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8日晚上8点40分,你在干吗?后来才知道,那一刻,一颗小行星在印度尼西亚上空的地球大气层中爆炸了,释放出的能量相当于三枚广岛原子弹。这颗小行星直径约为10米,科学家说,如果它稍微再大一些,如直径达到15~20米,撞击地球就会引发实质性灾难。我理解,可能2/3的亚洲人会在那个晚上消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一个月后上映的《2012》了。
好险。回想一下,当时我正在从新加坡飞回北京的航班上。小行星的爆炸点可能距离我的飞机不远,只有几百公里。很可能当时我在看一本书——《善恶的彼岸》,更有可能我正读到书里的一段话,那是尼采说的,谈及他理想的生活:
“他需要的东西是别人忽略的,他很容易感到快乐;他没有任何特别的昂贵的爱好,他的工作不累,而且宜人;他的白天和黑夜没有蒙上良心谴责的阴影;他以一种与他精神相适应的方式吃、喝、活动和睡觉。他的心灵变得越来越安宁,越来越壮大;他的身体让他感到快乐,从来没有恐惧它;他不需要同伴,与别人在一起,只是为了更好地欣赏自己的孤独,他可以生活在死去的朋友们中间。”
这是一个哲学家最理想的生活。如果思想再少一点,平庸一点,不那么喜欢孤独,也是我的理想生活。想到我在冥冥中错过的那场灾难,更珍惜阳光下重新看到的一切,这段话就尤其让人感慨,它会让我们容易接受一些不那么嚣张、更基本的生活。
前不久参加一个“休闲论坛”,为了搞清楚什么是休闲生活,又翻出尼采这段话,再三抚读,读出更多有关“闲适”的真意来。
他很容易感到快乐:重要的是“容易”。这句说的是心理的平衡和从容。一个心理躁动的人是没法休闲的。看过一篇文章,说87%的美国人觉得上帝爱自己——多么天真自足的心理状态。而中国估计有一半以上的人对生活充满抱怨和不满,这就是我们和一种真正休闲生活的距离。
没有昂贵的爱好:说的是休闲和财富无关。有了昂贵的爱好就不容易快乐了。爱好便宜,快乐的燃点就低,闲适的生活就容易获取。和财富无关的休闲才是能造福更多人,带给更多人快乐的休闲。
白天和黑夜没有良心谴责的阴影:内心的善意和纯良,不作恶,问心无愧才能让一个人内心闲适。一颗掺杂了太多算计、紧张、欲求的心是无法闲适的。原谅自己的小错误,不让自己犯大错误,享受明了、领悟、专注、沉静的爱与同情,就可以得到真正的休闲。
以一种与他精神相适应的方式活动:说的是灵与肉的和谐。不偏颇,不极端,不顾此失彼,只要与自己的精神气质相契合,声色物欲也是天理。不要力拔山兮的精神狂躁,不求锦衣玉食的犬儒,灵与肉的关系有点像夫妻,不是要各自多么好,要的只是匹配。
欣赏自己的孤独:尼采是伟人,不需要同伴,他的休闲还包括孤独,所以最后憋坏了,在都灵街头抱着一匹老马号啕大哭。这种哲学家的癫狂不能用来要求普罗大众,太害人。中国人还是喜好“与众乐”,良好的群体关系,是中国式休闲的重要依托。
读到这几句话的时候,我在三万米以上的高空,舷舱外夜空晴朗,星河逶迤。哪里会料到几百公里外的那场爆炸,差点儿瞬间把这一切毁灭?灾难最大的功用,是可以消灭我们对生活的妄想,就像撇去最上面那层泡沫,让我们品尝到啤酒真正的麦香。成功和梦想是人性的一部分,不可或缺,但要沦为它们的奴隶,被它们驱使,就是你的错了。尼采告诉我们,在生活的价值体系里,财富和权势都是末,心灵的舒展才是本。你只有自己建立一个稳妥、有内在支撑的系统,才能对抗世界的纷乱和无序。那年夏天,普鲁斯特在看到夏尔丹的静物油画后给自己的朋友写了一封信,信里说:“我之前从没意识到在我周围,在我父母的房子里,在未收拾干净的桌子上,在没有铺平的台布的一角,以及在空牡蛎壳旁的刀子上,也有着动人的美。”意识到这种美,就是我的理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