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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自由什么是爱》当人们谈离婚的时候,人们在谈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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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菲和李亚鹏宣布离婚的时候,大家都感到十分震惊,震惊之后,便纷纷开始猜测两个人离婚的理由,一时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其中大多矛头指向李亚鹏,公众不仅认为一定是李亚鹏提出离婚,而且觉得如果不是男方出轨,有经济问题,是个人渣,为他付出那么多、淡出娱乐圈多年、专心相夫教子的妻子怎能同意离婚。甚至传出“王菲要出家”的消息,立刻有人跑到李亚鹏的微博下面去骂街,如果不是他不好,怎么会把王菲逼得要出家。最后公众的反应把一向不解释的王菲都搞急了,又追加了一条微博,表示离婚是自己提出来的,没什么第三者,没婆媳问题,没经济问题,也没有要出家。这边憋屈了好几天的李亚鹏也终于可以喘口气儿说句话了:“孩儿她妈,永远爱你。”

这下倒好,全国人民都感到困惑了:你说你俩不为啥那到底是为啥非要离婚?你说你俩离婚不好好演狗血悲情戏码这玩儿似的你们是想怎样?我看着有趣,想起了很久以前,我有个美国来的朋友叫Sam,有一天他跟我说,Micky,我们的另一个朋友,最近找了一个中国情人,这个女人是一个有夫之妇,她的丈夫是一个考古学者,一年里最少有十个多月在外地,他们有一个女儿,Sam能理解Micky,毕竟他是个远离故国的单身汉。可是他非常不能理解那个女人,既然和丈夫常年分居两地,几乎没有性生活,她也出轨了,这样的婚姻为什么还要维持呢。我跟Sam解释她可能是为了孩子,她是重视家庭。他觉得很奇怪,那她为什么要出轨背叛丈夫呢?于是我又解释,在中国,离婚带着孩子的女人不大好再结婚,他还是不能理解,跟我这儿较劲地问,可是她这样觉得幸福吗?最后我也被问急了,干脆说中国人就那样,和你们美国人不一样,很多中国夫妻就是这么过日子的。

前两天看陈丹青的访谈,他说中国人最大的信仰就是活下去,我要补充一句,如果中国人的信仰就是活着,那么很多中国人的婚姻观念就是混着。当一对夫妻离婚了,中国人最爱问他们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这句话的深层释意其实就是,你们为什么混不下去了呀?是谁先混不下去的呀?在很多中国人的心里,无论多不开心的婚姻,都应该尽量地混下去,除非有实在混不下去的极端理由,比如出轨、嫖娼、家暴、赌博、吸毒、经济问题这种原因,才算是公认的你应该离婚的理由,除此以外,诸如性格不合、性生活不和谐、婚姻关系中个人幸福感极低、心情苦闷得想死这些原因,在很多中国人这里都不能算是混不下去的理由。而且上述正当的离婚理由,也要视情节轻重而定,能混下去还是应该继续混下去。家暴没打到住院你就应该再咬咬牙忍下去,赌博没到赌到倾家荡产,日子还是应该将就着过下去。我们论坛里经常有姑娘来问,我老公出轨,我老公打我,我男友赌博……可是我还想继续怎么办。这些姑娘混一混,隔三差五地就来问同样的问题,人生就这么混着,犹豫着,追问着过去了。你什么也不能说,也不用劝,因为你永远扶不起一个想混着的人。

既然不愉快的婚姻,混着才是主旋律,那么离婚这么大的人生悲剧,就难免被大家“关心”一下。可是如果两个人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正当理由”,这事就成了个挺难解释清楚的一件事。于是看客们只好自己把盘子拽过来,在一个叫“离婚理由大全”的套餐里挨个扒拉,往你身上比划,看哪个靠谱就贴你脑门子上。最后女主角被大家给弄急了,终于一拍桌子开口了,老娘没那些扯淡的事儿,老娘就是不爱混着。看客们于是都惊呆了,然后觉得这对男女简直是奇葩啊,你能混你为啥不混下去?不为这些你就要离婚?不能够吧,你肯定是因为什么混不下去了,别撑着了,说实话吧!其实大家就是不愿意相信,这世界上有人明明可以将婚姻混着到底,为什么她偏偏不肯将就。继续选择混下去的人有千百种理由,不混下去的人的理由通常却只有一种——他们还没有放弃自己的人生,他们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有期望,也不需要寄托在孩子身上,不管自己的余生只剩下三十年还是三年,他们都决心要认认真真地活下去,活到死,有肿瘤要割掉,有错误要解决,然后往前走。能找到新的伴侣就两个人一起重新开始,不能找到哪怕一个人也要好好走完人生的路,决不打混。再者以王菲的条件来说,她做自由选择的余地确实比好多普通女人要大太多,她有这样的条件,干吗非得跟大家一样混着呢?所以说人家不想混着,不也很正常吗?

至于说为啥两人还有爱,其实大多数的夫妻开始总是有爱的,然而,即使是两个善良的好人也不等于一定能处得好啊,如果在一段坏的关系里,也会彼此被激发出人性里恶的一面,最后变成互相厌憎。一对夫妻,如果他们没有纠缠到爱念全无、恶念丛生的那一步,当然心里还能保留一些感情了,所谓的好离好散,都是在没有恶形恶状到极致的时候就结束了而已。男女之情没有了,日子过不下去了,但不等于对方全无优点,也可以有作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啊。女人干干脆脆不拖泥带水,男人有能包容能理解的胸襟,这些都是一个人身上值得敬和爱的品质,为什么就不能还有爱呢。如果情场是一个江湖,那么高手和高手之间,即便没有了爱情,也是可以互相欣赏的呀,何况又是孩儿她娘。

离婚只是一种选择,不是人生的失败,不是世界末日,亦不必搞成世界大战。离婚的人不是败犬,只是重新来过,换个方式相处。一对夫妻选择好离好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人生还有期望,不打算破罐破摔混着。看这一对离婚,我比从前更喜欢两个人了,不是因为他们离婚,而是因为他们处理离婚的方式。没什么正能量之说,只是觉得大家都活得轻松点吧,不要把婚姻搞得像一场炼狱,把人生搞得跟坐牢一样,也许是真正让人感到活得有点人样儿的开始。

当年人们从敦煌藏经洞里发掘出的一份唐代的离婚协议书,随手抄录一下,这样的风度和优雅,在当今人人灰头土脸、面目狰狞的社会,已是许久不见了,也许你觉得只有王菲和李亚鹏这样现代派夫妻,分手的时候才会说,“我很好,你也保重”。但也许这才是我们老祖宗的行事风格: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各自向着自己的未来,继续前行,单身上路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就以此句,为这段婚姻的结局做个注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