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在北大百年纪念堂看了一场南管古乐——《韩熙载夜宴图》。本来是幅画,讲的是南唐的一个宫廷故事:宦臣韩熙载为避免后主李煜的猜疑和嫉恨,每每夜宴宏开,漫声吟咏,徒歌弹唱,以声色韬晦。《韩》剧把这幅画还原成一台古乐戏,描述了一次韩府夜宴的全过程。
舞台清冷凝重,乐手和舞女典美素雅,和以茶道、花道、香道,处处弦外之音。当这幅千年长卷在素净涣漫的南乐中徐徐展开,你丝毫感受不到它背后的肃杀,而是被带入一种悠然、闲适、俯仰间穿透世事人心的沉静之气。
这种静,简直是中国人生哲学的精髓,穿越千年。
前两年在清华读过一个短期的EMBA班,学校的课去了两次就全逃了,倒是后来这个班组织的中国古文化游学一次没落。一次去曲阜上儒学课,到了胶东,有些惊讶地看到至今还残留着许多民间静修之地。或观或寺,或在深山僻处,有的就是洞穴。这些民间禅房,是民众实践安心静修之所。人们懂得,只有安静下来,内心的力量才会一点点积聚滋生出来,犹如沙坑滋水,在缓缓无声间充盈。
安静的能量,是数千年前齐国方士们开启和传承的,后来与佛教禅事融合,成为一种文化。古人的茶道、围棋、抚琴,甚至武术、禅修,都以安静功课为基础,传递出一种深长的静思意味。即便是京剧,哪怕锣鼓震天,可戏中人的体态韵律、念白及音乐,还是给人静远超脱之感。中国的古诗美文更是,就是重重叠叠急急促促,也会留下或隐或显的气口,这气口,就是为呼吸做准备的。有静,才有节奏,才有伺机而动的爆发。
2003年“非典”的时候跑到青城山。傍晚时分,山空人寂,跟一道士聊天,在指点一番天地人事之后,他无由地来一句:人在做大事前需有静气。中国的儒道释诸家,都非常重视对心与性的探究。“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心宁则智生,智生则事成”,古人很知道静的意义。静修可以精炼我们的知觉和意识,培养我们积极的情绪和内省的习惯,还能带给我们一些特殊的心理品质:明了,领悟,专注,沉静的爱与同情。
静的反面是躁。这是一个喧哗的时代,每个人都在努力求得,焦虑于被忘记。往来熙熙,滚滚红尘,静非常不容易,会被当作失败者,或显得矫情。但我们还是逆流而上,制作了《越轨者》专辑。他们曾经是经济海洋里的暴利获得者,曾经在强势媒体上如鱼得水坐拥话语权,他们或衔玉而生或少年得名,在这个社会的主流轨道上辗转拼杀。突然间,出于各自的原因,他们选择脱离轨道,划出一道轻逸的切线,脱轨而去:回到老家,生根发芽,在自家的园子里种植瓜果;从北京出发,搭车去柏林;或干脆把自己放逐在海上,以船为家,做个游民。
在一个喧哗的时代,他们选择了安静。与自己的内心相处,心平气和。跟整个急速前行的时代相比可能落伍了,在以成功和财富为主流标杆的社会系统里可能边缘了,但他们所成就的无疑是更重要的价值:尊重自己的内心,静心养性,不囿于世间喧闹,选择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即便这种方式在社会主流眼里多么怪异离奇。
一个真正的文明社会,标准肯定不只在财富的积累,更在于生活方式的自由、多元与和谐,这也是GQ的价值观。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景。静不是消极,是一种建立在对自我真正认知基础上的力量,也是对躁动的超越。前人举大事前往往有一个仪式,沐浴更衣,焚香独守,让自己进入一个相对超然的空间,摆脱世俗之扰,求得一分潜沉。现代人生活热闹,独守不易,沐浴更衣还是能做到的。
让我们在时间面前心怀静气,那是能量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