四阶段的医生,对于那些想从第三阶段继续往前走的患者、或者刚刚进入第四阶段的患者来说,是最好的引领人。不管怎样,世俗派的心理医生已经遭到宗教教条主义者的讨伐,认为他们对人类的生活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导致美国精神病学普遍对精神因素表示反感的最后一个原因,就是那些处于心理认知第二阶段的宗教人士对精神病学的严重怀疑。事实上,宗教人士的这种态度是没有道理的,不是一种现实的、认真思考的态度。它源自一种恐惧感,比如,许多正统基督教主义者都把精神病学视为“恶魔”。我认为,美国的精神病学目前已陷入困境。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长期以来精神病学对精神的忽视已导致了五个方面的失败:偶然的却是破坏性的误诊;错误的治疗方法;名声越来越糟;理论研究的贫乏;精神病学家个人发展受限。而且,这五个方面的失败对精神病学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所以与其说美国的精神病学陷入困境,不如说已进入坟墓。误诊就是很典型的例子。许多很有水平的精神病学家,他们也总是忽略或歪曲病人生活的精神层面,或者不去做出诊断,哪怕做出诊断,也是极为不全面的。为了说明这一领域的失败,我将展示两个临床案例,这都是我亲身经历的。第一件事发生在1983年冬天。当时我的临床治疗遭遇麻烦,但仍在做一些心理咨询。一天,一位男子打电话,要求我为他64岁的妻子做心理咨询。这位妻子已在一家非常有名的精神病院住了3年。从男子的叙述中我得知,她是在60岁时突然发作精神病的,而此前她一直都很健康。在他们共同生活的40年里,她很好地扮演了妻子、母亲、祖母的角色。在询问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一个危险的信号。那是她突然发病前3年。此前她一直是长老会成员,而且还非常活跃。有一天,她没跟丈夫或其他任何人打招呼,突然离开了长老会,加入了“合一运动”。这是一个更为自由的教派,而且同这个教派充满魅力的年轻牧师关系密切。一个月后,我来到医院为她做治疗。在跟她单独相处的半小时里,她举止得体,彬彬有礼。虽然她曾三次调整治疗时间,但没有表现出一点沮丧。在短短半小时里,我难以对她做出基本的判断。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她总是回避自己的个人生活,特别是她的精神生活。在我明确指出她在回避问题后,她坚持要求结束治疗。我反复研读了她的病历。对她的诊断有更年期心理抑郁,抑郁引发的躁狂与抑郁交替型精神病,疑似精神分裂症,疑似慢性精神综合症等。住院3年间,抗抑郁治疗、镇静治疗、电击治疗、心理治疗都试过,对她几乎没起任何作用。无奈,医生们一致认为,他们无法对她的病情做出准确诊断。病历没有记录任何与她精神有关的问题,她发病前在宗教信仰上的变化,也几乎没有提及。为她治疗的心理医生没有一个考虑到她的精神发展过程,没有注意到信仰改变这个特别危险的信号。于是,我决定采用全方位心理动力干涉疗法,其中包括精神疏导。然而,我的诊断没有被采纳,因为她不想在医院继续住下去了。这位妇女被转移到一个护理所,也没有再要求我为她做进一步治疗。我不能明确告诉你们我对她的诊断是否正确。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她在那家著名的精神病院住了3年,花了大笔的治疗费,却没有医生注意到一个精神病人的精神生活,也没能做出准确的诊断,采取有效的治疗方法。说得再严厉一点,在传统诊断方法不能起作用的情况下,医生们甚至没有尝试着做出新的努力。另外一个案例是有关一个年轻男子的,我没有见过他。他是一位很有名的世俗心理医生的病人。我们暂且称呼这位医生为泰德,他也是我在医学院读书时的朋友。1989年,我碰巧去他所在的城市讲课,我们一起共进晚餐,有机会回顾自上次见面后25年间的事情。我得知,他现在专攻多重人格失调症的治疗。他很激动地向我讲起他正在治疗的一个年轻人。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竟发现了52种不同的人格特征。“他竟然称自己是犹大,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家伙。” 泰德评价道。我问泰德,他是否认为这个年轻人在跟他逗趣。“不。”泰德回答,“你为什么这么问?”我提醒说,你肯定也遇到过这样的案例,同一个人身上有时可能多重人格并存,有时这种所谓的多重人格也可能是装出来的。泰德世俗倾向明显,因此根本没有考虑我说的话。我对此很难过。我的这位有独到见解、才华出众的朋友做出了错误的诊断,因而进行了错误的治疗,他最终甚至不让我再过问此事。错误的诊断不可避免地会导致错误的治疗。但更糟糕的是,有时在诊断正确的情况下,医生们仍然会进行错误的或无效的治疗,而这恰恰是由于医生无视病人的精神生活造成的。这种错误治疗表现为:拒绝倾听,漠视病人的人性,未能鼓励健康的精神生活,未能与不健康的精神或神学进行斗争,未能广泛了解病人生活的重要方面等等。我所听到的病人们抱怨最多的是,医生们没有认真倾听病人有关精神方面的陈述,其中大多数都是一些世俗倾向明显的心理医生或社工,但根源仍是精神病学。每当病人们谈到精神方面的问题时,如心灵召唤、精神诉求、神秘经历、对上帝的信仰等,医生们总是粗暴地打断他们,直到他们回到现实的主题上来。或者至少,医生们会主动诱导病人回到更为现实的主题上。结果是,许多病人都中断了治疗。更为糟糕的是,有些病人在医生的诱导下,索性同意不再谈论精神方面的问题。很典型的例子就是一个病人对我说的一段话:“我非常喜欢自己的治疗师。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正在努力帮助我,而且已经给了我很大帮助。但你不知道,每当我谈及精神方面的问题时,他都很害怕。我明白我不能再跟他谈论精神方面的问题。但从内心来讲,我真的不希望这样,我希望能向他全面袒露自己。有时我也想,如果我换一个更善于倾听的医生,我的病也许会好得更快。但是,想起一切要从头再来,又觉得不值得再这么折腾了。况且,我可能距痊愈已经不远了。不过,假如真的能够从头再来,我更愿意找一个更善解人意的医生。”我还听说过很多这样的事。我并不是说每个人的精神生活都是健康的,不应该被批评的。我想指出的是,很多心理医生们不能很好地区分健康的精神生活与不健康的精神生活。更令我担忧的,是医生们对精神病人人性的忽视。说说我曾遇到过的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18年前,我在某社区医院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刚30岁出头,长期的疑虑、频繁发作的抑郁和冷漠、短暂的错觉、自闭、社交困难、自相矛盾、麻木迟钝、极端的社会不适应症等症状,在她身上都有所表现。就在我第一次见她后不久,她被列入残疾人社保名单,直到今天。我离开那家社区医院后,这名女子每年都要到我家里拜访两次,每次只是随便坐上半个来小时。现在,她已经50岁了,表现出较为典型的慢性精神分裂症症状。在过去18年中,她的病情顽固而稳定。从传统精神病学的观点来看,既没好转,也没恶化,人们由此很容易得出结论:她是一个慢性的不可治愈的病人。在这些年中,她经历了从怀疑论者、到对宗教产生兴趣、再到笃信宗教的过程。现在,她至少每周都要去做弥撒。我可以确信,她的信仰传统而健康,而且很老道。作为对我的关心的回报,她定期为我祈祷祝福。至少现在,我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回报。许多人都认为她在消耗生命,因为她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而在我看来,尽管她的精神分裂症没有好转,社交能力也没有提高,但她的灵魂却得到极大的改善,在她心灵深处,一些深刻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对于一些类似的慢性精神病患者,心理医生们在不知如何治疗时,总是轻易给他们判死刑,对于一些智力迟钝患者或老年痴呆患者,更是如此。但我就曾见过,一些被确诊为早期老年痴呆症的患者,他们在患病之后,精神生活方面仍发生了许多积极变化。由于很多心理医生不能很好地区分健康的精神生活与不健康的精神生活,所以他们也难以把自己与健康的精神生活联系起来,并积极鼓励这样的精神生活。可喜的是,一丝曙光已出现在地平线上。一些心理医生在最近发表的几篇文章中,提供了一些临床治疗案例,说明通过鼓励病人们参与健康的宗教活动或构建精神信仰体系,他们的病情出现了明显好转。另外一个导致心理医生们做出错误诊断和治疗的原因,就是他们忽视了那些错误的思想,错误的理念,以及那些以宗教名义出现的异端。你可能会说,所谓异端,那是中世纪宗教裁判所的事。但我想提醒你的是,这些异端在今天不仅仍然存在,甚至还很活跃,影响着成千上万人的生活,影响着整个社会。许多异端可能就源自人们对某个问题的片面看法,即只看到问题的一个方面,却忽视了另一个方面。但这并不是说,“异端”说出了50%的真理,事实上它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心理医生的错误诊断和治疗导致的另一个后果,就是精神病学和心理医生的名誉急剧下跌。许多人因为听说精神病学并不关注精神领域而拒绝找心理医生治疗,结果是导致了竞争。有时,竞争是一件好事。在过去20多年间,牧师指导这一职业的快速兴起绝非偶然。第一个牧师指导培训项目始于1948年。现在,在全国至少有200个这样的培训项目,其中许多都很有成效,许多牧师指导的工作也很出色。除非病人患有严重的精神紊乱,而不得不采用药物疗法,大多数情况下,我更愿意建议他们去找牧师指导治疗而不是心理医生。但是,并非所有的竞争都是健康的。过去几十年间,作为对精神病学忽视精神领域做出的反应,传统基督教治疗法急剧膨胀。一方面,我称其为“新时代正统从业者”,另一方面,我也有理由质疑这种竞争的健康性。假如这是一种不健康的竞争,也是传统精神病学的错误造成的。精神病学的“病症”同样导致了理论和研究方面的巨大失败。目前,只有在哈佛及其他几个地方,有一些很小规模的精神或宗教研究,这显然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其实,不只是精神病学存在这方面的问题,我同时也注意到,宗教也不十分赞成对精神进行研究。非常明显的是,哪里缺乏研究,哪里就会出现理论的停滞。也许,我代表的是非主流。但另一方面,我也可以非常肯定地说,在过去几十年间,精神病学对于人格理论和心理动力学理论并未做出什么重要贡献,反而是那些牧师指导、管理咨询师、产业心理学家、神学家和诗人们对此做出了不少贡献。也许,精神病学最为严重的困境,是他们忽视了自己作为个体的精神,为自己精神的和心理的发展设置了明确的界限。15年前,我和妻子莉莉应邀为一家修道院做心理咨询。因为很多修女都出现了问题,这些问题与身体和心理直接相关,修道院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我们把修女召集到一起,一遍又一遍地说:你们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很多人还获得了博士学位,是爱与抚慰创伤的专家。如果说,世界上有任何一个机构有能力应对这些问题的话,那就是你们。但她们并不买我们的账。她们一遍又一遍地反驳说:但是我们并不专业,没有人教导我们如何去辨别身体与心理、心理与精神。24小时下来,我们毫无进展。直到一个新来的人脱口而出: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说,作为心理医生首先要能够对自己进行心理治疗。我们也脱口而出:你说得太对了!至此,我们的心理咨询宣告成功。所以我认为,心理医生成长的一个最基本特征就是,他首先要让这种疗法在自己身上起作用。但是,究竟该怎么发挥作用?如果他不认可自己的精神之旅,他的努力就很难奏效;如果他认可人类的精神旅程这一理念,那么他的努力就会取得效果,不仅仅是对他自己,还包括对他的病人。在这一问题上,还有很多模糊的地方。比如,他可能比病人成熟,他可能使精神病学误入一个陌生的新领域。但不管怎样,最终结果是,他的努力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病人都将更具成效。相反,假如他否认精神生活,不仅他自己的发展空间将非常狭小,他的病人痊愈的前景也很黯淡。尽管精神病学面临着非常严重的困境,但是,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我提出了五项措施。如果这些措施都能得到切实落实,问题就会很容易得到解决。哪怕只有一项措施得到落实,问题也会得到一定的改善。其中三项措施最好能在临床实习时实施,所以,临床指导导师应对此负起责任。让我们从最简单的措施说起。我认为,在临床实习的第一个月,应该教导实习医生们首先了解病人的精神历史,就如同现在的实习医生都要首先了解病人的总体状况,并进行精神状态测试一样。我曾向某著名医学院的精神病学系主任提出过这个建议。这位主任60来岁,还比较关注精神领域。他问我:“精神历史究竟是什么?”我解释说,这其实是一个与病人交流的过程,而不是简单地问:“你信仰什么宗教?是哪一派别?你一直都信仰同一种宗教、信仰同一个派别吗?如果不是,那你现在信仰什么宗教?为什么改变信仰?你是一个无神论者,还是一个不可知论者?如果你是一名信徒,你是怎么看上帝的?上帝究竟是抽象而遥远的,还是具体而亲近的?这些变化是最近发生的吗?你祈祷吗?你每天都怎么祈祷?你有过精神方面的经历吗?它们是什么样的?对你有什么影响?等等。“六个星期后,这位主任给了我书面答复:“有一天,我尝试着去了解病人的精神历史,真的是太令人惊讶了!”就是这么简单,而且非常有效。有人肯定要问,为什么人们没早点接受这一理念?如此,我们就不得不谈及精神病学领域的顽固派。在他们看来,这些问题是不是太私密了?这样问是否会让病人感到害怕?实际上,这些问题一点都不会让病人感到害怕,他们甚至很乐意接受这种询问并做出回答。我认为,感到害怕的是那些心理医生。其实,这种治疗方法不仅有助于改进心理疾病的诊断和治疗,而且也有助于让心理医生意识到他们也有自己的精神生活。我的第二个建议就是,在心理医生的三年临床实习期内,特别是在第一年,应该让他们了解宗教或精神发展的不同阶段和过程。也许,一次讲座就能见效,读一遍詹姆斯·福勒的著作大纲也非常有效。这样一种简单的训练与教学,不仅有助于提高心理医生的诊断能力,并且还能让他们认识到精神是处于不断变化当中的。当一个医生的自我精神生活走上正确轨道时,他就可能在正确的道路上继续前进。我相信,这样一种训练有助于精神病学家不断走向成熟。我的第三个建议就是,在三年临床实习期内,至少应该为他们举办一场有关异端、错误的思想或假说的讲座。我相信,他们越了解神学,就越容易辨别异端和假说。我的第四个建议就是重新修订《精神病的诊断与统计手册》。其中包括两个方面。其一,至少有两种新近被确诊的精神疾病需要认真考虑列入这本手册中,一种就是我说的“邪恶”,另一种就是“谎言”。我注意到,最近已经有一个人开始从事我所说的工作,他在自己的博士论文中就精神病诊断学分类方面存在的问题提出质疑,这些问题被他戏称为精神病学“致命的人格失调”。我相信,这篇论文将会引起关注,其观点也是值得肯定的。其二,我觉得应该认真考虑为精神病诊断建立一个精神坐标,据此我们可以尽可能接近并了解病人精神发展的不同阶段,这将有助于我们做出准确的诊断。最后,我想说一说研究。比如,我前面提到的“释放疗法研究院”。这个研究院可以由某个专项独立基金提供支持,最好能与大学合建。与此同时,这样一个研究院还可以成为档案库或资料库,供学生和研究者随时查阅,但前提是必须确保这些档案资料的保密性。当然,大多数的研究工作都可以在现有的精神病研究机构进行。一旦精神病学进入到人类精神领域的研究,我相信,我们将迎来一个非常令人激动的新时代。上面几项建议实施起来都很简单,问题的关键在于实施的“意愿”有多大。这也就是说,对精神病学困境的“治疗”也很简单,只是不知“病人”是否有此“意愿”。我确信,假如精神病学家们早有此意愿,那么精神病学在摆脱困境方面将早已取得成效。所以,只有在精神病学家们改变自己的态度之后,这些建议才有可能得到实施。那么,美国精神病学究竟能否改变自己以往对人类精神的漠视甚至抵制的立场,转而采取一种更为开放的态度呢?这个问题只能让精神病学家自己来回答了。事实上,美国精神病学对人们的精神生活曾产生过巨大影响,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曾经参与推动了文明的发展。因此,我并不是简单地批判目前的精神病学模式,只是希望它采取更开放的态度。过去几十年中,精神病学陷入与医学争风的误区,只关注单一维度,或者说纯物质的因素,因此走进了死胡同,沦为药丸的推销者,而把对人类精神生活的关注丢给了神学家和牧师指导。也许,精神病学已决心走出简单的商业性精神治疗;也许,这是一个不能回避的过程;我真的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精神病学对人类精神生活的影响正在日益减弱。作为一名精神病学家,我目睹了医学对人类的巨大贡献,领略了显微医学的美妙所在,与此同时,我个人也从自己在心理治疗方面盲目而不懈的努力中,一天天成长。我希望,我们这个行业的所有成员都能够如同我建议的那样,在态度上发生历史性的改变;我希望,他们在经过深思熟虑的思考之后能够选择转变,承认人类是一种精神的存在,精神病学家不仅能够在生物医学意义上对人类进行调理,而且还能为他们提供精神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