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一个工人粉刷烟囱。烟囱原先是灰色的,现在有一小截已成淡蓝的了。
下午,两个工人粉刷烟囱。烟囱原先是灰色的,现在有一大截已成淡蓝的了。
傍晚,我原先以为会看到三个工人粉刷烟囱。烟囱原先是灰色的,现在已成淡蓝的了。但一个工人也没有看到。
第二天,也没有看到一个工人。露在一大截淡蓝上面的灰色,像是吸烟的知识分子沉思着,忘记掸掉烟灰——长长的烟灰,我真怕它猛地掉下,掉在经典的书籍之中或者干净的地板之上。没有粉刷完的烟囱,是戏剧性的,它的戏剧性在于我看到它时,它就随时准备崩溃、自暴自弃。
又过了几天,我去阳台看火车——不远处有个货运站——火车停在那里老是不动——我就看到一个工人又在粉刷烟囱。只剩烟囱顶部是一条灰色了,像玻璃杯口手描金边。这一条灰色触目惊心,无意中提高淡蓝品位,使它变化,比较,跳跃。这一条灰色使烟囱高了。
现在,烟囱已全部淡蓝了。天是深蓝的,淡蓝的烟囱却并没有融进去,反而比灰色时期更显得突然,尴尬。或者这样说,它使天看上去是不修边幅的样子——忘记拉上拉链。
现在,不知什么缘故,我把这淡蓝的烟囱,看成白色的。细想起来,是这么一回事吧:有一天,我去阳台看火车——不远处有个货运站——火车停在那里老是不动——我猛一看,看到烟囱。因为是猛一看,我就把烟囱看成小丑脸谱上的鼻子。小丑的鼻子照例都是白的。
而更多时候,我看到一个工人粉刷着烟囱。烟囱原先是灰色的,现在一小截已被粉刷成淡蓝,粉刷没完没了,停在那里的火车不见了。