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数九寒天”,可见这隆冬里冒着刺骨寒气的“九”是可以一天一天数出来的。
一九二九不出手,
三九四九冰上走,
五九六九河边儿看柳,
七九河开,
八九雁来……
等数完九九八十一天,也就盼来了春光明媚,转眼就是“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了。
喜欢找乐呵的北京人数这九九八十一天并不是掰着手指头苦熬苦盼,而是饶有兴趣地在纸上描图写字。每天一笔,把这严寒的冷寂点染得生机盎然。这种给隆冬带来无穷况味的玩意儿就是九九消寒图,有了它,萧索枯寂的冬天一转眼就过去啦!
消寒图是在北京诞生的,不过发明它的却是个南方人。当年文天祥被俘后押解到元大都,囚禁在现在府学胡同位置的一座监狱里。那天恰逢冬至。他在牢房的墙上画了个棋盘似的方格图,九横九纵,每天早起用笔涂上一格,数着日子消磨时光,希冀着冬去春来,回到魂牵梦绕的南方。
图描满了,春天来了,可他仍然不能回去。拒绝了忽必烈的劝降之后,文大人在牢房门口种下了一棵枣树以表心志:“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誓不休。”说来也怪,那棵枣树长成后真是歪歪地向南倾斜着长。直到今天,它依然是枝繁叶茂,苍劲挺拔的树干指向南天。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被囚禁了三年之后,四十七岁的文天祥面向南方慷慨赴义。他描绘消寒图的做法却不经意传遍了北京。从明代开始,这一习俗就陪伴着京城里各色人等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皇宫大内里描,各大王府里描,富贵人家的宅门儿里描,就连住大杂院的平民百姓也跟着描。
百姓家里的消寒图非常简练、淳朴。一张发黄的草纸上用铜笔帽儿蘸上红颜色方方正正地排满九九八十一个圆圈。然后,在每个圈里描上四条细细的弧线,一个圆分成了五份,就变成了八十一枚空心的铜钱。每天用墨涂满一份,过一个“九”涂满一行。八十一天就这么数过去了。不过涂也有涂的规矩,叫做“上涂阴,下涂晴,左风右雨雪当中”,不但记录着日子,也记载了一冬的物候变化。当然,涂右边的可能性很小,若是真涂上了,什刹海的冰面怕是也已经上不去人了。
小康人家的消寒图通常是木刻水印的素梅。“冬至之日,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九朵墨线勾勒而成的梅花跃然纸上,旁边再配上几行清新的小楷:“淡墨空勾写一枝,消寒日日染胭脂。待看降雪枝头满,便是春风入户时。”描好的消寒图用淡绿色的绫子装裱起来,透着一股子清雅气。
屋外寒风阵阵,残雪覆盖了房顶波浪般的青瓦,折断的干树枝散落在房脊上。屋子里温暖舒坦,铸铁炉灶上烧的水壶咝咝作响。窗台上晒着的水仙青葱翠绿,玉蕾微张间但见雪白的花瓣、鹅黄的花蕊,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主人举起毛笔,蘸上一点胭脂红,屏气凝神精心点染那图上的梅花。笔起笔落间从“不出手”的一九第一天描上一片花瓣儿开始,每天一瓣坚持下来——舒心闲在时每天一瓣,忙忙碌碌时每天一瓣,不能多也不能少;溜冰回来高兴时每天一瓣,大雪封门烦闷时每天一瓣,不能紧也不能慢。一张简单的消寒图不经意培养出了北京人特有的舒缓气韵。待到冬装下身儿的时候,描绘了九九八十一天,一幅清秀艳丽的水墨腊梅完成了。主人的心里自然也是春风得意,透着那么美。
比素梅更精致的消寒图也有,不过一般是达官贵人家里闺阁小姐们玩儿的。那是一张画着九个小小子儿的工笔画儿,每个孩子手里握着一件玩具,或铃铛、或鞭炮、或拨浪鼓……不过这个玩具不能轻易看见,它上面覆盖着三三见九的米字格,贴着九张可以撕下去的薄纸。每天轻轻地撕扯去一小张,每个九过完露出一件完整的小玩意儿。九九过后,当带着潮润气息的盈盈春风穿过垂花门,吹进后院深处的闺房时,才能看见那张完美的童子图。
皇宫大内应该是庄重的地方,连消寒图都透着特别讲究。道光皇帝亲笔书写的“九字文”被制成双钩空心字装裱在楠木框子上,上面工整地写着“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每个字正好九笔。宫里的帝、后们每天描上一笔,提示着自己要像严冬里的垂柳一样定气宁神苦心修炼,珍重德行以等待春风的到来。这块精美的“写九”消寒图至今仍然悬挂在养心殿燕禧堂的槅扇上。至于当初这里的主人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提起朱笔勾勒这些文字的,也就不得而知了。
这种文字版的消寒图后来也传到了民间,而且那犹如春风拂面的诗句还有了丰富的变化。有写“待柬春风重染郊亭柳”的,有写“春前庭柏风送香盈室”的,有写“院庭春染幽巷草垂盈”的等等。不过不管怎么变有两个要点始终如一:每句九字每字九笔,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每句话里必得有个“春”字。毕竟,描这张图的目的就是为了盼着开春儿。
同样都是描字,民间却比宫里活泛得多。因为,描的时候可以变换不同的颜色。比如,晴天用朱红、风天用土黄、阴天用天蓝、雪天涂上银白的铅粉……若是在最后那个字上出现了几笔翠绿,那就表示微雨开始清洗冬日的沉重,瓦垄里丛生的枯草已然慢慢返青。进了惊蛰,春天一晃儿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