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的书。
我在六七岁上学写毛笔字,没什么法帖,照着“文革”期间流行的新魏碑和毛体乱写。当时写新魏碑都是剪掉锋头,我不舍得把一支好好的毛笔给剪了,也就写不像。毛体只学会他的签名。所幸这段时间不长,我又不用心。小学四五年级,我父亲大概知道我懂点事,不会损害图书,才把他收藏的碑帖给我临摹。我一下看中的是颜真卿《麻姑山仙坛记》。这本帖我临多年,断断续续直到初中毕业。《勤礼碑》我也临过一阵,觉得不及《麻姑山仙坛记》气足。《麻姑山仙坛记》气足,大方,但又不完整,这是最好的。欧阳询、柳公权的字太完整,也就局促,我在本能上敬而远之,当时年纪小,也不懂什么局促和刻露,只是不喜欢而已。期间还临过褚遂良和虞世南。褚遂良的一横,像流动的清水,让我觉得极美。褚遂良的字形,晃动着薄如蝉翼的晨光。由褚遂良到郑板桥——我总觉得郑板桥的字是从储遂良变化而来的,我也临过几天。见到金农漆书,我对郑板桥突然甚至有所厌恶。把郑板桥的书法放在扬州画派里,它也是劣迹斑斑的。二十岁之前,还临过石鼓文和《散氏盘》,仅仅是好奇,或者说调剂。
二十岁到三十岁前后,我对《瘗鹤铭》《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和汉简心醉神迷,那时我在学校工作,一有时间就在废报纸上临写,同事们见到,常常笑话,倒不是笑话我,他们笑话《瘗鹤铭》《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和汉简,认为是小学生写的字;后来见到我看毕加索画册,他们也露出这种不屑神态。这期间,我不时插临徐渭《青天歌》(可能是件赝品)、傅山诗轴、杨维桢诗卷。黄道周《孝经》我临过一星期,越临越不喜欢。陈白沙书法至今喜欢,他用茅龙笔,我用秃笔临过。白玉蟾的字我也很喜欢,但感到其中有夭折之气(他的寿命不可考,一说过百,我这感觉颇为奇怪),也就不敢临。王宠的字有病气,我对其爱好也是谨慎的。
其实在二十岁前,我还临过苏东坡。那时有一本《苏东坡墨迹》,收有《寒食》诸帖,是我硬缠着外祖父买的。一星期后,外祖父故世。我站在苏州火葬场的大红砖烟囱底下,看着一缕白烟在烟囱口直立了一会儿,最后无所留恋地袅入晴空。那年,1976年,不是毛泽东也在这一年逝世,我想我很可能记不住我外祖父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